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一、解釋

  張保第二天就請了蘇先生來商量外放的事。蘇先生最近幾個月都是住在府中客房,很是不慣,張保定了缺,他也放下了心,便興致勃勃地談起當地的風土氣候。

  端寧和淑寧兩兄妹從母親那裡知道了父親將要外放到廣州的事情,也很高興。佟氏卻有些擔心地方太過偏遠,又怕路上不好走。

  淑寧一擺手,說道:「這個不怕,我看過別人寫的遊記,要安安穩穩舒舒服服地走,走水路最好。我們坐船走京杭大運河,一路看盡沿岸風光。到了杭州,又可以歇兩天,逛逛西湖,看看蘇堤……」

  端寧補充一句:「見識見識江南風光,還要嘗嘗那裡的小吃。」

  「沒錯,等歇夠了,我們就沿著海岸坐船南下,一路上多的是繁華之地,補給歇腳都方便。反正那時起碼都是九月了,颱風季節已過,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候,一路經閩浙入粵,全程都不用走路,不必坐馬車顛得那麼辛苦。」

  佟氏聽了笑道:「你這丫頭居然那麼清楚路怎麼走,看來看的山川地理雜書遊記多,果然有好處。不過你好像弄錯了,咱們是去赴任,不是遊山玩水,都像你這樣,何年何月才能走到啊?」

  淑寧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挨了母親撒嬌道:「我們就走水路吧。」

  佟氏被她逗得笑了,說:「好,就依你吧。」然後又發起了愁,「只是要帶些什麼東西去呢?也不知道那裡有沒有備好給我們住的房子。聽說那裡一年四季都很熱,那要不要帶大毛衣服?多帶些四季衣裳好了,藥也要多帶些……」

  「額娘--」端寧哭笑不得地看著母親,「那裡又不是什麼不毛之地,你至於這樣麼?」

  佟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這不是擔心那裡沒處買麼。」

  淑寧暗暗偷笑,然後才說道:「我知道,廣州建城已有一千多年了,前明的時候就是南方大港,前幾年朝廷開海禁,有很多洋人的船都是在那裡停靠的。想來商人一定很多,這樣一個商家聚集之地,衣食住行都是方便的,額娘就不用瞎操心了。倒是麵粉之類的東西,可以多帶些。」

  佟氏不解道:「麵粉?為什麼?那裡沒有麼?」

  「有是有,但南方人多吃大米,少吃麵食,就算有買,也是不多的。阿瑪能領到的麵粉定額不多,還不夠我們全家吃兩個月呢,倒不如多帶些。」

  端寧卻不同意這一點:「就算帶了,也只能吃上一段時間。終究還是要習慣吃米飯的,倒不如早早習慣了好。我就什麼都能吃得下。」

  淑寧睨他一眼:「哎呀,那當然了,這世上還有端四爺不能吃的東西麼?」

  端寧欺上來捏她鼻子,她便躲到佟氏身後,兩兄妹打鬧著,佟氏受不了,就趕他們到一邊玩去。

  佟氏正微笑著看兩個孩子回復到以前開朗的模樣,二嫫走上來問她道:「上回領回來的燕窩昨兒都用完了,去找總管要,至少要明天才能拿到,太太覺得……」

  佟氏淡淡地道:「那個螺紋黃木櫃子左手第二個抽屜裡有一包燕窩,是周家夫人從前送的,先用那個吧。」

  二嫫頓了頓,說道:「四太太昨天送來的東西裡就有燕窩,不如先用了吧?」

  佟氏搖搖頭:「先收起來,別用它,現在小心些好,防人之心不可無,橫豎那些東西多放幾個月也不會壞,日後再用它不遲。」

  二嫫會意地應了去。

  佟氏轉過頭來看兩個孩子,卻見到他們已經開始談論大海是什麼樣子的了。

  端寧說:「我聽桐英說,那是一望無際的水,比我們見過的湖要大得多。」

  淑寧奇怪地說:「桐英哥見過海嗎?」

  端寧道:「他哪有見過,不過是聽別人胡說罷了。」

  「那倒不是胡說的,大海真的是一望無際,大到你無法想像,等我們到了杭州出了海,你就能看到了。」

  端寧壞笑道:「說得好像你真見過似的,幾時見的?說來聽聽?」

  難道她能說是穿越前見過麼?她只好勉強說道:「我也沒見過,想是在夢裡見過吧。」

  端寧笑了:「你這話倒和桐英說的一樣,其實就都是騙人的。」

  居然說我是騙人,可惡!

  端寧又說道:「你方才說,廣州有許多洋人的船靠岸,我聽說洋人的船都是尖底的,難道不會沉麼?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

  現代的輪船倒是尖底的,但鑒於剛才的遭遇,淑寧也不多說什麼了。

  佟氏聽了說道:「我以前跟著你們外祖父在山東任上時,倒是聽一位做過杭州市舶司的官員提起過,洋人的船的確是尖底的,在海裡走上幾個月,輕易不會沉的。」

  端寧立即便被吸引了過去:「走上幾個月?真的?難道他們都不靠岸嗎?」

  佟氏笑著與兒子談起來,淑寧聽了一會兒,也加入到他們中間去。

  ===================我是吃完中午飯的分割線===================

  吃過午飯,端寧去溫書,預備明日老師的考察。淑寧回房小睡。佟氏略躺了一會兒,覺得煩悶,便起身坐到躺椅上看書。才看了不到半個時辰,下人來報說:「四太太來了。」

  沈氏進來看到她要起身,忙趕上兩步按她坐下去,道:「嫂子坐著吧,一家人,何必這樣多禮。」自己也在旁邊的圓凳上坐下。

  佟氏淡淡地笑著說:「四弟妹今兒怎麼有空?」

  沈氏低著頭道:「其實我是來給嫂子賠罪的。因為我們房裡送來的東西,差點害了嫂子,雖然是無心,也實在是過意不去。」

  「四弟妹這話說得……」佟氏還是淡淡地笑著,「你也說了是無心的,誰能想到那丫頭會塗了那麼多,又恰好站在我身邊呢,四弟妹實在不必過責。」

  沈氏卻正色道:「總是我的過錯,那翠玉身上的香氣如此濃厚,滿屋子的人都能聞見,我卻一直沒有認出那味道,未能出言提醒,才害得嫂子不適,我必須得向嫂子賠罪。」

  佟氏聽了也不再藏著掖著,便直接問道:「既然四弟妹這樣說了,我也有話想問你,昨兒你也在那屋裡待了那麼久了,當真就沒聞出那味道來?」

  沈氏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實不瞞嫂子,我平日裡就不愛那些什麼香什麼粉的,便是出門見客,也只是略灑兩滴味道最淡的花露水。我們那位在濟南的時候,也不知是聽了誰的話,買了幾瓶新出的貨,我嫌味兒太濃就沒要,因此他才拿來送人。昨日我坐在二嫂子旁邊,她身上就有平日常用的花露水香味,我聞著,竟一時沒認出翠玉身上的味道來。回想起來,實在是慚愧,我怕嫂子多心,今兒才特來向你解釋。」

  佟氏聽了略放鬆了臉色,說道:「既然如此,就與四弟妹無關了,二嫂子身上常年都帶香的,難怪你沒聞出來。」

  沈氏笑著說:「嫂子能明白就最好不過了,其實那花露水雖然有牛黃麝香等物,孕婦聞了會不適,但真要對胎兒有什麼壞處,起碼要聞上十天八天,嫂子昨日才聞了那麼一會兒,不會有事的。」

  「哦?此話當真?」

  「當真,這也是我們當家的在山東那邊聽來的。據說有一家富戶,主母懷孕了,幾個妾都去恭賀,其中一個送了兩瓶新出的花露水,那主母平日最喜歡熏香,因而大喜,還大大誇讚那小妾一番。此後她天天擦那花露水,十天後不適,請了大夫來瞧,才發現那花露水裡的貓膩,差點沒把那小妾打死。後來那主母一直臥床,吃了一個多月的補藥,才保住了胎兒,孩子生出來也算是康健。」

  沈氏看了一眼佟氏的臉色,才繼續說道:「由此可見,那新懷孕的人聞了十天,才有些凶險,嫂子都七個月的身孕了,又只聞了一會兒,斷不會有事的。」

  佟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想來我會難受,也是因為翠玉身上味道太濃了?」

  「正是呢,誰會塗那麼多呢?那不是香,反成了臭了。那翠玉闖了這個大禍,聽說昨兒夜裡就被攆出府去了,額娘當真是公正嚴明。」

  佟氏第一次聽說這個事,暗裡吃了一驚,不過想到翠玉有了這個污點,斷不可能再嫁給容保為妾,也覺得婆婆這樣做不奇怪了。

  她與沈氏又再聊了一會兒,彷彿重新回復到昨日上午那種融洽的氣氛,直到淑寧醒來給母親請安,沈氏才告辭了去。

  不多時,二嫫送上今日新做的燕窩,佟氏吃了兩口,皺了皺眉。二嫫忙說道:「周家的燕窩放的時日有些久了,不如咱們往日吃的好,太太若不習慣,我再去找總管要吧。」

  佟氏想了想,道:「不必,四太太送來的,你拿去用就是。」二嫫怔了怔,隨即又應了。

  佟氏吃了幾口,又問道:「怎麼不見秋菊?說起來昨晚上不是她值夜麼?怎麼來的是素雲?」

  二嫫被她提醒,才想起來道:「她昨晚說身上不好,與素雲換了的,現在在下面屋裡做活呢。說起來她最近常常不見人影,問她卻只說是看往日姐妹去了。可我背地裡問過幾個大房和針線房的丫頭,都說沒見著她,我想著還是告訴太太一聲的好,就怕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佟氏冷笑一聲:「勾當?怕是跟慶寧脫不了關係,你多留心些,如果她再這樣不見人影,等她回來,就即刻拿了來見我。」

  二嫫點點頭。

 



正文 六十二、兩人

  張保的任命書幾日後正式下來了。雖然早已有了風聲,但老太太對於兒子這麼早就要離開家,而且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做官,還是感到很吃驚。

  她對來請安的媳婦說:「這麼遠的路,你都這麼大的肚子了,不如留在京中生產完再說吧。老三那邊你不必擔心,我自會派可靠的人去侍候他。」佟氏笑著說道:「怎麼敢勞煩額娘?雖然路程遠些,我們走水路,並不辛苦,額娘不必擔心。」

  老太太又說:「你手下使喚的人夠用麼?要不要我再撥幾個人給你?」佟氏便說:「謝額娘了,媳婦正打算再要兩三房家人呢,大嫂子已經交待下去了,回頭就把人叫來讓我挑。」

  老太太又說:「你要連端哥兒一起帶去麼?照我說,廣州那地方未必有好先生,也不知有沒有好的騎射師傅,他跟著你們去幾年,別把自個兒的學業給耽誤了。」

  佟氏還是笑著道:「我們請的那位蘇先生,學問就不錯,端寧的阿瑪也是正經進士出身的,有他們在,端寧的學業不會耽誤的,再說,廣州未必就沒有好先生。至於騎射師父,不是還有成師傅麼?他都教了那麼多年,一直教得很好。」

  老太太卻還是不依不饒:「我就是捨不得我孫子,難得他比其他兄弟都出息,況且留在京中,什麼都是齊全的,總比在外頭好。」

  佟氏但笑不語,老太太只好不提了。

  三房要離京的消息很是刺激了一部分人,難免就有些人在底下暗自活動。府中原有些沒輪上好差事的家人,或是想要再進一步的僕役,各自抱著心思,尋著路子想要擠進赴任大名單裡。佟氏與二嫫合計了半日,細細挑揀了一番,選了兩房家人,一房的男人叫王二,另一個叫週四林,都是夫妻兩人均年富力強老實肯做活,兒女年紀都不小,差一兩歲就能上工的那種。其餘的人,就一概不要了。

  秋菊知道主家要離開後,就表現得很不安,常常坐著發呆,做活也常常出錯。

  巧雲最是看她不慣,便也總是冷嘲熱諷。她起初不理會,後來見對方說話難聽了,便不服氣地說:「你有骨氣,先解決了順二爺再說吧。他三天兩頭的藉故來尋你,你倒好意思來說我?」

  巧雲柳眉倒豎,說道:「他要怎麼做與我無關,我絕不應他就是了。」見秋菊不屑地撇撇嘴,更是生氣。

  這時正好那位倒霉情聖順寧少爺來找她,她一聽到屋外小丫頭給順寧請安的聲音,便二話不說拿起針線籃裡的剪子衝了出去,對順寧說道:「順二爺,請你以後別再來了。我已經說過了,絕不給人做小,你若要逼我,我寧可現在就死在你面前!」說完就拿起剪子比在脖子上。

  順寧一向是個軟和性子,哪能想到巧雲竟這般絕決?當下嚇得連聲說「別亂來、別亂來」,又叫旁邊的小丫頭們幫著拉開,好容易勸得巧雲放下了剪子,還不等他喘口氣,巧雲便三步並作二步衝到上房跪下,對被她嚇了一跳的佟氏說道:「求太太作證,奴婢今個兒就在這裡起誓,寧可一輩子不嫁人,也絕不給人做小,若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順寧跟著她進來,聽到她這樣說,急得團團轉。

  佟氏瞥侄兒一眼,問他道:「順哥兒,巧雲都這樣說了,你看……」

  順寧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我也不是那等惡人,既然她這麼不情願……嬸子作主就是。」然後一步三歎地低著頭回去了。

  佟氏笑著對巧雲說:「以往倒是我小瞧你了,沒想到你竟然有這樣的心氣。你放心,我從不會逼丫環做妾。跟過我的人,小梅不必說,以前還有個小桃,是嫁到關外正經莊戶人家去的,如今也是有人侍候的當家奶奶了。你在我這裡一日,我就護你一日,家中的僕役,若你看中了誰,儘管來跟我說,我自會為你作主。」

  巧雲紅著臉磕頭,才退下去了,正要回房間,在廊下見到秋菊一臉驚詫地望著自己,便抬高了頭,哼的一聲在她面前走過去了。

  淑寧下課回來聽到春杏說起這件事,也大為驚異,想不到那個漂亮潑辣的巧雲居然是個這麼有主張、有骨氣的女孩子。在漂亮丫環都想著給老爺少爺做小妾的伯爵府裡,有這樣一位異數存在,實在是很難得。

  雖然巧雲嘴壞,常常不說好話,剛來時對淑寧也不大在意,但相處時間長了,倒可以發現她其實只是個性子直爽的人,外加喜歡吐嘈罷了。淑寧看著她,倒覺得與《紅樓夢》裡那位晴雯姑娘有些像,便也對她親近起來。

  這樣的女孩子到了他們三房,應該不會像落得像晴雯那樣的悲劇下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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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巧雲的決意感到佩服的人雖然不少,但根深蒂固的觀念不是那麼容易改變過來的,最起碼秋菊就沒有要改的打算。她不想跟著三房的主子一起到外地去,使勁兒地想要說服慶寧將自己收房。慶寧怕母親責備,一直下不了決心,但最終還是敵不過溫柔網,在某日溫存過後,終於答應了向嬸嬸開口要人。

  誰知兩人才從私會的屋子中出來,就遇上了那拉氏和佟氏帶著大隊人馬連袂而來,兩人嚇了一跳,秋菊白著一張臉躲在後頭,慶寧硬著頭皮給母親和嬸嬸請了安,看到母親身後妻子面無表情的樣子,不知該怎麼開口。

  那拉氏冷笑一聲道:「能耐了你?光天白日的,你如今也是有妻有妾的人,怎麼還吃著碗裡的瞧著鍋裡的,什麼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

  慶寧更是縮回去了,秋菊原本慘白的臉色忽地漲紅,又白了回去。

  佟氏氣她不安份,但又不想再把這麼一個人留在身邊,便對那拉氏說:「大嫂子,雖然你當初是一番好意,但如今這個丫頭我是不能再留了,就算留也留不住她的心,還是請大嫂子把她收回去吧。」

  那拉氏鐵青著臉,看著慶寧臉色一閃而過的喜色,更是怒火滔天:「你高興什麼?聽見你三嬸這麼說了,你就以為一定能遂了你的願了?以前我是怕你耽誤了正經親事,才把這丫頭送走的,如今你成了親,我也沒攔著你多收幾個人,你有話只管開口就是,做什麼這般偷偷摸摸的?真是丟你阿瑪和我的臉!」

  慶寧低頭伏小地說道:「這事兒是兒子錯了,求額娘開恩,讓這丫頭跟了我吧。」

  那拉氏還是鐵青著臉,半晌才道:「問你媳婦兒去!這事我管不了!」

  慶寧忙轉頭向李氏作揖:「大奶奶,求你幫幫忙,我一輩子記你的大恩大德。」說得旁邊幾個丫環媳婦都在偷笑,佟氏也背了臉硬忍住了笑意,那個叫蜜官的妾卻氣歪了臉。

  李氏卻還是那副沒表情的樣子,冷冷看了丈夫一眼,說道:「額娘怎麼說就怎麼辦吧,反正已經有了一個,再多一個也沒什麼。」

  這話說得慶寧大是慚愧,連連拜道:「多謝夫人高抬貴手,日後夫人有何差遣,我絕不會有二話。」

  李氏不為所動,那拉氏指著他道:「你……你……」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好容易吞了這口氣,轉而對一旁臉上正露出喜意的秋菊,厲聲喝道:「高興什麼?!你以為自己就成了姨奶奶了?!做你的春秋白日夢!你以後便是慶哥兒房裡的丫頭,不管是大奶奶還是姨奶奶,若有差遣,你都要給我好生做去!若有偷懶,仔細你的皮!」她怒哼一聲,便帶著李氏和其他人等轉身離開,那蜜官走時幽幽望了慶寧一眼,又狠狠瞪了秋菊一下。

  佟氏見人都走了,便瞥了一眼秋菊,淡淡說道:「回屋去收拾你自己的東西,不要拿錯了別人的物件,今兒晚上就過去吧。」說罷也帶著人去了,巧雲走過秋菊身邊時還冷笑了一聲。

  慶寧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對秋菊說道:「這下好了,以後咱們就算是過了明路了。」秋菊答應著,心下有些疑惑,覺得這好像跟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樣,但正式被收房的喜悅壓過了一切,她也就不再多想了。

  佟氏晚上對張保略提了一提秋菊的事,張保並不在意:「她既然自己走了這條路,就看看她的造化了。」

  佟氏點點頭,見丈夫似乎有什麼難以啟齒的樣子,便問道:「夫君有話直說就是,怎麼這般為難?」

  張保張張口,卻又不知該如何說,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今兒阿瑪提起端寧的事。」

  佟氏手一顫,抬眼道:「端寧?怎麼了?」

  張保猶豫再三,還是說了:「阿瑪認為端寧學問騎射都好,只是武藝差些,想著咱們去廣州,就把端寧留在京中,這邊找好先生好師傅都容易。」

  佟氏沉默良久,開口道:「我捨不得。」

  張保忙握了她的手:「其實我又何嘗捨得?但阿瑪說的也有道理,這邊有兄弟們扶持,又有好先生,端兒的學業定會有大長進。再說,他年紀也不小了,與其讓他跟咱們去那麼遠的地方,不如留他在京裡跟其他人家的孩子們多多相處,若能結交幾個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對他日後也有好處。「

  佟氏忍不住紅了眼:「夫君說的固然有道理,但兒子長了這麼大,從沒離開過我,你叫我怎麼捨得?」

  張保忙安慰她道:「這也是為了他好。一來,你再過三個月就要生產,到時光是照看小的還忙不過來呢,就算端寧在你身邊,你也沒功夫去看顧他的,倒還不如留他在京裡多學些東西。二來嘛,自古慈母多敗兒,他離了父母,說不定就變得自立起來,等過了三年咱們回來,他就已經成材了。」

  佟氏也明白這些道理,但還有些擔心:「那要是我們不在他身邊,他被人欺負怎麼辦?」

  張保說道:「我也跟阿瑪說過了,他說會多加看顧,不讓孩子被堂兄弟們欺負。再說,自從四弟回來後,額娘便把淳寧當成心頭肉,那些侄兒們光顧著眼紅小堂弟了,哪還顧得上咱們兒子呀。」

  「可學堂那邊……」

  「好了,你就放手讓孩子自己走吧,老是護著他,他又怎能成材呢?」

  佟氏最終被丈夫說服,接受了要跟最心愛的兒子分開三年的事實。

 





正文 六十三、預備

  張保第二天便叫了兒子進書房談話。淑寧早已從母親那裡得知哥哥不跟他們一起去廣州的事,心裡很難過,倚著廊下的柱子看著書房裡的情形。

  端寧紅著眼從書房裡出來了,看到妹妹,便勉強笑道:「看來我沒法陪妹妹去看江南風景和大海了。」

  淑寧咬咬唇,扯著端寧的袖子道:「我捨不得哥哥。」

  端寧摸摸她的頭,說:「我也捨不得阿瑪、額娘和妹妹,不過你放心,我會常寫信的,也會好好照顧自己,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抬頭凝望天空:「等你們回來,我已經是個男子漢了,再沒有人能欺負我們。」他眼角銀光閃動,好一會兒才消失了。

  淑寧默默地等他收起淚水。端寧低頭見到她的樣子,便扯開了笑容道:「不要難過了,最起碼我可以留在京中吃好穿好,不用走那麼遠的路。不過我看不到江南是什麼樣子,也看不到那大得沒法形容的大海了,還有那些洋人的尖底船,妹妹替我看吧,等你回來,就告訴我那是什麼樣子的。」

  淑寧勉強笑道:「我看了,就畫下來,寫信給哥哥的時候就一起送回來,好不好?」

  端寧又捏她的鼻子:「噫,三姑娘,你行不行啊?」

  淑寧躲開他的手,一撇嘴:「雖然比不上桐英哥,但畫個樣子還是不成問題的,上繪畫課時蔡先生總誇我的,你別小看我!」想當年,她也是參加過市裡的小學生繪畫大賽,還拿過獎的,畫個海呀船的,還不是小意思。

  端寧笑了,繼續捏她鼻子,淑寧繼續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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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氏看著遠處兩個孩子玩鬧的情形,心中一酸,好容易才忍下淚來。

  她對旁邊正在抹淚的二嫫說道:「你一向是我最信得過的,這次本該帶你一起去,但放著端寧一個人在京裡,我實在不放心,這裡雖然有他祖父母和伯父伯母叔叔嬸娘,但畢竟是隔了一層的,又都各有各的事要操心,我就把你留在京裡了。橫豎虎子也要跟著端寧留下,你也可照看自己的骨肉。」

  二嫫哽咽道:「太太放心,儘管交給我。」

  佟氏點點頭:「只是我們實在離不開長福,只好委屈你夫妻二人分離些時日了。」

  二嫫搖頭道:「老爺太太看得起他,是他的造化。」

  佟氏又說道:「馬三兒和小梅夫妻兩個我也留下來了,你有事也可跟他們商量。衣裳吃食,小梅自會照料妥當。我要你留意的,是別的事。京中官宦子弟眾多,良莠不齊,少不得會有人引誘他去做些不好的事,你要時時留意著,督促他勤學苦練,不要跟那些人來往。」

  二嫫肅然道:「太太放心,我一定會看好端哥兒,不讓他學壞。」

  佟氏點頭,又道:「還有,現在侍候端寧的那兩個丫頭,書香和墨香,你幫我看好了,若是不安份,你就直接把人攆出去,另挑老實的來使。我好好的兒子,絕不能叫那起子娼婦給勾引壞了。」

  二嫫也知道這府裡的壞風氣,早對那兩個小丫頭看不順眼了,忙應了下來。

  佟氏低頭想了許久,開口道:「還有一件事,南瓜胡同那邊,你也是知道的,日後不要斷了往來,送東西你就親自去吧。馬三兒性子跳脫,這事還是不要交給他的好。我也會告訴端寧這件事,他在京中,若有貴人照應,自然會好些。」

