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33

蒼涼的夜,迷漫著死亡的味道,漫延在荷衣和週身.就連輕輕碰觸到路邊沾著水珠的野草,也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她在怕什麼?

不是已經不怕了嗎?

凶神惡煞的男人趕著她們,往前走,仍舊是她們來的那條路,樹木綜錯地生長,像原始森林.樹與樹之間的籐條綿長又古老,粗厚的籐皮,刺人的樹葉映入人眼.

前方不遠處,點著眾多火把,像舉行一場盛大的篝火晚會一般的氣氛.只是,待她們走進時,那種氣氛頓時變為緊張.

再見於子期時,是冥王尊主吩咐人把他指引而來的.荷衣只見他目光呆滯,如欽涯當時的遲鈍一樣.只是,欽涯是裝出來的,而於子期的遲鈍與呆滯猶如天生,半點沒有虛假.他垂著頭.只要那男人一聲令下,他便呆呆地照做.

子期兄,欠你的情,唯恐來世也不能報還了.荷衣不眨眼,眼見一個男人將他從身邊帶走.

荷衣目光四射,搜索了現場半天,不見欽涯的身影.她不知道,冥王尊主為何要把殺死欽涯之日選在月圓之夜.難道,又是一場妖術?

沒有人說話,只能聽見風吹火把的聲音,呼呼地大叫.那火苗順著風勢,彎著身子,猖狂地笑著,就像一個惡魔的臉.

欽涯是被人抬上來的.兩個男人,抬著一頭一腳,像抬一頭即將宰割的豬一樣.他被綁著,四肢緊緊地被困在自己的身上,不能動彈.

冥王尊主妖人的聲音說:"本王突然不想折磨你了,就讓你安心地死去吧.不過,她得活著.她活著,你走的時候才會覺得痛苦.你想想也知道,她今後活著不會幸福."

除了眼珠能轉動,他全身上下無一處可以動彈,連話也不能說,嘴被堵得死死的,不能透氣.他只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複雜地看著她,似在說,衣兒,對不起……

荷衣與欽涯,心照不宣.她露給他一張美麗的笑臉,眉心舒展,細眉飛揚,嘴角的弧度輕輕彎著,連臉腮也沾滿了紅霞.她是真心地笑,想讓欽涯記住她最美的樣子.或許他去了地府,還會想起他們的前世來.會的,當他被鬼差帶到望鄉台上的時候,所有前塵往事都會重現.然後,他一定會想起她來.

她笑得太甜,連笑容也可以塗上蜂蜜,甜了他的心.那一刻,看到她笑,他如同看到了朝陽,四射的陽光暖了整個大地,萬物瞬間光彩洋溢.

阮嬌娘一同把目光投向欽涯,只能目視他,千言萬語也無法表明.欽涯將視線移在她身上,帶著歉意.阮嬌娘努力回應他歉意的眼神,微笑著哭了,似乎在說,傻子,我不會怪你的.就用這一抹眼神,他們的關係,在此世有了終結.阮嬌娘再也不用傻傻地等他了.

片刻後,欽涯重新將目光投向荷衣,再也不移開,看她個千百遍也不覺夠.

只聽冥王尊主妖人的聲音說:"該送你上路了.把劍遞給於子期."然後他笑得詭異,小人得逞般,繼續說:"自相殘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君欽涯死後,接下來的故事更為精彩."

樹林裡突然傳來野狼的聲音,衝破蒼穹,煞是悲涼.

冥王尊主說:"就讓它來替君欽涯收屍,動手吧."說罷,一個男人將一把利刃的劍遞給於子期,示意他一劍向君欽涯刺去.那劍刃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著桔紅色的光影,恰好刺了荷衣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想,為什麼要是今天這樣的結局.殺欽涯者,盡然是子期兄,盡然是子期兄?

欽涯目視不遠處的荷衣,面帶微笑,想用最後這一抹微笑給予她安慰.

於子期遲鈍地邁著步伐,朝著男人所指的方向走去,像一個機器人.而那個男人的手裡便握著搖控器,讓他左,他便往左,讓他殺人,他便舉劍.就是此時讓他殺了荷衣,他也會依舊照做,完全沒有了自己的意識.

阮嬌娘閉著眼,不敢看下去,木純兒亦然,不忍心這樣的自相殘殺.血布即將拉開,即將寫上新一輪的仇恨,在荷衣與於子期間.

冥王尊主不會饒過任何一個背叛他的人,而折磨的方式也是千變萬化.

只見於子期緊緊握著劍,不知哪來的力道,徑直地向著捆綁欽涯的十字架走去.他像一隻蜜蜂,而那十字架就是沾滿蜜的花園,讓他急切地想要靠近它,採摘它.終於走近欽涯,他高舉著劍,直指蒼天.那劍,隨時都會刺進欽涯的胸膛,開膛破肚.

冥王尊主輕笑一聲,然後說,"停."

聞言,於子期放下劍,恭敬地向著冥王尊主低頭,準備隨時候命.

只聽冥王尊主高興地說:"真乖,這麼聽話.要是不給你服下***,你也這麼乖,本王就不會折磨你了."說罷,他狠勁地說:"殺了他."

於是,於子期高舉著劍,劍心直指欽涯.

那一劍,劃破了星空,刺向欽涯胸膛的時候沒有任何聲音.荷衣的腦袋突然眩暈,什麼也看不清,只覺得風很冷,月很圓,月光很刺眼.她不得不把眼睛閉起來,躲起來.

再醒來時,仍舊是那一片樹林,冥王尊主站在她身前,仔細端詳她,"是不是覺得像一場夢,夢醒了你的男人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

欽涯?

她四處張望,那十字架上依舊綁著欽涯.只是,他只剩下一具空殼,屍體,沒有血色,沒有呼吸,沒有笑容,垂著頭,胸前插著一把穿插他整個身體的劍.

驀地,她如夢初醒,沒有了任何感覺.

欽涯走了,在月圓之夜,似乎他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第222章 往事不可留1

晴空萬里,白雲飄飄.

春暖花開,又逢三月.蜀都城的景像一派春意盎然,生機勃勃.

荷衣坐在明鏡前整理妝容,鬢髮整齊,簡單地插著一隻碧玉髮簪,輕輕抬起失唇,含上朱紅,"純兒,準備好了嗎?"她擱下朱紅,對著身後的純兒沉聲問道.

這是一年以來,木純兒第一次看見荷衣如此細心地梳妝打扮,從晨起一直到現在,對著鏡子足足照了半個時辰的時間.

木純兒回應道:"姐姐,都準備好了,叫上小羊姐就可以一同去欽涯的墳墓祭奠上香了.

今兒是欽涯逝去的週年,恰好滿滿一年.荷衣幾乎忘記了當初欽涯是如何死去的,對此沒有任何記憶.只知道,當她清醒的時候,欽涯的屍體被綁在十字架上,那一把長長的利劍直直穿插了他的心臟.

冥王尊主是個狠心的角兒,連同純兒和嬌娘一併殘殺.當那把劍指向純兒的時候,荷衣對著蒼天哀叫,"老天爺,你睜睜眼,你睜睜眼啊……打亂天命的人是我,不是純兒,不是嬌娘,不是小魚,不是任何人.你就睜睜眼,把這一切的報應都靈驗在我身上吧.別再讓無辜的人不明不白的死去.你睜睜眼……睜睜眼啊……"

她仰望蒼天,絕望地哀叫.而那蔚藍的天空依舊白雲飄飄,絲毫沒有感應到荷衣的祈求,"老天爺……老天爺……老天爺你睜睜眼."為什麼錯的人是我,卻要讓古域國這麼多無辜的人跟著我一同受害.先是折枝國亡,再是小魚的死,再輪到純兒,嬌娘.他們本該幸福的,就連欽涯也本該登上皇帝之位,坐享天倫之樂.為什麼就因為我一個不該來的人出現在這裡,就要給他們帶來這麼多的劫難?

荷衣對著蒼天,默默地疑問,抱怨.煞時,天空中一道雷電轟隆隆地響起,光電一閃,刺得人眼睛生疼,又突然消失,"老天爺,睜睜眼啊……"她繼續哀求,哭泣的聲音伴隨著電雷之鳴,衝破了蒼穹.

突然,遙遠的天邊有一團一團的烏雲急速飄來,壓黑了整個天空,從灰到暗,讓光明的白晝顛倒成了黑夜.狂風呼嘯,雷電爭鳴,天地萬物似要被這一陣狂風給捲到上空中去.那狂風,掀動著整個大地,毫不安生.獸禽亂竄,樹木折枝,沙塵飛舞,似乎天將將大災與人間.所有人被這陣捲著沙塵的狂風吹得睜不開眼.

很奇怪的是,當荷衣再睜開眼時,於子期好好的,阮嬌娘好好的,木純兒好好的,連欽涯的屍體也好好的.冥王尊主和他的門徒們彷彿人間蒸發,消失在她的視線.

似乎,噩夢一場.

但,夢醒後,欽涯再也醒不過來.

"純兒,我們不上香.你準備一些水果,食肉,還有陳年女兒紅即可."荷衣起身,輕輕擺了擺一身潔白的縵紗長裙,臉上露著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像大病一場又如獲重生的人.儘管她笑著,臉上的肌肉仍舊僵硬而死板,沒有暈紅,沒有血色,蒼白一片.

一年前,欽涯的葬禮很簡單.他躺在棺槨裡,很安靜,臉上的笑容經過荷衣親自整容後,很安詳,只是,沒有半絲血色.因為他發黑髮紫的臉,看上去已經不再是欽涯曾經的面容,所以荷衣給他補了妝,上了粉底,白白的.

儘管他死了,她也要他一如從前那樣從容地微笑.

下葬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哭,純兒,阮嬌娘,還有於子期,甚至還有被他們綁著的蘭香.唯獨只有荷衣沒有,淚已流盡,枯竭成河床,再也不能讓愛的帆船起航.

她看著欽涯蒼白的臉和緊閉的雙目,心裡的痛在漫延,無邊無際地擴大.在後來的日子裡,心痛的病一直落下了,於子期和嬌娘還有純兒給她請了大夫,無濟於事.每每想起欽涯,都會痛到臉色發青,全身冒著冷汗.

大夫說,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除了欽涯復活,還有誰能拯救她?

欽涯安詳地躺著,她安詳地看著,沒有說話,穿著一身的孝服.按照古哉國的習俗,為妻者為孝.她跪在墳前,目不轉睛地盯著棺槨的方向.所有人都在勸她,節哀.她只是安靜地看他,不說話,不聽勸.

她知道,縱然她跪在此地,看他上萬遍千遍,他仍舊不會再睜開眼來溫柔地看她,不會再有人喚她衣兒,不會再壞壞地笑她色女.

春天裡的陽光照在人身上,不覺得暖,反而異常的冷.陽光下,她的容顏瞬間憔悴,像落花一樣凋零.

她以為,她可以給欽涯一個沒有淚水的最後一面,讓他安心上路.然,當她看見棺蓋起封時,第一鏟沙土無情地拋向他的棺木時,她再也忍不住心底的痛,朝著欽涯的棺材摸爬滾打地撲去.所有人都在勸阻她,拉著她不讓她破壞這場葬禮.然而,似乎所有人都沒能攔住她,那種喪夫之痛驅使她發揮本能千萬倍之遠的力量來推開擋她的人.

終於,淚如雨打梨花,唏裡嘩啦,落滿了整個古域國.

那一場痛哭聲中,天空突然飄起了鵝毛大雪,白了整個蜀都城.

她哭著說,"欽涯,不要走……不要走……"晰白的手掌用力推開那棺把欽涯擋得嚴嚴實實的棺蓋,掌心的血沿著棺蓋滲透了上等紅木的棺材.

哭到無力,哭到聲音沙啞,"欽涯……欽涯……"

然,任憑她哭破嗓子,欽涯仍舊死死地躺著,無法感應到她成了碎片的心.葬禮的最後,她親自給他一把土,一把沙地捧下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棺木.







第223章 往事不可留2

那一刻,荷衣再也看不見欽涯的棺木,立了碑文,就是一座完整的新墳.

墳裡躺著的,是她用盡全力也留不住的欽涯.一座墳,斷了她所有的念頭,再也不想繼續追著他去到下輩子,再也不想打亂他本該擁有的幸福.

也許,對於欽涯來說,如果他的生命裡沒有過荷衣,他會是幸福的.那種幸福,沒有這種生死之離的痛,沒有.

她就像是做了一場無盡頭的夢,總覺得欽涯還活著,總覺得欽涯會帶著她前去眉山,隱居山林,與她逍遙幸福地走完此生.然而,她不得不相信自己是大夢了一場.眼前的於子期是真,阮嬌娘是真,純兒是真,蘭香是真,客棧裡的夥計是真……欽涯的死也是真.

純兒不明白地問,"姐姐,為什麼不上香?上香可以通神明,保佑死者在陰間不受欺負的."

荷衣離開梳妝台,淡定地站在純兒面前,看著她,喃喃說:"總之,我們不上香,只是去看看欽涯."只是去探望他,並不是燒週年.她不承認,他已經走了一週年了.

狂風停止的時候,於子期如夢初醒,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手裡沾滿了鮮血?欽涯又為何僵硬地死在了十字架上,還被利劍穿心,又為什麼他們安全地從冥王尊主手裡逃了出來.荷衣並沒的提起欽涯的死,是後來阮嬌娘告訴他,是他親手殺害了欽涯.他完全像是攤了渾水,毫無知覺的情況下盡然成了殺害欽涯的兇手.

很長的一斷時間過去了,荷衣仍舊如以前一般對他,子期兄長,子期兄短.他壓著心裡的自責,比刀割還難受.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了,擋在荷衣面前,"荷衣,如果可以讓你解恨,我寧願死在你劍下."然後,他遞上一把長劍,雙手奉在荷衣眼前.

人家都是負荊請罪,於子期這樣負劍請罪的倒是罕見.荷衣目光凌厲地看他,質問,道:"子期兄這是幹什麼?"不明不白地看他,繞開他的劍.

"荷衣,為什麼你不責怪我,你打,罵我,殺我,都可以讓我心裡好受一點.可是你偏偏什麼也不提,這樣表面裝作相安無事.其實你心裡比任何人都苦.你為什麼不責怪我?讓我每天坐立不安,每天從噩夢中醒來,每天帶著這種罪孽感活著,生不如死.荷衣,你殺了我吧,殺了我,我便不再痛苦了,殺了我你也不用再天天見到你的仇人,還要陪上歡笑."於子期是跪在地上,請求她賜他個痛快.

那個時候,荷衣淡定地看著於子期,臉上淡淡的笑容渲染成一副水墨畫,沒有任何色彩,亦沒有怒意,恨意.連這淡淡的笑容,也是渲染上去的,遮不住她的滄桑.她淡淡地說:"子期兄,有什麼事你起來慢慢說,別跪著."

