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來,左有秦淮燈火、揚州皓月,右有黃浦繁華、西湖鼎盛,姑蘇則低眉順眼成一束寂廖的煙花,凝千年的風霜,寞寞地等待你的一醉。
    一座古城的歷史與典藏,一份生活的寫意與真情,一種人文的懷念與傳承,在歷史沉澱中自然而然形成的那份味道,以自然的詩化山水,煙雨風情,深深地讓我找到記憶深處若隱若現的「江南好,風景舊曾喑」的柔美情懷。
    劍花、暮雨、冷巷、煙雨的江南啊!
   
    在煙波浩渺的太湖周圍,散落著大大小小幾十處古村落,它們曾是明清兩代吳地富庶與昌盛的見證。隨著歲月流轉,古村落昔日的繁華已經褪盡,如今卻以它清幽雅淨的自然環境、四季豐澤的風物吸引人們慕名而來。
    幾回回走進洞庭東山,這個三面環湖、岡巒起伏的狹長小島,被太湖煙雨浸潤,成為一個只聞天地萬籟動靜的地方,是一個讓你覺得夢遊畫境的地方,一個可以徹底洗淨心靈的地方……

    一
    驅車從滬寧高速蘇州新區下,現代文明湮沒不了的古韻,漸漸以一座座小橋流水人家、一個個幽然又寂寥的巷名,在你心頭悄然勾畫出「古道西風」、「月落烏啼」、「江楓漁火」、「夜半鐘聲」的意境,袒露著小家碧玉式的精緻和風月情懷,這份精緻與風月也許就是太湖的煙雨孕育。
    太湖如偌大的玉碗盛裝一湖柔情的水,環湖公路則把翠翠點點的風情綴在了碗邊。
    路旁的紅艷艷的月季,紅得雖俗卻讓人心甘情願在那兩條延伸的紅色中沉醉,行道樹楊柳經湖風長年累月的吹拂,葉須一律朝背湖方向,狀如一面面飄揚的旌旗,守衛著宛如塊塊翡翠,顆顆珍珠,灑落在玉盤似湖內的馬山、西山、三山等幾十個島嶼。
    沿著湖邊蘆葦夾道的小路漫步,時不間吹來一縷清涼的湖風,散發著清澀的爽意;紅頂藍牆的如童話中的卡通小漁屋散落在蔥綠搖曳的蘆葦叢中,有了一抹明麗。湖風拂來,鼓起黑色長裙,心情盛開如一朵湖邊自由舒展、搖曳生姿的蘆花,鷗鳥的啁啾,在天簌般的水天一色裡,構成一種意境,是歌的意境,畫的意境,還有一種,就是詩的意境。
    於是就奢望著:在湖邊坐上一天該有多好。什麼也不想,或者想一些自己願意想的事情,或者帶著一縷憂傷,哪怕是淒切、悲涼的,在這樣的氛圍裡,也會溢生一種別緻的美!
    蘆葦中,不時飄出一葉扁舟,輕快地劃向湖心。駐足聆聽,那槳聲分明就在身邊,再一回首,扁舟已在遠方。
   