  二嫫會意道:「是。太太,那你離京前,不如先把秋衣冬衣都送一兩件去吧。」

  佟氏點頭,還想再囑咐幾句,卻聽見下面的丫環報說:「太太,四太太來了。」

  最近沈氏常來,佟氏也不跟她客氣,坐著對她打招呼道:「四弟妹怎麼有空來?可別又是送補藥來吧?我都說不用了,屋裡都快放不下了。」

  沈氏把手裡的藥包遞給素雲,道:「那有這麼多,統共才不過八九包罷了,這都是照著我娘家祖傳的安胎藥方子抓的,對孕婦極有好處,嫂子多喝些吧。」

  佟氏扭不過她,只好讓人收了,便請她坐下,又叫倒茶。

  兩人聊了些家長裡短,沈氏便說道:「今兒來,其實是有件事想求嫂子。」

  佟氏問:「是什麼事?」

  沈氏道:「三哥三嫂要到廣州去,不知可否多帶幾個人?」

  她看到佟氏疑惑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道:「是這樣。我娘家哥哥幾年前死了元配,之後身邊就一直只有一位如夫人劉氏,這劉氏為人能幹爽利,全家上下都是敬重的。只是去年我哥哥續絃,竟是夫妻恩愛非常,眼裡再放不下別人了……」

  她見佟氏皺了皺眉頭,便接著說道:「本來那劉氏要留在沈家,全家人都絕不會虧待她的。只是她這人心性剛烈,自行求去。可她父母俱亡,只有一個叔叔,前些年朝廷派八旗軍伍入駐廣東,全家都去了。劉氏想要前去投奔叔叔,我娘家人怕她幾個女人上路會有不便,因此才讓我來求嫂子,帶了她們一處去吧。」

  佟氏想著這並不是什麼大事,應了也無妨,況且二嫫和端寧不去,她旅途中難免寂寞,有個同伴也不錯,便說道:「這只是小事一樁,四弟妹儘管叫人來就是了,只是不知一共有幾個人?」

  沈氏忙說道:「她還有個妹子,是個寡婦,再來就是一個丫環和一個僕婦、一個腳夫。總共五個人。」

  佟氏見人不多,就作主應下,沈氏自是千恩萬謝,又陪她說了幾句話,才告辭而去。

  過了一天,佟氏又往南瓜胡同送了幾件秋衣,是讓長福和二嫫夫妻帶了端寧悄悄送去的,當是認門,然後又開始著手做幾件冬衣。

  端寧今日才知道母親與四阿哥私下有聯繫,得到母親面授機宜,心裡已有了主意。淑寧見他這樣,便有些擔心,於是對他說道:「咱們跟二姐姐不一樣,還是不要跟那些皇子太過接近的好,做個平水之交倒是無妨,若是太過親近,恐怕會有麻煩呢。」

  端寧笑著安慰妹妹說:「還能親近到哪裡去?我至今只遠遠兒見過他一次呢。不妨事的,我不會惹禍上身。」

  淑寧卻還是擔憂,不過想到現在那些皇子阿哥都還是小屁孩,離凶險的時候還早著呢,而且接近的又是最終勝利者,便安心了些,把這些問題都丟到腦後不管了,只是囑咐哥哥,萬不能讓別人,尤其是婉寧,發現他們與那位四阿哥私下有聯繫,更不要跟她太接近。

  端寧聽完卻笑了:「太小看你哥哥我了,那個婉寧,誰挨著誰倒霉,我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讓她接近?」

  淑寧囧,太毒了,她家老哥幾時變成了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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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日子就在收拾行李中度過,因端寧要留在京中,二嫫母子、馬三兒小梅夫妻以及教授騎射的成師傅也要跟著留下,原來的人手就不夠用了,佟氏又收了一房家人,另挑了幾個丫環和僕役。本來打算不日就要起程了,老太太卻發了話,還有不到十日就是中秋,等過了中秋再走,於是張保夫妻無奈又推遲了行程。

  這一推遲,倒是多了一件好事來。最後送去南瓜胡同的冬衣,換得了一張薄紙,上面寫著個人名。起初佟氏不知是什麼意思,跟張保談起,才知道有一位太醫院的陳老太醫,本是廣東南海人士,年紀大了告老還鄉,聽說張保要上任,便前來尋他作伴同行。

  張保與佟氏都喜出望外。佟氏懷著身孕上路,其實是有些忐忑的,這下有了太醫同行,還怕什麼呢?感激之餘,便把珍藏多時的幾枝好參和一方得高僧開過光的玉珮,一齊送往南瓜胡同去了。

  匆匆數日過去,轉眼便是中秋佳節。這時國喪已過,老太太吩咐全家上下,大擺宴席,吃一頓團圓飯,順便為張保踐行。

  淑寧在席上見到了久未露面的芳寧,只覺得她瘦得厲害,也沉默得很。而媛寧則是一聲不吭地看著婉寧討老太太歡喜的樣子,也不像往日那樣明擺著冷嘲熱諷了。

  淑寧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對她們好聲好氣地說話,又勸芳寧多吃點東西,芳寧勉強笑笑,略微吃了些糕點。

  席間婉寧來過她們身邊一趟,媛寧出奇地沒跟她鬧彆扭。芳寧只是沉默著。婉寧看著她的瘦臉,咬咬唇,小聲問道:「大姐姐,那天……我沒能救你,對不起……你現在好麼?」芳寧呆呆地答道:「我很好。」

  婉寧問她一句,她才答幾個字,時間一長,婉寧覺得無趣,便轉頭來笑著跟淑寧說:「你們這一走就要好幾年,我挺捨不得三妹妹的,不過幸好端寧哥會留下來。三妹妹到了廣東,如果有遇到什麼好玩的,好吃的,記得要給我捎些回來呀。」

  淑寧扯了扯嘴角。婉寧見在這席上甚是無聊,說了幾句話,便找了個借口走開了。

  淑寧冷冷地望著她的背影,心裡卻在冷笑。自己一家人分隔千里,在她眼裡就是這麼輕巧的事?

  婉寧大姐,你好像真當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了,人人都要圍著你轉麼?如果說這真的是本小說,就算你是能顛倒眾生的清穿女,你就這麼肯定自己是主角?當心有朝一日成了華麗麗的炮灰呀。









正文 六十四、遠行

  中秋過後,張保就要上路了。一大早的,僕役們就忙著把行李裝車,來來回回走個不停。當主子的就聚在大廳裡,說些臨別的話語。

  佟氏拉著端寧,再三叮囑他要注意天涼添衣,餐餐吃飽,若有個頭昏身熱,就要告訴二嫫或其他大人,萬不可輕忽。端寧仔細聽著應著,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張保聽完父親的訓導,也過來囑咐兒子多加小心,還小聲對他說道:「我在你外祖父、外叔祖那邊都打過招呼,平日裡多去向兩家老人請安。我如今領著實缺在外,家裡人不會虧待你,但若實在有事,就去找他們吧。」端寧點點頭,眼眶紅了。

  張保見他這樣,便說道:「用不著哭,你如今大了,又離了父母,一切都要靠自己,你要自尊自強,別讓父母失望。」

  端寧眨眨眼,把眼淚收了回去,道:「孩兒知道了,阿瑪放心。」

  淑寧吸吸鼻子,走上前去,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哥哥道:「這是我剛做好的帽子,當是提前送給哥哥的生辰禮物,你別嫌棄我手藝不好。」卻原來是昨夜二更天才做好的一頂瓜皮小帽。

  端寧拿過帽子看了看,就戴上了頭,笑著說:「剛剛好呢,妹妹手藝越發好了,我正想要頂帽子秋天戴呢。」然後他小聲對妹妹說:「我在你隨身的小包裡放了個盒子,裡面的東西是我到處收集來的,妹妹拿著路上解悶兒吧。」接著便拉著她的手說道:「今後我不在阿瑪額娘身邊,妹妹多替我盡孝吧,要常寫信回來,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千萬別病了。」

  淑寧又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婉寧卻在這時晃了過來,說道:「三妹妹別擔心,我們會好好照顧端哥哥的,你就放心吧。」

  就是因為這樣才不放心!

  端寧卻沒理會她,繼續對妹妹說囑咐的話,過了一會兒,下人報說行李都裝好車了,張保與佟氏便正式再向家人告別,踏出府門去,正式上路了。

  端寧站在大門口目送家人遠去,才跟著眾人一起回到大廳裡。婉寧對他說道:「端哥哥別難過,三年很快就過去了,你以後便跟我們一起玩,包管叫你開開心心地度過這三年。」

  端寧卻正色對婉寧道:「二妹妹,我要勤奮讀書,努力習武,不能陪你玩了。」

  婉寧怔了怔,道:「我們也有去騎馬打獵,那不就是習武了麼?而且你學問都那麼好了,還讀什麼書啊?難道你想考狀元不成?」

  端寧答道:「習武不是玩耍,是要苦練的。我的學問還不夠好,當然要繼續進學。二妹妹從小兒就是有名的才女,可惜不愛讀書,照我說,二妹妹還是多讀些書的好。腹有詩書氣自華,二妹妹更有學問,以後才能更受人尊重。說話行事,也要穩重些,像個斯斯文文的大家閨秀才好。還有針線活什麼的,都該多學學的。」

  婉寧哪裡聽得進這些,便埋怨道:「端哥哥怎麼也跟那些夫子嬤嬤一樣,說起這種話來?」

  誰知祖父哈爾齊聽到這話,卻很贊成:「這話說得好,端哥兒曉得要吃苦,要多學東西,以後定有大出息。」端寧向祖父施了一禮。

  老爵爺又說道:「婉寧也是,日後不可再荒廢時日了,讀書也好,練習針線女紅也罷,總要多學些東西,你已經十歲了,不能再像個孩子一樣整天光顧著玩兒。」

  婉寧最怕聽到這種話,但祖父這樣說了,最疼愛她的奶奶是不會不聽的,想到以後的慘痛日子,心中哀嚎一聲,幽怨地望了端寧一眼,心裡想道:「沒想到這小帥哥居然是個思想腐朽的書獃子,早知道就不理他了,划不來呀划不來。」

  她這邊廂暗裡唉聲歎氣,根本就沒留意到,一邊站著的端寧嘴角邊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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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保一行人到了碼頭,與早已候著的陳老太醫和劉氏姐妹見過禮,便上船出發了。張保與蘇先生帶著一半僕役坐了一艘船,陳老太醫帶著家僕另坐一艘,佟氏、淑寧和劉家姐妹在一起,然後便是拉大行李的一艘船。一行人浩浩蕩蕩,沿運河往南邊而去。

  淑寧拿出端寧放在她包裡的盒子,裡面是幾幅精巧的九連環,想必是那個傻哥哥怕她路上寂寞,特意弄來的。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難過,對著岸上的熱鬧景象,都沒有了觀光的興致。她原本還打算要好好看看這個世界的,可是端寧不在,卻讓她提不起興趣來。即便發現什麼有趣的景致,一轉頭想要叫人來看,身邊卻只有春杏,實在讓她鬱悶不已。

  從小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一但分開,還真叫人不習慣呢。

  佟氏更是思念兒子,幾乎是船一開動,她就開始想了。不過當著劉氏姐妹的面,不好表現得太過,只能耐著性子陪她們聊天,時間一長,倒也平靜下來。

  那沈家的妾大劉氏,果然是個說話做事都極爽利的婦人,極有自己的主意。佟氏這時倒有些相信她是真的自行求去,而不是被大婦趕走的了。

  她的妹妹小劉氏,性情卻很老實溫柔。她穿著極素的藍色衣裳,眉目很是秀氣,只是帶著些哀愁。佟氏跟她談起,才知道她死了幾年的丈夫原是某個王府的低等侍衛,成親才一年多就忽得急病死了,只留下她和剛滿月的兒子。公公婆婆責備說是她把丈夫剋死的,便搶了孫子去養,將她趕出了家門。她無奈跟著姐姐過活,只能偶爾從以前的鄰居那裡打聽兒子的消息。但如今姐姐要去千里之外投奔叔叔,她心裡雖然不願意,但無奈自己沒法在京中謀生,只好跟著走了。

  她說起自己的兒子時,臉上都在發光,但一說到以後就要跟兒子分隔千里,便又忍不住紅了眼。大劉氏見妹妹這樣,便說她:「瞧你這樣整日哭哭啼啼地做什麼?沒得叫人家笑話。」

  佟氏忙說道:「怎麼會笑話呢?我也是要跟兒子分開的人,哪會不明白做母親的心?」她被小劉氏挑起對兒子的思念,也忍不住傷心起來。倒是素雲在一旁勸她道:「太太也別難過了,對您肚裡的孩子不好呢。」佟氏這才收了淚。

  她想想,小劉氏在兒子滿月後就跟他分離,數年來都難得見面,日後說不定再也沒有相見之日了。相比起來,覺得自己雖然要跟兒子分開三年,但好歹是從小養了他這麼大,這三年也能通信,過後還能再見的,自己的情形實在要比小劉氏好得多了。

  從此佟氏便與小劉氏親近起來,旅途無聊,有了劉氏姐妹的陪伴,她心情也好過些了。

  途中淑寧無事可做,想起跟端寧的約定,便找齊了筆墨紙硯,當真把路上看到的景色,選了些簡單的畫了下來。不過她沒有學過人物畫,所以一畫起岸上很多行人,便一律用圓圈當成人頭,略略幾筆當成四肢,就算是一個人了。倒是房舍店舖之類的有些樣子。

  大劉氏偶然過來瞧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稍稍指點了她幾句。原來她在書香人家做妾久了,也沾染了些雅氣。淑寧謝過她,之後果然畫得好些。

  船停過幾晚,每當這時陳老太醫便會過來給佟氏把脈,還給她開方子,預防暈船,也能順便安胎。倒是小劉氏被他診出氣血不足,心緒過慮。老太醫也給她開了個方子,一起在附近的藥鋪裡抓了,囑咐她要記得吃藥,還要把心放寬些。劉氏姐妹自是千恩萬謝。

  到杭州的時候,本來也有計劃要去游西湖的,但佟氏和淑寧都沒心情,張保便只是陪著陳老太醫去逛了一日,然後休整了一天,換了兩艘大了一倍有多的海船出港了。

  他們一行都只在看得見岸邊的近海行駛,並不曾離得遠了。原本那船夫也曾把船開得離岸遠些,圖個海路寬廣,不會與別的船擠在一處。但某天靠岸時,長福從補給的小鎮上聽說外海有海盜出沒,回來報了張保,當下便叫那船夫只沿著海岸行駛了,寧可慢些,也要求個穩妥。

  淑寧自然不會知道發生在前頭船上的事,反而覺得能看到岸邊的人家和景色更好。她已經調出最接近海洋顏色的藍色,畫了好幾幅一望無際的海洋圖,晾乾了收起來,等送信回京時拿給哥哥看。

  在船上過了一個月多,再有趣的行程都會變得無聊的,而且海與岸邊的景色其實是大同小異,漸漸地,淑寧也開始煩悶起來,聽了幾個僕役家的孩子在船上跑鬧的聲音和他們父母的喝斥聲,就更煩了。原本已經有了些秋日涼意的天氣,竟慢慢地又變熱起來,尤其中午的時候,船倉外殼被曬得極燙,幾乎能把生雞蛋煮熟了。

  這時,船夫便來回報說,差不多到珠江口了。

  自從前兩日開始,佟氏有些不適,陳老太醫便移到她們船上的艙房裡以防萬一。船夫來報時,他正在房間裡一個人打著棋譜。聽到說快要到珠江口了,他忙起身走出船倉,望向遠處的江海,歎息一聲。

  淑寧就站在他邊上,分明聽到他在低聲說:「幾十年了,總算是回來了。」

  她聽了有些心酸,這位老人家孑然一身,只帶了幾個老家人和一個中年的僕從,就這樣從千里之外的京城回到家鄉。他沒有家眷,在鄉中也只剩族人了,但他還是決定回到這裡,是因為覺得家鄉始終是最好的吧?

  淑寧想到了自己,她的家鄉又在哪裡呢?似乎,她已經很久沒想起那個遙遠的世界了。







正文 六十五、抵達

  船進了珠江口後,又行駛了一段時間。佟氏命王瑞寶家的領著一應僕婦收拾行李,準備靠岸。那王瑞寶家的大呼小叫地指揮著眾人把東西裝箱的裝箱,打包袱的打包袱,看得淑寧眉頭大皺,走到一邊避開,卻見得那大劉氏已經叫自家下人收拾好了行囊,拉著妹妹過來陪佟氏說話了。

  不多時,已到了天字碼頭,張保下了船,親自過這邊船來扶著佟氏上岸,一邊囑咐著她小心腳下的踏板,一邊叫丫環們小心看好淑寧,別掉進了水裡。淑寧萬分黑線。

  碼頭上早有本地衙門的小吏得了消息趕來,迎了他們一行人到了前面的接官亭,好生整休一番,然後便命人去喊轎子,又叫人通知其他屬吏。

  張保不是正官,接官儀式倒是簡便許多,起了香案,略做一做勢,便接過了官印。後頭長福上來小聲報說,佟氏有些累了,還是早些到住處安置的好。張保點點頭,便跟那小吏說了,讓人抬了幾頂轎子過來。一頂是張保的官轎,接著佟氏一頂,陳老太醫一頂,淑寧和劉氏姐妹都有份,只是家裡一應丫環僕婦,卻要分坐幾輛大車,男僕們更是只能用腳走了。王瑞寶家的想要發作一番,卻被佟氏一記眼刀止住了,只好嘟囔著上了車。

  淑寧站在一頂小轎面前,有些猶豫。說起來,這還是她穿越過來後頭一回坐轎子呢。記得穿越前她曾到某個旅遊區坐過五分鐘所謂的「古代轎子」,上轎的時候最麻煩,因為轎底傾斜,她坐進去後不敢收起支撐的那支腳,可不收腳,人家又不會擺正轎子,最後死命扒著兩邊的窗框,才勉勉強強坐上去了。

  現在是真正的古代轎子,不知是不是會一樣?

  淑寧還沒邁出步子,卻冷不妨有人一把抱起她,回頭一看,卻是巧雲,笑著對她說:「姑娘,我抱著你坐吧。」然後就上了轎。淑寧嚇了一跳,連忙抓緊了旁邊的窗框,不過倒是比想像中要穩當,然後轎子擺正了,簾子也放了下來。

  她回頭望望巧雲,只見對方說道:「那大車擠死人了,姑娘做做好心,讓我呆在這兒吧。」然後燦爛一笑。淑寧無奈地轉回了頭。

  不多時,轎子被抬起來了,接著是往前走,一路晃晃悠悠地。淑寧這時倒有些慶幸巧雲也上來了,有了人在旁邊扶著,她坐得還算穩當。

  從轎簾子偶爾掀起的一小角,可以看到外頭的路面,是用灰色的長形小石板築成的,一條條的稜突出來,走路是沒關係,但可以想像車輪走在上頭的情形。

  淑寧聽著後頭大車輪子在路面上發出咯咯的聲音,還有車上小丫頭們受不了顛簸發出的呼叫聲,心裡忍不住為她們祈禱。

  張保去衙門拜見上官和同僚,家眷一行就先到了未來三年要居住的府第。這是前任同知住過的地方,其實是廣州城衙門統一為城中官員造的住所之一,地方並不算大,已經收拾好了,有兩個女僕正在府中候著。

  佟氏下了轎後,便覺得胸悶噁心,早早進了府內,穿過一個前院,到正面大廳裡坐下,丫環們倒水的倒水,打扇子的打扇子,叫人去請陳老太醫,卻回報說沒看到他的轎子。

  長福忙忙指揮著僕役們搬行李,王瑞寶方才一路小跑著跟來的,早喘得不行了。他老婆坐在台階上,扶著腰,唉喲唉喲地叫。二嫫不在,她本是品級最高的僕婦,卻只管坐在哪裡歇息,其他人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淑寧見到她這樣,皺皺眉,便對素雲說:「還是找個房間讓額娘躺下休息吧,一路上累了,睡一睡說不定就好了。」素雲點點頭,便問這房子裡原來的女僕正房在哪裡,其中一個穿藍衣服的說是在後頭,她便過去看了,回來卻說:「雖然有床有傢俱,還要收拾了才能睡呢。」轉臉看到佟氏似乎有些想吐的樣子,便連忙過去服侍。

  大劉氏原坐在一邊,見此情形就站起來說:「瞧你這樣兒,少不得我要厚著臉皮幫上一把了,不然你這樣半天也沒法安頓下來。」回頭叫了兩個媳婦子,便對先前那藍衣女僕說道:「你去領路吧,我們到上房去。」然後往後頭去了。

  小劉氏走上來幫著佟氏抹汗,奇怪道:「方纔下船時還好好的,只是有些累罷了,怎麼如今這般難過起來?」

  佟氏苦笑道:「方纔坐轎子,實在顛得慌,一下來,就覺得噁心。」

  小劉氏更奇怪了:「那轎子雖顛些,也沒到這地步,何況你是孕婦,你家大人不是交待了要抬穩些麼?」

  佟氏搖搖頭:「我也不明白,以前也不是沒坐過,怎麼會突然覺得暈了?」

  淑寧想了想,明白了:「想來是額娘坐了那麼久的船,才上岸時還總覺得是在船上,腳下都是晃的,那轎子本來就晃,額娘才覺得更暈吧?」

  佟氏和小劉氏細想想,都覺得有理。

  小劉氏望望外頭,又說:「現在有了雲,比方才要涼快些了。如今都十月天了,居然還這麼熱,這南方的天氣,真是奇怪。」

  佟氏懨懨地說:「熱倒罷了,我就是覺得悶,都熱成這樣了,怎麼連點風都沒有?」

  大劉氏一邊撣著袖子一邊回來了,說道:「我叫人收拾好了正屋旁邊的一間耳房,鋪上了你家帶來的被子,你快去歇歇吧。」

  佟氏笑著道:「辛苦你了,居然讓客人來照顧我,實在是……」

  「行了行了。」大劉氏制止她道,「咱們是什麼情份?別說那些客氣話,你若真想謝我,回頭讓人去幫著打聽一下我叔叔家在哪就行。」

  佟氏自是應承的,然後便在丫環們的攙扶下進房休息了。

  淑寧走到門口探頭望了望,還是不見陳老太醫的蹤影,心下奇怪。正要走回屋裡,卻看到王瑞寶夫妻還是那副死人樣,嫌惡地瞄了兩眼,便對剛卸完行李的長福說:「長福叔,這麼多人聚在院子裡,不如叫他們先去收拾其他房子吧,廚房和大廳都要收拾出來的。」

  長福應了一聲,便吩咐下去了,又見原本就在府裡的女僕中的一個就站在廊下,便招呼她過來,問道:「廚房在哪裡?你快帶了人去,先燒一鍋水預備回頭主子們要喝茶。」

  卻聽得那女僕張口說道:「你系話煲水啊?煲左啦,響廚房,要衝乜野茶啊?」

  長福默然,淑寧在猜是什麼意思。

  然後那女僕又說:「我地有烏龍,不過家下系秋老虎,你地甘長水路來到呢道,不如飲菊花茶仲好啦。不過太太駝緊蘇蝦,可能要飲白滾水播。」

  長福繼續沉默,淑寧使勁兒地繼續猜。

  這意思是要他們喝菊花茶嗎?還是烏龍茶?這是粵白吧?怎麼聽著發音有些不一樣啊?她穿越前在廣東住過些日子,能聽懂一些粵語,可方纔那幾句話,她卻只能聽懂幾個字。

  這時門口傳來聲響,淑寧回頭一看,原來是陳老太醫到了。他一邊走進來一邊扇著帽子道:「這天真悶熱,聽說已經有二十多天沒下雨了。」

  長福忙迎上去,道:「您老怎麼這會子才來,方纔還擔心您不知去了哪裡呢。」

  老太醫呵呵笑道:「中途一個轎夫拐了腳,停了下來,我瞧見旁邊有賣涼果的,就去買了兩包,都幾十年沒吃過了。反正路也不遠,我就索性自個兒走過來了。」他丟給淑寧一個小包道:「淑姑娘,給你一包吧,很好吃的。」

  淑寧接住那包,發現是幾片綠色大葉子包住的,裡面是醃過的欖果,便抬頭對陳老太醫說:「多謝陳爺爺了。方纔我額娘坐轎子覺得暈呢,犯了噁心,請陳爺爺去看看吧。」

  陳老太醫「哦?」了一聲,便跟著淑寧進了後院,到了佟氏休息的房間去為她把脈,然後道:「不妨事,回頭我寫幾味藥材,叫人去買了來煮水,喝一碗下去就沒事了。坐了那麼久的船,這幾日恐怕都會覺得腳下晃,過些時日就好了。」

  素雲應了,淑寧卻有些為難地望著陳老太醫:「陳爺爺,你懂得這裡的人說的話麼?」

  陳老太醫聽完淑寧說完剛才的情形,忍不住大笑起來:「那是本地方言,難怪你們聽不懂,走,帶我去找那僕婦,我幫你們傳譯吧。」旁邊那個藍衣女僕卻上前道:「那個是我嫂子,不會說官話,請不要見怪,有事就叫我做吧。」

  佟氏已好了許多,見這女僕約摸十五六歲,長得雖然平常,衣飾倒還乾淨,說話也算清楚,便問她道:「你是原本在這府裡的人嗎?叫什麼名字?」

  那女僕回答道:「我叫阿娣,我嫂子叫阿花,我哥哥是同知衙門裡的差役,我們是來幫手的。」

  原來不是奴婢,佟氏便也客氣了些:「既如此,還要勞駕你帶我的管家和丫環們到處走走,告訴他們這府裡哪裡是做什麼的。」

  阿娣笑著說「不敢」,真個帶了週四林家的和王二家的去了。

  佟氏休息了一會兒,覺得沒有什麼事了,便重新起身回到外頭大廳,指揮起家裡的僕人。因王瑞寶夫妻的表現令人失望,她大大的斥責了一番後,剝奪了他們的管事地位,然後宣佈以後外頭的事務由長福總管,內院事務則交給週四林家的,一應僕役都安排妥當,各司其職,這才叫他們做自己的事去。

  王瑞寶夫妻雖然有些不滿,無奈自己當著眾人的面沒有做好職守,只好認了,只盼著日後有機會奪回管事的位子。

  佟氏又交待收拾出房間來招待陳老太醫和劉氏姐妹,又差人去問八旗駐防地所在,這才算是閒了下來。

  這時天空轟隆一聲,下雨了。








正文 六十六、新居

  雨不大,只能算是雨絲。幾個僕役都埋怨老天這時候下雨,害得他們沒法把被褥拿出來曬過再用。可阿娣和阿花卻明顯喜出望外,她們手忙腳亂地收著晾在院子裡的東西,臉上卻帶笑。

  淑寧於是問阿娣:「你們為什麼這麼開心?」

  阿娣說道:「旱了很多天了,下雨當然開心啦。大人太太真是貴人,貴人出門招風雨,你們一來,就下雨了,真是好。」

  淑寧頂著黑線陪著笑笑,看到她們收回來的東西,便問道:「這個是臘肉麼?那個是什麼?」

  「是菜乾啊,小姐沒吃過嗎?秋天吃這個最好了,這幾天太陽那麼大,我就曬了點臘肉和菜乾。」

  咦咦咦?這個就是煲湯用的菜乾嗎?不過看來還沒有完全曬好,還帶有一點青色,恐怕還要再曬幾天吧?