於子期任她怎麼勸解,依舊跪在她身前,像一座穩穩的泰山,"荷衣,你殺了我吧."他嘴裡剩下的,就只有這一句話了.







第224章 往事不可留3

荷衣後退兩步,淡定地看著於子期,淡定而從容地說:"子期兄,如果你不起來,我也給你跪下了."話音剛落,身子驀地前傾,單膝已落在了地上.

於子期趕緊跪過來阻止,一手托著荷衣的手腕往上撐,哀求道:"荷衣,你別這樣."

荷衣輕輕甩開於子期的手,著地的那隻腳又迅速起了來,說道:"那你也別這樣,快起來.我們到院子裡坐著,換一種方式談,別這樣,行嗎?"

院子是他們臨時租來的,四合院,剛好他們四人住下.自從告別欽涯已後,荷衣一直把自己關在這四合院內,沒有任何心情踏出這院子半步,卻每天笑臉迎著他們.

雕刻著美麗圖案的石桌上,擺著一個小小的火爐子,微火恰好煮沸壺裡的水.荷衣置茶,燙杯,泡功夫茶的功夫一點也不含糊.她兩指拈起滾燙的杯,輕輕將其傾倒,那茶色透明的液體如瓊漿玉液般緩緩流下,"先喝一杯竹葉青."清清他的心腸.

於子期百思而不得期解地看著如此淡定的荷衣,所有的疑問都寫臉上了,怎麼也弄不明白荷衣為什麼沒有恨過他,哪怕半點,"荷衣……"

荷衣奉上茶,輕輕抬起蒼白的唇瓣,說道:"子期兄先喝茶,什麼也別說.你這兒一邊喝茶,一邊聽小妹我說就行了."她看著於子期接了茶,如飲毒藥般添了添,補充道:"子期兄,這是上等的信陽毛尖,不是毒藥,大可放心.

於子期心想,如果它是毒藥,那就好了,至少可以讓他心甘情願地死在荷衣手上.

荷衣一眼看穿於子期的心事,輕笑道:"子期兄是不是特別希望這杯茶能是毒酒,或是鶴頂紅,三步倒之類的,一口下喉能要了你這一條賤命?"

聞言,於子期爽快地仰頭,將荷衣的功夫茶一飲而盡,茶水下肚時如清泉浸入,肝腸倍受滋潤,哪裡是什麼毒酒.

荷衣繼續補充說:"子期兄,以後不要再提欽涯的死,好嗎?"

於子期立馬變了臉色,煞是痛苦又自責,激動道:"荷衣,你越是不責問,不恨我,我心裡越是不踏實……"

荷衣安靜地沏茶,淡定地說:"其實欽涯的死並不能怪你,半點也不能怪到你的頭上.充其量,你只不過是一個被冥王尊主利用的,借刀殺人的工具.就算是你間接殺了欽涯,我也不能怪你.我曾責怪過我自己,從前世的那一夜背叛起,我就錯了.那是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我來到古哉國更是個錯誤,打亂了天命,害了多少無辜的人,斷送了他們的情緣,斷送了他們的性命.阮小魚的,折枝的,阮嬌娘的,還有你子期兄的.直到現在我才承認,是自己錯了."荷衣目光篤定將眼神從茶壺上收起,落角在於子期那雙明亮的眼睛上,繼續說:"子期兄,別太責怪自己了.冥王曾說過,欽涯的死期正是那一夜,誰也改變不了.也許這樣對他來說,是個解脫,對我來說也是個解脫,都不用再背負兩生兩世都放不下的感情……"雖然不用背負,卻仍舊想念,仍舊用盡生命也愛之不盡.






第225章 往事不可留4

"你覺得我應該恨你嗎,子期兄?"荷衣目光柔和地望向石桌對面的於子期,輕問道.

關於荷衣的過去,他知道得清清楚楚.雖然他曾希望她和欽涯終成眷屬,卻不得不相信現實.有些天命,真不可違,"荷衣……"

荷衣輕輕笑道:"子期兄,別再內疚了.我真的沒有怪過你.如果你再這樣鬧下去,就是不讓小妹我安生的活下去.我只想安生地活著,吃好,穿好,睡好,了此一生,別無它求.別再說那些傻話了,好嗎?"

於子期含淚點頭,淚水中將荷衣歷盡滄桑的笑容融化.他想,她真的該休息了.

沒有欽涯的日子,一切安好.所有人並沒有發現荷衣有什麼異常.

自從長得很像蘭香的青衣女子被他們抓了以後,他們一直把她帶在身邊.也不知阮嬌娘給她服了什麼藥,她不再鬧了,只是對荷衣仍舊陌生.

荷衣相信,天底下沒有長得如此相像的人,所以篤定她就是蘭香.

他們所當的東西不多,不能當完以後就斷了生計.所以,荷衣拿著當初折枝送她的珠寶一併當給當鋪以後,拿著銀兩在蜀都城開起了茶樁,起名茶吧,很引人注意的名字,以經營茶葉,茶具和傳播茶道文化為主的生意.

荷衣動用了前世的商業頭腦,將茶吧的以連鎖的經營模式開展,用一年的時間在蜀都城已經開了第三間茶樁,統一了整個茶樁佈局擺設,從店門外的招牌顏色,到字體,到對聯,總之風格統一,讓人一看便知道這是連鎖店來著.古域國的人們,第一次接觸這個新名詞,"連鎖"

偌大的茶樁掛著一副文人墨客,官家,商家,有錢的老爺們偕一睹叫好的對聯──茶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後豈堪誇這茶吧的生意,那個好,堪稱風風火火.在外人眼裡,只看見了荷衣這個女老闆的雷厲風行,卻沒有人知曉其生存下來,需要多大的勇氣.

欽涯走的時候,她曾想過追隨他而去.然而,那種心明明已經死了,卻依舊放不下思念的感覺,像一張遮住她整個天空的黑布,抹不淨,摘不掉.但是,依舊要活著,她欠身邊的人太多,太多.阮嬌娘,純兒,蘭香,子期兄,他們不是店裡的夥計,而是她的親人,所有賺來的錢任由他們支配.

今兒是欽涯的忌日,一大早的阮嬌娘就吩咐下去準備紙錢香蠟,張羅著上山看他.

純兒轉達說:"小羊姐,姐姐說不必備香蠟紙錢,她說只是去看看欽涯,並不上香."

阮嬌娘眉頭輕輕皺著,鎖著眉心,道:"那怎麼行,不燒紙錢,不上香,欽涯怎麼能收到錢財,買通鬼差,以在陰間安生的過日子."

荷衣踏著碎步從閨房裡走出來,目光輕柔地看向阮嬌娘,輕聲道:"嬌娘,這些香蠟紙錢就別帶上路了,提著水果酒肉就好."

阮嬌娘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荷衣看著遠方,淡淡地說道:"嬌娘相信因果關係嗎?種下惡因必得惡果.這些錢燒給欽涯,他也未必能收到.如果他現在正在地府,那麼一定是在無間地獄,沒有使用這些冥錢的權利."這是如果,還有一層意思,荷衣不願說出來.她燒了紙錢給他,不就承認他確實已經離她而去了嗎?雖然,他是她親手埋的.

初春,和煦的陽光照下來,給大地披了一件新衣裳,亮晃晃的.一切都太過於新,小草,春樹,路邊的野花,腳下的泥土,都翻了新.連他們的生活也是新的.阮嬌娘不得不佩服荷衣的經商頭腦,自從他們開了茶樁,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不再擔驚受怕,蜀都城內的人們一聽是茶吧的人,都敬仰三分,禮讓七分.官府見了,也禮貌地招呼.當初買通官府時,阮嬌娘才知道,荷衣這樣不沾世俗的女子也會通這些情.她笑,是呵,活在這個世上,不得不被逼成這樣,連荷衣這樣透明的可人兒也心知肚明.

輕風吹過,荷衣的細發被它擄起,顯得有些零亂.她挽著純兒,步行上山,嬌娘,子期一前一後地走著.許是他們是江湖中人,外出行走都留了心眼,倍加小心.

陽光明明很暖,卻讓荷衣覺得冬天還沒有走完,隱藏在這刺眼的陽光中,冰凍了她的心.她就像一株走過了冬天卻依舊生機勃勃的小草,葉兒嫩綠,然而誰也看不見她的莖桿已經空了心,再也無法成長,面對這刺眼的陽光對她來說,那是獨獨的疼.

欽涯說,要帶她去眉山隱居,從此再不過問塵事.所以,她把他葬那兒了,一個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風清雲淡的地方.

山路顛簸,馬車行駛到山腳下就停了.他們步行上山,一路上沒有人說話,只顧趕路.一切如昨,正如同她和欽涯還有山間初來眉山的時候一樣.只是,初來的時候是秋天,如今是生機勃勃的春.

"你喜不喜歡這裡?"

"如果你喜歡,我們以後就搬到這裡來住吧.我們一起看眉山的日出日落,一起看眉山的竹葉綠了又黃了."

"我可以,我可以過這樣的生活.只要你喜歡,什麼樣的生活我都可以跟你一起過的."

"嗯.以後和你在一起過平淡的生活.生相隨,死相伴."

那些話兒,還如同輕煙薄霧纏繞耳際,任她如何命令自己不要想,不去想,仍舊如昨地響在耳邊.那是初來眉山時,欽涯對她的承諾,"一起看眉山的日出日落,一起看眉山的竹葉綠了又黃了.生相隨,死相伴."

來之前,她對自己說過,不要再想起從前,不要.然而,那些畫面一幕一幕地出現,如同放了一部很長的電影,那些欽涯曾經說過的話,一句也不落下地重新再響起在耳邊.叫她如何釋懷?如何不再想,不再憶.山腰起了霧,正是初來時的樣子,像輕紗一樣環繞著整座山林.步行在那片竹林的時候,一葉一葉的飛舞著綠色的蝴蝶,帶著她昨天的記憶一併飛來.

生相隨,死相伴?

而如今,欽涯已經走了,她卻安好地活著,吃好,穿好,富裕地活著.她說,不哭,一定不要哭.如果欽涯在上面看著,一定不忍心她哭泣.

於是,她眨了眨朦朧的眼睛,繼續挽著純兒大步向前.

欽涯的墳葬在竹林偏東的位置.於子期說,那裡面朝山口太陽旭日昇起的方向,代表新生,代表如獲重生.

那會兒把欽涯葬下的時候,她曾想過要不要在這山上替他守孝一年.然而她還是毅然地下了山,開了茶吧,徹底告別過去.府裡沒有欽涯的靈位,想看他一眼也得跑到這山上來.然而她說,不用看,不用想.心痛已經代表了所有的思念.

這一別,就是一年,沒有人來替欽涯掃過墳.墳頂上壓著泥土,已經生長了許多的野草.野草下面還躺著腐爛掉的竹葉,給它添了肥,催了長,看它正茂盛成長,翠綠青蔥.

荷衣遠遠地看著欽涯的墳,手從純兒的手腕裡抽了出來,肅穆地站著.然而,隨意一場風吹來,就能把她吹走似的.她太單薄了,經不起這一年以後的相見.那種打擊,跟颳風一樣,一陣一陣地呼呼啦啦地在心裡湧動.

荷衣輕輕接過純兒手中的竹籃子,說道:"純兒,把籃子給我."只是那麼七個字,抬起唇來的瞬間卻覺得心裡太痛,把她壓得連張開唇的力氣也一併沒有了.接過純兒手中的籃子,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欽涯的墳前,每一步,都如同當年踩在冥界的冥掌上,細細的鋼針穿插透她的腳掌,冒出了一粒一粒細細的血珠.

終於,走到墳前,終於看清楚如今的欽涯.他曾經溫暖的身子變成了冰冷的墳.她在心裡問他,"欽涯,很冷吧,先給你倒一杯成年女兒紅,暖暖身子."她蹲下身子將酒杯平放在地面,傾壺倒出玉液瓊漿般的女兒紅酒.

"第一杯,衣兒敬你."她舉杯對著欽涯的墳前立的石碑敬酒,然後傾倒在地,灑下一行香濃的酒,酒味飄香.

"第二杯,還是衣兒敬你."這杯酒,她一飲而盡,心裡祈禱,欽涯不管你在哪裡,都要好好的.

天邊飄著淡淡的雲朵,不濃,很輕,似乎架著風,正向她這裡飄來.她想,欽涯一定在看著她.所以,飲酒下肚的時候,她笑了,如花美眷.







第226章 風清雲淡的欽涯1

荷衣什麼也不說,靜靜地坐在欽涯墳前.

夕陽西下,近黃昏.雲朵被淡淡地染上桔黃色,忽遠忽近.很清涼的風,送來,捲著新生的竹葉氣息,一層一層地翻湧.

阮嬌娘走近荷衣,輕聲說:"荷衣,時間不早了,我們該下山了."聲音之輕,不情願打斷了她的思緒,似乎看見她在神遊,正和欽涯暢談言歡.

她只是在靜靜地沉思,享受著坐在欽涯墳前的安寧,再無風波,再無大浪,如同娘親的胎盤裡一樣.聽到阮嬌娘的話,她轉頭看她,微微笑了笑,動了動唇,道:"該回去了?"然後打量四周,才發覺天色漸晚.

噫,子期兄怎麼不見了?她看見了純兒,看見了阮嬌娘,只是未見到於子期的身影.當初,荷衣問過蘭香,要不要同他們一起上山.蘭香說,她不認識欽涯,不必了,她看著茶樁的生意.說也奇怪,阮嬌娘一剞藥下肚,她蘭香對他們竟然不再仇恨了.只是,仍舊換不回她的記憶,見了荷衣格外生疏和客氣,"子期兄呢?"她看了看阮嬌娘,看了看純兒.

純兒上前兩步,說:"子期兄他說,怕欽涯見了他不高興,所以迴避了,在竹樓等我們.誰知姐姐你往這墳前一坐,就是一天,從早到現在."

荷衣心想,這一坐何止是一天,恍若兩生兩世,把前前尾尾所有的事都想了個遍.其實想想,那些折騰真的夠累人的.幸好,欽涯如釋重負地走了,否則他們現在不知又是哪一波起,哪一波落,"純兒,麻煩你前去竹樓把子期兄請來一躺,讓他跟欽涯說說話,說完了我們就下山."她知道,於子期心裡怕見欽涯.越是這樣,越要讓他見他一見.欽涯是個心胸寬敞的人,對於子期並非埋怨.只是於子期會錯意了.

純兒應聲道:"是,姐姐,純兒這就去."

當於子期現身在欽涯墳前的時候,萬分的不安,無顏面對,"我……我對不起欽涯兄……"話未出口,他的人已經跪在了地上,雙淚成行,如雨而下.說到底,還是欽涯把他從冥王尊主手裡救了下來.

