他慈愛,對自己的子女,孫兒,都是那麼的慈愛,他和我外婆艱苦的帶大了五個孩子,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小的時候,我不知道農民的定意是什麼?等到我學了鋤禾日當午那首詩,我為我的外公是一個農民而感到驕傲,我不到一歲就是外公和外婆帶著我,撫養我長大,對他的感情,不比我的父母,在我剛懂事的時候,他就去幫我舅和舅媽做百貨批發,我不記得我多大,他就離開了外婆和我,說:「自己就那麼一個兒子,我又能跑能跳的,不幫他做事,那怎麼行呢!」這一去,就是二十來年,他想念外婆,想念家裡的一切,河邊釣魚就是他的最愛,我就去給他送飯。可是每次回來,他只能吃完飯就走,說怕是舅那邊忙不過來,得趕快過去,每次望著他的身影,我始終沒有說出,外公,你在家多呆會好嗎?就看著他越來越蒼老彎曲的背,消失在我的目光裡。
   到我十三歲,學習不好,家裡又窮,於是就理所當然的綴了學,也去幫著舅做生意,舅媽能幹,舅也只能是個幫手,那批發百貨的生意,讓我顯得無力,每天有太多的事要做,飯忙得也顧不得吃,無知而愚笨的我經常被舅媽罵,不中用,木頭木腦的,外公還幫我說舅媽,他心疼我。然後就耐心的慢慢教我,像那些很重的搬運的活,他總是不讓我做,自己兩箱兩箱的扛,我太小,只知道外公對我好,卻沒有去為他分擔肩上重貨,我望著他,哦……原來外公的背是因為扛貨才會馱的,我還驚奇為自己的發現而得意。
   他隨時會問我,「你身上有沒有錢用。」不管我怎麼回答,他總是多多少少要給我,就怕我在舅媽那裡吃不好,穿不暖。那年大年三十,我們都忙得忘了日期,我不記得什麼時候過年,什麼時候又是初一,外公悄悄的給了我十塊錢,讓我從後門溜走,回家過年,我才知道,那天是大年三十,從此我沒在回去。
   後來,十五歲時,我就外出打工了,一年我只能看到他一次,一次的時間為半個小時還不到,他總是那麼忙啊忙啊!有一次我去舅媽那裡看他,去舅媽那裡,我第一反應就是我的外公在那裡,我要去看看他,只是到了那裡,不是他在搬貨,就是在送貨,我就等他,夏天的烈日爆曬著他赤裸裸的身體,肩上搭著一條毛巾,那是他拿來擦漢的,我看到他的身上被曬掉了一層皮,黑黑的一層溥溥的皮,一撕就是一大塊,他說「這個有啥子嘛,叫它莫不(隨便)脫哇!他的性格就是那麼豪邁,不拘小節,從來都只為著他的兒女。
   我總是記得外公喜歡吃炒豬肝,每次他回來,媽媽就去打上二兩酒,炒上一盤豬肝,他拿著筷子說「整……開干囉……」就自己吃了起來,他總是愛喝酒,像是他的命一樣,不能分開,喝得他胃出血,還是要喝,喝了又不吃飯,那次我回家,外公也回來一起吃了個飯,他說胃痛,起不了床,我們都急死了,那又在鄉下,正不知道怎麼辦時,他又跑出來說好了,沒事了,我們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說胃脹得痛,剛剛打了一個屁就不痛了……後來,他還笑嘻嘻的把這件事當作笑話一樣說。他聽我的,在他的內心,是那麼的愛著我,每次回去只要是和他一起吃飯我就會對說他,喝了酒要吃飯,他就乾脆的說「要得,你給我整一碗!」
   和以前一樣,就算是自己工作了,他也改不了給我錢的習慣,哪次回家,他一樣的問我,你有沒有錢用啊!說有,他還是要給我。轉眼,我從一個無知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大女孩,外公也越顯蒼老,他不瘦,也不胖,一身的肌肉見證著他曾經艱辛的歲月,可外婆說那是虛胖,他一身都是浮腫的。我卻沒有在意,我總以為,只要是我深愛的親人都不會離開我的,所以就忘了去珍惜和回報我最親愛的外公。我也只知道他有病,是胃出血,那是不會讓人死的,除了回家去看他,我從未給他打過一次電話……
   他很喜歡熱鬧,一家大小要都在,他就非常的高興,搖頭擺尾的拉家常,我們就坐在一旁笑呵呵的聽,他還買了歌劇啊,流行曲啊,亂七八糟的碟子什麼都有,還專門去買了一對音響,他每次回家,就把聲音開個老大,鄉里附近老遠也能聽到,外婆不喜歡,所以每次聽到家裡放歌,那就一定是我外公回來了,兩個姨媽在很遠的烏魯木齊,幾年才回來一次,一大家人都各行其事,那團聚的日子似乎一直不曾有過,外公最喜歡聽的,就是那首常回家看看,我每次在鄉,他要在的話,一准放,還不停的放,我還說他能不能換一首聽聽,哪怕是一首老歌也好啊!卻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原來那麼盼望我們這些子子孫孫,都能常回家看看啊!