  雨一會兒就停了,太陽重新露出臉來。與其他人高高興興地拿出被褥來曬不一樣,阿花露出一臉失望的神色,阿娣則嘟囔著:「怎麼才下這一點?」

  王瑞寶家的抬著自家被褥正好經過她身邊,聽到這話,狠狠白了她一眼。

  前頭傳來一陣喧嘩,然後是長貴的聲音:「老爺回來了。」淑寧連忙跑了出去。

  張保的衣裳濕了一半,有點狼狽的樣子。佟氏一面叫人給他拿乾麵巾,一面問道:「怎麼不找個地方避避,等雨過了再回來?」

  張保擦著臉說道:「才從衙門出來不久就遇上了,一路上沒遮沒掩的,又沒帶傘,我想著雨又不大,乾脆直接回來,瞧,這不就停了?」

  佟氏道:「我聽說已經二十多天沒下雨了,誰知今天我們一來,就下了一場。」

  張保笑了:「這才好呢。方才在衙門裡聽知府梁大人說起,這邊前幾天已經收完糧食了,田里正在種些蔬菜紅薯之類的東西,有了雨,長得就更好了。」

  佟氏有些驚異地說道:「我還以為秋收過後就是農閒,這邊竟然還有東西可種?」

  張保笑得更歡了:「可不是?看來在這邊是不愁沒糧的,我別的本事沒有,在農耕上卻還有些心得,畢竟當年我也辦過回屯的事不是?」

  淑寧笑著插嘴道:「阿瑪,話不可說得太早,奉天種的東西跟這裡種的可不一樣啊。」

  張保作出趕人的樣子:「去去,你阿瑪我好容易有點雄心,你怎麼就來潑我冷水?」還沒說完,已是笑了。

  淑寧笑嘻嘻地躲在佟氏身後,朝張保做了個鬼臉,然後轉過頭對佟氏道:「額娘,今晚上吃什麼?這一個多月都沒怎麼吃好,額娘要好好補一補。」

  佟氏點點她的腦門:「我已經叫人去買新鮮肉菜了,你這丫頭,分明是你嘴饞吧?」

  淑寧有點不好意思地道:「額娘怎麼這麼說我?」

  佟氏又轉過頭對張保說:「本地人多講方言,我們都聽不懂,有一個來幫忙的女孩子,說是你衙門裡差役的妹子,叫阿娣的,懂得說官話,我們暫時只能靠她去買東西。只是這不是長久之計,老爺有什麼好法子?」

  張保摸摸自己的頭:「暫時只能這樣了,本地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學會的,咱們先讓本地人幫著做事,等家裡的僕役學會了聽說,就方便多了。我看那些同僚多是外省人,想必也有這個煩惱,不如叫人去問問,說不定會有說官話的肉菜販子,我們直接找他們買就是了。」

  佟氏恢復精神後很快就把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們一家總算是安頓下來了。

  傍晚時分,王二回報說打聽到了劉氏姐妹的叔父住在仙羊街南,離這裡並不算太遠,坐車也不過兩刻鐘的功夫。佟氏便命他上門報信。吃過晚飯後,劉家叔父就駕著輛大車過來了,謝過張保夫妻後,把兩個侄女接回了家。那劉氏姐妹與佟氏依依惜別一番,都約定了日後再來往。

  陳老太醫則是作為貴客留在了張保家中,只派了幾個老家人回鄉報信,並收拾當年住過的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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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淑寧從睡夢中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她起身洗漱梳頭,又再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房間。

  這是一間典型的南方地區小姐繡房,是在二樓,房間不大,有一個漂亮的雕花窗子,向著樓下的青雲巷,再過去就是圍牆,然後是幾棵極高的樹,擋住了遠處的景色。

  她昨晚睡的是非常精緻的描金雕花大床,還是兩進的那種。第一眼看到的時候,真是忍不住熱淚盈眶啊。

  這種在後世絕對會被當成博物館收藏的藝術品,她居然能在上面睡覺,而且還能睡上幾年……

  打住,別這樣眼皮子淺,現在是在古代!她是官家小姐,睡這種床是很平常的事,不要大驚小怪地,讓別人笑話,你沒看到春杏昨晚上看到這床時的傻樣,當時就被巧雲笑話了嗎?

  房裡傢俱極簡單,除了那張大床,就只有一張同樣漂亮的梳妝台,一個雕花衣櫃,一張小案,一把椅子,一個臉盆架,如此而已。所有傢俱都很精緻,雖然全是半新不舊的。

  待梳洗好了,問過春杏,得知父親一早就去了衙門,而母親還未起身,她便自行下了樓,在飯廳略吃了些早點,然後便遇上了來收碗筷的阿花。

  說起來阿花阿娣姑嫂兩個,其實並不是單純來「幫手」的。同知衙門裡有兩個差役是專門做張保的個人聽差,一個叫趙阿生,一個叫胡東,那趙阿生就是阿花的丈夫、阿娣的哥哥。她們來府裡「幫手」,其實更像是來「幫傭」,提供家務服務,然後每月領取工錢。因做官的多數不是本地人,這樣的本地「幫傭」,幾乎家家都有。

  看來在這種南方沿海地區,資本主義萌芽早就開始了嘛。

  阿花問淑寧道:「小姐中午想食乜野?不如煲個湯哩?」(小姐中午想吃什麼?不如煲湯吧?)

  淑寧仔細聽了,略猜到了她的意思,想了想,就說:「菜乾煲豬骨就很好,要多放些姜。」

  阿花想了一下,便笑著表示聽懂了。

  咦?看起來方言障礙不是那麼難攻克嘛。

  送走阿花,淑寧覺得有些無聊,心想,不如好好逛一逛這所新居吧。

  這座房子有很重的嶺南味道,屋脊屋頂都有灰雕,顯得很精緻,但總體格局上卻帶有北方色彩。房屋都是水磨青磚築成的,內部有許多木製結構。

  大門口進來就是一個長方形的院子,空蕩蕩的,邊上一溜兒花盆,右手邊是一座兩層小樓,現在是蘇先生主僕住著。

  左手邊是廚房,三間房屋排開,邊角上種了兩棵樹,正好半掩住一處小門,可以看到裡面是個小跨院。

  正面的大廳裡擺著典型的八仙桌、高背椅、仙鶴圖和古董花瓶,花瓶裡插著新鮮菊花,兩邊下手都是待客的茶桌和椅子。左邊有一處小偏廳,門外是個小跨院,有一口水井,院中搭著兩個竹架子,晾著幾件下人的衣裳。角落上一個門通向廚房,另一個月洞門則通向一排七八間的僕役房。

  正廳右邊的花廳擺設裝潢都更講究些。酸枝做的圓桌圓凳,鑲著淡青色的石板面。貼牆擺著幾個古董架子,只寥寥擺了兩個不值錢的花瓶。牆上掛著字畫,俱是殘舊的,回頭佟氏應該會叫人把自家帶來的換上去。

  再過去則是一間書房,說是房間,其實卻少了一面牆,在缺口處順著台階往下,種了幾叢竹子,邊上有一處小角門,後面是青雲巷。

  這個書房雖然在遮風擋雨方面差些,采光卻是極好的。

  花廳的過道通向後頭,半路上有一個小小的茶房。斜對面卻是個空房間,天花板極高,大概是連著二樓的,木板牆上有許多透氣孔,光線倒不差。

  過道盡頭是一個樓梯間,三面都有門,右邊的通往青雲巷,左邊的通往飯廳,正面的則是通往後院。

  飯廳正中擺著酸枝桌椅,四周有些架子櫃子,放著幾個大花瓶,也插著新鮮菊花。左邊有一個房間,現在是陳老太醫住著,旁邊的過道,就直接通往方才看過的左偏廳。

  回到樓梯間,沿著木製的階梯往上走,便是三面回廓,左邊是她住的繡房,右邊角落上的房間,如今是巧雲和春杏住著,再有一個房間,因為有幾扇漂亮的雕花窗,采光不錯,她正打算用來做自己的書房。越過窗子往下看,正好是一樓的左偏廳。走廊盡頭,上一小段樓梯,有一扇小門,通往三樓的平台。

  站在平台上往四周看,可以看到附近有很多像這樣的房子,大概都是城裡官員的住處。

  平台約有一丈見方,幾乎是空的,只曬著兩個簸箕,一個是魚乾,一個是冬菇。

  不錯嘛,都是好吃的。

  回頭下得樓來,往後院走,兩邊都是抄手遊廊。正面的屋子是張保與佟氏住的正房。中間是平日裡佟氏起居管理家事的地方,左邊那個她原以為是耳房的,其實才是主人房。右邊也有樓梯間,素雲住在那裡,樓上俱是空房間,現在放了他們家帶來的行李,以後大概會拿來當庫房吧。

  右邊遊廊有一個開口,通向花園。

  花園很小,只有不到兩畝,倒有半畝池塘。池邊有個小小的竹亭,還有幾棵柳樹,沿著圍牆種了很多竹子,地上的草已經很高了,冒著幾朵小花。花園的一角,有一扇角門,打開卻是青雲巷,走到盡頭,是緊閉的後門,門外傳來行人走動的聲音。

  看起來這新居很不錯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只要再好好整理一番,就可以住得很舒服了。

 







正文 六十七、千里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看吧,我早就說過了。)

  京中,現在已是深秋時節了,伯爵府中,大書房外的樹飄下最後幾片黃葉,打開的窗戶中,露出了端寧的臉。

  他正在認真讀著書,讀一兩頁,就在手邊的白紙上寫上些東西。

  忽然,院中傳來一陣叫聲:「老四,你在不在?」原來是老三誠寧。

  堂兄弟中,他們倆年齡最相近,經過一陣磨合後,相處得還算融洽。

  端寧應了他一聲,知道他一來,自己暫時是沒法繼續讀書了,只好放下了毛筆。

  誠寧進來後,往左右瞄了瞄,鬼頭鬼腦的樣子,端寧看了好笑,就說道:「瑪法不在,你放心吧。」

  誠寧鬆了一口氣,換回本來笑嘻嘻的臉道:「你又在唸書啊?難道就沒別的事可做了?一天到晚不是讀書就是練武,偶爾也跟咱兄弟們一塊兒出去玩玩嘛。」

  端寧淡淡地笑道:「你們玩的東西我都不喜歡,去了也是掃你們的興。」

  「怎麼會呢?」誠寧道,「上回到城外打獵,你不是也玩得很開心嗎?」

  「只有一回而已,後來幾次我都沒去了,我不是很喜歡,打獵就打獵,為什麼要到處搗亂?弄得附近的百姓雞犬不寧。」

  誠寧笑了:「那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又沒闖什麼禍。」

  端寧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就問他:「今兒來找我做什麼?先說好,我可不要再去打獵了。」

  誠寧笑嘻嘻地道:「不是不是,天天打獵誰不膩啊?我就是覺得悶了,來找你聊聊。」

  「聊聊?」端寧望望他,「你是想來找上回見過的「千里眼」的吧?」

  誠寧被他點破心思,臉一紅,硬著脖子道:「哪……哪能啊?那可不是玩的,你別亂講!」

  端寧淡淡一笑:「你知道就好。那個「千里眼」是內務府秘製的,只供高品級的武官使用,連咱們家,也只有大伯父有一個,寶貝著呢,連二妹妹是他親生女兒,都不肯借她看一眼。他絕不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收在外書房的。你若真想打它主意,兄弟勸你還是早點死心的好。」

  誠寧嚅嚅地說不出話來,低頭想了想,道:「那算了,我可不想挨打,要是被瑪法知道,少說也要挨上十來鞭。」

  他見端寧又拿起書本看,便說道:「你天天看書怎麼就不會悶呢?跟我一塊兒出去玩吧?我一個人,實在無聊得很。」

  端寧卻道:「你去找你的朋友就是,你上回還說跟他們一起出去很好玩。」

  誠寧卻洩了氣,,苦笑道:「別提了,你也知道他們是什麼人,都是婉寧介紹我們認識的大家子弟,咱們家雖然有點錢,但跟那些人比起來,還差得遠呢。上回跟他們一起去聽什麼小曲兒,有個人隨手就打賞了十兩銀子。我一個月也沒那麼多月錢,阿瑪額娘都管得緊呢,哪還敢跟他們一塊兒出去呀?」

  端寧聽了有些奇怪:「二妹妹不是常與他們一起玩麼?怎麼沒聽她提過?」

  誠寧道:「有婉寧在,通常都會有阿哥或貝勒什麼的跟著一起去,他們也不敢去太過份的地方。再說,婉寧有錢著呢,我阿瑪額娘在外頭的生意,她每個月都有分紅,本來月錢就多,祖母她們又常常賞她東西,平日裡吃的用的,都是公中的,她根本就不花什麼錢。她在外頭逛街,遇到喜歡的東西,幾十兩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花出去了,我怎麼敢和她比?」

  端寧怔了怔,道:「我從不知她花錢這樣大方,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誠寧撇撇嘴:「有錢怎麼不是好事兒?那些王公貴族家的子弟都喜歡和她一處玩,連皇子也不例外。」

  端寧道:「她平時來往多的就只有四阿哥五阿哥而已,我看著四阿哥似乎對她不太熱絡。」

  「有五阿哥就夠她囂張的了。」誠寧道,「真不知道婉寧圖他什麼,笨頭笨腦的,一點兒機靈勁兒都沒有。」

  端寧皺皺眉頭:「在家裡私下說說就罷了,當著外人的面,你可不能說這種話。」

  誠寧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那是當然,咱又不是傻子。」

  提起兩位阿哥,他倒想起了一件事:「哎,我說兄弟,你聽說了沒有?傳聞宮裡要給幾位阿哥選伴讀呢,好幾戶我常去的人家,聽說都打算把自家兒子送去參選呢。」他伸手捻捻端寧手裡的書,「你那麼勤快讀書,莫不是也存了這個打算?」

  端寧淡淡笑道:「怎麼會?能選上的都是一等一人家的子弟,哪裡能輪到我呢?我是因為學裡先生要考查最近的功課,才努力多看點書的。」

  誠寧信了,道:「也是,照我說,給阿哥們做伴讀算什麼呀?要是給太子爺選伴讀的話,我二話不說,一定去應選。萬一要是選上了,這滿京城的,還不是讓我橫著走嗎?誰不給我面子呀?」

  端寧忍不住笑了,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卻聽到外頭傳來婉寧的叫喚聲:「誠寧哥,你找到東西沒有?我都等你半天了。」

  端寧望向誠寧,誠寧刷的一下臉紅了。

  端寧小聲說道:「你怎麼……」誠寧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小聲說道:「拿人手短……我也是被逼的……」

  婉寧跑了進來,看到端寧在,立馬剎住腳步,有點尷尬。最近端寧一見到她就勸她多讀書多練女紅,她躲他都躲不及,誰知竟會在這裡碰上。

  「端……端寧哥……你也在啊?」她支支唔唔地打著招呼。

  「是的,我在。」端寧淡淡地道,「二妹妹怎麼有空到大書房來?難道是來看書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昨兒個我去向蔡先生請教君子六藝,他還向我抱怨二妹妹總是逃課呢。如今二妹妹也懂得自覺讀書了,想必蔡先生知道了會很欣慰吧?」

  婉寧勉強笑道:「是……是啊……我是來找書的……」邊說邊往大書架走,裝模作樣地找了找,隨便拿了本書就出來了。

  「二妹妹。」端寧喊住了她,「你怎麼拿兵法呢?」

  婉寧根本沒留意自己拿了什麼書,低頭一看,果然是本《孫子兵法》,便扯著嘴角笑道:「是啊,最近挺有興趣的,研究研究……」

  端寧故意說道:「二妹妹不愧是軍伍人家的姑娘,只是女孩子家,還是多看些《女訓》《女誡》之類的書比較好,兵法是男孩子學的東西,要知道……」

  婉寧立馬跳起來:「端寧哥說得有理,我馬上回去看!」說罷旋風似地走了。

  誠寧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對端寧豎起大拇指:「兄弟,你厲害。」

  端寧笑笑,重新坐了下來,望向窗外光禿禿的樹枝,想起了千里之外的親人:「再過半個月,額娘就要生產了吧?不知我會多一位小弟弟,還是小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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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哥沒有想到,佟氏現在就正在生孩子。

  原本一切無事,陳老太醫也說胎兒安好。他的老家人從南海回來報說,族人已經找到,房子也收拾好了。他便打算回鄉會會親人,想著不過三五天就回來了。

  誰知他才走了一天,今兒一早,王瑞寶家的因為與週四林家的起了口角,故意把洗臉水潑到她腳下,誰知正主兒沒害著,卻連累經過的佟氏滑了一跤,早產了。

  當時全家便亂成一團。長福忙忙打發人到城外通知出城視察農田的張保,又叫幾個媳婦子照顧好佟氏。

  現在他們只好另找大夫,南海雖然不遠,也不是一時半刻能趕回來的。幸好為了預防萬一,他事先打聽好了附近聲譽好的大夫和穩婆,現在就派上用場了。

  那王瑞保家的原本是接生經驗最豐富的人,就是因為這一點,雖然她有種種毛病,佟氏還是把她留下來了。誰知她如今想著自己闖了大禍,整個人軟得像泥一樣,癱在地上扶不起來。她丈夫也只會縮在一旁,不停地求長福放過他們。長福見他們這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只好讓週四林家的和王二家的進產房幫忙。

  淑寧看著家裡人來人往的樣子,聽到佟氏在房中喊疼,心裡有些害怕,無奈她穿越前後都沒有這種經驗,只好乾著急,只能在心裡暗暗祈禱,希望老天爺保佑老媽順利渡過這一關。

  可能是老天爺真的聽到了她的心聲,前門傳來馬車聲,劉氏姐妹來了。

  她們本是因為今兒天氣好,來看佟氏的,結果遇上這檔子事。大劉氏二話不說,就把下人們安撫下來,井井有條地安排他們做好接生準備。小劉氏馬上進了產房,安慰佟氏。

  她柔聲對佟氏道:「佟姐姐,你別怕,你又不是頭一回生孩子,先前一直是好好的,只不過是提早幾日生產罷了。我當初生兒子,也是早了一個月的,不也平安無事了麼?你鎮靜些,別花力氣喊叫,很快就好了。」

  也許是她的話起了作用,佟氏鎮靜下來了,回想起從前生產的情形,重新調節了呼吸。

  不一會兒,穩婆來了。雖然這位本地的中年婦女只懂一點官話,卻是個很有經驗又冷靜的人。有她坐陣,小劉氏和兩個媳婦子打下手,佟氏的情況很快好轉。

  張保回到家中的時候,正好聽見後院裡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

 







正文 六十八、月子

  佟氏第三回生產,過程還算是順利。張保高高興興地抱過小兒子,聽著穩婆的恭賀之辭,立馬就賞了個加倍兒的大紅包。他抱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把孩子交給週四林家的,然後趕著進屋看老婆去了。

  陳老太醫第二天得了消息立馬就趕了回來,聽完生產的經過,也連連感歎不已。他為佟氏診過脈,又看過小寶寶,便高興地向張保全家宣佈說母子俱平安,只是有些虛弱,月子裡要好生照料。

  淑寧趴在母親床前看著小弟弟,看他的小手小腳,和真正「吹彈可破」的柔嫩嫩的皮膚,覺得怎麼看怎麼可愛。

  佟氏一臉慈愛地望著女兒逗小兒子,聽到她大呼小叫著「哎呀,寶寶對我笑了」、「他在抓我的手」、「快看他在踢腿呢」,便也會心一笑。

  不多時,門簾一掀,張保下差回來了,二話不說就抱起兒子親。淑寧不滿地說道:「阿瑪,你應該洗過臉再親寶寶的,你的臉髒死了。」

  張保不在乎地說:「我的臉怎麼會髒?」

  淑寧反駁說:「外頭風那麼大,你臉上一定有許多灰塵,剛出生的小寶寶最嬌弱了,萬一沾了髒東西生病怎麼辦?」

  張保無可奈何地喊「素雲,打水來」,然後把兒子放回妻子身邊,轉身出去洗了臉,又換了外衣,才重新進來道:「這下可以了?」

  淑寧撇撇嘴,自行去逗小弟去了。佟氏偷偷地笑。

  張保問她道:「今兒可好?沒什麼不適吧?孩子可鬧騰?」

  佟氏回答道:「我很好,孩子也乖,當初見他在肚子裡那麼安靜,還以為是個女孩兒,沒想到居然是兒子呢。」她心滿意足地笑著,張保便說:「兒子最好不過了,如今你就算回了京,也能挺直腰桿了吧?,一點都不輸其他人呢。」

  佟氏笑笑,問道:「你又從城外回來?我聽說農事都是通判的職責,怎麼如今叫你一個同知去管?」

  張保道:「這裡不比中原,許多事都不會分得那麼清楚,比如廣州將軍拜音禮達大人,平日裡除了主管軍務,偶爾也會斷斷案子。那位蘇通判在刑名律法上極擅長,對農事卻幾乎是一竅不通;我在農事上有些經驗,卻從沒斷過案子。我倆到知府大人面前一合計,就商量好了。刑名治安徭役,全都歸他管,我就專門負責農事水利和賦稅,知府大人統領全局。如今不是都做得很好麼?」

  佟氏見他這樣說,便想起一樁事來:「蘇通判就是蘇先生的族兄吧?說起來真沒想到,在這麼遠的地方,居然會碰上蘇先生的同族,這世上的事還真是奇妙。」

  張保笑了:「可不是?剛打照面時,蘇先生還以為認錯人了呢,他與蘇通判有近十年沒見了,兩家也斷了音信,當初蘇先生離鄉時還以為終生都不可能再見,誰知竟會在廣州遇上了呢?這也好,起碼我們相處起來更容易了,也不容易起口角紛爭什麼的。。」

  佟氏點點頭。她回頭見女兒已經停止逗弄小兒子,只在聽他們說話,便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回屋去吧,橫豎天天都能看到弟弟的。」