荷衣扶他起來,道:"子期兄,起來說話,跟欽涯聊聊,就像平時一樣,別這樣.欽涯他不喜歡你這樣."欽涯下了地獄,一定找回了從前的記憶,那麼又是那一個風清雲淡,看淡一切的男子,不記仇恨,包容整個天下.

"子期兄,你相信我.欽涯是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我告訴過你他的往事.現在的欽涯不會怪罪於你,你起來說話.就在這裡,把你心裡的疙瘩給解開,別再自責了."荷衣勸說著.

風停了,不再有竹葉飄來,很靜,很靜.

荷衣說:"欽涯有感應的."

這一次眉山之行,所有的恩怨都會解開的,她堅信.

於子期站起身來,默默地聆聽,欽涯真的沒有怒意,真的沒有.他許下承諾,欽涯兄,你在下面安息吧,荷衣就交給我來照顧,一定不會再讓她受苦受難.

離開眉山之間,颳風了,急雨降下.天邊的彩霞突然變了顏色,黑丫丫地向著眉山這片土地壓來.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他們躲在竹樓裡,"荷衣,不如今晚暫時在這裡住下,明日天睛後再走."

純兒頓時毛骨悚然,道:"住在這裡啊,可是這裡一戶人家都沒有."那種氣氛,比起她所在的地宮還要恐怖,讓她感覺到異常的不安.她想,該不會是欽涯沒有原諒子期兄,故意不讓人下山的?







第227章 風清雲淡的欽涯2

荷衣鎮靜地站在純兒身前,目光淡定,握緊她的手,示意說:"純兒,不用怕.今晚我們就住下了,明日再走."

夜晚,大家吃了帶上山的乾糧,將往日荷衣取胎時備好的被褥整理在一樓的地面上,擠一塊兒睡下了.為了安全,於子期也同他們同屋,睡在靠門的位置.

夜裡,總能聽見狼的叫聲,嗷……嗷……嗷……

所有人都沒有睡意,總覺得門外有黑影飄過.於子期咳了兩聲,鎮定氣氛,"咳……咳……大家都睡吧,明日趕早下山,蘭香一個人忙不過來茶樁的生意."

黑影,沒錯,從那窗戶口一閃而過,像精靈一樣.晚上做夢的時候,荷衣夢見了這精靈,帶著面具,身材魁梧,把她的魂都給勾走了.她總覺著,這精靈的背影怎麼如此像欽涯.結果跟了去,精靈消失了,無影無蹤.

又是那一片迷霧,縹緲,奇幻,有點像黃泉之路.連她踩上去的步子,也輕了,有點雲裡霧裡的感覺.

那精靈又一閃一閃地出現在眼前,稍縱即逝,晃了一下又沒了.

荷衣輕輕喚道:"欽涯,是你嗎?"眼睛瞇成了縫,細細地盯著前面.縱使是她的目光能穿透這層層迷霧,仍舊看不清前面的一景一物.她被某種力量牽引,一直往前,總想探個究竟.

她想,也許是欽涯招她來見最後一面的.只是個也許,並不靠譜的猜測,直到看到腳下開滿了曼珠沙華,才明白,這裡真的是黃泉之路.

她是新人,路旁的鬼魂們都對她虎視眈眈,旁眼相看.這氣氛,並不害怕,鬼怪之事她見多了.總算是有機會見到欽涯了,雖然是在夢裡,在這冥界.然而,那帶著面具的精靈再也沒有出現過.

"哈……哈……哈哈……"是冥王的聲音,荷衣很快辨別出來,只見冥王滿面春風地迎著她走來.

她想,是自己睡死了,還是冥王又召見她,"民女岳荷衣拜見冥王."她施之以禮,叩頭.冥王趕緊前來摻扶,微笑道:"荷衣免禮,免禮.知道本王這次召見你來,所謂何事嗎?"

荷衣輕笑,道:"民女不才,無法猜測冥王的心思.民女本以為是欽涯招我到夢裡相見.難得有幸,讓冥王親自召見."

冥王笑,撫順自己的鬍鬚,眼睛瞇成了縫,道:"三界出了你這樣的奇女子,才是眾生的福份.正是因為你,這一次重組天命,讓三界定律更有規律,更規範,彌補了許多法理之外的漏洞.這一次本王召見你來,一是要感謝你,二是要給你帶來好消息."

荷衣不解,道:"好消息?"

冥王點點頭,道:"對,好消息.欽涯這一案,本王特向仙界請示.上天念他做了九十九世好人,這一世雖然壞世做盡,但可以將功抵過,所以免於皮肉之苦,也免受於無間地獄的折磨,准許其重新投胎做人."

夠了,這就夠了,能給欽涯一個重新抬胎做人的機會,免於皮肉之苦,已經是給她最大的安慰了.她不再奢望上天能念她一片癡情,而准許她和欽涯搭成良緣,不再.聽到這一消息,她熱淚盈盈,暖暖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緩緩滾下,"民女謝謝冥王,謝謝上天開恩,謝謝!"她感激不盡,話未出口,已雙腿跪地,叩頭,作孽.

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覺到輕鬆,前所未有.兩生兩世了,終於都解脫了,將來欽涯會投胎到凡間,也許與她另世相隔,永生永世也沒有再見的機會.但,這於她來說,何嘗不是一個好的結局?她終於不用再拖累欽涯的幸福了.

放手間,還欽涯平凡的幸福,她知足了.那淚水並不是傷心的,完完全全只為高興,為欽涯的將來高興.

一杯孟婆湯下肚,他忘卻前塵,投胎重新做人,將會獲得新的親愛,愛情,友情,事業,及至天下.抑或,投胎做了一個平凡的人,有一個善良的美麗的姑娘與他相愛,執手一生.

呵,永別,欽涯.來生,你要幸福,哪怕將我永遠遺忘在那一碗孟婆湯裡.

冥王說:"傻丫頭,別哭,欽涯他會幸福的,一定會.你也該回古哉國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了.本王我見證了無數人的生生死死,從沒有人讓我動容,直至遇到了你.可是,天命再怎麼改變,有的東西失去了仍舊不再會回來,正如你們的愛情.本王也不能幫你什麼.丫頭,回去好好珍惜現今擁有的,別讓自己再後悔."

荷衣擦掉眼淚,輕盈地笑了,撲閃著沾著晶瑩的睫毛,在冥王面前像個孩子,卻又是個堅強的孩子.她喃喃說:"我沒哭,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冥王彈了一滴淚水,跟著淚流,道:"好了,丫頭,該回去了.靈魂不能離開身體太久.這以後,本王就不再打擾你正常的生活了.等你百年以後,我們再見."

荷衣有一小小疑問,道:"冥王,等等,先別送我走.我想知道,為什麼袁嫫嫫在無人出生,無人死亡的時候喪了命?這是為何?"

冥王笑了笑,道:"陰陽兩界完全隔絕的時候,確實是無人死亡,無人出生,一定是你們弄錯了.古域國皇宮裡的袁嫫嫫並未到陰間報到."

荷衣點了點頭,道:"謝謝冥王解答,再見!"

冥王也點了點頭,道:"百年見!"她醒的時候,窗外還灰濛濛的,所有人睡得正香,只是覺得身旁有一個人,隱隱約約地覺得他正盯她正緊.側頭望過去,一個帶著面具的男人跪在地上,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款款深情的眸子.她沒有叫出聲,一樣目視著他,竟然覺得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沉浸在這種熟悉的感覺當中,她幾乎以為他就是欽涯.

不可能,冥王說欽涯已經死了.

那麼,他是誰?

正是荷衣疑問的時候,於子期突然驚醒,叫道:"什麼人?"






第228章 他是誰1

所有人都被於子期這一聲警惕的聲音給驚醒,亂了陣腳.

純兒爬起來,驚叫道:"什麼人?"

那黑影以電馳般的速度躍身飛向窗戶口,奪窗而出,像一束流光.於子期一溜煙地跟了上去,從那窗戶口彈跳出去,追隨黑影消失在灰濛濛的黎明.

荷衣坐起身來,撞上阮嬌娘與純兒齊齊的異樣眼神.她們齊聲問道:"你剛剛看見什麼了?"

荷衣喃喃道:"一個人."

純兒奇怪地疑問道:"人?"

荷衣笑了笑,道:"難道純兒還相信鬼神?如果他不是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不可能是鬼魂,冥王尊主剛剛召見了她,不會有鬼魂敢跟著她出來.更不會是欽涯的鬼魂,他已經投抬做了另一個人,也許就在她們的身邊,也許在異世,"好了,別害怕,不會是什麼鬼怪之類,也不會是想要加害我們的人."這個時候,誰還會跟他們有仇?

於子期推開門,從輕霧迷漫的外面灰溜溜的回來,"可能是我們眼花,根本沒有什麼人.我追出去的時候,什麼也沒看見."

阮嬌娘思索了片刻,鎮靜道:"都是大家大驚小怪了,別往心裡想.天快亮了,準備下山吧."

欽涯曾經說過,竹樓是他親自安排搭建的,所以住在這小樓裡的感覺總是溫馨的.離開前,她沒有表現出不捨的樣子,反而淡然了,看著純兒掩好門,不回頭的走了.頭頂上是一片正所謂青天,青青的竹葉,青青的竹枝,散發著青青的味道,很清新.

欽涯的墓在竹林的東面,而小樓在竹林的正中,走的時候她沒有再去看他一眼.

阮嬌娘看著平靜的荷衣只顧走路,沒有任何表情,心裡卻明白荷衣心中所想,"荷衣,要不我們繞著東面下山,再看一眼欽涯?"她雖沒有說,只是平靜地敢路,其實是要讓自己試著不去想念欽涯.阮嬌娘她明白,一切都明白.

荷衣淡淡地笑了笑,說:"不用了,明年此時再來."一年來一次,足矣.

見了心痛,不見想念.與其心痛,不如把這份想念深深地藏在每日每夜的平靜生活中.

離開眉山時,荷衣的步子是那麼輕,輕到她以為一切都是一場夢.眉山腳下,前行十幾里的彎曲小徑,便走上了寬敞的官道.他們的馬車候在客棧,架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欽涯曾經的管家阿泰.說也奇怪,自從冥王尊主消失以後,天下太平了,連失去記憶的阿泰也衝著荷衣的生意找上了門,主動請職.

當初,阮嬌娘抵防阿泰,勸荷衣小心為事.然而,阿泰依舊是以前的阿泰,並沒有像阮嬌娘口中所說的那般可怕.太后死了,冥王尊主消失了,還會有誰能利用這些人來害他們?

天下,真的太平了.

然而,太平盛世,未必就讓荷衣心裡舒坦.回到蜀都城,她一直琢磨著整個事件,究竟是怎麼了?那個帶著面具的男人究竟是誰?她一回想到他那雙灼灼的眼睛,她的心就疼,捂著胸口,喘不過氣來.







第229章 他是誰2

臉色蒼白的荷衣身子骨一軟,直直地坐在了自己辦公閣的椅子上,一不小心將桌上的文房四寶中的墨硯給打翻了.墨汁濺在地上,開了一地黑色的苔蘚,還將荷衣白色的裙擺染黑了一大片.

這是荷衣的辦公閣,在茶樁的二樓偏廂裡.荷衣讓工匠們按照她圖紙上的風格給佈置的,單調簡單,風格頗有前世所見的辦公室的味道.那窗戶是用竹條所做,用上一條精美上好的綢緞既能收放.此時,竹條半遮半掩,從那縫隙射進幾束夕陽的餘光進來,折射在荷衣臉上,一條黑影,一條光路,讓她蒼白的臉更是憔悴與滄桑.

她心裡疑問著,那個帶著面具的男人究竟是誰,越猜測,心口越疼,如針扎,如刀捅,如鐵烙燒痛.她唇齒發白,唯獨只有喘氣的力氣,一手輕輕捂著胸口,無濟於事,無法減緩這種心痛的輕重.

江湖郎中,深山高人,地方名醫,乃至君臨尺從皇宮中派出的資深御醫先後到她府上替其把脈探病,中藥調整,補品調整,針灸都試過了,仍舊無濟於事.眾高人皆說,心病還需心藥醫,沒得治.

心痛的病一直落下了,沒斷過根.荷衣也想有一副好的身子,經營茶樁生意,照顧身邊親人的飲食起居,過上安好的日子.該吃的,她一概不拒絕;該補的,都補上了;該注意的,都注意了,仍舊治不了心痛的病.

她想,已經放欽涯自由,讓他去了.此時的他們隔著年份乃至時空的距離,連陌路人都不是.她還有什麼好希望的?放手了,徹底放了,可是心痛的病似乎愈來愈嚴重.不是她自尋苦惱,揪住往事不放.而是往事已經像烙印一樣,深深地烙在心裡了,任何一點跟過去有關的事,哪怕是聽人說一個"欽"字,"涯"字,"君"字;哪怕是突然感覺身邊的事物曾像她與欽涯共同經歷過的;哪怕是熟睡裡感覺到欽涯的氣息,都將是她無法終止的疼痛,像影子一樣跟著她,甩也甩不掉.除非哪天,太陽不再升起,人們不再點燈打火,不再有光亮,這影子便不再跟著她.

然,太陽依舊一日一升,白晝一日一交替,影子永遠無法從身後消失.

罷了,痛吧,至少痛著還能提醒她,她曾那樣刀山火海地愛過一個人.

純兒聞聲而進,叩門時沒有得到荷衣的應答,自己推門進來了.荷衣吩咐過,無論工作時間還是回到府裡,若有任何事都先行敲門,無論在誰的樓閣裡,不能像曾經在地宮裡一樣,沒個規矩.在江湖上混,總得有模有樣的,"姐姐,你這是怎麼了?"純兒顧不得什麼規矩不規矩,見了一地零亂的墨跡和散落的賬本,驚慌了.最是荷衣那一臉的蒼白,讓她不由地心疼,知道她心痛的病又犯了.

她這犯病,頻繁得快跟上日出日落的節奏了,一日一出,一日一落,"姐姐,你什麼也別想啊,什麼也別想,讓腦子休息休息."純兒扶正荷衣攤軟的身子,靠穩在椅子上,幫她撫順胸口的那口氣,雖然不能減緩她的疼痛,卻能讓她覺得舒坦一些.

荷衣無力地眨眨眼,喘著氣,意欲說些什麼話,卻張不開口,所有的力氣都被心口的疼痛給佔過去了,沒有了知覺,完全攤軟.

她沒有想到,放棄的代價竟然是這樣的肉體折磨.如果這樣欽涯可以不那麼痛苦,可以平凡地生活,那麼她甘願沉浸在這樣的折磨當中,為上輩子那一夜的錯誤而贖罪.