    二
    四季裡的東山,月月有花,季季有果,如畫板般的色彩斑斕。
    陽春三月,時而平鋪、時而疊起的粉色、白色、黃色、紅色,是那梅花、桃花、李花、杏花、櫻花、梨花的競相鬥艷,綴在青山綠水間,偶爾現一簷黛瓦飛角,遠遠的便讓人有一種微醺的感覺。散落在桔子、楊梅、枇杷等叢叢果樹之中的茶樹,凝山水之靈氣,吸果花之精華,成就吳儂軟語中依然喚作「嚇煞人香」的碧螺春茶,在人們的一壺一杯中釋放令人微醺的鳥語花香、氤氳湖氣。
    仲夏六月,火紅紅的石榴花、白霧霧的板栗花、黃嫩嫩的水草花,各色果花不遜春色。
    枇杷、楊梅相繼上市,太湖煙雨的滋潤,這裡的果品也有了令人愛不釋手的風情。
    白沙枇杷,在名稱的叫喚上,就有著一種溫情。在吳語的細軟甜潤方言中,玉與肉有著相同的發音,同行的朋友們都以為枇杷剝開後有著溫潤瑩白的果肉,理所當然地把村婦「提籃叫賣」的白玉枇杷聽作白肉枇杷了,老婦指著我手上溫婉的玉鐲,「是碟個『玉』哉」,話語著急語調依然柔曼,60老嫗難見的執著,分明是湮沒在歷史風塵中絲縷的流風遺韻對抗著現代人的直白與不解風情。
    金秋八月,屋前堂後,千年茂密的古銀杏,形如巨傘與藍天對話,春天裡的綠森森郁蔥蔥翠滴滴,此刻,全都葉染金色,待沉甸甸地掛滿枝頭的金果採摘以後,便如潮般地金蝶翩飛躚舞,想來該是神仙的居處了!
    金色的田野,層層疊疊的鮮紅的柑桔點綴萬綠叢中,不時隱約可見半山腰中白牆黛瓦,真是一幅「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的傳神國畫。此刻,該有《橘子紅了》「春去春又回來,花落花又開……」的畫外旋律映襯,走進周迅用秀禾演繹的褪了色的陳舊故事……
    寒冬正月裡,紅的是燈籠、白的是初雪,鑲嵌在水天相連的灰濛濛太湖上,使得本來張揚而又驕傲的色彩變得柔和又有點靦腆,此時的太湖,恬靜如處子。
    「春臨輕啜碧螺春;夏至淺啖楊梅紫;秋到慢剝橘子紅;冬來欲嘗蟹膏黃!」,活生生寫意的江南生活啊!
    忽然猜測,帶著幽怨長眠的陸小曼墓處洞庭東山,與墓在浙江的徐志摩,遙相睽隔,天各一方,其堂侄及堂侄女在這裡為她設墓,也許想用水光瀲灩,湖光山色、五彩斑斕,洗滌一個人獨擋的所有苦與罪,所有的寂寞與相思,所有入骨的哀痛與孤寂,也許是給這個坎坷一生、眾說紛紜的不幸女子劃一個無奈的、差強人意的句號,這環境想來十分投合喜作山水畫的這位奇曼女子的秉性的。
   
    三
    吳山千古秀,越女天下白,這裡的櫓聲花影,綺羅香澤,走出西施這樣傾城傾國的美女。
    對於西施的歸宿,資料顯示有不同的說法。記載西施之死的最早文獻《墨子·親士篇》說:「西施之沈,其美也」,「沈」是古代的沉字,是說西施是因其貌美被沉於水;東漢時《吳越春秋·逸篇》說:「吳亡後,越浮西施於江,令隨鴟夷以終」;「浮」也是沉的意思,「鴟夷」大抵是一種用牛皮製成的小船,美人的歸宿有著一種極致的美,把她放在小船上隨水漂去,一直漂至生命的盡頭;漢代的《越絕書》,說是:「吳亡後,西施復歸范蠡,同泛五湖而去」……至於西施與范蠡泛舟五湖的愛情故事,想來不過是百姓的一種美好願望罷了……
    一個風華絕代的美女,用她學歌則香喉清俊,習舞則奇姿翩翩的才情姿色誘使敵國的君主縱情聲色,朝歡暮樂,戀酒迷花,去賢用佞,為國報了仇雪了恥。卻因了「紅顏禍水」,與「**」相連,被奪去生和愛的權利。
    西施的歸宿,都與水有關,水以其恣肆浩大、寬容和軟,朦朧滋生出西施之死的浪漫與淒婉。這樣的死,軟化了生命的質感,沖淡了江山氣度,是把美艷和柔情撕裂揉碎,撒開散落的方式,通身散發著一種悲劇的美,一種痛感的美,一種極致的美。
    只是總想像,西施佇立「鴟夷」之上,依舊美麗絕世,風吹起她翩然飛舞的長髮;想來,沒有了在異國他鄉凝望明月、傾聽風過時流落的淚珠和寂寞傷心,沒有了強顏歡笑取悅夫差的悲壯心緒,也許會思緒飛揚,留戀「隱居山野,閒雲野鶴,終老一生」的承諾;宛若秋波的眼裡也許依然流動著絲絲情意;浣紗溪上邂逅的激情與分花拂柳的淺唱低吟也許成為最後的記憶……
    江南風景,花紅柳綠,草長鶯飛;
    清風,流嵐,葦蕩,鷗鳥,阡陌,野花;
    落花如雨,風起雲湧,水天相接的地方,殘陽如血,幾隻孤鶩斜斜地飛過。……絕代紅顏就這樣被自然風物簇擁著走向歸途。
    高挑的蘆葦,在思念的風中,綠了又黃,黃了又綠,迎風婆娑,搖曳成千年的守望與默默的陪伴。
   