  淑寧點點頭,又問道:「阿瑪額娘想過給弟弟起什麼名字麼?照我說,他是在廣東生的,叫『粵寧』或『廣寧』就很好,不然叫『海寧』也使得。」

  佟氏轉頭望向丈夫,張保說道:「的確不錯,只是當初你瑪法說過,如果這一胞是男孩兒,他就要親自取名,待我寫信回去問准了再說,現在你弟弟還小,不急的。」

  淑寧想想也是,便出去了。佟氏便問張保道:「你打算派誰回京報信?王瑞寶夫妻麼?」

  「難不成還有別人?他們如今最沒用!我一想起你母子差一點出事,就忍不住後怕。」張保越想越氣,「像他們這樣的人平日裡只會偷懶貪小便宜,整天想著巴結主子往上爬,不然就是跟人勾心鬥角、爭權奪力,從不肯腳踏實地好好做事,一遇到難事就只會縮在別人後面。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再留下他們,還不知會再鬧出什麼事來呢。可惜他們老子娘是額娘的陪房,我不好動他們,不然早攆出去打死了!如今派他們回京報信,也不叫他們回來了,免得我看了生氣!」

  佟氏好生安撫下他,才說道:「我現在沒事,你不必擔心。倒是你,天天在外頭奔波,回來還要照顧我,你要多保重身子才是。如今你在那屋裡住著,還習慣吧?」

  原來佟氏生產後,坐月子不方便,張保便搬到正廳後頭那間挑高的頭屋去住了。

  張保答道:「自然習慣的,那裡離書房近,我晚上要寫公文時也方便,你不必操心這個。」

  佟氏又說:「這次我生產,多虧了劉家姐妹幫忙,你可要好好謝謝她們。」

  「早送了謝禮過去了,你放心,這些禮數我還是知道的。」張保笑道。

  佟氏笑笑,便和丈夫兩人逗起兒子來。

  佟氏聽取了陳老太醫的建議,要正經請一位會做藥膳補品的廚子回來。她從阿娣處聽說附近有一位十二婆,專門給人當中人介紹幫傭的,便送些銀子過去,沒兩日,就來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說是十二婆介紹來的,名字叫阿銀。

  阿銀有二十五六歲了,五官都還端正,會一點官話,手腳很麻利,做菜也很拿手,尤其擅長煲湯。只是她這麼大年紀了,居然還梳著未婚女子的長辮,身上穿的卻是只有寡婦才會穿上身的黑衣。佟氏第一回見她的時候,感到十分詫異。

  待阿銀跟著阿花去了廚房,佟氏才向阿娣問起她的來歷。阿娣早從十二婆那裡打聽到些消息,便告訴了她。

  原來這位阿銀姑娘,本是海邊漁村裡的人,自小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正準備要成婚前,那未婚夫出海打魚遇上颱風,死了,阿銀大哭了三天三夜,便換上黑衣,說要守一輩子望門寡,家人都攔不住,只好由她去。她現在每年都會進城做幾個月的幫傭,掙些錢回家幫補家計。因為她廚藝出眾,很多人家都願意請。

  佟氏聽了她的故事,也唏噓一番,過後嘗過她做的極鮮美的鯽魚湯,當下便決定要長期留下這個人。那阿銀見主家挺和氣,便應承了,只是說家中忙不過來時要回去幫忙。佟氏無奈應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佟氏天天都能享受到各種美食,豬肝水和雞蛋紅糖水是小意思就不用提了,光是湯品就有通草鯽魚湯、木瓜鯽魚湯、紅豆湯、花生豬腳湯、紅棗枸杞母雞湯、瘦肉燉阿膠等十多種,雞鴨魚肉自是不可少的,不過並不是一味大魚大肉,每樣肉食都有新鮮蔬菜去配,味道也清爽可口。因為怕她沒胃口,還做了些薏仁飯、桂圓糯米飯、紅豆飯之類的給她,床邊的小几上還備有零食籃子,裡面放了芝麻糖、花生糖、紅棗、核桃之類的小食,是為了預備她在飯時以外的時間內肚子餓用的。

  除此之外,阿銀也根據本地傳統,給佟氏做了薑醋和酒釀,佟氏對前者倒還吃得下去,只是嫌酒釀的味道吃不慣,阿銀也不強求。

  佟氏從前懷孕,只是喝過些雞湯什麼的,哪有這麼多花樣?結果月子坐完,整個人都胖了一圈,見到張保,怪不好意思的,只是張保最近很忙,倒瘦了些,結果佟氏索性拉著他一塊兒進補,這下倒是張保不好意思了。他覺得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居然吃產婦的補品,實在太沒面子。於是佟氏只好讓阿銀另給他做補湯。

  陳老太醫已經搬回鄉里去了,每隔幾日就來為她診一次脈,還告訴阿銀用什麼藥材煮什麼湯最好,阿銀倒是與他商量得很有興致。

  淑寧見過這些場面後,就被引出了對穿越前吃過做過的粵菜的記憶,然後望著人家阿銀兩眼發光。從前跟春杏學過的廚藝,都只是基礎,這位才是真正的大廚啊。

  決定了!她要跟著這位大師父學做菜!然後把記憶中見過的美食都做出來!!!

  阿銀才從陳老太醫處得到指點,高高興興地送走了老人家,卻忽然覺得腦後發涼,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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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兒滿月的時候,雖然顯得有些瘦弱,但還算是健康,加上他極乖巧,不會整日哭鬧,全家人都把他疼到心坎裡去了。

  張保這才寫信向京中父母報告自己又添丁的事,但又想起如今已經是十一月了,少不得要送點東西作年禮。只是他如今初來乍到,又錯過了發秋俸的時機,一時間沒什麼可送的,再加上天長路遠,吃食之類的是不用考慮了。張保與佟氏商討再三,才決定從一個新近認識的十三行買辦處買幾匹洋緞和多羅呢,再加上某個商人孝敬的見面禮--一對精美的琺琅瓶子,湊成一份年禮,讓王瑞寶夫妻和另一個僕役送回京去。

  淑寧忙忙把幾個月來積下的圖畫、書信之類的東西整理一番,還特地畫了一幅新居的平面圖,又寫了一封長信,再三囑咐那僕役一定要親手交到端寧手裡,便和張保佟氏一起,目送他們出發往京裡去了。








正文 六十九、家事

  廣州至京城有千里之遙,自然不可能十日八日就有回信,淑寧只好安下心來等候。

  佟氏已經出了月子,身體也養得不錯,只是又要忙著管理家務,又要忙著照顧小兒子,還要忙著結交各家命婦,可以說是忙得不可開交。

  王瑞寶夫妻離開後,長福和週四林夫妻做事少了制肘,自然是方便了許多,但是二嫫不在,佟氏還是覺得有些不太習慣的。

  淑寧就是在這個時候提出要負責一部分家務,為母親分憂的。佟氏雖然覺得女兒年紀還太小,只是扭不過她一片孝心,便最終答應了將食材間交給她管。

  廚房那邊的三間大房,有一間廚房,一間柴房,還有一間便是食材間。說是食材間,其實存放的不全是吃的東西,除了各種米面肉菜之類的食材以外,這間屋子還放置了乾淨碗碟杯盤等食具。淑寧的任務便是管理這個地方。

  這個任務並不繁重,只是事情都很瑣碎,佟氏本就是打著對女兒進行家務管理初級培訓的算盤,才將這件事交給她。

  按照慣例,淑寧每日只需在早上到食材間去看著下人們拿走當日所需食材,然後在飯前確保使用的碗碟都是乾淨而且恰當的,等飯後人們洗好食具,再確認他們的確是洗乾淨了,而且沒有打壞任何一隻,等所有東西都被放好後,她就可以離開了。

  除此之外,還要每天查看一個鎖上的櫥櫃裡的高級瓷器食具沒有丟失或損壞,當日是否有用剩的食材,第二天需要添置什麼東西;每隔兩三天數一次平日使用的食具是否有所減少,米面調料是否需要補充。等等等等。

  不過有其他僕婦幫忙,又能隨時向佟氏請教,淑寧很快就上手了。不但上手,她還對這個地方做了些小小的改革。

  她發現所有的碗碟洗好後,都是直接用一塊布拭乾水後,放進櫥櫃裡的。雖然洗碗的人聲稱那塊布很乾淨,但淑寧卻信不過那上頭一道一道已經發灰的水痕,更別說吃飯前所有碗筷都沒有進行過消毒工作了。想到以前自己都是用這種乾淨程度很可疑的食具吃飯,她就忍不住想吐。

  於是她叫人到後花園砍了兩根竹子,剖成細細的篾條,編了十多個長方形的疏眼竹筐,筐底還編了四個小腳,洗淨晾乾後,把洗好的碗碟筷子稀稀拉拉地斜放在上頭,讓水慢慢的流到筐底,又流了出去。等食具都晾乾了,才放進櫥櫃裡。等待的過程中,所有筐子都要拿一塊乾淨的白布蓋著,預防有灰塵掉進去,這些布,每天都要洗一次,因此準備了兩份,換著用。

  每次開飯前,她都要監督上菜的僕婦,把所有碗筷都用滾燙的開水燙過,才拿來裝食物。

  剛開始時,在廚房做事的人很不習慣,私底下埋怨這是多此一舉,沒事找事幹。佟氏聽說後,也問過淑寧。淑寧沒法向古代人解釋細菌之類的問題,只好對佟氏說,嶺南地區潮濕多雨,容易有瘴氣,水也不知是否乾淨,她叫人把碗碟晾乾水再存放,用前又拿開水去燙過,是為了預防水裡有髒東西,連食物一起吃進肚子裡,大人們或許不怕,但小孩子尤其是嬰兒卻是受不住的。

  佟氏半信半疑,但關係到小兒子的身體健康,便命令下人們,要聽從淑寧的指揮。

  那些僕婦下人們,多數是他們家到了京城後才到三房來的,原本並不把安靜的淑寧放在眼裡。但時間一長,他們都發現這位三姑娘在三房的地位,一點都不比京城那位二姑娘在府中的地位差,甚至連老爺太太都願意聽她的意見,便漸漸地收起了輕慢的心思,又因為淑寧為人穩重,處事態度大方,都開始對她產生了真正的敬意。

  淑寧很快發現,管理食材間的工作有一個很大的好處。這個房間與廚房相通,她在裡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阿銀和春杏做飯的情形。於是她除了每日照常做針線、看書、練字以及陪母親弟弟以外,就是呆在這個屋子裡。一方面是為了做好自己的工作,另一方面,卻是為了多跟阿銀相處。

  她與阿銀交談時,因為對方只會一點官話,她就跟著學些粵語,然後用它跟阿銀交流。小孩子學什麼東西都快,學語言更是如此。淑寧漸漸地可以用不鹹不淡的粵語跟阿銀談兩句話了。

  這樣一來,她有什麼飲食上的想法,都可以直接跟阿銀提,阿銀會以為她原本就學過或見過,不會起什麼疑心;而其他人,則會以為她所知道的烹飪知識,是阿銀教給她的,她們交談的時候,其實就是淑寧在向阿銀請教。

  這可以說是個美麗的誤會,也可以說是淑寧的小小計謀。她相信,以後就算自己想出什麼現代的菜式來,家裡人都不會起疑心的。

  淑寧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實行著自己的小計劃,日子也一天一天地過去了。很快,就要過年了。

  全家上下都在準備到廣州後的第一個新年,佟氏已事先向其他官家太太打聽過往年規矩,又從阿銀阿娣那裡知道了些本地風俗,決心要辦得好看些。

  離新年愈近,張保發現給自己送禮的人越來越多了,而且送的東西還很貴重,瓷器綢緞這些不算什麼,居然還有人送各種西洋物品和珍珠寶石的。他起初不知,收下後一看,嚇了一大跳,與蘇先生商量一番,便去向蘇通判請教。

  蘇通判卻告訴他,其他官員都是這樣的,人人都會收,讓張保儘管收下。他說:「送這些東西的人多是本地富商,其中大多是十三行的買辦。他們每年為西洋商人購置貨物,自己又有生意,每年最少也有數萬兩的入息,多的有幾十萬兩。這些禮物看著貴重,實際上頂多花上他們數百兩,一千兩算是頂天了,相比做生意賺到的,只不過九牛一毛而已。咱們辛苦一年,得些好處也是應當。」

  張保還是有些不安:「可是這禮太貴重了,他們送我們這些,該不會是有所求吧?」

  蘇通判卻笑道:「能有什麼所求?不過是求個安心罷了,希望各處衙門對他們盤剝不要太重了,平日裡不要多加為難,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他們的買辦之位。要知道,這廣州城內外,連同附近的番禺、南海、佛山一帶,有名號的商人多了去了,想要跟洋人做生意的更是不知凡幾,他們自然要千萬百計保住自己的地位。這可是口大肥肉啊。咱們只要不去騷擾他們,就能安安心心收下這些孝敬了。」

  張保這才明白了,便謝了蘇通判辭了出來。回來後,他笑著對蘇先生說:「這樣看來,倒是跟從前在奉天城時,底下人孝敬的財物差不多,只不過價值番了好幾番罷了。」

  蘇先生便笑說:「人人都以為江南的官職才是肥缺,萬沒有想到這廣州城也是這般富庶。可笑當初大人得這個缺的時候,還有人同情大人,說這偏遠之地,沒有油水可撈呢。」

  張保道:「那是他們無知罷了,凡是通商港口,都是富庶之地。不過海禁才重開數年,本地官員也是最近這幾年才收到這些財物罷了,大概風聲還不曾傳進中原內陸去呢。」

  他重新看了看送來的禮盒,歎了口氣道:「罷了,又不是我要他們送的,我也不會因為收了禮就幫著他們為非作歹,我儘管收下便是。」

  他把禮物分出三成,除去一成給蘇先生的,其餘都分給同知衙門上下人等,這樣一來,自然是人人稱頌,對他的崇敬之心倒是多了不少,張保有什麼吩咐,都肯出力去做。

  蘇先生本要推卻,見張保堅持,便收下了。

  其餘七成財物,張保全部交給了佟氏。佟氏起初也是嚇一跳,聽張保說完來龍去脈,便親自帶著素雲把東西分門別類收到二樓的庫房裡。夫妻倆商量了一晚,最後決定先把東西收著,然後慢慢物色一個可靠的行商,把其中用不著的東西帶到外省去出手,換回銀子。

  手中有錢,佟氏就更有底氣了,這個年全家都過得甚是滋潤。

  淑寧雖然不知道父母收到不少值錢的禮物,但也發現家裡變得有錢起來。花廳的古董架子上,擺上了不少名貴瓷器;父母小弟和自己為過年做的新衣,用的料子比從前見過的不知漂亮多少倍;連家中的丫環僕役,也都換了新衣服。長福和週四林夫妻穿的都是綢衣,素雲、巧雲和春杏都得了新首飾,每日裡愛不釋手地翻看,還互相之間炫耀,阿銀、阿娣和阿花幾個,雖然沒表現出來,卻也整天頂著個笑臉,想必得了不少好處。

  淑寧也曾有過擔心,不知張保會不會做些收賄的事,私下裡問了蘇先生。蘇先生卻說不必擔心,城裡的官員都是這樣,太過清廉反而不合群了。淑寧還不放心,然後又托了阿松到外面打聽消息。

  說起來,他們全家上下,學說粵語學得最快的,不是淑寧,而是蘇先生身邊的阿松。淑寧前世有基礎,現在還只能說幾句半鹹不淡的本地話,而阿松卻已經能流利地跟人交談了。

  也因為他有這樣的本事,平日裡蘇先生便不用他在身邊隨侍,而讓他到外頭市井茶肆處遊蕩,打聽些本地的小道消息。

  淑寧從阿松那裡打聽到,自己老爹在城中官聲還好,而且城中百姓對於過年送禮似乎習以為常,便放下了心。回想起自己這般胡思亂想,也有點好笑,難道相處了那麼多年,她還不瞭解自家老爹的個性麼?有好處他也會收,但盤剝百姓、官商勾結為非作歹的事,他卻是不敢去做的。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五,阿銀提出要回家過年,阿花阿娣也辭了去。佟氏十分惋惜,只好跟她們約好過了元宵要再回來。

  新年張保要放假,早早帶著長貴領了上頭分派的東西回來了。佟氏一看,有半扇豬、半隻羊,米、面各一石,瓜果蔬菜若干,卻有兩個竹簍,不知裝的是什麼,叫人打開一看,原來一個裝的是活魚,一個裝的是活蝦。

  張保笑道:「這大冬天的,也算是難得了,這邊人都講究年夜飯要吃魚,討個『年年有餘』的吉利意思,這個我們早就知道了。不過吃蝦倒是新鮮些,請夫人一併料理了吧。」

  佟氏便命人都收到廚房的食材間去,淑寧一一記下了,開始想過年要做些什麼新鮮菜式吃。









正文 七十、做湯

  淑寧指揮著下人們把張保從衙門裡領回來的過年物資放進食材間。因為放米面的地方有些不夠,一個僕人便把旁邊的幾個空竹筐往旁邊那堆筐子上堆,誰知東西沒放穩,全部筐子都倒了下來。那人急得滿頭是汗,連忙把東西收拾好。

  淑寧一時眼尖,發現筐子後有幾根棍狀的物體,便止住那名僕人,問道:「那筐子後面的是什麼?」

  那人聽了,便把那幾根東西拿出來給淑寧看,原來是甘蔗。春杏看了便說:「是了,太太還在月子裡時,有幾日天特別乾燥,阿銀姐便叫人買了些甘蔗和胡蘿蔔回來,說是煮糖水喝。老爺和姑娘都喝過的,只是沒兩日天氣就陰冷起來。這是當時用剩的。」

  淑寧被她一提醒,就想起來了。這東西這個把月來都被那幾個筐子擋住,所以她沒發現,現在看看,雖然有些干,但還能吃,要是浪費掉,就太可惜了。

  這時一個媳婦子來問她道:「姑娘,我們要到集市上買過年要用的雞鴨肉菜,既然有羊肉,要不要買些大料回來?」

  淑寧便道:「自然是要的,另外,薑蔥蒜和各種作料、醬料都要買,另買一口大鐵鍋和兩隻瓦鍋回來,預備過年時用。」她頓了頓,回過頭來看那幾根甘蔗,心裡已經有了想法。

  「還要再買些胡蘿蔔,若有荸薺,也買一些,回來時路過藥店,給我捎幾樣藥材。」她對那媳婦子道,「黨參、北芪、杞子和桂圓肉。暫時就這幾樣,你可記得別漏了。」

  那媳婦子雖有些疑惑,但想到這三姑娘做事向來有她的道理,便應了一聲去了。

  春杏問淑寧:「姑娘要買那些做什麼用?若是做菜,買藥材做什麼?」淑寧神秘一笑:「我自有我的用處,你到時就知道了。」

  春杏只好不再問了。

  又有一個媳婦子來找淑寧:「姑娘,那些魚蝦是要用水缸養起來,還是直接用油煎了放起來慢慢吃?」

  淑寧被她提醒了,便說道:「是了,快叫人用水養起來,這些水產自然是吃新鮮的好,死了腥味太重。」

  那媳婦子卻有些發愁:「可是水缸又不大,放進去,那蝦可不就全逃出來了嗎?還是全做熟了的好。」

  淑寧沒好氣地道:「那就把那蝦連竹簍一併放進水裡去,不就逃不掉了嗎?至於魚,難道還要我教你不成?」

  那媳婦子紅了臉,退下去了。春杏偷笑,小聲對淑寧道:「這位張嫂,最怕麻煩,她定是嫌把魚蝦養起來費事,才想勸姑娘把它們都煎好的。」

  淑寧笑笑,問她道:「你說,這魚好辦,蝦你打算怎麼做?」

  春杏想了想,道:「做油燜大蝦如何?中秋的時候,我在京城府裡的席面上見過這道菜,應該不難做。」

  淑寧卻搖頭:「新年裡煎炸的吃食多,怪悶的,不如試個清淡些的。我聽阿銀提過這邊吃蝦慣用白灼,就做白灼蝦吧?」

  春杏疑惑道:「白灼?就是燒開一大鍋水,把活蝦丟進去煮熟嗎?那不會太沒有味道麼?」

  淑寧早就胸有成竹了:「做沾料就好,把熟蒜茸、姜茸、蔥花,拌上本地產的醬油,加一點豬油,放少許雞湯或肉湯,一併用鍋燒開了,再拌上些生蒜茸,用大碗裝起來備用。等白灼蝦上桌時,就用小碟子盛些沾料,蝦點過沾料再吃。這樣就不怕沒有味道了。」

  春杏想想果然不錯,便說道:「前些日子阿銀姐教我做本地的白斬雞,也要做沾料的,想來跟這個倒是有八九分像,不如多做一些,吃雞時一併用上吧?」

  淑寧點點頭:「使得,你儘管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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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飯,淑寧讓人做的兩個菜式大受歡迎。一個是用瓦鍋燜的胡蘿蔔荸薺甘蔗燜羊肉,一個是白灼鮮蝦。

  張保尤其對羊肉鍾愛。他說道:「羊肉也算是常吃的,通常都是下大料去煮,早就吃膩了,沒想到如今一點大料不用,只加上這幾樣素菜,倒顯得肉質更是清甜爽口。這個是你從阿銀那裡學來的?」

  淑寧避重就輕道:「阿瑪喜歡麼?那就多吃些吧,廣州的冬天雖然比北方暖和,卻也是冷的,多吃些羊肉可以暖暖身子。」說罷還特地挾了一塊肥嫩多汁的肉給父親,張保笑著拿碗接過吃了。

  佟氏道:「我倒更喜歡這蝦,清清淡淡的倒好,比那什麼油燜的香煎的更好些,不過這薑蔥沾料倒是挺美味,吃蝦吃雞都可以用,又不會太鹹,以後做沾料就按這個法子做吧。」她最後一句是對春杏說的,春杳便應了下來。

  淑寧心中很是高興,想到的兩個菜都受到認可,使她更堅定了要做出更多美食的決心。

  大年初三那天,劉氏姐妹前來拜年,話題都是圍著新出生的孩子轉。淑寧向她們見過禮,便到廚房去了。羊肉還有一點,她決定要做另一個嘗試。

  今天她要親自下廚。

  先前叫人買回來的黨參、北芪、杞子和桂圓肉終於派上了用場。淑寧把這些藥材都洗乾淨,又讓人幫著把羊肉都切成小塊,然後架起燒鍋,把羊肉和藥材一起丟進一個大燉盅,再把它放進放了水的鍋裡,蓋上盅蓋,燉起湯來。

  現在用的都是柴火,不像現代可以用煤氣爐,因此火候方面只能摸索著來。幸好淑寧先前曾觀察過阿銀做燉湯的情形,大致知道該燉多久,又該怎麼掌握火候。

  湯做好後,她讓人裝了幾碗,然後叫個媳婦子拿個托盤裝著,送到母親房裡去。

  進了房,就見到佟氏正與大劉氏坐在桌邊說話,小劉氏站在悠車旁邊,抱著小寶寶逗著他。淑寧說道:「淑寧今天做了一道湯,請額娘和兩位阿姨一道嘗嘗。」然後就讓媳婦子把湯放到桌面上。

  大劉氏笑著對淑寧說:「淑姑娘真能幹,如今連廚活都會了?」佟氏笑道:「哪能啊?她就是在旁邊說說,活都是底下人做的。」

  小劉氏還是捨不得放下孩子,她姐姐看了佟氏一眼,便說道:「妹子快過來吧,你都抱了一個時辰了,難道就不累麼?也該把孩子還給他娘才是。」

  小劉氏聞言有些不好意思,便對佟氏道:「是我一時忘形了,我實在太喜歡這個孩子,竟忘了佟姐姐,真是罪過。」然後把孩子輕輕放到佟氏懷裡。

  佟氏抱過孩子,並沒有不高興,笑著道:「我也是當母親的人,自然明白你的心。這孩子有那麼多人疼,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