一虛一實的竹條窗戶外,總有一束目光朝著荷衣這方向灼灼地盯來.這是荷衣的感覺,沒有任何根據的感覺.當她同樣把目光反射回去時,只看見竹條的窗戶和窗外的夕陽西下,沒有什麼眼睛,沒有什麼異樣的人.

良久後,荷衣終於從那要命的疼痛中如獲重生地清醒過來,緩緩張口,道:"水"

聞言,純兒輕騰如燕地跑出去,弄了一杯清水來,"姐姐,給."她著急,卻不手忙腳亂.

荷衣緩緩地飲下杯中清水,甘甜浸入喉嚨,雖沒有太大的作用,卻依然舒坦了些許.方才心口處的神經錯亂,過於的緊繃,現今鬆懈下來,倒反而感覺到更多的不適.就像是一台常年運轉的發電機,突然歇下來了,倒出毛病了.

有了力氣,荷衣的第一反應便是朝窗戶口走去,雖然步伐不穩,頗有些搖晃,但依舊還是堅持著走過去了.她指了指綢緞,示意純兒將窗戶拉開,然後是夕陽的光芒射進來.她努力睜大眼睛,把窗外看了個遍,對面的屋頂,巷子旁的槐樹,沒有一個人影.

那方纔那一束讓她心有靈犀的目光是從何而來?她百思而不得其解.她正想調頭移開目光時,突然看到一抹影子躲在對面木樓的樑脊下,"純兒,快看,那角落是不是有一個人?"

純兒快把眼珠子給釘在荷衣手指的那方向了,可是那別人家的屋頂上什麼也沒有,"姐姐,哪有什麼人,是不是你眼花了?"

荷衣輕聲道:"你再仔細看看."那眼珠子已經釘在上面了.

突然,一片瓦從那房頂掉落,跌到地面,碎出一聲蒼涼的聲音.純兒躍身踏上窗台,踏空飛了過去.結果,驚嚇了樑脊下的兩隻貓,一隻眼神凶狠,一隻溫順乘巧,顯然是一對情侶.

純兒踏空飛回荷衣的辦公閣裡,笑道:"姐姐,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只不過是兩隻發春的貓."

既然只是幻覺,荷衣重新坐回到辦公桌前,翻起賬薄,故作鎮靜,壓住心口處剩餘的疼痛,輕聲說:"純兒,想不想跟姐姐學做賬.以後姐姐不在了,這裡的生意可以交由你打理."

聞言,純兒萬分緊張,湊上來急忙問道:"姐姐為什麼不在?"

荷衣笑了笑,心底仍舊在疑問方才窗外的那人究竟是誰,一面對純兒說:"姐姐只是說如果.若是哪天,姐姐興起,想去別處遊玩,這生意不得交給你嘛."

純兒疑問道:"可是姐姐走了,還會有小羊姐,還有子期兄,還有蘭香姑娘,還有阿泰叔啊."

於子期掌管茶樁的貨源,進貨,理貨,各分店的貨物都得他來負責管理.

阮嬌娘負責到外地打探,茶葉的種植,制茶工藝,譬如綠茶加工時如何殺青;紅茶加工時萎凋;白茶加工時如何用文火烘烤;黃茶製作過程中如何悶堆渥黃;黑茶如何發酵……

還有蘭香,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事情做,其實荷衣是讓她故地重遊,安排了許多類似她與荷衣一同成長過程中相似的事物出現在她眼前,讓她再一次經歷,以助她尋回曾經的記憶.

荷衣自己,負責茶樁的整個運作,賬房沒有信得過的人,都是她自己打理.偏偏純兒從小生活在地宮,對外界並不熟悉,好多名詞,事物她竟然一無所知,得一點一滴的教她.所以,她暫時閒著.

純兒聽荷衣分析一通,這才明白,每一個人都是那麼的忙碌.

荷衣和蘭香離開青樓的那段日子,就打算自己開個茶樁,經營自己的生意,賺取銀兩,讓從小奔波著風裡雨裡的蘭香過上好日子.沒想到,後來發生了那麼多變故,她再一次愛上欽涯,再一次失去他.

這後來,有了大家,阮嬌娘,於子期,純兒,就像一個大家庭.她想讓大家過上好日子.然而,在這個封建的古域國,想要大家過上好日子,非得有好的家境,在這片地兒上立足,深深扎根,才不會被人欺負,才不會為每日三餐而愁惱,才不會為花不起錢看郎中的病痛折磨.

茶葉行業的生意並不是那麼好做.先前,那個在青樓裡找茬招惹荷衣的柯千百家便是這一行的佼佼者,想要在這行混上道了,就必須得有實體,不斷地擴大規模.荷衣打算將自己的茶樁發展到像柯家那樣,自行種植,自行加工,自行銷售,自行開茶錧,茶吧,連帶傳播茶道文化,發揚她腦子裡中華上下五千年的茶文化.

暮色的時候,於子期進貨歸來.阿泰遠遠地迎著他,沒想到看見他額頭上的鮮血直流,一進店舖,人就倒下了.

阿泰急忙稟告荷衣,"岳老闆,於管事他,他……受傷了."

荷衣納悶,還有誰能傷得了於子期這樣的高手.現在家裡,除了純兒會武,阮嬌娘去了外地,蘭香去了將軍府,若是殺手追到鋪裡來,沒有人能擋了.荷衣趕緊吩咐道:"叫所有護院看緊大門,不許旁人進來,今兒停業."







第230章 驚蟄1

荷衣箭步衝上去,扶下受傷的於子期,坐在椅子上,喝聲道:"護院都看住大門了嗎?不得讓任何人進來."那聲音,足夠鎮壓在場所有人的驚慌.

一會的工夫,店舖已經確定安全了.阿泰回話道:"岳老闆,已經照您的吩咐掛上今日停業的牌匾了.所有護院都看好了各個進出口,連後門都堵上了."

其實,讓護院看門,都是多餘的.真正能傷到於子期的高手,一定能闖進來,殺個片甲不留.

於子期沉住氣,捂著額頭,道:"荷衣,別驚慌,他們不會追來的."

荷衣轉頭,目光篤定地看著純兒,道:"純兒,你從後門到街尾請個郎中回來,一定要快."她簡單地替於子期處理了傷口,塗上雲南白藥,目光柔和地盯著他的傷口,道:"你們都退下吧."

所有的人都走後,荷衣才實話下問:"子期兄,今日傷你的人可是舊日的仇人?"

於子期安慰道:"荷衣,別太擔心.江湖上多多少少會碰到這樣的紛爭.或許是我曾經結下的仇怨,或許是生意場上狹路相逢的的人.今天看來,他們是衝著我們的茶葉來的,那批茶葉是我從南方市場的小村莊收購回來的,上等的毛尖.全古域國就只有那個村莊有種植這種茶葉,卻被我們一搶而空.我猜測,或許是同行衝著我們的生意而來的.你是否記得我們的訂單上,有一單是候府相爺親自來店舖,要大量的上等毛尖?"

荷衣點頭道:"記得.候相爺的生意不能耽擱,我們可得罪不起."

於子期分析道:"我是想,同行是否是衝著我們這一訂單而來.若是我們交不出貨,就等於得罪了相爺.在這一行,我們就很難立足."

荷衣無所謂地道:"子期兄,生意場上的恩怨並沒有什麼可怕.我怕的是你以前的那些仇人,若是找上門來,肯定不會死心.我只擔心你的安危.最近這些日子,你就別出門了,呆在店舖裡,讓阿泰叔出去打探打探江湖上的風聲."

於子期放心地道:"這個你放心,不會是仇人.因為他們看中的是那批茶葉,幸好那個帶面具的大俠及時出現,趕走了那一批人.說實話,那個高人的武功可不一般.以我平日的功力,險些招架不住了.可是,他一出現,打得那些人落花流水.我還是頭一次見識到,天底下竟有這樣的高人.連你娘親妃後都不是他的對手."他語音剛落,額頭一陣頭痛,下意識地緊鎖眉毛.

荷衣趕緊上前一步,急忙道:"子期兄,別太激動了,小心你的傷口."

於子期大無謂地笑道:"沒事.我只是一想到那大俠,就特別激動,真是讓我大開眼界.看來,我還得勤加苦練,爭取功夫更近一層."

荷衣疑問道:"帶面具的大俠?"







第231章 驚蟄2

是夜,靜得鎖了這初春的生機.

荷衣一夜未眠.

城南的郎中說,於子期的傷口無礙,只是傷口上中的毒可了不得,不傷及性命,卻能讓人日久乏力,漸漸的連生活都不能自理,只有依靠別人起居飲食.

荷衣避開於子期,特讓郎中偏廳談話,舉步艱難,人都險些攤軟了,"郎中,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診金再貴,我都一分不少的付給你,不能誤了他一生.難道要讓他一輩子在床上攤著?"

郎中臉色沉著,卻又安慰道:"岳老闆,這毒雖利害,卻不傷及性命.能這樣已經是萬幸了.我給他開幾副藥,若是日後他出現上吐下瀉的情況,你立即派人來找我.到那時,老夫再給他進行針灸,或許多多少少能驅除一些餘毒出來.這種毒一旦入體,就已經混同血液一起流經全身上下,無法逼出."

這還是萬幸?

躺在高枕上,她輾轉難眠,思緒比這三千青絲還要來得零亂.若是當初開這茶樁之前,早預料於子期會有這一劫,她寧願不要開,寧願普普通通的做個小老百姓.可是,又有誰能預料這後來的事?

隨後,她又安慰自己說,郎中只是說於子期日後會癱,現在不還好好的嗎?說不定哪天就把這病治好了,一定能請到能救治他的大夫的.她想起山間,那個在人間蒸發一樣的男子,或許他能有辦法.

絕處逢生,這話不假,她決心阻止郎中所預言的事實發生.

想起那一雙眼睛,她不由地聯想到於子期所說的那個帶面具的大俠.他們會不會是同樣的一個人?黑暗中,她四處張望,意欲把這牆給看穿了,卻仍舊逮不到那一雙熟悉的眼睛.

次日,早早的,荷衣讓廚房給於子期做了蓮子湯.她安排純兒去茶樁打理生意.平日,茶樁每日的考勤都是她親自經手,一概不允許茶樁的工人有半點懶散,缺勤,遲到,早退的情況出現.管理制度都按照前世的標準制定.整個茶樁在她的管理下,吹起一派良好的風氣.

府上只剩下幾個丫環,還有幾個護院,"今天怎麼沒去店舖?"於子期從房裡出來,迎上大廳正翻看賬本的荷衣,四目對視.

今兒荷衣不打算去鋪裡,所以穿著平日裡難得一見的淡紫色衣裙,一副清水出芙容的樣子,少了平日裡的端莊嚴肅,"今兒不去,留下來陪子期兄."她抬頭,擱下手中的賬本,起身扶著於子期坐下.

於子期揮擺著手,一副精神抖摟的樣子,看上去春風滿面,生機勃勃.荷衣心想,這郎中是不是騙人的,子期兄明明好好的,只見他紅光滿面,沒有任何乏力的跡象.她看了,心裡也撥開雲霧,如見睛天了,"荷衣不必擔心我,店舖的生意要緊.今兒相府會派人來提貨,我看你還是親自去店舖一趟比較穩妥."

荷衣笑了笑,道:"交給純兒,她一定能辦好的."她吩咐丫環給於子期端來了蓮子湯,小心地照顧著.

這幾日,於子期的病情大見好轉.郎中開的草藥一日未停過.他額頭上的的傷口漸漸癒合,長出鮮嫩的肉來,只是有一道看似像一把鐮刀的傷痕.

荷衣乃至整個茶樁大喜.於子期並沒有像郎中所說,出現乏力現象,反而越來越精神.直到他受傷半個月後的早上,他上吐下瀉,全身無力,吃什麼吐什麼,連五臟六肺都快吐了出來,"香兒快去請大夫到府上來."







第232章 故人重逢

荷衣沉住氣,壓住心底的著急與驚恐,"純兒,子期兄就交給我,你去打點茶樁的生意.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吩咐完府裡上上下下的事務,荷衣招來丫環給於子期服藥,"子期兄,先把藥服下,一會郎中便來出診."

於子期半睜著眼睛,身子一軟,如坐針氈,該死的,又來了.他逼著,忍著,箭步衝向茅房,顧不得在荷衣面前丟不丟人.這個時候,對他來說,不管是喝藥也好,喝水也好,吃飯也好,喝雞湯也好,哪怕是吃龍肉都是多餘的,吃什麼拉什麼,喝進去是水,拉出來依舊是水.他衝到了茅房,氾濫成災的洪水,一瀉千里,源源不斷.就連丫環,護院,包括荷衣也能聽見他那聲勢浩蕩的聲音.

終於,消停了.

誰料,他前腳一出茅房,洪水又成災,把他逼得不得不以風的速度退回茅房.看得府裡上上下下都於心不忍,"於管事這是哪天才能好起來啊?"

"別多嘴了,岳姑娘已經擔心成這樣了,我們還是多說說吉利的話.快去門口迎迎香兒請的郎中.

半月不見,正如郎中所預料,於子期病情加重,體內的毒素已經開始刺激五臟六肺,攻及心脈神經,出現上吐下瀉的現象,"岳老闆,借一步說話."

荷衣引郎中到偏廳,臉上早已遮掩不住內心的驚慌,"大夫,子期兄中的毒真的沒辦法解了嗎?真的如你所說,上吐下瀉以後就只能日益成癱?"

"老夫是說,於公子若是出現了上吐下瀉的現象,就說明情況不妙,只能用針灸減緩他體內毒素的輕緩,盡量讓成癱的程度減輕.但是,中此毒者,注定行動不便,各有輕重,看中毒者的意志與針灸作用程度.岳老闆若是不信老夫所言,可以另請高人.但是,老夫必須實話告知岳老闆,這個時候若不對他進行針灸,他將癱得更利害."

究竟是什麼毒,連用毒高手於子期自己也不能查覺?

荷衣有些亂了陣腳,阮嬌娘不在身邊,還有一大堆的生意要打理,子期兄又病成這樣,她真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那,針灸吧,無論診金多貴."

郎中輕輕笑了笑,道:"岳老闆,老夫並不是為了診金才出手相救.老夫雖然開著醫館,卻從不收別人診金,只求救人一命.若是你仍舊信不過老夫,老夫可以請你見一個人,會面以後你就能明白."

荷衣明亮著眼睛,好奇道:"我認識?"

郎中笑了笑,撫順下額處的鬍鬚,道:"見了你便能知曉."

郎中提著醫藥箱走後不久,府外有一名年輕男子應門而來,護院傳話,"岳姑娘,門外有一男子前來登門拜訪,說是你的舊識,可否讓他進來?"

那年輕男子抬頭瞻望著荷衣府上的牌匾,行書著偌大的四個字"一家親"然後暗自輕笑,搖頭擺扇,心想,該是見面的時候了.