   那次鄉里剛栽秧苗,完了,他對我說,想要一個手機,平時外婆打電話過去,舅媽總不讓接,就把電話掛了,他說有了手機,我們想打就打,他不懂,說要我去幫他買一個,我說好,老年人用不了那麼好的,我就給外公買了一個六百多的手機,直板的,他說用不習慣,那按鍵總是自己就打電話出去了,我幫他設置按鍵鎖,他又不會用,說想要一個翻蓋的,我把自己的索尼和他換了。以後,我總是收到外公給我發的短信,但又什麼都沒有,他是不會識字的,我給他打了過去,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他說沒有,這個手機他亂按亂按的,就把短信發出去了,還不只是我一個。再收他發給我的空短信,我便沒有再在意,看到那短信一欄寫著外公,我看也不看。那一次的離開,我挽著他的手,像小時候那樣,左右晃蕩著,對他說,你要少喝酒,多吃飯,曉不曉得?他就說「我曉得……」走的時候,他就站在舅媽那個店的門口,一直目送著我,他捨不得我走,我是知道的,他心疼他的每一個子孫,我是知道的,他多想一家大大小小所有的人都能常回家看看,可我卻不知道……
   我還在外地,心裡總想著,哎呀,好久沒有給外公打過電話了,想起的時候又不是打電話的時候,過了,我又忘了,直到家裡給我打來的電話,讓我痛心疾首,悔之不及……
   他有心臟病……我幾經咆哮的對著電話怒吼,他是咋死的,他咋可能死,他咋可能死……咋的了……他一直好好的呀!我的外公一直都好好的呀!媽媽和外婆說他有心臟病,我從來不知道外公有心臟病,前天還回鄉栽秧苗,一個人比兩個人,今天早上他說不舒服,你舅讓他再去睡一會,等再去看的時候,他的身子捲曲在一起,趴在床上,已經死了……
   外婆說一個星期前,外公打電話給外婆說自己很難受,怕是不行了,那是傍晚了,外婆那麼大年紀還打摩的過去的,到了外公那裡,他又說沒事了,看到外公那精精神神的樣子,外婆也沒在意了。我在悲痛中責怪著舅和舅媽,直到死,我的外公都還在幫他,為什麼明明知道他有心臟病,還要讓他做事,為什麼知道那樣的病一發不可收拾,還要讓他一個人獨處,還要讓他一個人睡在那裝滿貨隔離出來的店子裡。我在再責問為什麼外公的病情已經那麼嚴重了,沒有誰打過電話來告訴我。他走的時候一定很痛苦,他呼吸不了,他胸悶得慌,他想叫,卻叫不出來,外公,我的外公,您是怎麼痛苦的離開了我們啊……
   我淚灑回家的路,那時我都無法接受我的外公就那樣的走了,可我想到家人那宣佈死亡的信息,我淚如雨下,我悔之不及,我痛心疾首,他為什麼就走了,沒有任何先兆的走了,連一聲道別的話都沒有,非要等到人不在了,我再深切的知道自己錯了,為什麼不多陪陪他,為什麼不多給他打打電話,他買電話,不就是為了我們給他打嗎?外公……外公……你回來吧!只要你能回來,我天天給你電話,我時常回家看看,好嗎?哪怕讓我哭瞎了雙眼,哪怕要我傾盡我的所有,我只要你好好的活著,好好的活著……知道嗎?八年了,我游離了八年了,我不知道,在這八年裡,我陪您的時間有沒有八天,外公……我好想你,好想你……我捨不得你,我知道錯了……你回來吧!外公……我親愛的外公,外孫女在這裡向你道一句遲來的對不起……
    看著他以僵硬的身體,我飽含著淚水,撫摸著他的臉,那一張不再鮮活的臉,我心如刀絞,昔日的外公怎麼會這樣呢!我趴在他的身上,對他輕輕的說著:「外公,你起來呀!別睡了,你不是喜歡拉家常嗎?你跟我說話呀!我回來了……」那是一個漫長而短暫的過程,我多想永遠的留住他就算是沒有心跳的軀體,可這樣的要求顯現得那樣無力,他只能在家裡呆三天就得永遠的走了,我又多想時間在那一刻可以不再轉動,可這樣的要求又顯現得那樣無奈,我必須親自把他送走!三天!三個晚上我就拿幾條凳子作床,躺在外公的旁邊,守著他,看著他……幾次在夢裡含著眼淚都在對旁邊的外公說:「外公,快……起床了……」
    屋外的院子裡,為外公請來的樂隊,她們在唱著,跳著,看的人都在嘻嘻的笑,要是外公在的話,他一定也樂呵呵的,這些就是他最喜歡的,還有他花了很多精力去修建的魚塘,喜歡看那裡成千上萬條的魚兒蹦來蹦去。
    如今……我身披著孝衣,邁著沉痛的腳步,為我的外公送行,這是他最後一次在家,以後他將一個人永遠住在那孤寂的山上,化為一堆泥土,我們再也不能和他說話,再也不能給他打電話,再也見不到他……
    天空下著陰霾的小雨,正如此時我灰暗的心情,風吹過滿是淚痕的臉,往那一座觸目驚心的新墳走去,我親愛的外公就在那裡,那條看望的路,將隨著我對外公的思念而變得深刻。該走了,就算外公的離去讓我是那的悲痛,可日子還是要過啊!當一切都過去了的時候,子女們孫兒們,還是得走,我暗自對著外公說:「您放心,在我們心裡,您永遠都在!我們會常來看望您的,所以您並不孤單……」走了很遠了,回過頭去,彷彿看到他老人家就站在那裡,正笑嘻嘻的向我揮著手,還是那黑黑的臉,黑黑的手,黑黑的有些彎曲的身子,肩上放著一條擦汗的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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