  小劉氏眼眶紅了:「我當年離開我家小寶時,他也就是這麼大,一看到這孩子,我就忍不住想到他。」

  大劉氏忙止住她:「你又糊塗了,大節下的,流什麼馬尿呀?」

  淑寧也上去拉著她的手道:「小劉姨,淑寧做的好湯,你難道就這麼不給面子,不嘗一嘗麼?」

  小劉氏忙擦擦眼角,拉過淑寧正要說些什麼,忽然看到她的手,便驚道:「咦?難道真是你親自下廚做的?你的指頭怎麼都燙紅了?」

  佟氏聽了忙把孩子放回悠車,走過來看,淑寧不在乎地笑道:「沒什麼,我沒動刀子,燒火時也有春杏在,只不過碰了一下鍋邊,燙著了些,回頭上點藥就行。」

  佟氏看了看她的手指,見只是有些紅,便放下了心。大劉氏在旁邊笑道:「佟姐姐真有福氣,女兒這麼小就懂得為父母洗手做羹湯了,真是又孝順又能幹。」

  佟氏笑了,便回到桌邊坐下,嘗了嘗那湯:「味兒還好,只是這味道……你下了藥材?」

  淑寧點頭道:「下了些黨參、北芪、杞子和桂圓肉,我從書上看到的方子,拿來燉肉湯,最是清補的。阿瑪與額娘年前都忙碌,人都瘦了一圈,女兒別的不會,做個湯還是可以的。」

  佟氏柔柔笑著,道:「額娘知道你孝順,以後再試,可要小心些。」見淑寧點頭,她又嘗了一口湯,道:「火候還差著些,再多燉半個時辰就好了。」

  大劉氏喝了半碗,說道:「這樣就很好了,照我說,十幾歲的大姑娘都未必做得出來呢,你就知足吧。」

  佟氏但笑不語。小劉氏也很喜歡,喝完後還問淑寧要做湯的方子:「我們家裡也有羊肉,回去也煮來喝,叫我叔叔一家也嘗嘗好湯。」

  淑寧便把用的材料和煮法都告訴了她,佟氏取笑道:「瞧你能的,你小劉姨不過是面子上奉承兩句,你倒當真了。」

  小劉氏卻說:「我說的是真話,這湯是真好喝。」

  過了一會兒,已近中午了,大劉氏便要告辭,小劉氏又望了小寶寶幾眼。佟氏笑著留飯,大劉氏卻說:「你家大人中午必要在家吃飯的,我們留下多有不便,倒不如早些回去,還可以逗著小侄兒玩。」然後便拉了小劉氏走了。

  中午的時候,清燉羊肉湯成為了飯桌上的一道菜。張保自然是大加讚揚,足足喝了兩大碗。佟氏見他喜歡,便叫廚房明日再買羊肉回來做,只是叮囑淑寧道:「讓她們做去,你就別動手了。」淑寧只好應了。

  初五陳老太醫來拜年的時候,家裡正在做湯。他聞了聞味道,也說這個湯是清補的,喝了有好處,只是不必總拿羊肉做。他說:「一樣是拿那四樣藥材,豬肉骨頭,或是母雞烏雞,不然拿鴿子也行,做的湯都是清補佳品。每隔幾日就做一回,不必天天喝。」佟氏應了,便吩咐下去。

  老人家聽說這湯最初是淑寧做出來的,便問她是從哪本書上學的。淑寧哪裡知道什麼書,不過是穿越前做過的罷了,便推說記不清了,似乎是從別人家借回來的雜書。陳老太醫捻捻羊須胡,便說道:「也罷,淑姑娘若對這些藥膳補湯有興趣,儘管來找老夫就是。」淑寧聞言大喜,忙起身拜謝。

 





正文 七十一、元宵

  到了十五過元宵時,廣州城裡有花燈可看。淑寧早跟父親說好,要他帶自己去瞧。佟氏卻推說要照顧小兒子,不去了。

  淑寧出門前,特地到廚房去看湯圓是否準備好了。今年除了傳統的芝麻蓮蓉花生餡兒的湯圓,淑寧還讓人做了綠茶和豬肉兩種「新鮮」的餡,春杏等人早就好奇死了,指望著快些下鍋,讓她們嘗嘗豬肉餡湯圓會是什麼味道的。

  家中的丫環僕役中,有幾個因為平時表現優異,早已得了女主人佟氏許可,可以在晚上外出半個時辰,看看城內久負盛名的花燈。素雲巧雲兩個都有份,早早備好晚上要穿的衣服,要戴的首飾,就連一向穩重的素雲,也興奮得坐都坐不住。

  春杏卻早得到淑寧允諾,會帶著她一起去看燈,眼下便得意洋洋地在粉官和其他粗使丫頭面前走來走去,不停地說起晚上的燈市,結果惹得一干人等翻起白眼。

  吃過晚飯,張保帶著女兒出發了。同去的人還有蘇先生主僕、長貴、王二和春杏。

  燈市開在城中心鬧市旁邊的一條街道,周圍建有幾家高高的酒樓,都有兩三層。張保去的是廣州府官員合包的一處酒樓的二層,他與上司和同僚下屬見過禮,又叫女兒上前拜見,寒暄幾句後,便由知府領著,一大群人到旁邊一座更豪華的酒樓去了。據說廣州將軍和廣東巡撫分別包了那裡的二三層。

  淑寧留下來坐在桌邊,越過窗邊的欄杆看下面街道上的各式花燈,早有小二上了茶水,又擺了兩籠點心。

  附近的桌子上坐有其他官員的家眷,其中有不少是小孩子,但年紀小的,淑寧嫌太吵,年紀大些的,又太過老成。她不好去跟男孩子玩耍,而女孩子們又顯得太過中規中矩,相處起來很無趣。或許旁邊那座樓上會有比較有趣的同齡人,但淑寧自問還沒膽子穿過樓下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到那邊去。

  不一會兒,花燈巡遊開始了,淑寧總算打起了精神。整個二樓有不少人都湧到窗邊看。

  這些花燈是用細細的竹篾子扎出形狀,多數是花鳥蟲魚或是動物,如老虎之類的,再用鮮顏的彩色紙張或是綢布蒙上去,再用畫筆做些修飾,做出造型來,然後在裡頭點上一根到幾根蠟燭。許多商家用四個輪子的大板車裝上花燈,然後拿牛馬或驢子拖著慢慢走,讓周圍的人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家的漂亮花燈。

  這樣的燈在春杏和王二兩個土生土長的清朝人看來,實在是漂亮之極。但對於淑寧來說,算得上好看有趣,但還不至於讓她看得目不轉睛。想來大概是本地還沒發展到歷史上最興旺的時期,因此連花燈都只是差強人意吧。

  淑寧看了一會兒,見接下來的花燈都是老掉牙了,便轉過頭去喝茶吃點心。那點心一樣是臘肉餡的小酥餅,一樣是白菜豬肉餡的小餃兒,味道雖然不錯,但並沒有印象中的廣東點心美味。她有些奇怪,便招來小二問道:「怎麼不見燒賣蝦餃之類的?」

  那小二說道:「有燒買,要豬肉定牛肉啊?,剛剛新鮮出爐架,蝦肉餃有,不過唔系新鮮蝦做既,小姐系咪想試?」(燒賣是有,要豬肉的還是牛肉的?剛剛出爐的,保證新鮮;蝦肉餃子也有,但不是新鮮蝦肉做的,小姐要嘗嘗嗎?)

  淑寧點點頭,那小二便拿了兩籠來。燒賣倒還罷了,只是那蝦餃怎麼是用普通的面皮做的?咬了一口,原來是把蝦干剁碎了混到豬肉裡做的餡,這還是蝦餃嗎?

  問小二,他卻表示說一向是這樣做的,對於淑寧形容的那種半透明外皮,整只蝦填進去做成的蝦餃,卻表示從沒聽說過。

  淑寧讓他下去了,心中暗暗想道,難道說現在的廣東還沒有出現那些美味的早茶點心?想來的確很有可能啊,廣東要真正興旺發達起來,是乾隆時期的事,說不定那些點心都要到時才會出現呢。

  咦?搞不好她可以讓這些點心都提前問世哦。

  她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在心裡YY,美滋滋地想了半天,卻又想起一件事來。

  她穿越前吃過的廣東點心,都是用一種好像叫澄面的東西做外皮的,可是她現在到哪裡去找這種東西啊?

  這是最基本的問題,她卻沒辦法解決,只好一個人坐在那裡發愁。

  「姑娘,快看,是美人啊!」春杏忽然叫起來,把淑寧叫醒了,便和她一起往樓下看去,想著:「先不管了,日後再想辦法解決吧。」

  所謂的美人,其實是一座花燈車上站著的一個女子,扮著戲裝,滿頭珠翠,擺出極優美的姿勢,口裡唱著喜慶的曲子。看她相貌,柳眉杏眼,櫻唇粉腮,的確是非常美麗。

  淑寧正在心中感歎,卻聽得臨桌一個男子對身邊的人說:「瞧見了沒有?那就是專門從佛山的瓊花會館請回來的大老倌,是最好的旦角兒,長得漂亮吧?」

  那人點頭不已:「的確漂亮,一點都看不出是男人扮的。」

  淑寧心下大驚,認真盯著那「女子」又看了幾眼,完全看不出來。不過據她所知,現在唱戲的人大多是男人,這倒是真的。

  這「美人」一出場,便贏得周圍眾人的喝彩,有不少富人向他丟著銀兩財物,淑寧猜可能是打賞的方式。早有穿著大紅衣裳的童子把掉在地上的財物撿去,交到跟著花燈車的一個中年男子手中。

  旁邊那座高大的酒樓,也傳出了一聲長長的「賞」字,一個僕役用托盤送出一個金元寶,圍觀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好大的金元寶啊!」春杏忍不住歎息一聲。「起碼有三十兩重呢!」王二也在一旁附合。

  那位「美人」倒是很淡定,只朝著那樓的方向款款一福,行了個禮。

  淑寧望向那處高樓,只能看到那裡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卻看不清到底是誰這樣大手筆。不過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做這種事的人,大概是兩位品級最高的官員之一吧?

  她回頭看看那位「美人」,心想,那位打賞的大方人士不知是否知道這位美人是男兒身呢?不過她又想到清朝似乎很流行養孌童,然後又想到南方人尤其喜歡美少年……

  她打了個冷戰,不再想下去了。她雖然也看過耽美書,不過可沒有在清朝發展耽美事業的打算。

  張保過了足有一個多時辰才回來,來看花燈的人都散了大半了。淑寧給父親遞了杯茶,又挾了幾個點心,張保說道:「不吃了,等回家吃熱湯圓去。」便招呼下人們準備走人。

  回到家,佟氏早已命人煮好各種餡料的湯圓,一見他們回來,就叫人去盛。

  她笑吟吟地道:「今兒花燈好看麼?聽素雲說很漂亮呢。外頭很冷吧?快吃碗湯圓暖暖身子。淑寧想的兩樣新餡料,我吃著覺得綠茶的好,那肉餡的吃起來就跟肉丸子似的,只多了一層糯米皮。」

  淑寧笑著接過碗,吃了幾口,心裡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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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過後,阿娣阿花都回來上工了,再過一日,阿銀也回來了。一幫丫環媳婦圍在廚房旁邊的小跨院裡,吱吱喳喳地說著過年的情形。春杏還特地把元宵花燈巡遊上的所見所聞都告訴了其他人,唬得幾個小丫頭一愣一愣的。

  淑寧試著把麵粉做成的餃子皮擀得極薄,想要做到半透明的效果,只是手藝不到家,幾次都失敗了,只好交給阿銀和另兩個媳婦子做。她們做了半天,終於把淑寧所說的「半透明」餃子皮做了出來,包了些蝦肉餡,試著蒸來吃,味道雖然不錯,但離想像中的茶點差遠了,淑寧只好歎一口氣,把剩下的麵團交給媳婦子們,讓她們做些餃子備用。

  進了二月,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張保又要開始忙公事了,除了準備春播,還要察看各地的水利堤壩是否準備穩妥。佟氏替他收拾了簡單的行李,預備著他過兩日要到附近的鄉鎮去。

  京中的回信終於到了,王瑞寶夫妻都沒回來,但送信的僕役帶回了一個中年男僕,算是頂了王瑞寶的缺。

  張保把妻子女兒都叫到正房,讓丫環媳婦子們都出去了,然後開始讀信。

  首先是祖父哈爾齊的信。他很高興又添了一個嫡出的孫子,特地讓送信的人帶了一個白銀打的長命鎖來,當作是送給小孫子的滿月禮。他早已給小孫子起了個大名,就叫賢寧,希望他日後是個品性賢良的人,還囑咐兒子媳婦要好好照顧孫子。

  他還說端寧在京中很好,肯下苦功讀書,練武也很勤快,在所有孫子當中可算是數一數二了,難得的是與堂兄弟們也相處得很好。因為端寧的表現令他很滿意,他還特地把年輕時用過的馬鞭送給端寧當作獎勵。

  祖父還提到,年底前皇上曾經下旨讓內務府在京中勳貴家族和朝廷百官的子弟中遴選皇子伴讀,選出來的少年陪伴的就是太子以外的幾位年紀較大的的阿哥。端寧也進了候選名單,只等下個月宣佈結果了。

  張保倒沒覺得什麼,不過佟氏臉上卻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接著是祖母的信。信很長,先是說了照顧小寶寶的各樣瑣事,也送了一副玉鎖片當禮物,然後就是寫給佟氏的訓導,家務管理啦,侍候丈夫啦,教養兒女啦,林林總總說了一大堆。淑寧在一旁聽著,都快頭昏腦漲了。

  對於父親給小嬰兒起的「賢寧」這個名字,張保與佟氏都覺得不錯,孩子們是以「端」、「淑」、「賢」為名的,日後也必定是品德正直的人,他們很滿意。淑寧有些遺憾,自己想的幾個名字都沒被採納,不過現在的名字也不錯,她也接受了。

  她現在比較心急想看端寧給自己寫的信,便向父母告了罪,拿著端寧給她寫的信,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正文 七十二、看信

  端寧的信不是一封,而是一個匣子,裡面裝著一大疊信紙,又有許多精緻的小東西,是送給妹妹玩的。淑寧首先把那疊信拿出來看。

  端寧一開始先是問候了父母與妹妹的身體健康,然後對小弟的出生表示了極大的喜悅。從妹妹的信中得知小弟是個極可愛乖巧的孩子,他真希望能盡早看到弟弟,恨不得背上長了兩隻翅膀,就能從京城飛到廣州城來。

  他特地去找最好的工匠,為小弟做了一個撥浪鼓作為禮物。因為桐英年前跟著他父親從奉天來到京城,他就請桐英在撥浪鼓上畫了許多圖案作裝飾。桐英聽說是給他家新出生的小弟做的,還特地用了可以吃的顏料,以防孩子會咬撥浪鼓。

  淑寧看到這裡,便在匣子裡找到了這只撥浪鼓,果然做得很精緻,而且完全沒有凸起和毛糙的地方,全都打磨得很平整光滑,不會傷害小嬰兒的柔嫩肌膚。上面的彩色畫,畫的是童子遊戲圖,還有些小馬、小狗、小牛、小老虎之類的,都畫得很可愛。

  淑寧放下撥浪鼓,繼續看信。

  端寧說,過年的時候,府中擺年夜飯,堂兄弟姐妹們坐在一處,卻只有自己一人是沒有父母在身邊的,覺得很孤單,晚上回了房間,更想念家人了。不知父母妹妹在廣州這邊過得可好?希望父親不要因為忙於公事就忽略了身體,也希望母親不要太掛念兒子。

  他在京城一切都好,不但長高了,還胖了些,學問也有長進,武藝也有很大進步。上個月祖父要考查孫輩的騎射功夫,他十箭射出,有八箭是正中靶心,另兩箭也離得不遠,是成績最好的一個,得了祖父的獎賞。

  祖父母都對他很好,與兄弟們相處久了,也親熱許多,平時大伯母很關心他的起居飲食,二嫫也很仔細照看,父母妹妹就不要太擔心他了。

  淑寧抬手抹掉眼角的濕意,繼續看下去。

  接下來,端寧提到了候選伴讀的事。因為在佟氏族學求學,外叔祖把他和三位表兄弟的名字一起報了上去。他學問武藝都算上佳的,應該很有希望。

  候選人都要進宮晉見皇子,他就趁機與四阿哥在公開場合結識了。端寧說他其實是打著這個主意來的,覺得總是暗地裡交往,太不方便,倒不如趁此機會過了明路。他跟著佟家表兄弟在一處,已經跟四阿哥混熟了,私下交談時,對方也贊成這樣做。

  佟家小舅舅隆科多,在皇帝身邊當侍衛,在宮裡常看到許多內幕。他對侄兒外甥們說,幾位阿哥們私下也有不和之處,衝突時極可能會殃及伴讀,佟家的孩子自然不怕,但端寧就可能會受欺負。而且各皇子母家只能出一個伴讀,佟家必定有一個孩子入選的,端寧境況尷尬,倒不如放棄。

  有鑒於此,反正最主要的目的已經達到,端寧便在上書房學問考察中,故意答錯了一道題。雖然還未得到確切消息,但應該是不會入選了。

  端寧說,看到祖父那麼希望自己入選,覺得有些對他不住。幸而桐英來京後,入了皇家宗學,會在京城留幾年,他十分熱心地請自己父親做保,為端寧爭取進宗學做伴讀的機會。祖父還不知道這件事,大概四月時就會有准信了。

  淑寧看到這裡,真恨不得給那位桐英哥立個長生牌位,日夜燒香供奉。跟數字軍團們摻和當然沒好事,但沒了伴讀機會,搞不好會在家中受冷遇。現在跟那些宗室貴人有些聯繫,也算是個靠山。

  看到端寧轉達的桐英對她的問候,淑寧笑咪咪地在心裡道:「桐英小哥,我也祝你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呀。」

  接下來,端寧說起了婉寧。她最近惹了大麻煩了。

  上書房的陳良本大人去年冬天回京後,不知怎的,婉寧竟然打聽到他的府第,借口說是去胭脂鋪子,拉了誠寧作陪,就上門去求見。

  因婉寧求見時,是打了自家伯爵府名號去的,因此對方府中下人並不敢怠慢。陳夫人親自見了婉寧,婉寧卻說求見的是陳大人,不是夫人,問是什麼事,她又不說,只說告訴陳大人是寫出《笑傲江湖》的人來求見。

  陳大人聽說後,卻說女客理所當然是由內眷接見,哪有外官見女眷的理,讓自家夫人去接待。但婉寧不死心,還要了文房四寶寫了些東西叫人遞給陳良本看。不久裡面傳出陳大人的話來,說詩寫得不錯,可他從不為閨閣中人揚名,請她回去。婉寧愕然,還是堅持要見他本人,情急之下說了些不好聽的話。

  那位陳夫人本是官家千金出身,平日最重規矩禮儀,見婉寧言語輕狂,便擺出臉色來,打發她走人。過後她還特地派人到伯爵府上說,請貴府好生管教自家小姐,年紀雖小,禮教大防還是要注意的。

  老太太聽到這些話,大發雷霆,叫了婉寧來問是怎麼回事,婉寧卻說不出來,因此老太太便禁止她再出門。誠寧後來把此行的細節都一一告訴了兄弟們,端寧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幾位堂兄弟還在私下裡嘲笑。

  婉寧卻似乎有些不甘心,埋怨時就說了幾句「陳大人的詩詞都是抄的」之類的話,有的下人嘴不牢,把話傳了出去。雖然多數人不信,但嫉恨陳良本身為漢人卻位居高官的人不少,便藉機貶低他。陳良本並不作解釋,皇上聽說後問起,他就說:「小孩子家被寵慣了,在我家碰了壁,就讓她出出氣吧。只要皇上知道微臣是怎樣的人就夠了。」

  結果第二天,在宮中任職的四叔容保就受了上司警告,要他回家叫兄長好好管住自家女兒。容保回家一說,老太太生平第一次打了婉寧,還把她關在房中,連房門都不許出,然後又把她身邊的下人全都攆走了,無論婉寧怎麼哭鬧,都不肯留下一個。

  但是流言卻因為捲進了一位貴族小姐,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那些閒人不知道婉寧還是個孩子,便給流言沾上了桃色,可是不知怎的,竟然被人挖出當初芳寧的事來。由於當事人中的范家父子已搬離京城,沒人清楚真相,只能瞎猜,話越傳越難聽了。

  伯爵府本已在內務院打點過,希望芳寧能通過選秀的,結果那位公公派人來問是怎麼回事,說流言傳到這個地步,是不可能選中的了。老太太被氣了個半死。

  為了防止孫女們繼續受流言連累,過了年,老太太便把婉寧送往保定的莊子,又把媛寧送到吉林她外祖父家裡,只希望過個一年半載的,等流言消失再接回來。芳寧還要應選,只好留下,與陳姨娘母女倆終日以淚洗面。

  端寧把事情詳細說完後,感歎道,婉寧在家中一直受寵,在外頭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想到居然會助長了她的壞脾氣,以致於闖下這樣的大禍。祖母向來當她如珠如寶,尤其看重她的美貌與聰明,指望她日後有大出息。結果婉寧這一鬧,就像是打了祖母一個大耳光,讓她在親族間丟盡臉面,只怕日後對婉寧的寵愛會大不如前。婉寧如今在家中的崇高地位,大半是由祖母寵愛得來,以後還不知會怎樣呢。

  更雪上加霜的是,事情發生前說要接婉寧進宮說話的太后,一直沒有派人來,甚至連往日最愛粘著婉寧的五阿哥,也因為得了風寒,沒有來找她。平時愛與她一起玩鬧的貴族子弟和千金小姐們,收到她的求助信,都推三推四地。因此婉寧再不甘願,也只能乖乖離開京城了。

  端寧十分慶幸自家妹子是個穩重懂事的人,期待婉寧在保定修身養性的日子裡,會變得懂事一些,日後不會再給家族招來禍患。

  淑寧看到這裡,實在覺得很無語。婉寧大姐,你怎麼就能這麼白目呢?你以為同是穿的,別人就一定會高高興興與你相認嗎?何況清穿女與種馬男,本就是兩個不同的範疇,怎麼可能存在於同一個故事裡?

  更何況,你求見不成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去說那些話?陳良本為官多年,怎麼可能會把你一個小女孩放在眼裡?你自以為能對他產生威脅的東西,實際上根本沒法拿出手。你既不能告訴別人陳良本是穿的,也不能找到毛爺爺來為你證明他抄襲。最重要的一點是,你和陳良本,年紀地位資歷威望都差得太遠,任何人都會相信他而懷疑你。

  最可憐的是芳寧,這輩子恐怕就因此而葬送了。

  淑寧歎息一聲,又再往下看信。

  端寧又勸妹妹多多保重自己,常給他寫信,若遇到什麼有趣的事,都別忘了他。他從未試過離開家人這麼久,深深地感到從前的日子是多麼幸福。他如今騎術已經很好了,只要再長大一些,他就騎著紅棗兒到廣東去,把父母和弟弟妹妹一起接回京城來。

  最後附上幾張桐英畫的《端寧日常行止圖》,叫妹妹看了不要笑話。

  淑寧仔細拿起那幾張圖看,只見上頭畫著一個半大少年,戴著瓜皮小帽,活脫脫就是端寧的模樣。他有時在看書,有時在騎馬,有時在射箭,有時低著頭被一個有些像二嫫的中年婦人教訓,有時與一個差不多年齡的少年在摔跤,那少年旁邊還寫著「桐英」兩字。淑寧看著看著,忍不住笑出來。

  以為信已經結束了,卻不想在末尾又添了兩句。端寧很得意地寫道,自從離開奉天,再沒與妹妹比過書法,如今他這手簪花小楷,乃平生最得意之技,連學裡先生都曾誇獎,不知可把妹妹比下去了?

  淑寧忍俊不禁,看看他的字,的確寫得很漂亮,搞不好真會把自己比下去。看來在下次寫信回京前,要再加把勁好好練字了,怎麼可以被老哥取笑呢?