護院引他進了門,院落乾淨敞亮,雖不豪華,卻清靜舒心,頗與荷衣的性格相仿.他每邁一步,都忍不住輕笑,遠遠地瞧見一位女子端裝地坐在正廳,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兒,煞是嚴肅.

待荷衣迎來一抹打量的眼神時,他才瞧見她如今的樣子,不再風華,美麗之下隱藏不住臉上的滄桑,"子威?"這是荷衣曾經對山間的稱呼,親切地喚他小名兒.

山間提著醫藥箱,迎上荷衣詫異的眼神,輕輕笑道:"姐姐不必驚奇,正是小弟山間也."

荷衣驀地起身,怔了怔,淚水瞬間濕了眼睛,眨巴眨巴地轉著水汪汪的眼珠,哽咽說:"你來了可就好了,子期兄他便有救了."

荷衣來不急向山間噓寒問暖,直接引他去見於子期.

山間止住步伐,不慌不忙地道:"姐姐,沒想到你著急於子期比著急顥琰王還利害.怎麼,移情別戀了?"

荷衣的步伐戛然而止,僵硬在原地,沒有回頭,屏住呼吸,輕聲說道:"欽涯他,去了天堂,回不來了."心口猛地一振,疼痛湧上心頭,呼吸沉重了起來.她連忙扶住身旁的柱子,驀地蒼白了臉.

"姐姐,你怎麼了?"山間箭步衝上去,扶住身子搖晃的荷衣,一指輕輕搭在她的手腕脈搏處,"姐姐,你的身子太虛,不能勞心費神,別激動,靜下心來.

叫她如何靜下心來?提到欽涯,她沒辦法安靜,沒辦法止住心痛.她緊緊握著山間的手,緩緩地吐出胸口的悶氣,低沉著聲音,道:"以後姐姐再給你解釋,姐姐求求你先去給子期兄診治,不能再拖了."她忍住心口針扎般的疼痛山間連忙止住道:"姐姐別著急,別激動,我這就去,師傅已經把情況告之山間了,我從深山趕回來一刻不歇就趕過來了."

"你師傅,你是說那個郎中?"

荷衣顧不得這些疑問,不等山間解釋,打斷道:"日後再細細告知姐姐,先隨我來."

於子期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奄奄一息,連睜開眼來看她一眼的力氣也沒有.他消瘦如骨,眼睛深深地下陷,一看便知道是吐瀉過度導致的結果,正如他師傅山野所說,中了世間無藥可解的奇毒.

山間把著脈,心想,究竟是誰能與於子期結下如此冤仇,不要他的命,卻要他生不如死,後半生都躺在這床上度日?

百思不得其解.

他拔出金針,"姐姐,煩請你安排在床邊擺上數個火盆,火要旺,能升溫即可."

荷衣應下了,吩咐下去,六個火盆迅速地擺在床前不遠處,碳火正旺.只見山間揮掌間,剝了於子期的上衣,露出他一副消瘦的胸膛來.








第233章 金針逼毒

房間裡,一室的熱氣升騰,桔紅色的光芒照耀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倍感悶熱.

荷衣站在火盆之外,不眨眼睛地盯著山間身前的於子期.桔紅色的火焰映在她臉上,把原本蒼白的膚色遮掩得牢牢實實,無人能知她此時心如絞痛.只不過是方才山間的一句侃侃地話語,提到了顥琰王,她就如此,那些前塵往事歷歷在目,翻湧在記憶裡,牽扯著心口絞邢般的疼痛.

偌大的高床上,於子期覺得四肢百骸湧上一股冰寒之氣,從腳指頭到手指尖,都痛凍得發麻,全身不受控制地抖動.高床四周燃起了火盆,碳火正旺.他大顆大顆的冷汗自身上流下,滴在床上,滋的一聲,騰起了淡淡的煙霧來,瞬間化成水氣.

山間一人為於子期逼毒,盤坐在他身後,一遍又一遍地用金針灌注內力插入他的穴道:"於兄,痛得厲害就叫出來,沒有關係的."他輕聲勸道.

於子期硬撐著,身體不住發抖,"刺"的一聲,一根金針離體跳出,直射入屋頂的房梁.於子期閉著眼,心想,一定要好起來,不能拖累了荷衣.他能感應牆角處的荷衣,為他心驚膽跳,額頭冒汗.她再也經受不住失去親人的打擊,她……完完全全已經把他當成了親大哥來對待.他心裡的痛泛起來,他與荷衣即使是這一輩子都不會發展成男女之情,他也千萬個希望荷衣安好地渡過下半輩子,別再為任何人受罪.

於子期的眼角突然泛起淚花來.眨眨眼,牆角處的荷衣,身影搖擺.不知是他的淚沾濕了她,還是她原本就是個水做的女人.他生怕她化作水氣不見了.她會堅強地支撐下去嗎?他的呼吸漏跳了半拍,她那臉上再也不見初見她時的篤定,連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也一併消失.

於子期咬咬牙,忍住金針的刺痛,感覺到體內的陰寒之氣越來越重,它穿梭在身體的每個細胞,猖狂地笑著.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冒出來,明明是汗水,卻在瞬間化成水氣,冒在他頭頂.他大吼一聲,聲似濤浪,竟要從床上跳起來,身上的金針根根從他體內伸出來.

山間見大勢不妙,一掌印在他的丹田處,另一掌將金針重新灌注進於子期的體內,他塞了一塊軟木在於子期的嘴裡,道:"於兄,想想美好的事情,想想開心的事情,一會就過去了."他將他鎖在床上,束縛幫助他抵抗全身如凌遲般的痛感.

想想美好與開心的事情麼?與荷衣在一起的零零碎碎晃動在他眼前.

他最留戀他們被困在雪山的那段日子,越來越近,近到眼前.

"當時你怎麼就跳下來了?"

"你不是要告訴我關於你和君欽涯的故事嗎?為了聽故事,我就跳下來了."

"子期兄,不如我們結拜吧."

"不,我不要結拜.我希望他也活著,能回來給你幸福.但是,他生還的機會太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很久,很久我們還找不到他,你會接受我嗎?"

"沒有如果,他一定活著,一定."

那時,她是那般篤定,天不怕,地不怕.

那時,碳火照耀在她臉上,多麼溫馨!

"我有一個請求,你能答應嗎?那個,在找到他以前,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抱……抱你一下."

"我永遠都會放心地跟你在一起.作為生死之交,我們的擁抱是無價的."

她那天真的臉上,永遠是對他的信任.

山間的金針已經完全歸位到他的各個穴位,又是一陣刺痛.他腦子裡浮出荷衣天真的臉,絕境中的樂觀,一切,一切都是那麼近,讓他暫時忘記了身體的刺痛.

她的冷靜,她的機靈,"走吧.一定會獵到食物的.快點出來,今天有陽光.等一下出去再告訴你."

"去空曠的地方,越空曠越好,反正不要去能藏人的地方."

"別太吵.你看到天上那東西了沒有?"

"噓,不要吵到它了.它也正在獵物,等一下我們到空曠的地方去.我躺在地上裝死,等它下來的時候你就趁機用劍射死它.OK?"

美好的,開心的事情?

那不正是他們在雪山的時候嗎?

一切如昨,依舊寒冷,碳火跳躍著桔紅色的火焰,荷衣的臉依舊紅撲撲的.突然,山間的掌力一重,霹在於子期的後背上,沉沉的,重重的.於子期生生咬斷了嘴裡的軟木,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火盆外,荷衣早已淚流滿面.空如其來的慘號聲驚得她跳了起來,不顧一切地衝到床前.山間阻止道:"姐姐,讓於兄稍作休息.只等他醒來,接著用藥水浸泡,軟化體內的毒素."他順手遞給她一方巾帕.

荷衣一靠近床頭,就被熱氣蒸得額頭冒汗.她看著於子期,溫柔地給他拭去汗水,小心地握緊他的手.他的肌膚觸手冰涼,她的淚水又湧了出來.

於子期慢慢醒轉,喃喃道:"荷衣,別哭,別哭……"

荷衣一手捂著嘴,一手給於子期擦汗.

"荷衣,別哭……"於子期驀然地睜大眼睛.熱氣瀰漫中,床前坐著的荷衣,止住泣聲,笑臉如花,道:"我不哭,我高興,山間回來了,子期兄有救了,子期兄會好起來的."她的身體抖得厲害,壓抑自己不再哭泣.

她仍舊如此堅強,笑著流淚,讓人欣慰了許多.

於子期覺得,那些陰寒之氣,漸漸地離他身體而去,漸漸地暖了.他嘴角噙著一絲笑容,"荷衣,你真美!"

荷衣回笑,抿嘴,不再作聲.

山間湊上身,輕聲說道:"姐姐,還請你迴避一下.該給於兄進行下一輪診治了."

房間裡,僕人抬進一個大大的木桶,放於火盆中央,然後速速退下.

荷衣一步三回頭,走出了於子期的房間.

山間退去於子期的所有衣物,抱起他,迅速地放到一桶藥水裡浸泡著.半個時辰後,喚來僕人,道:"小心服侍於兄歇息,不得傷風了,不得打擾他,睡到明天即可了."

山間出了於子期的房間,已是傍晚.整個診治過程,從正午到此時,三個時辰有餘.

荷衣站在門口,迎著山間,輕輕微笑,笑中含淚.

山間輕輕關了門,道:"姐姐放心,不出明日,於兄的吐瀉的症狀就會消失."

荷衣引領山間走向了涼亭,四處風吹草動,月光耀眼,桔色燈籠的光火照下來,亮了整個亭子,"子威坐下來,別站著.我讓香兒準備了飯菜.你忙乎了大半天,肯定餓壞了."

一席飯下來,荷衣一直默默注視著山間.

山間抹嘴,笑道:"姐姐快把我當這飯桌上的菜了."

荷衣吩咐丫壞收拾完石桌上的飯菜,臉色突然一沉,低聲問道:"子威,你就實話告訴姐姐,子期兄這病最壞的結果會是怎樣的?"

山間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應聲說道:"姐姐,師傅已經告訴過你了吧,這是事實.我們能做到最大的努力就是讓於兄不那麼痛苦.但是,他下半輩子在床上度日的事實是必然的,除非……"

荷衣聽到"除非"二字,眼睛一亮,急忙問道:"除非什麼?"

"姐姐,這只是一個傳說.就連於兄中的毒,也是傳說.它叫邪靈,原本是二百多年前先皇的第一任太子的名字.原來,皇位本應傳於邪靈,但是卻被其弟爭奪.後來邪靈一直隱藏在黑暗中,專用這種毒來毒害皇宮中人.這種毒也只有他才有.相傳至今,或許只有邪靈的傳人才有.所以,我猜測,下毒之人定是邪靈的傳人.除非找到這個人,才能讓於兄免於受癱之苦."

山間頓了頓,補充道:"可是,下毒之人又豈肯輕易露面?"

荷衣的一線希望頓時渺茫了起來,目光黯淡.

山間安慰道:"姐姐,你一向都很堅強的.可否告知小弟,這一年多的日子,你究竟經歷了何事,讓你曾經的銳氣都被磨滅了?"

荷衣笑了笑,疑問道:"姐姐不再銳氣十足了?"

山間輕輕笑道:"姐姐,滄桑了."

荷衣把一切的事情都一一向山間道來,讓他徹底地明白了她所經歷的磨難.他也終於明白,又有誰能如她,經歷了這麼多風霜以後,她還能如此安好的活著?

離別前,山間說明日再來替於子期診治,最後喃喃說:"姐姐,你一定可以一如既往的堅強地活著."

荷衣點點頭,笑臉如花,道:"好,姐姐一定堅強地活下去.







第234章 風波1

次日,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於子期從睡夢中醒來,眨巴眨巴眼.

荷衣正趴在床邊,倦了,手卻握緊於子期的.他不忍心驚醒她,不敢挪動她手心裡自己的手.

她卻能感應他的初醒,猛然地睜開眼睛,身子像裝上了一隻彈簧,蹭的一下從床沿上蹭了起來,"子期兄,你醒了?"她努力微笑,擠出一張完美的笑臉.

於子期伸手觸摸她血色淡淡的臉,心疼道:"傻丫頭,怎麼在這裡守了一夜?"

荷衣保持著臉上的笑容,道:"子期兄,我想你好起來,快點好起來."山間的話,她不敢告訴他,隱忍著心中的痛,努力微笑.她已經失去了欽涯,不能再失去這麼一個真心待她好的大哥,更不能讓他的下半輩子生不如死地在床上躺著,不能動,連生活都不能自理.

於子期撫摸著她的臉,回笑,道:"好,子期兄答應你,一定快快好起來.將來去外地進貨時,帶上你,觀光一路風光,放鬆心情.荷衣,你說,可好."

荷衣反握住臉腮上他的那雙老繭縱橫的手,笑道:"好,等子期兄好起來,我們一起去外地閒遊."她長長舒緩了一口氣,輕聲道:"子期兄準備起床吧,下床活動活動筋骨,我吩咐廚房給你弄點好吃的."

於子期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昨日山間給他泡過藥水,還未更衣,一直**著身子,"還請荷衣迴避一下."

荷衣會意地退出了房間.

早餐過後,荷衣換下了身上的衣裙,穿上自己為茶樁統一設計的工作服,精神抖擻地出現在於子期面前,將疲憊與辛勞遮掩得嚴嚴實實,"子期兄,一會讓香兒陪著你在院子裡走走.晚一些,山間還會再來診治,不要走得太遠,以免山間來府上落了空.我隨純兒去店舖打理生意,晚些再回來陪你."

於子期下了地,雖然沒有明顯地感覺到身體哪裡不舒服,卻覺得四肢無力,連運功時動作也慢了半拍.也行,荷衣走了,有什麼事,他可以直接尋問山間,"荷衣早去早回,昨兒一宿沒睡,今兒就早日收工回家裡歇息."

荷衣點點頭,轉身朝向大門走去,風塵僕僕.

純兒隨之.

蜀都城的三家連鎖茶吧,她都一一巡視了.員工們見到雷厲風行地她,個個精神抖擻地問好,"岳老闆早."

荷衣微笑著點點頭,回應道:"早."

阿泰稟報說,"所有工人都已出勤,在各自的崗位上開始一天的勞作了,請岳老闆放心."

荷衣點點頭,把倉庫,鋪面,一一查看了遍,剩下的就是賬本了.她轉頭目視純兒,問道:"上次相爺府那一批貨,可按時交貨了?"

純兒聲音硬朗地回答說:"回岳老闆話,相爺府的貨已經按時按數送去.相爺很滿意,說是這批貨是送給臨國的禮物."

荷衣繼續追問道:"可否有配送整套茶具?"

"都有."純兒一一應道.

