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早早地謝去,在光禿禿的枯樹枝頭。然後,被凋殘的落葉埋葬。
  月落烏啼。
  背靠著大山的小村裡,有一個老人,目光呆滯地看著遠方,嘴角洋溢著一絲幸福的微笑。撕開時間滄桑的年輪,佈滿皺紋的臉上,是一種孩子般的純真。夢,在落日的黃昏裡寂靜地枯萎。
  」我可憐的孩子!」
  她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夕陽如血,烏鴉的悲鳴刺破浩瀚的長空,一絲冷風吹來,枯樹轉眼間就都禿了頂,連綿的群山,一座蓋過一座,在昏黃的視線裡,漸漸地模糊,然後消失。
  山的那邊是什麼?城市,大海,抑或還是一座山。
  
  文秀被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吵醒。或者,她根本就沒有睡著。她辛苦地從床上爬起來。電話放在床對面的書桌上。她好不容易走到電話旁,鈴聲突然又停止了。
  這是一部快要讓人遺忘了的發霉的電話。也許,文秀是不會忘記的,畢竟這是她四個兒子留給她唯一的」禮物」。文秀呆站在電話旁,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流淌。她吃力地就這樣守著電話。桌上一塊落滿灰塵的鏡子。她看著鏡子裡模糊的自己。蓬亂的頭髮,有著雪一樣的顏色;瘦弱的身影,像那古老的女巫。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時間嗒塔地爬上額頭,又風一般地掠過髮梢,就像掠過梨樹的枝頭,落下滿地的憂傷。
  陰暗潮濕的房間。空曠,寂靜,隱約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從前的記憶一下子充滿了整個房間。文秀就這樣被那些斷斷續續的黑白映畫所淹沒。
  酒氣,一股刺鼻的酒氣。文秀臉色一陣慘白卻又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後,是那張臃腫,蒼白且面無表情的臉,殷紅殷紅的鮮血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淹沒了所有的畫面。她歇斯底里,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她總是反覆地記起這一幕。她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幻覺。這一幕,曾經真實地發生過,就在四年前真實地發生過。
  也許一切都可以避免,也許一切都可以不發生。可是,她真的無法忍受這個對她大吼大叫,拳打腳踢的酒瘋子。對,是酒瘋子。她知道他已經變了,再也不是她深愛的從前那個忠厚老實,善良勤勞的男人;再也不是初見時,撕破衣襟替一隻受傷的小鳥包紮傷口的少年。一切都變了。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他死。她只是希望他能對她好一點,對這個家好一點。可是如今……
  文秀有一個女兒和四個兒子。大的而立之年,小的已過豆蔻。曾經,她錯誤地認為自己可以安享晚年。可是,現在她甚至有些後悔生下他們。女兒在小學畢業那年突然失蹤,至今了無音訊。大的三個兒子成績不好,沒什麼文化,早早地下海闖蕩。洋房沒住上,大牢到是蹲過不少。吃喝嫖賭各有一套。久而久之,他們也很少回來,文秀和丈夫也管不了那麼多,讓他們自生自滅。老兩口最疼愛的還是小兒子江龍。他口齒伶俐,成績又好。而且還是大山裡僅有的一重點高中生。不爭氣的是他剛上高一不久就隔三差五地逃課帶個女生回來。最後,乾脆還玩起了私奔。老兩口怎經得起這折騰。丈夫從此開始變得沉默,多疑,成天只知道喝酒,甚至還有暴力傾向。
  丈夫死的時候,幾個兒子都回來了。他們知道父親是酒後摔死的就沒多說什麼。丈夫入土以後,幾個兒子就商量給文秀買部電話,然後,每人扔下幾百塊錢,又各奔前程去了。
  文秀是個文盲,大字不識兩個。所以,這部電話就形同擺設,現在都快發霉了。
  文秀本來從小就體弱,加之歲月不饒人。如今已過半百的她,四年前就已經癱倒在床,行動很是不便,自己煮食都很困難。特別是冬天,冰天雪地的,有時候幾天還吃不上一頓飯。幸好,不時有鄰居憐憫地來問候兩句,送上點吃的。這幾年就這樣過了。她自己一個人,又沒有親人,說到親人,她到是想起自己還有個年邁的母親。
  」叮叮叮」電話的鈴聲再次響起。文秀猛的回過神來,提起電話,一陣沉默之後。文秀蒼白的臉變得更加難看了。手中的聽筒一下子滑落下來。她麻木地蹲在地上,抽泣聲瀰漫在這個空蕩的房間裡。
  」母親死了」。
  她喃喃地說,剛才那個電話她分明聽得很清楚。那個陌生的男人說,她母親死了,大約是在兩天前,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可憐到現在才發現。
  文秀最後一次見到她母親是在兩年前。是鄰居的大叔帶她來的。大叔說他趕馬到山那邊駝點東西,在半路上遇見了她。那是一條非常崎嶇的山路,現在已經少有人走了。大叔稍停了一下,把頭湊到文秀的耳邊說,你母親幾乎是爬著來的。唉!可憐的老人!
  文秀感到眼裡一陣灼熱,母女兩竟抱著痛哭起來。
  文秀原本是想留下母親跟自己一起住的,但是風俗不允許。女兒出嫁以後,就再也不能和娘家的人住在一起,偶爾回娘家,也不能超過三天。否則,就會遭人笑話。
  母親終於還是走了。文秀只是沒有想到一切會來得這麼快。是解脫還是痛苦?她無法想像出母親臨終時的表情。一切都停在了兩年前。那個滄桑的,弱不禁風的老人。
  
  」多可憐的母親」。
  文秀只覺得下肢一陣疼痛。她嘗試著站起來,卻怎麼也站不起來。四周的物體開始旋轉,以一種悲哀的姿態。那張蒼白,臃腫的臉,殷紅的鮮血一直流淌。那個滄桑,瘦小的老人,越走越遠,突然又回過頭來。兩個聲音的叫」文秀,文秀」」女兒,女兒」」你來陪我拉」。
  她很想站起來,卻再也沒有站起來過,再也沒有。   
  烏鴉的悲鳴刺破浩瀚的長空,夕陽在落日的黃昏寂靜地枯萎,枯樹的枝頭彷彿開出了絢爛的花朵,血一樣的顏色染紅了整片天空。向西--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紫蓮の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