  端寧這封信,洋洋灑灑寫了二十多張紙,用的都是極淺顯的白話,讀起來就像是他在面前說話一樣。淑寧看完後,心裡暖暖的,便拿起筆,將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經歷的點點滴滴都寫下來,免得日後寫信時會有遺漏。

  寫著寫著,她又想道:「可惜現在沒有方便快捷的郵政系統,不然也不致於要幾個月才能通一次信了。要不要跟老爸通通氣,讓他跟陳良本提個建議,建立初步的郵政服務呢?就算不能通到廣東來,在中原繁華地區局部實行,也比沒有的強啊。」






正文 七十三、桑基

  淑寧回到父母的房間,把兄長信中說的東西都一一告訴他們。佟氏眼中閃著淚光,拿著信翻來覆去地看。

  張保歎息一聲,道:「這孩子果然是個懂事的,我們沒有看錯他。」然後拿起那撥浪鼓搖兩搖,笑著走向趴在悠車中的小兒子,搖著逗他。

  佟氏放下信,擦擦眼角的淚水,道:「雖然兒子這樣說,實際上的情形如何,我們也不知道。」

  張保笑了:「你擔心什麼?京裡還有二嫫呢,兒子的日常起居是不會有問題的,他好歹是阿瑪額娘的親骨肉,難道還會虧待他不成?你就是愛瞎操心。」

  佟氏笑笑,又說道:「端兒說的選皇子伴讀這個事,太過輕率了,怎麼就放棄這樣的好機會呢?要是讓阿瑪知道了,一定會說他。」

  張保卻不在乎:「不做就不做,這有什麼?而且這信送到這裡來,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只怕結果已經下來了,我們想說什麼都沒用了。而且不是說簡郡王家的小貝子會托人薦他入宗學伴讀麼?這也不錯。」

  淑寧也勸母親道:「額娘放心吧,哥哥知道該怎麼做,就像他在信中說的,如果真做了皇子伴讀,跟的多半不是四阿哥,反而容易成為別人欺負的對象,倒不如不做。至於在宗學裡,有桐英哥在旁邊護著,不會有人欺負他的。」

  佟氏略安下心來,盯著那幾幅《端寧日常行止圖》細看。

  淑寧轉身走到悠車邊,與父親一起逗弄小弟,過了一會兒,便對父親說道:「阿瑪,我們當初寫信回京,是十一月中的事,結果快到新年了,才抵達京城。送信人是初六起程回來的,一路上順流而下,也要二十多天才到達。這一來一回,就花了幾個月功夫,真的很不方便。」

  張保微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廣東離京城那麼遠,這水路已經算是好走的了。若是遇上那崎嶇的山路,還不知要花多久呢。」

  「女兒在想,我們家也算有錢了,每次與哥哥通信,都要派專人來回走上幾個月。那普通的百姓就更別想與位於遠方的親人聯繫了。如果朝廷派專門的人,定期定點在各地之間傳遞信件,只收取些微費用,那人們要跟外地的人通信就容易多了。」

  「哦?」張保停下手中的撥浪鼓,轉頭來問她:「你說說看。」

  淑寧想了想,道:「比如甲、乙兩地相離甚遠。甲地的某人想寫信給住在乙地的親人,他只要把信寫好,交上幾個錢,就有人幫他把信送到親人手中。」

  張保問道:「現在送信也是如此,一般的百姓想要托人送信的話……」

  「不是的。」淑寧搖頭道。「那是幫幾個人送罷了,送信的人也是剛好到那個地方去。如果是官府派出固定的幾個人,兩三天一次,或是五天一次,來往於兩地之間,專職替人送信,豈不是方便許多?那就不必等到有合適的人才能送信了。」

  張保仔細想想,覺得也有些道理:「只是這要多少人呢?而且各地情況不同,只怕不是那麼容易辦到。」

  淑寧笑道:「其實這不是什麼新法子。阿瑪不記得了麼?北宋時就有過廂軍從事官營的郵政傳遞,當時深得百姓稱許。只是後來戰亂,就沒再實行罷了。」

  張保被她提醒,也想起來了:「是了,據說前明的時候,有個皇帝也曾有過重新施行此法的打算,只是後來朝中黨爭厲害,此事就不了了之。這樣說來,這官營郵政前人也是做過的。」

  淑寧點頭:「正是。阿瑪雖然官職低,沒法做成這種事,但您不是認得一位高官麼?」

  張保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有些猶豫:「剛才你哥哥的信裡寫了,婉寧才得罪了他……」

  佟氏在旁邊插嘴道:「正是因為得罪了他,才要想個法子彌補。我們三房與陳大人一向是交好的,怎麼能因為婉寧小孩子家不懂事,就疏遠了呢?你好好寫個章程,若是得了他的青眼,日後他就不會因為那件事疏遠你了。」

  張保想想覺得有理,便答應了:「待我好好查查史書,再想好整個章程。給玉恆大人寫信時,就順道一齊傳過去吧。」

  淑寧笑著說道:「如果真能開辦官營郵政,還能辦到廣州來的話,我給哥哥寫信就方便多了。」

  張保去忍不住笑了:「就算真的能行,也是在中原或江南繁華之地實施,等這邊也開辦,少說也是幾年之後了。」

  =====================我是數天之後的分割線=====================

  張保冒著小雨,從外地趕回城裡。他剛剛視察完附近鄉鎮的農田與水利設施,以及江河堤壩的修固狀況,與蘇先生和其他下屬商量了一陣,又皺著眉頭回到了家裡。

  佟氏見丈夫吃晚飯時似乎有些走神,便問他是否有什麼煩惱,他推說無事,佟氏也不好繼續問。飯後,她見張保往書房去了,便要跟上去,不料丫環報說賢哥兒哭了,只好回房去看兒子。

  淑寧見狀就走到書房,問父親道:「阿瑪有什麼心煩的事麼?額娘很是擔心呢。有事不妨說出來,女兒雖然年紀小,或許還能幫著出點主意。」

  張保以往也見識過女兒的本領,不過這個問題不是她一個孩子能解決得了的,只是扭不過女兒勸說,便把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他在外地視察時,發現各地河工水利都有許多不足。臨海或是低窪處很容易遭受水浸,而地勢高的地方則缺少灌溉水源,這兩個地方都不利於開墾農田,偏偏海禁重開才幾年時間,許多從前的耕地都被拋荒,糧田本就不足了。

  同時,珠江水域寬廣,河流湖泊眾多,很多堤壩都是舊年修的,有的地方甚至已經有些不穩,去年雨季時還一度有過險情。他有心要修一修,但若要全部修完,工程過於浩大,官府銀錢是否足夠是一個問題,能不能趕在雨季前修好,更是疑問。

  他如今正為這些煩惱,不知如何是好。

  果然不是她這種沒有經驗的人能解決的問題,淑寧只好陪著一起煩惱。想著想著,她倒想起一件事來。

  她對張保說道:「阿瑪,我曾聽說珠江一帶,有一種叫『桑基魚塘』的事物,不知您可曾聽說過?」

  張保就問那是什麼。淑寧答道:「聽說在珠江兩岸,土地地勢較低,常常遭到水浸,種田是十年九澇的。當地人因此就在低窪的地方挖水塘,在塘中養魚。而挖出的泥土,就堆砌在水塘四周做塘基,這樣可以減輕水患。塘基上種桑樹,可以養蠶,而蠶沙可以拿來餵魚,塘裡的泥又能拿來肥桑,以此循環不息。」

  她見張保似乎很有興趣,便繼續道:「這樣一來,水侵會沒那麼嚴重,養魚可以賣錢以幫補家計,養蠶又可以得到生絲,賣給西洋商人運到海外。只是這種法子也有兩個缺點。」

  張保忙追問:「是什麼?」淑寧笑道:「一來挖塘的地方不能再拿來種田;二來嘛,若是用這種法子的人獲利豐厚,說不定就會引得旁人丟開祖輩世代相傳的耕種大業,改去種桑養魚了。」

  張保聞言,沉吟半日,才對女兒說道:「你說的這個『桑基魚塘』,真是本地有的?」淑寧點頭道:「女兒也是從書上看來,想是有的,阿瑪不妨叫個本地人來問問?」

  張保便叫長貴把趙阿生找來。不多時,趙阿生和胡東兩人都來了,問張保有什麼吩咐。張保便問趙阿生是否見過「桑基魚塘」,他正仔細想著,不料胡東搶了個先:「回大人,小人見過,小人外婆家裡就挖過這樣的塘。」

  張保便問胡東其中詳情,胡東答道:「小人外婆家在南海九江,那裡地勢低窪,常常被水浸的。小人的幾個舅舅就挖塘養魚,又在塘基中種桑樹,每年發大水的時候,因為塘基比較高,比別家要好過些。而且他們家每年都收很多生絲,賣給作坊,或是生絲商人,能得不少入息。養的魚留夠自己吃的,還能賣些錢。」

  張保點點頭,又再問了些細節,便讓他們出去了,一個人在燈下沉思。淑寧見狀,也不再打攪他,逕自回房去了。

  張保第二天請了蘇先生來商量,又請教了有經驗的老農,一來二去的訂了章程,上報知府大人獲得批准後,便先在部分低窪地帶推行「桑基魚塘」。但同時也說明了,只許在荒地上挖塘,不准農民私自改變耕地用途。而早年被拋荒的耕地,也鼓勵有餘力的農民去開墾,希望能用這種方法增加糧田數量。

  這項措施本只是在廣州府轄下施行,不知怎的被廣東巡撫朱宏祚大人知道了,他認為這是鼓勵農桑的好法子,大大表揚了廣州府的官員,還下令全省推廣,同時,還依照朝廷在康熙二十二年所頒布的法令,說明凡被拋荒的土地,有人墾熟了,原主就再不許過問,復墾者耕夠五年,這塊田地就歸他所有。

  廣東重開海禁不過數年,許多荒廢多時的土地都未獲得重新開墾。巡撫朱大人的這項措施一公佈,全省各地都開展起一場轟轟烈烈的復墾運動,無田的農民爭著去耕拋荒的田地,而將土地拋在一邊數年不理會的大地主們,也紛紛僱傭佃農去復墾土地,以免自家財產被人得了去。

  這股熱潮對張保影響卻不大,功勞多半是落在知府大人頭上的,他已經習慣了。而現在張保要忙的,是把各地的江河堤壩好好修一修,等熬過今年的雨季,再考慮日後的問題。

  時間匆匆過去,受金錢與人力所限,張保只能保證修復了各地堤壩最危險的部分,而桑基魚塘也只開闢了三四十頃大小,其中只有一半地方種上了桑樹苗,魚苗也只放了數萬尾。

  這時,雨季來臨了。





正文 七十四、端午(上)

  臨近中午,天空暗得像夜晚一樣,伴隨著電閃雷鳴,大雨嘩啦啦地澆了下來。不一會兒,天空開始亮了一些,卻彷彿是被什麼東西從中隔斷了一樣,一半是深青,一半是淺灰。

  淑寧站在二樓的繡房裡,往窗外看去。遠處的樹林子都看不清了,只覺得天地間好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白紗似的。一陣風吹來,帶進了一潑雨水,淑寧忙向後躲了一躲,才伸手把窗子關上,屋子裡頓時暗了下來。

  淑寧看著小案上的紙筆,有些遺憾不能再繼續練字了。她可沒興趣在古代頂著一雙近視眼到處跑,當然要好好愛護自己的眼睛。

  雨季剛開始時,全家都是第一次見識嶺南的天氣,被那連下了八九日的大雨澆得有些狼狽。幸好她本身有些心理準備,提醒了佟氏要事先購置充足的糧食瓜菜,又讓人把食材間的東西都往高處放,並且清通了排水溝,才沒有遭受太大損失。聽說鄰居家一位北方來的官員,連家中裝糧食的袋子都濕透了,半夜裡人被冷醒,才發現全家都泡在水裡,現在只能窩在二樓過日子。

  噔噔噔--,門外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春杏的聲音響了起來:「姑娘,阿銀姐她們在樓下包粽子呢,叫我來請你去。」淑寧應了一聲,稍稍收拾了一下案上的紙筆,洗了個手,便往樓下走去。

  阿銀、阿娣、巧雲和春杏坐在樓梯間裡,擺開一張小桌和幾個凳子,就著後院和青雲巷透過來的光線包起了粽子。淑寧加入進去,包了幾個長條形的堿水粽,又把一張箬葉做成倒圓錐狀,往裡面放糯米、綠豆、花生、鹹蛋黃和豬肉,壓緊了拿水草去捆。

  阿銀看了笑道:「小姐,你這個包法倒有些像裹蒸粽呀,我也要包幾個。」淑寧笑著應道:「好啊,多包些好吃的,回頭我們再摘些竹葉來,煮一煮,也包些小粽子,我想著用竹葉包,吃起來就會有竹葉的香味,額娘說不定會喜歡呢。」春杏當即就跳起來,說:「我這就去摘!」卻被巧雲拉住:「現在外面雨那麼大,你去做什麼?!」春杏不好意思地坐下了。

  這時阿花走了過來:「你地系道包粽啊?我又來包哩?」(你們在包粽子嗎?我也來包吧?)然後便拿了張椅子來坐下。阿銀對她說:「我地系道包裹蒸粽,你都識包吧?」(我們在包裹蒸粽,你也會包吧?)

  阿花皺皺眉:「裹蒸唔系粽,你包粽就包粽,包裹蒸就包裹蒸,唔好拉埋來講!」(裹蒸不是粽子,你包粽子就包粽子,包裹蒸就包裹蒸,不要混在一起說。)

  阿銀卻揚揚手中的箬葉,道:「都系用糯米,有乜野唔同?」(都是用糯米,有什麼不同?)阿花張大了眼:「梗系唔同,粽用既系箬葉,裹蒸用既系冬葉,根本唔同!你地幾隻野唔知就毋扮知!」(當然不同,粽子用箬葉,裹蒸用冬葉,根本不一樣,你們不知道就別假裝知道。)

  阿銀抬眼笑笑:「只只聲真難聽!」阿花猛地起身要發作,旁邊幾個人忙拉住她。阿娣瞪了阿銀一眼,說道:「你做乜錦樣撩拒?你明知拒一急就會講番鄉下話。」(你為什麼要撩撥她?你明知道她一急就會講回鄉下話。)

  阿銀撇撇嘴,繼續包粽大業,把阿娣氣得直跺腳。淑寧見狀不好,忙叫其他人拉開她們,好生勸解一番,才算是安撫下來了。

  淑寧對阿花說:「我們沒有冬葉,就只能用箬葉包了。這不是裹蒸,只是學著裹蒸的法子包的粽子而已。」然後又對阿銀道:「雖然裹蒸與粽子很像,但用的材料不一樣,形狀也不同,把它們分清楚就行了。其實就像我前些天包的糯米雞,也是用的糯米,可外頭包的是荷葉,難道阿銀姐也要說它是粽子麼?」

  阿銀歪著腦袋想想,笑了:「這倒也是。」她望了一眼阿花,不做聲。

  阿花小聲哼了一下,拿起箬葉邊包邊說:「我做比你地睇,裹蒸要錦樣包,我細個果陣阿舅婆親自教我架。」(我做給你們看,裹蒸要這樣包,我小時候舅婆親自教我的。)淑寧和春杏、巧雲忙跟著學包,一場爭吵就算是平息了。

  包好幾籃粽子後,春杏問道:「聽說端午那天要賽龍舟,附近十里八鄉的人都會來看。是不是會很熱鬧?」

  阿銀笑道:「當然看過,很熱鬧的,那龍舟有幾丈長,上面有很多人,比賽的時候,那龍舟就像飛一樣快。你和小姐一定要去看看。」阿娣也點頭同意,還把往年見過的精彩畫面描述給她聽。

  春杏聽得兩眼發光,對淑寧說:「姑娘,去吧?我還沒看過龍舟是什麼樣子呢。」

  淑寧想想,覺得看看也好,便道:「好,我也想看,我這就去求額娘。」

  坐言起行,她馬上就起身洗了手,穿過遊廊往後院的正房走,走到半途發現院子一角的排水口處有些殘枝樹葉堆積,就暗中提醒自己,回頭一定要叫人來清除掉,否則枝葉越積越多,塞住排水口,雨水漫到廊上來,他們一家也要學隔壁那樣窩到二樓去了。

  一進屋,淑寧就叫道:「額娘,我有事與您說。」卻看到佟氏正在逗賢寧。只見她笑吟吟地回頭對女兒說:「淑兒快過來瞧,賢哥兒能坐起來了。」

  淑寧驚喜地道:「真的?」馬上跑過去看,果然,小弟賢寧正坐在大床上,揚著粉嫩嫩的小臉,咯咯地笑著,蓮藕一樣大小的手臂揮動了幾下,又咯咯地笑了幾聲。

  真是太可愛了!!!

  淑寧忍不住撲上去,摟著弟弟親了兩口。賢寧似乎很喜歡與姐姐這般親暱,「呀呀」地歡叫著,小手揮動了幾下。佟氏笑了:「賢哥兒很喜歡姐姐呢。」

  那當然了,我這麼好的姐姐上哪兒找去?

  淑寧坐上床,抱著賢寧逗他玩。賢寧瞪大了一雙圓溜溜地眼睛,看看佟氏,又轉過來看看淑寧,然後抓住淑寧的一隻手,玩她的手指,玩著玩著,就往嘴裡塞。

  「呀!」淑寧驚叫一聲,忙縮回手來,「這個不是吃的。」賢寧聽不懂,又伸過手來抓她的手指,再往嘴裡塞。淑寧哭笑不得,只好求助母親。佟氏卻只是笑著看,一動不動:「正長牙呢,才會這樣亂吃東西,他又咬不動你,讓他吃去。」

  淑寧聞言忙捧著弟弟地腦袋,仔細往他嘴裡看去,果然看到牙床裡有兩點白白的小凸起,高興地說:「弟弟長了牙,以後就能嚼東西了吧?」

  佟氏瞥她一眼:「還早著呢,現在除了吃奶就是吃點米糊,你忘了,你自己都是滿了週歲才斷奶的。」

  汗!淑寧在心裡說道:「那個不是我呀!」

  母女倆又逗著小賢寧玩了一會兒,佟氏才想起來問道:「你方才進門時說有話說與我聽,是什麼事?」

  淑寧這才想起來,便道:「阿銀姐她們說每年端午本地都要賽龍舟,女兒想來問額娘,可否去看一看?」

  佟氏皺了皺眉頭,道:「我也聽說過,一大幫漢子光著膀子划船,你一個女孩兒怎麼好去看?」

  淑寧忙道:「有許多人去看的,男女老少都有,阿銀姐她們都說好熱鬧,女兒不過是想看個新鮮,額娘就讓我去吧?」

  佟氏扭不過女兒,只好說:「等晚上我問過你阿瑪,他若同意,就讓你去。」

  淑寧十分高興,老媽這樣說,基本上已經沒問題了,只要撒撒嬌,她家老爹一定會答應的。

  她問道:「阿瑪什麼時候回來?」

  佟氏答道:「大概要到酉時,近來為著連日大雨的事,你阿瑪都快忙翻了呢。」

  淑寧問道:「很嚴重麼?聽說今年這雨並不算是大的,比起往年已好了許多。」佟氏道:「大概是吧,聽說只倒了幾十間草房,有四五個人砸傷了,但並沒有出人命,幾處河堤的險情都不算要緊。只是如今雨季才剛開始,要過了七月才算結束呢。」

  淑寧有些擔心,道:「希望今年水患不要太嚴重。」

  佟氏摸摸女兒的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前些年旱過也澇過了,想必今年會有好年景的。」淑寧聽了,心情好了許多。

  佟氏瞥見她指甲上殘留的一抹青,便問道:「方纔做什麼呢?指甲上的這是什麼?」

  淑寧低頭看看,便道:「和阿銀姐、春杏她們包粽子呢,這是刮著箬葉留下的。」

  佟氏點點頭:「這也好,雖然我們這樣人家,用不著女兒親自下廚,但多學些東西也是好的。都包了些什麼粽子,可有備著送人的?」

  淑寧笑道:「自然是有的。我們這幾日包了一兩百隻粽子,放了綠豆、花生、臘肉和鹹蛋黃的,就是備著送人,用料雖不算名貴,卻都份量十足,送給誰家都不會失禮。另外還包了幾十隻,除了先前說的這些材料,還加了上好的蝦干、冬菇和火腿,這是留著我們自己吃的。」

  佟氏笑了:「你這小滑頭,好東西都只留自家吃。別忘了多做幾個好的,過兩日送到你兩位劉姨家去。」

  淑寧笑咪咪地道:「早就備下了,我還讓人多加了好料呢。」

  佟氏戳戳她的頭,又回過身來抱兒子,忽地想起一件事:「是了,你去叫她們多包幾個,你阿瑪整日在外頭,也不知能不能好好吃飯,煮好粽子讓他帶幾個去,有米有肉有蛋的,比吃乾糧強得多。」淑寧應了。

  傍晚時分,天早已半黑,剛剛停了不久的雨,又重新晰晰瀝瀝地下起來。張保匆匆帶著幾個人,踏進家門,脫下外衣帽子,笑著對迎出大廳來的女兒說道:「這雨真是沒完了,幸好有我閨女做的雨衣,不然,阿瑪今天又會變成落湯雞了。」






正文 七十五、端午(下)

  淑寧笑笑說:「只是一點小想頭,若能幫上阿瑪,是女兒的造化。」

  原來張保連日冒雨在外,傘和蓑衣都沒用,他天天都會全身濕漉漉地回來。為了不讓他著涼,佟氏便命長貴帶了另一身乾淨官服跟著他,等濕了就換。可當初統共只做了兩身官服,哪裡經得起他半日就得換一身?若是換便服,見上官時又不太妥當。

  淑寧想到現代的雨衣,便到處去找合適的衣料,結果無意中發現了本地人拿來做防雨長靴的一種材料,雖然硬括些,但防雨性能倒是很好,便拿來按照現代連帽長雨衣的樣子,做了一身,縫上木頭做的鈕扣。張保穿上身時,把鈕扣扣好,戴上雨衣帽子,再扣上官帽,腳踏同樣材料做的防雨長靴,不但行動自如,不怕雨淋,想要隨身帶什麼公文時,只要揣懷裡就好。

  張保試過雨衣之後覺得很方便,又比蓑衣輕巧,讓她帶人多做幾身,送給蘇先生和平日跟他出門的差役。他們一幫人走在外面,黑鴉鴉的一群,初時還把外面的人嚇得不輕。

  淑寧在暗地裡也偷偷笑過他們是古代版雨衣怪客,但當她從阿松那裡聽說官衙裡很多人都學著做這樣的雨衣,沒幾天全廣州府的官員就都變成雨衣怪客時,便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了。

  吃過晚飯,淑寧做完自己的工作,就到上房去。張保正在逗兒子,抱著他一顛一顛的,賢寧似乎很喜歡這種驚險的感覺,一直在「啊啊」地歡叫著。佟氏忙說道:「剛餵過奶呢,別顛得他吐出來。」張保這才重新抱穩了兒子,把他放在床上。

  淑寧陪著父親與弟弟玩了一會兒,就對張保說:「阿瑪,端午那天要賽龍舟是不是?聽說很熱鬧的,我們也去看好不好?」一旁的佟氏睨了她一眼,她偷笑。

  張保捻捻鬍子,道:「其實今年的賽龍舟是府衙主辦的,因此全衙官員都要去看,家眷也可以去。這事兒早定了五六天了,我一時忙亂,竟忘了告訴你們。」

  淑寧大喜,佟氏卻皺了眉頭:「這一天到晚都在下雨,誰有心思出門呢?」

  「無妨。」張保道,「還有幾天功夫呢,聽衙門裡有經驗的老人說,估計從明天開始,雨就會變小,過兩日就會停了。到時候下邊的人會在珠江邊搭起棚子,咱們只管坐在棚中邊喝茶吃粽子,邊觀賞龍舟就是。」

  果然第二天一早,雨就變小了,到了第三天,已經是多雲的天氣,太陽時不時地也會露個臉。全家上下高高興興地把衣服鞋襪啦、箱子啦、食物啦、藥材啦等等,全都拿到院子裡或花園中,攤開了曬。阿銀煮了幾鍋湯給全家人喝,說是「去濕」的。淑寧喝著覺得味道有些怪,問了才知是雞腳眉豆湯,加了土茯苓,是陳老太醫教阿銀的法子。

  張保這天回家時,還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後天,知府梁大人要派人送東西到京城,張保已經跟他說好,讓他的人幫忙捎帶些東西回去。佟氏聞言大喜,正想給京裡的兒子送些東西,就有現成的信使送上門來了。

  只是張保囑咐她:「不要帶太貴重的東西,信也不要寫得太長,畢竟是捎帶的,比不得咱們自家派的人。」佟氏點頭應了。

  淑寧興沖沖地回房給哥哥寫信。她如今的畫藝已經有些進步了,雨天無聊時,她畫了幾幅小弟的畫像,雖然功夫還不到家,但看著也很可愛。她在信中細細描述了弟弟長大的過程,又請端寧轉達對桐英的問候。她很高興哥哥沒有跟皇子們扯上太多聯繫,但有一位可信賴的好朋友,她也替他高興。

  她把寫完的信交給佟氏時,看到佟氏正把一疊信紙放進一個扁匣子裡,並且在那匣子的夾層中塞了幾張薄紙,仔細一看,都是二十兩一張的小額銀票。

  淑寧問道:「額娘,這樣不怕被別人拿走麼?」佟氏搖搖頭:「這匣子用料並不名貴,且上頭有咱們家的印記,是賣不出去的。我已在信中說清楚了,你哥哥會找到銀票。他一個人在京裡,多些銀子傍身總是好的。」