荷衣笑了笑,"古域國的茶文化可以傳播到臨國,算是美事一樁.好了,一會把這半月來的賬本送到我的工作閣."話至此時,她感覺到額頭的經脈一陣抽緊,生生地疼.許是近日擔心於子期的身體,沒有得到良好的休息.她揉了揉太陽穴,上了樓.

懂事的純兒看在眼裡,送上賬本去的時候,她關切地問道:"姐姐,如果累了,就先回府裡休息吧.賬本就交由我來處理,前段日子姐姐教我做的賬,純兒都會了."無人在的時候她才叫荷衣"姐姐",當著員工的面,都是一口一個"岳老闆".荷衣說了,工作的時候得像樣,她都記下了.

荷衣高興道:"姐姐就知道純兒聰明.沒事,以後姐姐都教由你做,讓姐姐來看看我們純兒的勞動成果."說罷,她翻起用宣紙訂在一起的賬薄,一一過目,不由得驚歎純兒的細心,每一筆賬都漂漂亮亮的,一點不含糊,"看來,我們純兒真的是一塊做生意的料,姐姐把茶樁交由你就放心了."

賬本上,都是荷衣教給純兒的表格記數法,簡單明瞭,一眼便能看穿每一筆進進出出.賬本又分為好幾種,各個倉庫貨物的進進出出,各分店銀兩的支出收入,純兒都做得相當細緻.荷衣會心一笑,"若是姐姐真要出門,這生意完全可以交由你打理了."

純兒高興道:"姐姐過獎了,純兒要向姐姐學的東西還多著.姐姐,小羊姐該回來了吧,她都走了足月的日子了,純兒想她了."

荷衣埋頭查看賬本,手指靈活地撥著算盤上的算珠,碰得叮叮作響,"你小羊姐明天就會回來,快了,別擔心.她本是江湖人士,會平安回來的."她只是這樣安慰純兒,實則每日都在擔心嬌娘的安危.每每嬌娘外出,她都盼著她的歸來之日.

算一算,明日嬌娘該回來了,她吩咐純兒道:"明早我們在府上準備設宴,為你小羊姐接風洗塵."

這個時候,她的工作閣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伴隨著阿泰的焦急聲:"岳老闆,大事不妙了."

荷衣起了身,開門鎮靜地看著阿泰,厲聲道:"什麼事,這麼驚慌?"

阿泰指著樓下,吞吐道:"岳老闆,官府派人……派人……派人來促人,說是,說是岳老闆你……"

荷衣挺直胸脯,道:"我怎麼了,我做的是合法生意,還怕他官府不成?"

這時,樓階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一群帶刀的官差一湧而上,個個凶神惡煞,面目錚獰.







第235章 風波2

荷衣大步迎上去,理直氣壯,"請問各位官爺這般匆匆忙忙所為何事?"她毫不驚慌,鎮定地拉開嗓子,大聲問道.

二樓的工作閣外,頓時擠滿了面目猙獰的人頭,好一派"熱鬧紛繁"的景象.只怕這種熱鬧過了頭,讓茶樁的工人難免驚慌,抑或,好奇.

荷衣清了清嗓子,命令道:"純兒,你吩咐工人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上,該幹嘛幹嘛."果斷乾脆.

純兒點點頭,吩咐下去.

荷衣笑臉相對,禮貌地說:"官爺,看來您們不是來茶樁談生意的吧.敢問我茶樁做了什麼犯法的事了,還勞煩到您們提刀而來.我看今天您們得給小女子一個解釋,若是說不過去,影響了茶樁在蜀都城的聲譽,可不是那麼容易算了的事情."她凌厲的聲音飄揚,氣勢逼人.

提刀的領頭官差二話不說,向身後的手下揮手示意,"把她拿下."命令拿了人,才打量荷衣的週身,粗聲詢問道:"你可是這茶吧的老闆?"

荷衣淡淡地道:"正是小女子也."

那提刀的領頭官差揮揮手,後面的官差箭步上前,抓著荷衣的兩隻胳膊,毫不客氣地拖走,"你們還有王法嗎?"純兒挺身而出,目光凌厲,身手敏捷地躍身在倆牢牢抓住荷衣胳膊的人的身前,毫不費力地一掌擊倒在地,打得倆大男人滿地找牙,"官府抓人也該有抓捕令方可拿人,怎麼毫無理由就把人帶走.若是再敢亂來,休怪我對大家不客氣."不用純兒警告,眾官差已經被純兒了得的武功嚇得退了兩步.只有那領頭的官差面不改色.

荷衣平靜地站在原地,笑眼目視著純兒,她一手**的人果然不遜色,夠有膽量,夠沉著.

那領頭的官差打量著純兒,毫不客氣地說:"潑婦一個!你若是阻攔爺我抓人,爺就連你一塊抓進大牢,先打上五十大板,定你一個阻擾官差辦案罪,然後再用鐵鎖鏈鎖在地牢.看你還撒潑不撒."

他以為,他這麼一恐嚇,純兒就怕他了.誰料,純兒的掌力隔空霹在了他的臉上,嘩啦一聲響.那個疼喲,只有他自己能體會這股火辣辣的疼痛,"你……你敢打人?"他摀住左臉,手掌下已是純兒的巴掌印,鮮紅觸目.

純兒高揚著聲音,道:"你見我打人了嗎,你們見我打人了嗎?"話音未落,扭著腦袋四處張望,又是一掌嘩啦嘩啦地響起.

那領頭的官差猛地摀住右臉,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傳來,附著五根細長的手指印,"他奶奶的,誰打我?"

荷衣鎮靜地站在一旁,暗自觀察著,心裡歎息,這天子腳下,官差竟然如此猖狂,草草辦案,沒有正規的程序,該是君臨尺所不知的吧,官員們在他面前是一套,私下又是一套.他剛剛接手妃後的政權,會不會有動盪?

那領頭的官差一手捂著紅腫的左臉,一手護著指印新鮮的右臉,強制性地命令道:"還不快把人拿下,回去向相爺覆命."

一提到相爺,荷衣感覺到事情的端倪,是不是和那一批茶葉有關?

答案隱隱約約已經在她的心間,"官爺,我跟你們走.還請官爺高抬貴手,放過無關的人."







第236章 古域臥虎1

荷衣語音未落,人已經邁出步子,準備跟他們走這一趟.

誰料那領頭的官差捂著紅腫的臉,耍起了蠻橫,瞪眼睛,吹鬍子,道:"爺我今天來這店裡,受著傷回去,這事可說不過去?"

荷衣忘了,這不是前世那個世道,沒有什麼所謂的人權,所謂的公平.這是個封建社會,任憑他君臨尺如何治理,仍舊擺不平這個社會的腐敗與黑暗.別說古域王朝,就是前世,社會上仍舊吹著不良的風氣,只是相對古域王朝,較輕罷了,"官爺,可否借一步說話?"荷衣退到工作閣,避開眾人,從袖口掏出閃閃發亮的銀子遞給緊跟她身後的領頭官差,"今日之事小女子替你陪不是了,這薄禮一份還望官爺笑納."

小小風波一錠銀子就此搞定.錢是個好東西.那句千古名言,有錢能使鬼推磨,半點不假.所以,在欽涯離開後的日子,她拼了命地賺錢,為的就是讓身邊可親可愛的人們過上好日子,"官爺,我隨你們去衙門,還請您高抬貴手,放過無關的人."

荷衣見領頭的官差眼邊閃過一絲顧慮,又似不服氣,不能被純兒白打了.於是,她伸進衣袖裡,又是一錠閃閃發亮的銀子晃在他眼前.荷衣見她接了第二錠銀子,趕緊往自己的腰包裡塞.她哼哼地想,呵,接了我的銀子,可就有你好受的.

臨走之前,她吩咐純兒不得把此事告訴於子期,等明日阮嬌娘回來再與她到衙門牢房會面.於子期正在接受山間的治療,不能讓他為此事勞心費神.

純兒眨巴著眼,道:"可是,姐姐……"

荷衣目光篤定,"就這麼訂了,子期兄要是問起我去了哪裡,你就告訴他我出城打點生意去了,過些日子便回來.你回去吩咐下去,不許府裡任何人議論此事."

荷衣不勞煩官差,自己一腳一步地跟他們去了衙門.領頭官差拿了人錢財,口氣稍微緩和,跟牢頭小聲嘀咕了片刻,搖頭搖手地從荷衣跟前走過,附耳過來:"我可是安全把你帶來了.我跟牢頭打過招呼,不會欺負你,你自己好自為知吧,會有人來提你審問的."

還是銀子管用,她估計袖口裡還有幾錠銀子,暫時不會有皮肉之苦可吃了.衙門的大牢可不是好進的,她這才剛進來,就是一陣又一陣的噁心翻湧而來.地面潮濕,跟郝爾漠國那依瑪妖女的地宮比起來,骯髒多了.她這才一涉足,裙角和繡花鞋底便沾上髒髒的泥土和不明的髒物.異味撲鼻而來,不禁用手擋住呼吸.

牢頭引著荷衣,到了一沒人蹲的牢房,把她往裡一扔,不凶也不客氣地道:"就蹲這裡吧,一會兒自會有人來提你審問."







第237章 古域臥虎2

荷衣被撩在一個人的牢房裡,四面無人.她急忙扯著嗓子,叫道:"牢頭大哥,可否麻煩你一件事?"

估計是荷衣長得好看,那牢頭又將頭扭轉過來,衝著荷衣陰笑,"什麼事?"

荷衣識趣地掏出一錠銀子,銀光燦燦的,"能麻煩你幫我換一間牢房嗎?"

那牢頭見了銀子,笑容從奸滑轉為慇勤,速度之快,甚過川劇中的變臉,笑道:"姑娘,要換什麼樣的牢房?"

荷衣心底泛起笑意,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態度轉變得可真快呵,"反正不要把我一人擱這裡就好,找個有人說話的地兒,就好."至少,可以向他們打聽點行情.那銀燦燦的銀子擺在牢頭面前,煞是誘人,尤其是對於牢房裡當差的人來說,呵,看我出去不整死你們.她輕笑,手往後縮了縮,銀子只讓牢頭的手指輕輕碰了碰,"能換嗎?"

牢頭點頭哈腰,急忙說道:"能換,能換,我這就帶你去."心裡嘀咕,這女人真是,花錢買罪受不成,誰不想單獨一個牢房,免得人多心煩.但是,領了銀子,又把荷衣帶了出去,"姑娘看吧,這裡人多,你要選哪間?"

荷衣視線平移,掃視在眾牢房之間,有三粗四魯的男人擠在一起的,有看似文縐縐的讀書人的,還有老汗老婦的.最終,她將視線定格在那年紀輕輕的看似像一個讀書人的身上,"就這間吧."

荷衣笑意盈盈地走進去,一來是想這讀書人看似瘦弱,應該不會動粗欺負她,二來,可以從他嘴裡打聽點什麼,更何況,這間牢房靠邊便是那兩老人.等牢頭上了鎖,背著手,吊兒郎當地走後,她才禮貌地招呼說:"這位大哥,打擾了!"

那年輕讀書人見荷衣甚是禮貌,笑了笑,"哪裡的話,姑娘客氣了."大概是古人觀念較舊,又比較保守,他看了荷衣,臉上泛起紅潮,低了頭,不敢看她.

荷衣笑了笑,輕聲語囈,"仁兄不必害怕,我又不是母老虎,不會吃了你.我也是這階下囚,還望仁兄多多關照."

那年輕男子抬了頭,眉深處,俊宇得很,笑了笑,"還望姑娘多多照應."

荷衣豪爽地笑了,真是可人兒,若是生在有錢人家,定有不少富家小姐愛慕,"敢問仁兄尊姓大名?"她也學起古人來,右手握拳,擺出一副江湖人士的模樣.

"不敢,不敢,在下祝枝山,洛南人士,家中鬧荒,投奔蜀都城,謀個活路,混口飯吃."

荷衣聞言,心想,祝枝山不是和江南四大才子的名字剛巧對上嗎.若是她穿越去了唐代,還見了名人了.只可惜,這裡是歷史上沒有的古域王朝.不過,這人可真是誠實,初次相識,連名帶姓,連哪裡人士都報了上來,肯定心裡單純,"那仁兄為何呆在這裡?"荷衣一眼掃完牢房.

說起來,這位祝枝山還真是讀書人.在洛山的時候,剛在學堂找了個教書先生的差事來做,以養活家中老母,卻遇到災荒,所有學生別說是上課了,家裡連吃飯的錢也沒有.所以,他來了蜀都城,在柯家的茶樁謀了份算賬先生的事做,誰知柯家管事誣陷他拿了賬房的銀子,點數的時候確實是少了一百兩.他實在冤枉,寧死不承認,就被柯家管事送到這裡來了.

荷衣一一聽著,全納入耳中,"呵,這下你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這錢不管它是不是你拿的,只要有人要栽贓於你,你便沒有翻身的機會了."荷衣如是說.

祝枝山紅著臉,急了,"為什麼,我可是清白的,為什麼就不能翻身了?我不會屈打成招的,決不."他滿腦子的詩書,哪知商場如戰場,爾虞我詐,一不小心掉下去,就等於是死路.

荷衣分析道:"祝兄,你在這裡可有靠山,有沒有什麼親威比較有錢有勢的?"

祝枝山搖搖頭.

荷衣繼續分析,"這就對了.如果真的人人陷害你,你還有翻身的機會嗎?"

荷衣這麼一說,祝枝山漏了氣,臉上卻氣得灰溜溜的.她看他真急了,"祝兄,別這麼喪氣.留在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可別跟他們硬碰硬,你會吃很大虧的.能保住命要緊."

祝枝山說,"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覺得這世道……"他說不下去,只好長歎一聲,"唉……"

荷衣莞爾道:"別跟自己鬥氣,只要保住命,會有翻身的那天."她本想問問這位祝枝山,這牢房裡的情況.看來,不用問了,這裡黑暗如深淵,進來了就別想出去.哪怕你是被冤枉的.真是可悲!沒想到古域國一派繁榮的景象下面也有這些腐敗,要是讓君臨尺知道了,該他頭痛了.

荷衣見祝枝山垂頭喪氣的,不再說話了,她退到牆角,聽見一蒼老的老婦人叫喚她,"姑娘,你怎麼進來了.我們老了,斬了也無所謂.可是姑娘你,這麼年輕美貌,多可惜!"老婦人不禁覺得惋惜.

荷衣笑了笑,"大嬸,怎麼這麼說,難道我進來了,還出不去嗎?"

老婦人搖頭,歎息,剛要說什麼,就讓那老頭給制止了,"老伴……"然後湊到她耳邊小聲嘀咕,"禍從口出啊.我們自身都難保了,還擔心別人.想多活幾天,就別在這是非之地咬舌根,否則……"後來的話,荷衣沒聽太清楚,只見老婦人和老頭子臉上露出可怕的神情.