    四
    萬里碧波,點擊出西施千古的悲情;一曲「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激起一見到底的漣漪;太湖瀲灩的水波,空濛煙雨,蕩漾出吳越豐澤的風物與軟儂的風情。
    「統覽湖光山色,細品水中仙餚」就是太湖船餐的真實寫照。
    坐船尾甲板,俯覽湖中,清澈見底,柔曼的水草肆意舒展,筷兒長般的「串條魚」成群結隊迅疾穿梭嬉戲其間;極目遠眺,湖面上水波浩渺,遠與天接,波光粼粼,鷗鳥翔集,遠山淡淡,白帆翩翩,好一派空闊遼遠的氣勢;這樣的氛圍佐景下,此時,太湖三寶也好,各式野生水魚也罷,唇齒之間十分鮮美的農家菜餚統統都吸吮了天地山水之靈氣,並舒緩地以太湖的民間傳說展現歷史的或文化的內涵,成為吸引都市一族的魅力所在。
    指兒長般的銀魚因著宋代詩人「春後銀魚霜下鱸」的名句,就與鱸魚一起成了河鮮中的上品珍品。銀魚是無刺無骨無心無肺的嬌小美人,俊俏清高如潔白玉簪。與太湖生死相戀,活著時它是通體透明的,一離水面立刻就香消玉殞,身體就變成了銀白色,所以叫銀魚。傳說孟姜女當年哭倒了長城以後,就跑到太湖邊投入湖水中,變成了一條潔白的銀魚。這傳說頗有些「念去去千里煙波」的情份和悲壯。
    蓴菜,總以為西湖蓴菜名聞遐邇,殊不知,太湖的蓴菜是「舊時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六七十年代就是罐裝出口產品。
    採摘蓴菜,大都由水鄉女子擔任。一根竹篙,一隻長腳盆便是她們輕巧靈活的採摘工具,採摘中水鄉女子的綽約風情一覽無遺,篙子一撐,纖腰一擺,身體曲線與篙子線條配合異常勻稱,有一種恰到好處的韻律與美感。採摘時,伏臥長盆,盆前掛一隻小竹籃,盆內放一隻木桶,雙足伸向盆的後沿,長盆就傾斜地翹了起來。手指在蓴葉間靈活地穿插採擷,粘滿膠液雖嫩小的「梭子頭」比泥鰍還膩滑,但采蓴女的巧手靈性飛舞,小籃采滿倒人木桶,木桶盛滿,姑娘就緩緩起身,舒舒肢體,提起竹篙,經河港到市鎮碼頭上岸。街市便出現了一桶桶青碧碧、玉翠翠、水淋淋的蓴菜,桶旁站個秀靈靈、清純純的水鄉采蓴女,形成江南小鎮街市一道亮麗的風景。
    緣自《晉書·張翰傳》中的「蓴鱸之思」成俗典故,說的是張翰在洛陽做官,每逢秋風秋雨之際,就十分思念江南太湖的茭白、蓴菜、鱸魚等食物,因而辭官返里。本是普通的詞彙,卻因為某個歷史事件或歷史人物的介入,這個與之相關的詞語便陡然間披上了動人的色彩。張翰、蓴羹、鱸膾或秋風,這個極端細微的歷史場景,在其以後的時間裡,慢慢發酵,成熟,最後變成了一壇醉人的美酒,歷代啜飲者絡驛不絕,賦予了蓴羹、鱸膾風物之美、懷鄉之思與隱逸之情,亦就有了別樣的歷史與美學意義。
    太湖船餐美中不足的是沒有輕柔、細雅的江南絲竹相伴,或箏或蕭,或笛或琴,還可或唐詩或宋詞,與水天一色的湖光風物相得益彰,只是這樣的情景也許只能成為喧囂熙攘的現代生活中想望的歌謠了。
   
    富足而不奢華、秀麗而不媚俗、寧靜而不孤獨、淡泊而不消沉,世上如有桃源,洞庭東山當是其一。
    能不憶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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