  淑寧默默點了點頭,幫著母親把匣子用布裹好。

  信送出去了。佟氏在房中呆坐半天,淑寧把小弟抱到她跟前,她才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按按額頭,笑著對女兒說道:「粽子都包好了吧?今兒就都送出去如何?」淑寧點點頭,也不去笑話她。

  家中下人被派出去,往張保的上司和同僚家中送端午節禮。佟氏還特地讓王二家的穿上體面衣裳,拎著一大籃粽子和一大籃點心水果,並兩匹尺頭,叫了輛小車,往仙羊街南的劉家去送禮。

  晚上王二家的回來後,明裡向佟氏回話說一切順利,回頭卻避了人悄悄對她說:「劉家老爺子似乎不好呢,病了有些時日了。奴婢瞧著他家老婆子對兩位奶奶有些看不順眼,明裡暗裡說話帶刺,似乎埋怨她們住在家裡,又不肯再嫁人。奴婢在大劉奶奶房裡的時候,就聽見她在屋外說,給她們找的好親事被她們推了,不但財禮沒撈著,還賠了媒人錢,如今連買藥都沒錢了。大劉奶奶甩給她幾兩銀子,小劉奶奶都在哭呢。」

  佟氏沉默了一會兒,交待她不要把事情傳出去,便打發她走了。

  端午當天一大早,知府大人領著一堆府衙的官員,先到南海神廟去上香,祈求今年風調雨順,不要再有夏澇秋旱,張保也跟著去了。佟氏掐著時間,差不多時便抱著兒子,帶了女兒,坐著轎子到了城外珠江邊。

  幸運的事,她今天沒有暈轎。

  這賽龍舟是方圓百里的大事,不但廣州府衙的人到了,連巡撫衙門、將軍府和南海縣衙、番禺縣衙的人都來齊了,江邊位置最好的地方,沿著高台搭了一溜兒棚子,有幾個還紮著彩綢。

  張保一家跟梁知府家擠在一個棚子裡,卻正好位於廣州將軍和廣東巡撫的棚子之間,顯得有些奇怪。

  佟氏帶著孩子進棚,跟梁夫人行禮問了好,因向來沒什麼來往,她謝過他們家幫忙送信,再略寒暄幾句,便坐到旁邊一張空桌上。早有人送了一壺茶水和一壺雄黃酒上來,又擺上兩盤粽子和水果。

  龍舟賽還未開始,淑寧遠遠瞧去,看到人們似乎正在裝龍頭龍尾,便坐下喫茶。佟氏喝了口茶,叫人打開一隻粽子嘗試,看到裡面有塊肥豬肉,皺眉道:「油膩膩的,誰吃這個?」

  淑寧倒覺得很香,那粽子加了五香花生,吃著別有風味。見母親不愛吃,她便笑道:「額娘嫌膩就不要吃吧,待回了家,我們昨兒才做好的竹葉包的紅豆小粽子,額娘吃那個好了。」

  佟氏笑了笑,便抱著兒子逗他,又把遠處的江水和岸上的人和樹指給他瞧。

  不一會兒,有五六條龍舟下水了。一陣嘹亮的號角聲傳來,珠江兩岸便同時響起應和的人聲,接著是鼓點陣陣,比賽開始了。

  那龍舟足有二三十米長,每艘龍舟上有三十來人,都是壯年漢子,只穿了短打小衣,光著膀子,頭紮與龍舟同色的布巾,聽著各自船頭的鼓聲,動作整齊地劃著漿。為首的一隻銀白色龍舟上,那擊鼓者敲幾下就大喊一聲,隔得遠了,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漸漸地,他們那艘龍舟越來越快,已擺脫了其他大部份龍舟,只有一艘深紅色的還緊緊地跟著他們。

  那艘紅色的龍舟與白色那艘不同,擊鼓的人一聲不吭,只是用一種很特別的節奏敲擊著鼓,他身後的漢子們也只是埋頭劃漿,不一會兒,已經離白色那艘的龍頭只有五六米遠了。

  幾艘龍舟划過淑寧所在的棚子面前的水道,又往東邊去了。淑寧看得緊張,跳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墊著腳尖往前看。一紅一白兩艘龍舟爭持激烈,岸邊觀看的人們也跟著心情激動起來,不停地大聲喊著,聲音都快震翻了天。

  待它們接近終點時,紅色那艘更快了,漸漸地越過白色那艘,然後白色那艘又反超回去,紅色的不肯認輸,又加快了鼓點節奏,慢慢地,一點點地追上了,一不會兒,就與那銀白色的齊平。兩岸人聲震耳欲聾,鼓聲越發急促,一個衝刺--

  紅色的龍舟先一步越過了終點,上面的幾十個大漢都高興得大聲喊叫起來,有兩個人連漿都甩了。那銀白色龍舟上的人則放慢了劃漿的速度,有些洩氣地耷拉著腦袋。

  淑寧看得氣都喘不過來,春杏還在一邊大呼小叫,惹得素雲頻頻看她。

  方纔觀眾的喊聲太大,連淑寧都忍不住捂起耳朵,佟氏也要捂著賢寧的耳朵,卻不料他一點都不害怕,反而張著一雙大眼歡叫著,手舞足蹈地,那喊聲越響,他就叫得越歡,佟氏被他鬧得哭笑不得。

  連梁夫人都在一旁打趣說:「小公子好機靈模樣,這樣的聲勢,我家孩子那麼大都會害怕,他卻這麼高興,長大了必定很了不起。」

  佟氏笑著謝了他,也恭維了她那五六歲的兒子幾句,便招呼女兒回來坐下。

  接下來是給勝利者頒發紅包的儀式。張保匆匆趕到棚子,佟氏讓素雲給他倒了杯茶,他喝過才坐下休息。淑寧問他有沒有看到剛才的賽事,他笑著點點頭道:「自然是看見了,真是熱鬧。回頭我還要跟著梁大人拜見其他幾位大人,你們先回去吧。」佟氏應了一聲。然後張保讓素雲做傳話人,向梁夫人轉達了梁知府的口信,又匆匆走了。

  淑寧跟著母親坐上轎子回家,剛進了城門不久,便聽到前方一陣吵嚷,轎子停了下來。她坐在轎子裡問外面的人是怎麼回事,不一會兒王二便來回報說是前頭有兩架馬車撞上了,要略等一等才能過去。

  淑寧只好在轎中呆坐,不一會兒,便聽到外頭傳來幾句奇怪的語言,仔細一聽,有些像法語。她心中一陣激動,便掀起窗簾子一角往外看,果然是一個棕髮碧眼的外國男子,穿著長外套,戴著三角帽,旁邊跟著個穿長袍的中國人,正在街邊買粽子。不一會兒,就買完走人了。

  這是淑寧穿越之後,第一次見到西方人。她在心中暗想,不知是否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一次?






章節 七十六、夏日

  之後的幾天里,淑甯試著探了探母親的口風,以“到現在還沒見過哥哥想看的西洋大船”為理由,磨了幾天,終于得到允許,前往白鵝潭十三行附近,看一眼停泊在那里的洋船。(1*6*K小說網更新最快)。

  可惜她並不是一個人去的,不但有春杏跟著,還有王二夫妻領著的一幫轎夫。到了碼頭附近,她只能下轎遠遠望上幾眼。

  十三行其實是幾座帶有些西式風格的兩層小樓,半木半磚瓦的結構,緊挨著一排完全中式風格的房屋。有許多人在屋前的街道上行走,前面不遠就是碼頭,停著許多西方船只,也有不少單帆的中式貨船來來往往,許多小艇在大船之間穿梭。

  就像她在穿越前看過的書上描繪的那樣,西方船只的船身有些像倒梯形,但首尾兩端特別長,有好幾重白帆,船頭方向可以隱約看到一個圓形的方向舵。

  靠岸的船與陸地之間有木板架著,幾個腳夫來來回回地搬著貨物,一些商人模樣的男子拿著紙筆或算盤,正在記錄計算著什麼。幾個金發碧眼的洋人或與中國商人商談,或向遠處眺望,或正在往岸上走。

  淑甯招來王二,請他去打聽碼頭停的都是哪些國家的船。過了兩刻鍾,王二回來說道:“問過了,前面正在卸貨的是艘法蘭西國的船,西邊那幾艘都是一個叫什麼荷蘭的小國的船,其他幾艘就不知道了。”

  淑甯忙問:“可有來自英吉利國的船?”王二道:“這倒沒有,聽說前幾天剛走了一艘,就是來自這個英……英雞……英吉利的。”

  淑甯有些失望,現在還不是英語全球通的時代。她可不會說法文和荷蘭文,何況還有一堆人跟著,沒辦法。只好日後有機會再說了。她再看了一會兒,就打道回府去了。

  雖然只是借口。但她還是很認真地畫下西方船只的樣子,預備日後寫信給端甯時捎給他看。

  過了兩天,佟氏讓人請劉氏姐妹到家中作客,細問她們在家中地情形。大劉氏不在乎地說:“我自有體己,又不用他們養活。不過是圖住在一起方便罷了。何況我叔叔還在,那婆娘不敢怎麼樣。”佟氏問她:“難道你當真不想再嫁人了?”大劉氏頓了頓,苦笑道:“佟姐姐,你以為她給我找的都是什麼好親事?只不過是有錢罷了,人品信不過不說,又是做小的。我也不是那等死心眼地人,別人負了我,我不會為他守一輩子,只是我已吃夠做小的虧了。若要我再嫁,除非有人拿八抬大轎抬我過門做正房,不然我情願一輩子單過!”

  她言語間神色堅定。佟氏歎息一聲,也不再勸她。轉而問小劉氏道:“那麼你又如何?你還年輕。長得又好,改嫁會容易許多。”小劉氏紅著眼道:“我不過是個克夫地命。還改什麼嫁呀?”大劉氏眉眼一豎:“誰說你克夫?!都是你那大姑,想圖謀你死鬼男人留下的那點銀子,攛唆著你公婆趕你出門罷了!”小劉氏低了頭,小聲說道:“就算不克夫,他生前對我不錯,我也不想有負于他。更何況,我現在已經看不到兒子了,若再嫁人生了孩子,豈不是越發忘了小寶?”大劉氏跺跺腳,佟氏也不好再說下去。

  送走她們之後,佟氏便特意在坊間尋了個有名望的大夫,自出診金讓他為劉家叔父診治。她知道這對姐妹身家其實並不算多,便時不時地送些東西過去,接濟一下她們。我是盛夏來臨的分割線天氣越來越熱了,卻一直沒下雨,仿佛過了被稱為“龍舟水”的第一撥雨水後,雨季就結束了似地。後院、花園里和圍牆外的樹上傳來陣陣蟬鳴,一天比一天響,吵得人心里煩躁。

  淑甯全家都是北方人,又長期在奉天生活,對這種高溫悶熱的天氣實在不習慣。佟氏白天只能窩在房間里打扇子,一點都不想到外頭去。她嫌平日睡的草席子不夠涼快,還特地叫人去買了上好的舒州竹席回來。

  張保一向不習慣天天洗澡,就算是雨季時被淋得全身濕透,他也不過是拿塊熱手巾擦擦身體就算了。可現在天氣這樣熱,只要一天不洗澡,身上的汗臭味就讓人受不了。佟氏愛潔,天天都有淨身,因此格外受不了張保的氣味。可憐張保剛剛搬回上房不到一個月,又被趕回頭房去睡了。

  他本人對于自身的衛生清潔狀況倒不太在意,只是對于兩天不洗澡就會身上發癢這一點感到煩惱。

  淑甯看他老是皺著眉頭去搔背,就覺得好笑,便叫人砍了幾節竹子來,做了支“不求人”送給父親,笑著說:“這個東西雖然可以搔癢,但只是治標不治本,阿瑪還是勤快些洗澡的好。”就被張保笑罵著趕出了房間。

  竹子還有剩,淑甯想想,索性全都做成器具吧。她畫了幾幅圖,分別是筆筒、五指不求人、按摩器和滾珠腳底按摩器,然後交給竹匠,沒兩天,就都做出來了,其中滾珠腳底按摩器地珠子都是用木頭做的。

  佟氏對兩款按摩器最有興趣,直接就拿到她房里去了,張保拿了筆筒和五指不求人,淑甯只得了一只矮筆筒,是竹匠用剩下的一小節竹子做成地。

  那竹匠不肯收錢,倒是問淑甯能不能讓他賣那幾款按摩器。淑甯原本想按照從前的灑掃套裝地做法行事,但仔細一想,如今二嫫不在,她家對廣州又不熟悉,像以前一樣收錢不太方便。再說,這只是些簡單易做地小手藝。賺不了什麼大錢,又很容易被人模仿。現在家中越來越富裕,她每月都能有一兩銀子的零花錢。這點小錢就不必去賺了。于是她便對那竹匠說,他想賣就盡管賣。只是日後她交待要做地活,他只許收材料錢。那竹匠立馬就應了。

  類似的竹制品很快就出現在市面上,而且多了不少花樣,聽說還挺受歡迎地。淑甯從阿松那里知道這個消息時,並沒有什麼反應。倒是被另一件事吸引過去。原來端午前只在府衙中流行的靴子料版雨衣,現在在街面上已經有人在賣了,而且還有別的料子和顏色花樣可以選擇,有長身地,半身的,連袖地,短袖的,硬身料子的,軟料子的。帶帽子的,不帶帽子地,純色的。鑲邊的,林林總總。任君選擇。雖然天沒下雨。但嶺南的夏季多雨,事先買回去總是沒錯的。不出三天。全部雨衣就被席卷一空,商家高高興興地收起店板,隔了幾天,又擺了兩三百件出來。

  淑甯又一次目瞪口呆,對古人的商業意識與行事手腳之快大為佩服。她十分感興趣,也叫人買了幾身,除了給仆役們穿的以外,還有給自己准備的“兒童裝”。

  剛買了幾天,雨衣就派上用場了。長達半個月的高溫悶熱天氣之後,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正當淑甯和佟氏以為可以好好涼快幾天時,又忽然刮起了風,夾雜著豆大地雨粒潑了下來,門窗被吹得啪啪響,房頂的瓦片蠢蠢欲動,屋外飛沙走石,行人都紛紛走避。台風來了。

  這次台風夾著強降雨,肆虐著廣州城。淑甯聽著外面風雨夾雜著沙石撞擊窗框的聲音,心中擔心著窗子會不會被撞破。

  風雨太大了,家中所有門窗都不得不關緊,只要有一絲縫隙,雨水就會灌進來。人打著傘走過後院地抄手游廊,都會半身濕透。佟氏覺得再繼續住在後院,太不方便了,索性鎖了上房,帶著兒子一起搬到頭房與張保同住。

  院子里的雨水常常漫上走廊,長福命幾個壯年仆役在前廳和樓梯間用幾張條凳和床板搭成床鋪,夜里睡在上頭守夜。若那雨水真淹到廊下,他們就要馬上起身穿上雨衣,頂著狂風暴雨,把院子排水口上推積地垃圾清除掉,再將廊下地水全都掃乾淨。

  台風只肆虐了兩天就往北邊去了,但雨直到三天後才停了。

  張保忙忙帶著蘇先生與長貴到衙門去了。他要去打聽城中受損的情況,還要到城外去視察農田和魚塘。

  全家上下地仆役都忙著曬東西、修補房屋,阿銀擔心家中的情況,向佟氏告了假回家去。阿花阿娣為了修補自家屋子,也暫時不來了。淑甯陪母親回到房中,心情有些郁悶。

  佟氏問她怎麼了,她說道:“方才去過後花園,先前栽的花全都淹死了,剛種了兩三個月的荷花,才露出一點花骨朵,結果現在都沒了。”

  佟氏柔聲道:“沒了再種就是,那荷花本就是在水里生的,不會因為水多些就死掉。且等些時日,必會再長出來的。”

  淑甯點點頭,又露出了笑容:“如今我總算知道台風天是什麼樣子了,那年在奉天刮的大風,哥哥還說再也沒有比那更厲害的風了,誰知比起嶺南的台風,那大風根本算不得什麼。”

  佟氏笑話她:“你才見了幾次台風,就知道這是最厲害的了?說不定還有更厲害的風呢。”

  這倒也是,起碼她還沒見過龍卷風或是颶風之類的東西她挨著母親小聲說道:“不知哥哥如今在做什麼呢?寫給他的信,不知他收到沒有?”

  佟氏面上的表情放柔了,說道:“不是在看書就是在練武罷,梁大人家的信使是快腳,必定早已到京城了。”我是千里之外的分割線然而佟氏並沒有猜對,端甯現在竟不是在看書,也不是在練武。

  他正和二堂兄順甯一起陪著祖父到別人家中作客。此行的目的,除了跟各府的老一輩當家人敘敘舊以外,就是看能不能為順甯找到合適的聯姻對象,順便也打探一下各家的口風,看有沒有誰家願意接受芳甯,續弦填房都無所謂了。芳甯在選秀的第一關就被刷下來了,不過幸好在過程中沒有受到太多刁難。大概是因為人人都知道她不可能被選上的關系,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到別人身上了。

  就這樣,芳甯的終身大事決定權回到了自家人手上。老爵爺哈爾齊與妻子商量過後,決定如果連幾戶熟人家都不願意接受芳甯,就把她也一並送離京城,等過幾年事情淡了再回來,又或者索性就在外地許人。

  端甯本是作為陪客跟著去的,誰知談話進行到一半,他就發現別人對自己更感興趣,大吃一驚,心中祈盼著祖父不會一時糊塗,為他定親。

  幸好哈爾齊對端甯的親事有自己的想法,不打算太早定下,便推說孩子年紀還小,父母也不在身邊,等他兩個堂兄的婚事都辦完了再說。

  他此話一說出口,端甯就暗地里松了口氣,與順甯對望一眼,彼此都在苦笑。





章節 七十七、少年

  祖孫三人回了府,端甯的小厮王貴就迎上來對他說:“四爺,桐小爺來了,正在花廳等你呢。[1--6--K小說網,手機站wap,16k,cn更新最快]。”

  端甯聽了忙向祖父告聲罪,到花廳去了。

  桐英一見到他,就說道:“可把你盼回來了,快走快走,都在等你呢。”便拉著人往外走。端甯忙扯住他問道:“怎麼回事?你好歹說清楚呀。”桐英說道:“那一位老四今兒總算是結束禁足了。我把素日相與的幾個朋友都叫了來,咱不吃酒,喝茶吃點心去,當是讓他松乏一下。”

  原來是四阿哥胤上個月因為某種不為人所知的原因,被皇帝罰了禁足一月。今天頭一次出宮,平日與他交好的桐英便叫上佟家兄弟、端甯和其他幾個王公子弟,在一得閣包了雅間,請他來吃茶。四阿哥很領他的情,談話間神色也很輕松。端甯見到他這樣,也稍稍放了心,趁別人不注意,他悄悄對四阿哥說:“你沒事就好了,我額娘前幾日來信,還問起你好不好呢。她說嶺南多雨,不知京城怎麼樣,如果也下雨,千萬要記得別淋濕了身子著涼。”四阿哥微微一笑,道:“我醒得的,你告訴姨娘放心。”端甯點點頭。

  那邊廂桐英說笑一陣,便神秘兮兮地對四阿哥說:“我給你備了一份禮,正好給你解悶的。”然後便拍拍手掌,一個從人拎了個籠子進來。

  眾人都問是什麼,他便打開籠子,捧出來一只小哈巴狗:“可惜他們送來得晚了些,若是上月就到了,你在宮中也不會那麼悶。”

  四阿哥十分驚喜地抱過小狗。摸摸它的毛,道:“真是送給我的?”桐英笑著說:“這是當然。上回你在外頭見了別人家的小狗,不是很喜歡麼?我就想著給你弄一只。放心。這是乾淨的,從小兒有人教導。不會胡亂咬人。”

  四阿哥憐愛地摸著小狗,其他人也好奇地摸了幾摸,不多時,便抱了過去玩,桐英一邊嚷著“別弄壞了我送人地禮”。一邊阻止他們對可憐的小狗惡作劇。

  四阿哥笑著看眾人玩笑,端甯也看了一陣,便小聲對他說道:“你很喜歡吧?”他點點頭,端甯又說:“既然喜歡,怎麼不跟我們說?我也有法子給你弄一只。”四阿哥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過是玩意兒,何必大張旗鼓的,皇阿瑪會說我地。”端甯也沉默了。

  桐英回轉來正好聽到這句話,便說道:“這話說得是。雖然是我送你的禮物。你平日也不要太寵它了,免得被人說你玩物喪志,對你反而不好。你們這樣地人。本就不應該讓人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四阿哥點點頭,心情有些沉重。桐英又笑開了道:“不過也不必想得太多。你才多大?別跟那老頭子似的。閑了就跟小狗玩鬧一番,平時交給下人照管就是。”四阿哥又點點頭。重新展開笑靨,與眾人玩笑起來。

  端甯卻被剛才的話題壓抑住心情,只是坐在一旁看他們玩鬧。桐英坐在他旁邊,說道:“我方才對他說,別想太多,結果你反而想多了。他自有他過日子的方法,你不必為他擔心。”

  端甯點點頭:“我知道,其實剛開始只是因為額娘的意思,我才與他結交,認識長了,卻覺得他也不容易。其實他人不錯,就是孤僻了些,不過沒關系,我會繼續與他做朋友地。”

  桐英笑著攬了他的脖子,道:“我最喜歡你這一點,不管對誰,都能以朋友相待,就算對方身份再高,你也不會在意。”他轉頭望望房間四周,問道:“這里好像是你家里的產業?聽說最近生意大不如前了?”

  端甯重新坐直身體,道:“京里又開了幾家大茶樓,一點不比這里差,難怪會如此。說書的人也沒了新鮮貨,只好拿些舊演義話本來說,誰稀罕來聽?”

  桐英若有所思:“聽說原先的說書本子都是你那位才女堂妹寫的?她如今不在京中,你家的生意便不好做了?”

  端甯冷笑道:“她不在才好呢,累人累己。我大妹妹如今天天在家里哭,大哥原本說好在吏部占的缺,如今也給了別人。我實在不想提她。”頓了頓,又說道:“二房的幾樁生意或許會暫時差一些,但如今已經想到法子了,很快便會好轉。那丫頭在不在都一個樣兒!”我是回到伯爵府地分割線

  端甯回府吃過飯,就被祖父叫到了書房。

  哈爾齊問道:“你今日跟桐英小貝子出門,是跟四阿哥見面嗎?”端甯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哈爾齊沉吟一陣,說道:“你平日與宗室王親家的子弟來往,祖父一向是贊成的。但你如今不小了,過兩年就該進軍中曆練。為了日後仕途計,平時結交朋友,還是要有地放矢的好,該疏遠地疏遠,該親近地就親近。”

  端甯聽得不太明白,便道:“請祖父的示下。”哈爾齊道:“比如你與桐英小貝子來往,往日倒罷了,但近日簡郡王因他大兒子在軍中任職地事,與明珠相爺起了沖突。相爺那邊的人怎肯善罷干休?簡郡王一家身份高貴,自然不會有事,但難保那些人不會拿與他們家來往密切的人出氣。而偏偏上個月你四叔趕走的一個犯錯的侍衛,就是大阿哥那邊的人。若在平時,這只是小事,但如今新仇舊恨的,我們家很容易受牽連。你以後還是不要與小貝子太過親近的好。”

  端甯聽了這些話,心中很難受。桐英的大哥雅爾江阿與明珠相爺、大阿哥那邊的糾紛,他早就聽說過了。雅爾江阿在健銳營曆練數年,無論出身、軍功、資曆、人品、威望,都十分出眾。早就定下今秋接任健銳營翼長。不料明珠橫插一杠,大力推舉大阿哥出任這一職位,視雅爾江阿為擋路石。而簡郡王心疼兒子,不願讓步。這就是所謂“沖突”的真相。

  對于端甯而言。他與桐英自幼交好,為了這些“大人”們爭權奪勢地事,就要疏遠對方,實在不能接受。但他不敢當面與祖父頂嘴,便裝作一副受教的模樣。低頭不語。

  哈爾齊又說道:“再者,你既與四阿哥相識,而四阿哥又與太子交好,你就應該借機請他為你引見太子。若能得到太子青眼,日後他繼了位,你自然是前程無限。退一萬步說,你阿瑪前些年不小心得罪了索相,也可以趁機陪個罪。”

  端甯心中更難受了:“但孫兒與四阿哥相交,一向是真誠以待。這樣做……”

  “糊塗!”哈爾齊斥道,“難道你托他幫個小小的忙,就不真誠了?何況你是什麼身份。他是什麼身份?別說這種孩子氣地話!”