荷衣不便多問,看來這裡的的黑暗還真如深淵.

次日的時候,阮嬌娘帶著純兒來了牢房.荷衣見牢頭對阮嬌娘極是客氣,點頭哈腰的.估計阮嬌娘塞了不少銀子給他,"荷衣,沒受苦吧?"那牢頭開了門,阮嬌娘直奔了進來,純兒隨後.

荷衣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嬌娘費心了.這事,子期兄沒有懷疑什麼吧?"

阮嬌娘安慰道:"我幫著純兒瞞著他呢,說是你出城打點生意去了.府裡上上下下都統一了口徑.山間正給他治療著,你放心吧.我方才向牢頭打聽了消息,說是你得罪了相府的人.相府的人可得罪不起.我聽純兒說,前幾日我們茶樁送了一批貨去給相府?"

荷衣點點頭,"我估計是這批茶葉的問題.但是,罪不至於將我收押大牢吧."

阮嬌娘認同道:"罪不至於!但是,純兒說子期兄在路上被人打劫不成,才受了傷,中了毒.而且,我來的時候聽說相爺的茶葉是用來送往臨國的禮物,府上試茶的時候,毒死了人.這中間一定出了什麼問題,我們的茶葉一定讓人動了手腳,被人下了毒,所以才毒死了相爺的人.還好,這茶葉還沒有送去臨國.一旦它到了臨國人的嘴裡,就會挑起兩國的戰爭.那個時候,相爺肯定會拿你開刀."

不用等到那個時候,就是此時已經準備拿她開刀了.她心想著,"呵,看來我們是摸了虎屁股了."

阮嬌娘附和道:"他還真是一頭老虎.候相爺既是朝中重臣,也是勢力雄厚的商人.他門生眾多,黑白兩道通吃.以前,顥琰王在古域國的威望最高.現在,恐怕就屬他了,得罪不起.況且……"阮嬌娘望了望四周,壓低了聲音.







第238章 只當是旅遊

荷衣見阮嬌娘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也不便追問,"難道花錢不能買通他?"

這豈是花錢能買到的自由,已經死了人,這不明擺著挑起事端.荷衣見阮嬌娘搖頭不語,"呵,不過是來這裡享受特殊的待遇.上輩子我遊歷名山名水,就是沒去過供人參觀的古代牢房.這下可好了,還免費的."

只見荷衣輕笑幾聲,道:"成,我就當作是來免費旅遊一回.嬌娘,純兒,茶樁的生意就暫時交由你們了,另外子期兄的病情……"

純兒上前兩步,打斷道:"姐姐,有山間大師在,你就放心吧.我們會想辦法盡快讓你離開這裡."

荷衣笑了笑,擰著裙擺,"呵,沒關係,姐姐只是在這裡小住一段時間而已."

阮嬌娘濕了眼,"荷衣還真是樂觀.這牢房裡的日子怎麼可能舒心.你看,我們光顧著說話,忘了讓你吃東西.純兒,快把準備的飯菜給你姐姐拿出來."

純兒提高盒子,高興道:"唉,小羊姐."

這時,荷衣才看見純兒手中的小木箱子,一閣一閣地抽出香氣四溢的大魚大肉來.荷衣彎著眉毛,"呵,還真是來旅遊的,可以大魚大肉.成,我吃."說著,撈起衣袖,毫不淑女地抓起一支雞腿津津有味地享受起來.香嫩的肉銜在嘴裡時才發覺牆角處的祝枝山眼睜睜地把她盯著,估計是她這副吃相太不雅觀,"大魚大肉是好東西,不但能填飽肚子,還能增加營養,強身壯體.祝兄,你也來一塊."

她可管不著什麼淑女不淑女,大吃大喝從來都是她的強項,由不得她這副大家閨秀的形象來束縛.

阮嬌娘和純兒相視一笑,這就是她們眼中的岳荷衣,天踏下來了也不會誤了自己這張嘴.只是,在這牢房裡,四面潮濕,時而還有老鼠亂竄,實在不是享受美酒美食的地方.但是,在這種地方若是能享受美酒美食,豈不是天大的福份.荷衣只顧吃喝,置這晦氣沖天的牢房於不顧.

純兒淚眼汪汪的邁出牢房,一步三回頭,"姐姐,我們還會再來看你的.還會再給你拿好多好吃的來.你可要好好的……"

荷衣一手抓著雞翅,一手搖擺著,再見,"回去吧,好好看著店裡的生意,照顧子期兄,辛苦你們了!"她想,不至於就死在這牢房了,總會有人再來看她的,"祝兄,別只顧看我,吃吧,不吃白不吃."

"還是姑娘你福氣好,有人來探望,還送來大魚大肉.命真好!"祝之枝舉了舉手中的肉,陷入沉思,臉上一片哀傷.

荷衣輕問:"我的命真好?"呵,算是吧,她享受了冥王給的特權,帶著記憶來到了這個古域國.這算是命好嗎?誰知她的苦處?罷了,罷了,有一餐大魚大肉吃還真算是命好.想著想著,她把盒子裡的肉分給臨近牢房的老婦老汗.

果不其然,阮嬌娘走後不久,又來了一位公子,穿著破爛的衣物,偌大的斗篷遮去了他相貌堂堂的臉.荷衣見牢頭對她笑,"我說姑娘,你的命可真好,剛走一潑人,又來倆,又是送來大魚大肉."

荷衣嚼著嘴裡的肉,正和祝之枝說著話,聽到牢頭的聲音,抬起了頭,就撞見那戴斗篷的人遞給牢頭一錠銀子.荷衣心想,這牢頭可真是一份撈油水的好差事,就今天他就賺了不少了吧,然後打量那戴斗篷的年輕男子,明明身著破爛的衣物,為何有銀子打發牢頭?

倆男人一前一後,後邊那個同樣提著大魚大肉而來,聲音有點嬌滴滴的,像個女人,打發牢頭道:"下去吧."

聞言,荷衣心生笑意.呵!准了,正想著他何時來探監,他就來了,"不枉姐姐心裡掛念著你.我這剛進牢房,你就後腳跟進來了."她顧著自己這張嘴,把手中剩下的肉吃得精光.

"小弟也沒想到姐姐進了牢房還如此逍遙.真是頭一次見識."

荷衣見君臨尺這一身打扮,就知道他不便暴露身份.他招來身後的太監,貼了近,在他耳邊嘀咕一翻,見太監福了福,走出牢房.不多久,牢頭又給荷衣換了另一間牢房,有硬木板床,還有一張石桌,圍著三張石凳,比起先前舒服多了.

這會兒,沒有其他人,君臨尺直了說:"姐姐是如何得罪了相府的人?茶葉的毒……"

荷衣打斷道:"臨尺認為,茶葉的毒是我下的?"

君臨尺想也不用想,道:"姐姐沒有任何動機.臨尺是想不通,誰跟姐姐過不去了,栽贓陷害於你.這陷害得可不輕,若是這批茶葉真送去了臨國,恐怕要挑起兩國戰爭.至少,會引來達源國的不滿,勢必影響兩國交情."

荷衣伸手示意君臨尺坐下,打開盒子,滿上雙杯酒,眼神盯著他身後的太監,示意說話不便.

君臨尺笑了笑,道:"姐姐直說無防,單公公是自己人."

荷衣這才放了心,道:"臨尺掌政以來可遇到懼他三分的官員,比如候相爺這樣勢力寵大的?如若遇了事,不敢辦他;他若參政建議了什麼,非得依了他;在眾大臣面前得讓著他?"

君臨尺眼睛一亮,"姐姐是如何知道的?可是,姐姐,不管相爺他如何稱霸,你這條命我是保定了.如果連姐姐都救不了,我又如何保住我的江山,難不成讓他反了不成?"

荷衣抿嘴一笑,道:"臨尺,江山易打守亦難.要想讓自己的位置越坐越穩,就得在眾臣面前樹立威信,不能怕了任何人.當然,與其讓他逆你,不如讓他順你.也就是說,像候相爺這樣的官員,你得找個棋逢對手的人與他對立.如果沒有這樣的人,就暗中培養,等到有這樣與相爺棋逢對手的人,你只需坐政掌朝,讓這個人來對付他,不必自己跟他產生正面衝突.當然,也得偶爾給他點甜頭吃,讓他知道你並沒有要剷除他之意.李將軍可是妃後的親信,他掌管著兵權,孝忠與妃後,必定孝忠與你.只要有兵權在手,任他文官如何返了,也影響不到你的地位.我想,臨尺在治國之上,應當有自己的方針.可是,姐姐不得不提醒你,你掌握的情報越多,對自己越有利.所以,勢必在你的朝臣們身邊安插自己親手**的信得過的眼線,越周密越安全.因為你只有一隻眼睛,看不到整個古域王朝,即使是看到了,也只不過是片面的.對於治國,姐姐不太懂,只是給你建議.臨尺日後若是有什麼煩惱,可與姐姐商妥.姐姐不敢保證一定給你想出法子來,但是姐姐可以借鑒古.電腦看小說訪問.16Kxs.人."

"借鑒古人?"君臨尺皺了皺眉.

"以銅為鏡可正衣冠,以古為鏡可知興衰,以人為鏡可明得失.這個以古為鏡嘛,姐姐日後再與你解釋."荷衣笑道,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君臨尺笑道:"很早的時候就聽聞姐姐的那一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看來,姐姐真有這氣魄.只可惜姐姐是女兒身,否則就可以大展身手,與小弟一起興揚我古域王朝."

荷衣又酌上酒,帶著酒勁笑道:"女兒身又怎麼了?一個成功的男人後面勢必有一個大女人撐著.再說,即使姐姐是男兒身,也不參和你的朝政.姐姐的心在遊遍大江南北的名山名水.等姐姐出去了,賺足了銀子就帶著純兒她們一起遊山玩水.那才是真正逍遙的日子."

君臨尺眼睛一濕,"委屈姐姐了.等小弟明日處理妥一切,就宣詣放你出去.

荷衣搖搖頭,"臨尺忘記自己要服眾了?你以什麼理由讓我出去?明明是我的茶葉有毒,毒死了相爺的人.你若是這一宣詣,朝中大臣可抓住你的把柄了.我們不如將計就計,看看他相爺究竟搞的什麼名堂.到底是衝著我來的,還是衝著這場戰事而來的.又或許是我的同行陷害我.嬌娘出去,總會查個水落石出的.你放心,我一定會活著出去.若是真有那一天,他相爺不肯放過我了,你再救我也不遲.只是,到那個時候換一作方式,暗地裡救,別讓朝中大臣抓住你的把柄說事.明白?"

君臨尺讚不絕口,"明白姐姐果真聰明!只是委屈姐姐了."

荷衣笑意盈盈,突然拉下了臉,"臨尺進來時,可打點了不少銀子給牢房的差役?"

君臨尺也收了笑容,一臉沉重,這樣的風氣是他不願看到的,"姐姐放心,小弟自有辦法懲治."

君臨尺走後,剩下荷衣孤零零的一個人,她躺在硬木板床上,已經酒足飯飽,輾轉來,輾轉去,突然聽見急促的聲音迎門而來.

牢門外,清晰可見了於子期焦急的身影.







第239章 吻如雨下

"我說,姑娘,你的命可真不一般.光一個早上,來看你的人就已經有三波了.只不定下午還有幾波."牢頭念叨著,給開了門,唱著小曲,背著雙手,走了.估計,他今天賺下的錢,足夠他逍遙一陣子了.

荷衣卷在硬木板上的身子,像一隻流浪的小貓,無家可歸,見了於子期,蹭的一下起了身,迎上於子期目光灼灼的眼神,"子期兄?"

牢門外的於子期,蹌踉地大步走近來,身影單薄,額骨消瘦,面色肌黃.如若有一陣風吹來,都能將他單薄的身子吹走,就像是一株晾曬在地面上的被連根拔起的枯草.顯然,他康復情況不妙.

荷衣蹦下床,像犯了錯又無處躲藏的孩子,連忙乾笑了幾聲,"子期兄,我,我……我一會兒跟他們交待清楚,就沒事了.你怎麼跑出來了,不好好在家裡養病?"說著,責備地看向於子期身後的山間,道:"子威,你怎麼讓子期兄跑來了?"

山間倒是沉著,"姐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還瞞著我們.若不是今兒早上被於兄發覺到嬌娘的鬼鬼祟祟,我們還一直被蒙在鼓裡.你不能怪我把於兄往這牢房裡帶,換誰,誰著急.越是著急,對於兄的病情越不利."

這間牢房,算是上等的,有床,有桌子,還有一個小小的窗戶口,陽光臃懶地灑進來,驅走了霉臭的味道,地面乾淨,沒有雜亂的稻穀碎草,沒有跳蚤,沒有老鼠竄動.可是,讓於子期看了,仍舊是心疼.他不顧山間在場,一把摟緊荷衣,把她的小腦袋緊緊貼在他的胸前.即使是他有傷在身,身子單薄,力氣仍舊大過荷衣.

她試圖掙扎,無濟於事,於是任他抱著.

空氣似乎很寧靜,只有她的吐氣如蘭,和他胸前的起伏.陽光懶懶地照耀著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視線,幾乎有些看不清他的臉,讓她想起他們從郝爾漠國趕回古域國的那個錯亂的夜晚,於子期就是這樣霸道地把她抱緊,然後不用徵求她同意,就吻上了她的唇.

她摸著自己的良心自問,這樣的感覺並不討厭,甚至會讓人有種小鳥歸巢的感覺.

於是,沉陷.

於是,忘記了山間在場.

不知何時,山間已經退出牢房.這些日子,他從純兒口中打聽了一切,欽涯的死,於子期如何一路呵護著荷衣.即使沒有純兒的講述,他也相信於子期徹頭徹尾地愛上了荷衣.

若然不是,兩三年以前的那場狼崖血案中,於子期就不會奮不顧身地跟著荷衣跳了下去,義不反顧,緊緊追隨.

山間想,是他的愛還不夠境界,那一刻他曾猶豫過,如若重來,他也未必能像於子期一樣,真的就跳下去了.他退出牢房,把空間留給他們,靜靜地守在牢門外.

於子期一直認為,荷衣就是一朵山間的蘭花,清雅,脫俗,傲視世俗,飄著淡淡的清香.

嗯!是的,就是那種淡淡的清香味,一直牽引著他的心.把她擁在懷裡的那一刻,那種淡淡的清香味撲鼻而來,填滿了他的整個感觀,視覺,聽覺,嗅覺,感覺,味覺.懷裡嬌小的人兒很安靜,靜靜地依著他.以至於又給了他錯覺,錯以為荷衣已經默認了這種默契的關係,不是大哥與小妹,不是親人.

當然,也不是戀人.

在下一刻,荷衣怔了怔,尷尬地說:"子期兄,那個……我……透不過氣."

於是,他鬆開懷抱,給她自由,讓她呼吸.只是,她的臉泛起了淡淡的紅暈,一如胭脂紅.他不由自主地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委屈你了."

荷衣這才退了兩步,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款款落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冰涼侵襲而來,讓她倍感清醒.

他不是欽涯,不是.

不是!

"子期兄,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受了委屈的嗎?有酒有肉,還有人來探望我.你沒聽牢頭說起嗎,光今兒早上,就有三波人來探監.先是嬌娘和純兒,再接著是我那臨尺老弟,然後就是你和子威了.呵,這裡誰有我這待遇?"說著,她酌上一杯美酒,遞予於子期,"美酒,嘗嘗."

然後,荷衣將自己杯中的酒一乾而盡,喃喃念道:"人生得意耐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岳荷衣相對同牢中的人,能有這樣的待遇,算是得意之事,就為這待遇,值得慶幸.子期兄,別浪費我一番好意."說著,懸在空中的酒杯被於子期冷落了.她用眼神盯著酒杯,示意於子期接下.

於子期哪還有心思飲酒對詩,早已經醉在荷衣的自娛其樂當中.眼前的一幕是她樂觀而毫爽,半點不嬌作的笑臉,猶如一個活脫脫的戰場女將.而她在他懷裡的時候,又是那樣的軟,像一尾無骨的魚.

所謂妖媚女子,非岳荷衣不可,直教他著了迷.

荷衣舉著酒杯的手軟了,仍見於子期無意飲酒,伸回手臂,又一杯酒下肚,"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呵,今天她開心,多飲一杯不傷大雅.她何嘗不知,於子期對她的那份情,像一顆種子,種在土壤裡,雨水澆過了,風兒吹過了,時刻期望著生根發芽.

然而,他們誰都知道,這顆種子並不是播種在春天,錯過了播種的季節,也錯過了發芽的時機.

愛情,並不一定是兩情相悅,你情我願.愛情,是一種形式,紮在人們的心裡,感應到了,暖了,冷了,痛了,傷了,悔了,無奈了,不由自己了.

"子期兄,別為我擔心,我一定好好地從這大牢裡走出去,活著出去."兩杯酒下肚,已微醉,紅霞飛染她的兩腮,像極了熟透了的水蜜桃,誘人,可口,連她的眼神也撲朔迷離了.

於子期一愣,眼裡的可人兒慢慢變成一簇火焰,燃燒,起舞,火苗妖嬈,火星四射.然後,她繼續安慰他,"等我出去以後,讓山間把你的毒給排得乾乾淨淨的.然後等你手腳利索了,我們趁著採茶的機會,四處遊玩,也享受一回這美好的人間.子期兄可要努力配合山間,早日康復哦."

早日康復?

於子期心中一怔,還有早日康復的希望嗎?他已經向山間打聽了自己所中的毒──邪靈.的確,這種毒連他自己也沒有聽說過,還如何康復?他將日益四肢無力,日益失去武功,日益成為一個廢人,連生活也不能自理.比起曾經,毒得更深,還是慢性毒藥,叫人生不如死.

荷衣喚他,"子期兄?"

"子期兄?"

一聲,兩聲,把他拉扯到現實當中,清醒了,是荷衣那張微醉的臉,粉嫩,胭脂紅的顏色,"嗯!"

"我們……"荷衣本想說,我們坐著說話,話未出口,於子期的吻落了下來,如急雨,密密麻麻,濕潤了她的臉.她連喘氣的餘地也一併被他淹沒在這瘋狂的親吻當中.

他捧著她的臉,心裡一直念叨她的名字.他不要下半輩子成為廢人,別說保護她,連這樣親吻她的機會也沒有.他不要!

兩人相擁,不知是他鉗制著她的手,還是她自己擁著他,他們的身子密切地貼在一起.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醉了,竟然半點不討厭他突如雨來的熱吻.

醉了!

陽光穿透進來,一縷,一縷,相擁的兩人如同璧人一對.

方才於子期進來的時候,打發了牢頭足夠的銀兩,足夠他看她個夠.

他嚼著她嘴裡淡淡的蘭香味,還有醇香的酒味,徹底沉陷了.頭一次,荷衣沒有推開他,讓他誤以為她是他的.可是,仍舊不敢進一步侵犯,畢竟她心裡裝著的人一直都只有欽涯.他從這一刻的熱烈親吻中清醒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敞開懷抱,放開她,"對不起……我……"

荷衣酣笑,"呵,我只記得今天子期兄曾來牢中探望我……"意思就是:她把其餘之事,當作沒發生,一笑而過.

於子期勉強一笑,"荷衣,相信我,不出日落我定將你安全地從這牢房裡接出去."

荷衣輕笑,"別,我同臨尺老弟約好了,要將計就計的."

於子期堅決道:"不,他心狠手辣,不會放過你的.你等我,我一定在日落前接你出去."

荷衣退了一步,抬著頭凝望他,"他?你知道這場陰謀?"

於子期躲開荷衣的臉,怔了怔,道:"我這懷裡有一塊玉珮,若是有什麼可疑之人見你,你把這玉珮給他.他便不會傷你."話音未落,於子期已經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玉珮來,火燒般的紅,猶如旭日東昇的太陽,耀眼,又透明,白與火紅之間斑斕相間.

荷衣奇怪,怎麼不曾見過他有這塊玉?







第240章 救命的玉珮

赤紅與白相間的玉珮看不出半點加工的痕跡,有的只是渾然天成與天然來裝飾的華麗與高貴,眩目了荷衣的眼睛,"子期兄何曾得來這一塊玉珮?"荷衣不解地問道.她從來不曾見過他的脖子上掛有過這樣的一塊貴重的玉珮,突如其來的寶貝讓她不禁生疑,總覺得裡面有故事.

於子期的眼神閃過波瀾,沉聲道:"這塊玉珮我一直小心收藏著,用土埋在我娘的墳墓牌文下.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取出來的.本來打算這一輩子都讓它跟我娘睡在一起的."

荷衣一驚,這麼貴重的玉珮,子期兄怎麼把它取出來了.她越來越覺得,這裡頭有故事,或許與他的身世有關連.

於子期攤開荷衣的手心,將玉珮輕輕落在她的掌中間,"如果我還沒有趕回來之前,他先來找了你.你就把這塊玉珮給他,告訴他,他要找的人在西坡墳李氏墳前等他.記著,一定要讓他看這塊玉珮."

荷衣握緊玉珮,連忙問道:"你所指的他是誰?"

於子期輕聲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有要事要辦,先走了,趕在日落之前,我一定來接你出去."他輕輕攬著她的肩,告別之後匆匆地離去.這一間小牢房除了牢門是鐵柱的,其餘四面環牆,看不見於子期和山間離去的背影.

荷衣重新坐回到石木板床上,攤開掌心的玉珮,細細一看,原來白與赤紅相間出的圖案是一條憤怒的龍,火眼怒瞪,張牙舞抓,凹凸不平地刻在玉珮上.然後,她將玉珮翻轉一面,是深陷下去的一個字,深深地刻著一個火紅的"邪"字.

荷衣不解,為何這一塊玉珮的用意還如此深沉.那一眼望上去,觸目驚心.

正午的時候,小小窗戶口外射進來的陽光烈了,讓一地冰涼的牢房多了幾絲溫暖.荷衣躺著,有些眩暈,這樣的陽光下,正舒服.她沒有半點覺得,自己是在坐牢,反而像是在小憩.

牢頭親自送來了飯菜,都是用上好的木箱子裝著大魚大肉而來,"姑娘,我在這大牢呆了二十年,從來沒有見過誰有你這樣的福氣.你這哪裡是在蹲牢房,簡直就是在享受.方才走的那兩位公子特地吩咐,一定要給你準備美酒肉菜.呵,真夠你享受的,姑娘你是什麼來頭?"

荷衣接過牢頭手中提的木箱子,訕笑道:"你老甭管我什麼來頭,你安安心心賺你的錢就成了."說著,走回石桌,不再搭理多管閒事的牢頭.

於子期說,自會有人來找她.果不其然,荷衣正享受著牢頭送來的飯菜,嚼著香噴噴的清蒸牛腩,門外的鐵鏈聲便倉促地響起.開門的人是那牢頭,顫抖著手,"相爺,我這就給您開門,人就在裡面了."

荷衣抬頭,除了牢頭,後面還有四個手握大刀的護衛,個個面無表情.更值得她一看的是,一個身著華麗服飾的老頭笑盈盈地盯著她,目光雖然柔和卻暗帶殺機,那種殺了你卻不讓你冥目的殺機.

只是那一眼,荷衣便知道了他的來頭,看似像大官員,卻讓人深不可測.她毫不理睬,埋頭挑起香噴噴的白米飯,端裝地送入口中.

似乎風平浪靜,又似乎波濤洶湧.

鐵鎖碰撞著鐵門,"叮……叮……當……當……"地響.顯然,牢頭的手忙腳亂中藏著對他口中的相爺的畏懼.荷衣想,相爺並不掌管衙門,牢頭為何怕他?

不簡單!

這裡頭不太簡單.

門開了,她也看清了相爺的臉面,與那日去她茶樁訂貨的老頭並不是一個人.她不說話,靜觀其變.

後面緊跟他的握刀男人上前一步,吼道:"大膽刁民,見了當朝左相為何不下跪."

荷衣愣了那握刀男人一眼,哼,見了當今皇帝她都不用下跪,何況是小小左相,就算是他有曾經的顥琰王那般勢傾天下,不一樣只是個凡夫俗子嘛,一樣會死,一樣平庸.更何況,她並不知道他就是所謂的左相,"左相在哪裡,你嗎?"飯飽十足,她輕輕擱下筷子.

相爺輕輕一笑,笑裡藏刀,"退下."

"岳老闆夠膽識,早聞岳將軍有一孤女尚在人間,若是早知你嫁的顥琰王早年英逝,還不如嫁予同樣文武雙全的犬兒.只可惜,當年老夫與岳將軍有些誤會.若然不是,老夫還真想應下這門親事."相爺不請自進,坐在了石桌旁的冰冷凳子上.

荷衣心想,這老狐狸,當朝的時候肯定沒少找她爹爹的茬,倒是把她的底查得清清楚楚的,看來情報網蠻靈通的.她冷笑,"相爺的茶可送去達源國了?"

只見那隻老狐狸的表情三百六十度轉彎,驀地陰沉著臉,"你既然知道老夫打算將這批茶送往達源國,為何還下毒?難道你希望兩國開戰?"

荷衣知道,自己正撞在了他的刀口上,等於白送了命.而自己又查不出這批茶究竟是誰動了手腳,"相爺覺得小女子有這麼大的能耐,想要調撥兩國之間的關係?開戰之事,對誰有利,相爺會不清楚?"

老狐狸目光一驚,像似被荷衣猜中了何事,"看來小瞧了你.呵,只可惜你投毒謀害朝廷命官,已犯下死罪.不用老夫出手,衙門自會判你死罪,只是或早或晚的事.只要你肯交待出幕後指使者是誰,或許可以讓你死得輕鬆一些."

荷衣不屑地回他一個冰冷的眼神,冷笑道:"交待與否不是一樣會死嗎.相爺鐵了心要讓我做替罪羔羊,我能耐何你怎樣.或許,我並不是替罪羔羊,這只是一個挑起兩國戰爭的導火線而已."

老狐狸冷哼一聲,"太聰明的人會死得很慘.我聽傳聞,李將軍曾救你一命.若是我查出個什麼來,李將軍可是會受到牽連的."

荷衣順籐摸瓜,李將軍,李都?好一隻老狐狸,果然不是那麼簡單,"那麼,看相爺你怎麼個查法了."

"其實你不必一死,只要你肯承認你跟李將軍來往密切,朝廷自會查個水落石出.就看你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了."

荷衣心想,這一情報對她臨尺老頭來講,一定是個驚喜.或許,她臨尺老頭早知這隻老狐狸這般的心機.她輕輕笑了笑,道:"相爺的話,小女子不太明白."

相爺又恢復到最初時的笑容,輕輕笑道:"不明白有不明白的處置方法."說罷,老狐狸起身,命令道:"來人,請岳老闆出遊一躺."

這時,牢房的左側開出了一道門,"請吧,岳老闆."

荷衣不知,這毫無縫隙的牆壁竟然有一道通往暗室的門,她越來越覺得相爺背後操控著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如當年的君欽涯,"等等."不等手握大刀的護衛鉗住她,她先發制人道.

老狐狸眼睛亮,"岳老闆這麼快就承認了?"

荷衣笑了笑,"小女子有一樣東西想請相爺過目."說罷,她攤開緊緊拽成拳頭的手來,一塊赤紅的玉珮展現在老狐狸眼前.驀地,他一驚,目光四射,綻放光芒,"你……你……怎麼有這一塊玉珮?"

荷衣收起玉珮,"玉珮的主人說,他在西坡墳李氏墳前恭候你的大駕."

荷衣話音剛落,老狐狸慌忙地撤了人,"隨我去西坡墳."她從他的語氣中,明顯地辨別出他的著急.

一個時辰之後,又是那嘴臉的牢頭前來開門.荷衣睡得正香,被叮噹的鎖鏈聲吵醒,如牢頭所說,她的福氣真好,一波接一波的人來探望她,忙著起身,看看究竟又是誰.

"姐姐."純兒大步邁進來,藏不住滿臉的驚喜,臉上的燦爛如同射進來的陽光.

荷衣怔了怔,"純兒早上不是來過了?店裡的生意誰在打點?"

純兒急忙握住荷衣的手,高興道:"姐姐,我是來接你回去的.阿泰看著生意呢."

荷衣不解地問道:"回去?"難道子期兄已經擺平了一切?

純兒點頭,"嗯,一刻之前,店裡來了一批官差通知我們接你回府.說也奇怪,怎麼說抓就抓,說放就放."

臨走的時候荷衣總覺得太順利了,怎麼一塊玉珮就讓老狐狸放人,"嬌娘呢?"

走出牢房,一頂軟轎備在外頭,四個轎夫恭候多時.陽光燦爛,溫度正適中,不冷不熱.荷衣突然想去澡堂洗個乾乾淨淨再回茶樁.

"嬌娘看著子期兄鬼鬼崇崇的,就跟了出去.不知道子期兄怎麼了,明明還在治療,身子弱,還四處跑,說是有急事要處理."

荷衣想起了西坡墳,該不是相爺與他去那裡會面了,他會不會有危險?驀地的,她的心一緊,這出了牢門還沒有呆在裡面來得踏實.相爺又為何緊張那塊玉珮,和那塊玉珮的主人?荷衣和純兒上了轎,"轎夫,去西坡墳."

她的話音剛落,聽見外面的轎夫壓低聲音說道:"由不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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