  他見端甯低頭不語,心中不悅:“怎麼不說話?你不同意?哼。怕是借口吧?別當我不知道。你兄弟幾個都不愛結交太子或大阿哥,就是婉甯那丫頭惹的禍!也不知她是中了什麼邪?!其他阿哥她都樂于結交。偏偏就是不願討好最年長最有權勢地兩位!她自己這樣就算了,還整天對兄弟們灌迷魂湯,惹得你們一個個都不願與太子和大阿哥交往!”

  他頓了頓,又道:“你可知別人為順甯說了門好親事,結果那小子一聽說人家姑娘的兄長是詹事府的人,二話不說就回絕了,幾乎讓說媒的人下不來台,我和他阿瑪陪了多少不是,才算是了結!”說到後頭,他越來越生氣,連連拍打著桌面。

  端甯小聲勸道:“請祖父別生氣,二哥也是為家里著想。”見哈爾齊雙眼一瞪,忙道:“祖父容稟。孫兒年紀雖小,但在外頭也聽過些風聲。如今朝中的情形,祖父自然比孫兒清楚。與太子和大阿哥來往,討好了一方,就可能得罪另一方。雖說太子是日後地儲君,我們家自然是站在他這邊的,可大阿哥也是皇長子,相爺權勢又大,若是他們執意為難,我們家又該怎麼辦?因此,倒不如就像祖父方才所說的,還是離得遠些的好,兩邊都不親近,就都不得罪了。”

  哈爾齊聽了有些震驚,沒想到這個孫子竟會想到這麼多。他沉默著,過了半晌,才道:“看來你真是長大了。”端甯又再低頭不語。哈爾齊歎了口氣,道:“你回屋去吧,這番話,不要對別人說。”

  端甯小聲應了聲“是”,行過禮,便退出了書房。

  回到槐院,他才松了口氣。在整個伯爵府中,只有這里能讓他放松下來。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拿起本書看,看著看著,想起方才與祖父的談話,就發起了呆。

  不知過了多久,二嫫進屋來了,見他呆坐,便叫了他一聲:“端哥兒想什麼呢?燈油都快燒完了,你不覺得屋里發暗麼?”說罷便又拿了一盞燈來。

  端甯微微笑道:“正想東西呢,不曾留意到。”二嫫拿走他手中的書:“再用功也要注意別弄壞了眼睛才是,書香墨香兩個死哪兒去了?也不多拿幾盞燈來,那書上的字那麼小,一盞燈怎麼夠亮呢?算了,你多休息一會兒吧。”

  端甯道:“好,我不看書。”然後便從桌旁的書架上拿出廣州來地家信,道:“我再看看信,然後寫回信吧。那個送信來的人,聽說是後日起程回去。”

  二嫫點頭道:“也好。前兩日托人打聽的事已經有了回話,那位小劉奶奶地夫家,姓郭的,兒子叫小寶,跟著他祖父母過活,日子過得還好,聽說今年有五歲了,長得挺壯實地,就是有些淘氣,老人家寵得跟什麼似地。寫信給太太的時候,記得寫上,讓那位奶奶別擔

  端甯應了一聲,二嫫又絮絮叨叨地交待些照顧小主子賢甯地話,他也不嫌煩,聽一句,便用筆記一句。

  忽然間,外頭傳來一道尖銳的女人嘶叫聲,緊接著是一陣哭叫,端甯一驚,停下了筆。二嫫忙趕到門外問道:“怎麼回事?誰在叫喚?”有個小丫頭從院門外飛奔回來,答道:“嬤嬤,是桃院那邊傳來的,聽著像是翠英姨奶奶的聲音。桃院那邊正在關門呢。”

  二嫫想了想,便把聚集在院中的下人都打發回去做自己的事,轉過身進了屋,對端甯道:“定是那個翠英又在發瘋,自從年初她小產以後,便時不時鬧上這麼一出,真煩死人了。沒事兒,你不必理會。”然後又繼續交待還沒說完的話。

  端甯知道這是二房的陰私,不好多問,便專心記起二嫫的話。末了,二嫫歎了口氣道:“你跟姑娘都是我奶大的,偏小主子自出生後,我就沒見過他,真想看看他是什麼模樣。”端甯柔聲安慰她道:“二嫫放心,就算弟弟不是吃你的奶長大的,也一樣會尊重敬愛你的。”

  他又跟二嫫說了些閑話,待她走了,才重新在桌前坐下,分別給父母和妹妹寫起回信來。





章節 七十八、美食

  端寧的回信到達廣州時,第三次颱風已經結束了,天氣重新熱起來,卻又不同於以往的悶熱,晚上開始有些秋天的涼意,但白日裡依然烈日炎炎。

  淑寧接到信時很高興,不但是因為收到家信,還因為對於此時臥病在床的佟氏來說,兒子的信是個很大的安慰。

  說是臥病,其實也沒什麼大問題,只是前兩日別家夫人請佟氏去聽戲,熱著了,也累著了,所以歪在床上不願起來,連吃飯都沒什麼胃口,只是懨懨的。素雲怕賢寧吵著佟氏,便在東屋的榻上鋪了層薄被,再蓋上柔軟的草蓆,讓賢寧在上頭爬來爬去,自有人在旁邊照看。

  佟氏因而得享清靜,精神好了許多,但還是沒什麼胃口,吃什麼都覺得膩。

  淑寧想了想,見廚房有新買的苦瓜,便叫人把苦瓜切成段,用水焯了去些苦味,把豬骨頭和淡菜一起放進鍋裡煲湯,過了小半個時辰再放苦瓜進去,煮了兩刻鐘才收火,用乾淨的紗布隔去油渣,便盛了一碗給佟氏。

  佟氏喝了倒喜歡,覺得味道雖有些甘,但有了淡菜吊味,天熱時喝了很清爽,便多喝了一碗,晚上進了兩碗粥,覺得胃口開了些,又叫淑寧明日再做。

  但第二天陳老太醫來看她時,卻說:「苦瓜太涼了,一般人喝這湯是消暑,但夫人喝卻不太合適。大人身體還好,不會有什麼,但孩子還在吃奶呢,只怕受不住。」佟氏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淑寧隱約猜到是母親喝了這湯,再給弟弟餵奶。會不利於小孩子的健康,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對陳老太醫說道:「是淑寧思慮不周。謝陳爺爺提醒。」

  陳老太醫撫著鬍子笑道:「無妨,淑姑娘也是為了孝敬母親。若要再煲這樣的湯,多多放些姜中和一下會好些。」

  淑寧行禮謝過,他卻擺擺手,指指廚房的方向道:「說來老夫趕了那麼遠路,也有些渴了。淑姑娘,是不是也給老夫來一碗這個苦瓜湯?」

  淑寧忙笑著叫丫環盛湯去了。

  既然苦瓜湯太涼,只好另換一種。淑寧叫人去後花園摘了些新鮮地蓮藕,切成小塊,也用豬骨煲湯,放一把紅豆,想了想,又放了一把蝦米,再加進一大塊姜。煲到中途放鹽,過了一個多時辰,才收了火。同樣是拿紗布過濾了,拿給佟氏品嚐。佟氏喝著卻覺得不如苦瓜湯清爽。不過味道還好。又吃下了一碗粥。淑寧見母親胃口好轉,便高高興興地變著法兒給她弄湯喝。但佟氏天天喝湯吃粥。也很快就覺得膩了,況且流食比不得面飯實在,長期吃也不容易飽。

  佟氏沒有精神,整天便半躺在床上養神,時不時的叫丫環媳婦子抱了兒子給她看,順便喂餵奶。張保回到家見妻子不適,便專門過來陪她。他近來忙於公事,有些疏忽了家人,佟氏對他的陪伴感到格外開心。

  淑寧在一旁看著,倒覺得母親有藉機向父親撒嬌地意思,偷偷忍住笑,囑咐了同樣在偷笑的素雲別讓人去打攪,便離開了上房。

  但佟氏胃口不好、吃飯太少地問題還是要解決的,說白了,其實就是她嫌平時的飯食都吃膩了,想要嘗點新鮮的。為了母親的身體健康著想,淑寧絞盡腦汁地想辦法做出各種好吃地食物來。

  某日淑寧看到阿銀把佟氏沒吃完的湯麵拿回廚房時,忽然想起了一樣東西。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現代的沙河粉應該只有一二百年的歷史,也就是說,現在還沒有出世。這種食物是用米漿蒸成的,應該不難做。於是她便跟阿銀商量了一番,叫人從米鋪低價買了些陳米,用乾淨的水和了磨成稀稀的米漿,再拿竹屜子蒸成薄皮,用刀切成細條,用竹罩籬裝著放入水中煮熟,放進碗裡,再把每日特意煮給佟氏的湯倒進去,就是一碗湯粉了。

  阿銀嘗了嘗味道,說:「挺爽口地,下回再做薄些,泡久些,等它入了味就好了。這個叫什麼粉?」

  淑寧答道:「是沙河粉。」頓了頓,又補充道:「聽說是一個叫沙河的地方特產的食物,但具體如何,已經不可考了。咱們不必管它來歷,若味道還行,就再做一碗給額娘嘗嘗吧。」

  阿銀點點頭,又再拿米漿蒸了更薄地粉皮,切得更勻細,照樣做了一碗盛給佟氏吃。不料這沙河粉倒是對了佟氏的胃口,既有她喜歡地湯地味道,又是能吃飽的東西,足足吃了一大碗。

  淑寧高高興興地拉著阿銀回到廚房,商量還能用沙河粉變出什麼花樣來。她看到剩下地粉皮,覺得這半透明薄薄的東西,是否可以做成其他吃食呢?對了,比如腸粉,比如……粉果?

  她想起曾經煩惱過的廣東點心外皮,不知這種米粉皮能不能拿來包點心?

  想到就做。現在是午後,廚房無事,正好拿來做實驗。她檢查了一下那粉皮,覺得應該不會很容易破損,就用碗隔出一個個圓形的皮來,抹了層油,放好備用。

  她叫阿銀幫忙,切了些肉碎、冬菇粒、蝦米粒、芫荽什麼的,拌著花生下了油鍋一起炒,放些調味料,盛到碗裡,用勺子分放到一片片粉皮正中,包起來,粘不上的就用飯粒粘好,做好了放到鍋裡隔水蒸。

  蒸好了嘗一個,味道還行,就是外皮太容易破了,還有一股米飯的味道。阿銀嘗了一個,又遞了一個給春杏吃,然後歪著頭問淑寧:「為什麼要用這種飯皮做?用澄面不是更好嗎?」

  淑寧瞪大了眼睛看著她,阿銀見她這樣,有些遲疑:「用澄面做,沒那麼容易弄破皮。而且味道會好吃些吧?」

  原來阿銀知道怎麼做澄面!淑寧忙問道:「阿銀姐,用澄面怎麼做?你快說與我聽。」

  阿銀便細細告訴她。原來把麵團放進水裡洗,洗出了麵筋之後。讓那水裡的粉沉到底,濾干水。曬成干粉再研細了,就是澄面了。早已有人拿這種面來做吃食點

  接下來阿銀便當著淑寧的面做了些澄面出來,拿到後院去曬,然後對淑寧說:「小姐放心吧,現在太陽這麼大。不用兩天就能曬好的。」淑寧點點頭。

  晚上佟氏大大稱讚了淑寧與阿銀做的沙河粉,張保也吃了一碗做宵夜,只是覺得用豬骨頭湯做湯底不如雞湯味美,不過還是好好誇了女兒一番。

  淑寧對父母地稱讚並沒有放在心上,滿心都在想著澄面的事。

  過了兩天,澄面都做曬乾研好了。廚房的活做完後,阿銀便把其他人趕走,只留下淑寧和春杏,親自示範怎麼用澄面做點心皮。

  她將一些玉米粉與澄面拌勻。燒開一小鍋水,把一半地粉倒進去,攪動一番就蓋上蓋子。過了片刻再把鍋倒扣在旁邊備好的木板上,然後把剩下地粉加進去。搓了半日。搓出一個類似於麵團的東西來。

  她把那團東西分成一個個小粒,用擀面杖碾成一個個點心皮。然後笑著對淑寧說:「把做好的餡料放進去就行了。中午我已經準備好了肉凍和蝦仁,現在就做來試試?」淑寧忙點頭,春杏端出一盤餡料來,三人開始包起粉果和蝦餃。

  做好了一蒸,味道果然不錯,淑寧在心中感歎萬分:終於找到了做廣東點心的方法了,以後想吃的時候,隨時可以做來吃。這樣地美食,怎麼也比婉寧那些水果沙拉和曲奇餅強啊。

  阿銀吃了幾個點心,說道:「其實做點心還是用澄面好,不過小姐那天用的飯皮,也可以做別的東西,比如你昨天說的什麼腸粉,只要在粉皮上抹一層雞蛋汁,再加上菜呀肉呀一蒸就可以了。不過我最喜歡那個沙河粉,做起來容易,只要變換湯底,就能做出不同的味道來,而且不費什麼錢。」

  淑寧笑著說:「其實沙河粉還可以有很多花樣的。比如你用苦瓜或是紅蘿蔔搾了汁,混進米漿裡,不就能做出紅紅綠綠的粉了麼?除了做湯粉,還可以干炒濕炒,和肉一起燜也很好吃,花樣多著呢,我們仔細慢慢想去。」雖然沒有全都吃過,但穿越前她也曾看過沙河大飯店的廣告,對那「沙河粉全宴」印象深刻。

  阿銀若有所思,慢慢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低頭想著事情。淑寧沒有留意,又再做了幾盤,端到上房給母親嘗鮮去了。

  看到女兒和阿銀天天挖空心思給自己做好吃地,佟氏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許是美食的功效顯著,也許是丈夫的溫柔和女兒地孝心激勵了她,也許是天氣漸漸涼快起來的緣故,總之,沒過幾天,佟氏終於恢復了,能像往常那樣照顧兒子、料理家事。

  她笑著向上門來做客地劉氏姐妹陪罪說:「因我身上不好,這麼久了也沒去看你們,多有怠慢,還請不要見怪。」

  大劉氏擺擺手說:「咱們是什麼交情?何必這樣客氣?如今你是大好了吧?」佟氏笑著點點頭。

  小劉氏剛剛聽說了自己兒子地消息,還在那裡抹淚呢,起身向佟氏行了一個大禮,說道:「多謝佟姐姐你想著,我還以為再也沒法知道小寶的下落了呢。」

  佟氏忙扶她起來,道:「這可折煞我了,就像你姐姐說地,咱們是什麼交情?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也不費什麼事,你何必行此大禮?」

  大劉氏笑說:「你就讓她行去,對她來說,如今再也沒有比兒子更重要的事了,為著我帶她來廣東,她背地裡不知埋怨了多少回,說以後再也見不到兒子了呢。其實就算在京中,一年也見不到一回,老人家攔得緊呢,生怕她會吃了孩子似的,所幸他們待親孫子還好。」

  小劉氏重新站直了身體,抹乾眼淚道:「其實他們都是好人,都是真心疼愛小寶的,我如今就算見不著孩子,知道他過得好,心裡也高

  佟氏見她心情好起來,便拉著她姐妹二人說了半晌閒話,才命人拿了些禮物過來,讓她們帶回家去。

  又過了兩天,佟氏覺得女兒近來把心思都放在了吃食上頭,在女紅方面進步不大,便雇了十二婆幫忙,請來一位手藝出眾的繡娘,讓她指導淑寧的刺繡功夫。

  這位新來的刺繡師傅鍾蓮姐,聽說夫妻二人都很擅長刺繡,丈夫是廣州城內頭號繡坊的繡工。

  鍾蓮姐教淑寧的刺繡方法,屬於南粵地方的流派,與淑寧從前學的很不一樣。她用的線並不是單一的絲線,還有用絨線、金銀線之類的,讓曾經用過絨線刺繡的淑寧喜出望外。而且她用的繡線色彩華麗繁雜,描圖的時候,總是把整幅布料描得滿滿噹噹的,如果有哪裡空出一塊,就會隨手描些花草上去。

  對於這一點,淑寧有點頭痛。她比較喜歡清新淡雅的繡品,對於這種華麗的風格不是很習慣。

  但漸漸地,淑寧也開始上手了,做得越來越好,鍾蓮姐曾經幾次誇過她,說教過的幾家小姐,數淑寧學得最快。

  一天,淑寧獨自在房中刺繡,覺得累了,便放下活計,伸伸懶腰,打算到後花園走走。她下了一半樓梯,卻看到巧雲正在樓梯下面,死死地盯著青雲巷的方向看,手裡絞著帕子。

  淑寧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卻看到青雲巷中,阿銀正在跟長貴悄悄說著什麼話。






章節 七十九、銀姐

  阿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長貴聽她說完,就笑著點了點頭,小聲說了幾句話。(16K小說網,手機站wap.16k.Cn更新最快)。阿銀很高興,行了個禮,告別的時候還一再謝他。

  淑寧看著,倒有些覺得似乎是阿銀在托長貴幫什麼忙,不過巧雲在旁邊絞什麼帕子呀?她出聲問道:「巧雲姐,你在做什麼?」巧雲這才發現淑寧站在她後面,忽地漲紅了臉,支唔了兩句,就聽到長貴走進來說:「咦?姑娘,巧雲,你們怎麼在這裡?」

  巧雲咬咬唇,冷笑道:「我跟姑娘怎麼不能在這裡?難不成你鬼鬼祟祟地做了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事?」

  長貴很奇怪,就問:「我只不過隨口問一句,哪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巧雲不語,繼續絞著帕子。淑寧覺得她那塊真絲帕子都快被絞碎了,這很明顯是巧雲在吃醋,奇怪,她什麼時候看上長貴的?

  為了挽救那塊可憐的帕子,淑寧主動問道:「長貴哥,你方才在巷子裡跟阿銀姐說什麼來?她好像很高興的樣子?」長貴笑道:「也沒什麼,阿銀姐家裡颱風的時候遭了災,沒法再打漁為生,就全家搬到城裡來了,如今在外頭賃了間破房子住,阿銀姐說我認識人多,讓我幫她家找個好些的房子。」

  淑寧聽了便抿著嘴笑道:「既然如此,大大方方說出來就好了,免得某人心裡不樂意。」巧雲又漲紅了臉,狠狠地道:「姑娘說的什麼話?!誰心裡不樂意了?!」淑寧掩著嘴偷笑道:「我又沒說是你,你怎麼就自個兒認了?」然後便跑了,隱隱約約地,聽到後頭巧雲氣急了跺腳。還有長貴柔聲對巧雲說著什麼。

  淑寧跑到上房,佟氏見她這樣便說:「怎麼這樣瘋瘋癲癲的?什麼事這樣好笑?」淑寧便把才纔的事告訴了她,佟氏聽完道:「長貴和巧雲什麼時候看對眼的?我還為他相中了一門親事呢。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事。巧雲是個好姑娘。回頭我問問他們,若是兩廂情願,就盡早辦了吧。淑寧點點頭,想起另一件事:「阿銀姐家裡遭了風災,怎麼不曾聽她提起?我們要不要幫忙?」佟氏道:「先看看再說。她既然不提,自有她地道理。」她頓了頓,又說道:「怪不得她那次從家裡回來,就再沒提過要告假回家看看,原來她家人已經搬進城裡來了。」

  淑寧又問道:「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麼阿銀姐不肯說呢?長貴哥知道了,也不透露一聲。」

  佟氏笑道:「長貴最大的好處就是嘴巴夠嚴。你小孩子家哪裡知道底下人地心思?阿銀在我們家,工錢是第一等的,逢年過節。賞封也是最厚。別人倒罷了,偏阿花阿娣兩個跟她一樣是幫傭,又都是本地人。她兩個只是拿二三等地工錢,怎會不眼紅?平日裡早就有些閒言閒語。若知道阿銀家裡遭了災。只怕風涼話是少不了的。阿銀也是不想聽她們的閒話罷了。」

  淑寧雖然早知道她們三人有些不和,但沒想到會到這個地步。便有些生氣。

  佟氏摸摸女兒的頭,道:「阿娣的哥哥阿生,如今是你阿瑪跟前得用地,額娘是看在他面子上,才容忍她姑嫂二人。對於家中的僕傭,不能那麼簡單地管著他們的,有的人可以拿財物去掌控,有的要恩威並施,有的要讓他們覺得自個兒跟別人不一樣,這裡頭學問大著呢。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也該知道些,日後額娘再慢慢說與你聽。」

  淑寧點點頭。這大概就是家務管理的中高級課程了。

  接下來的幾天,淑寧發現巧雲心情越來越好,常常臉上帶笑,而長貴也時不時地來找她。

  說起來現在的屋子不大,在僕傭管理方面也比伯爵府要鬆得多,只要不弄出醜事來,佟氏便不禁止男女僕役交往,到現在已經有兩對男女成了夫妻。

  巧雲雖然心情愉快,但面對阿銀時還是有些不自在,素雲曾經打趣過她,她說道:「我也不是那等愛拈酸吃醋地。只是長貴哥一向不愛與丫環們攪和,偏對她那樣客氣,還幾次在我面前誇她人好手藝好,你叫我怎麼不多心?」素雲道:「阿銀年紀比長貴大好幾歲呢,況且她立志守節,平日行事也端正。你休要胡思亂想,別讓長貴和阿銀聽見了生氣。」巧雲低頭不語。

  素雲又問她:「你心裡存著這個疙瘩,怎麼不問問長貴?」巧雲悶聲道:「問了,他說沒有別的心思,就是看她與自己姐姐有些像,才肯出力幫忙的。」素雲聞言正色道:「原來如此,你不是家生子兒,因此不知道,長貴他老子娘死得早,是由他姐姐帶大地。他姐姐長他八九歲,嫁給了京城府裡後街江大娘的三兒子,後來死了男人,傷心過頭,一病病死了。那時長貴在奉天,沒法送她最後一程,回京以後大哭了一場,從此見到跟他姐差不多年紀地女子,就特別尊重。說起來阿銀不但年紀跟她姐姐死時差不多,連長相也有幾分像呢。」

  巧雲聽了,便低著頭沉思。

  過了兩天,她主動去找阿銀,不但幫她做活,還送了她一件新衣裳。阿銀問她為什麼,她才臉紅紅地說道:「從前是我錯了,誤會了你,就當是向你陪罪。你可不許生我地氣。」

  阿銀笑了:「你這姑娘真爽快,我不生你的氣。長貴兄弟很好,你們要好好相處。」

  巧雲臉更紅了,忙轉換話題道:「聽長貴哥說,房子已經找到了,你還想找個租金便宜地鋪子,是要做什麼?我能幫上忙嗎?」

  阿銀笑了笑:「這個嘛,你以後就知道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久以後就揭曉了。過了中秋不久。阿銀突然提出請辭。

  佟氏有些措手不及,便問她道:「究竟是什麼緣故?一向做得好好的,你來家快一年了。我們全家都習慣了你做的飯食,你又教會淑寧不少東西。我還準備明年給你漲工錢呢,怎麼就突然說不做了呢?若是家裡有難處,你儘管說出來,我們自然會幫你。」

  阿銀向她鞠了一躬道:「太太,不是我不知好歹。我們家和我死掉地未婚夫家,現在都住在城裡。夏天刮颱風的時候,船都沉了,我爹傷了手,不能再做重活,我公公大病一場,也不能再去打魚。兩家一共七八口人,除了我弟弟還不到十五歲,其他人老的老。小地小,都要靠我一個人照顧養活,日子實在難過。」她抹了抹眼角。繼續說道:「我想著自己還有點手藝,便打算辭了這份工。在外頭開個麵攤。做點小生意,應該能養活兩家人。我知道老爺太太和小姐都是好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們的。」

  佟氏聽她這麼說,也不好再強留,便叫人來結了工錢,又送了她十兩銀子和幾件衣服,阿銀千恩萬謝。

  阿銀走前要向眾人告別,來到淑寧房間地時候,她滿臉羞愧地對淑寧說道:「小姐,我對不起你。」

  淑寧嚇了一跳,忙問她是怎麼了,她便說道:「我要去開麵攤,其實也打算去賣你教的那個沙河粉,沒有問過你,就拿你的方子去做生意,我實在不好意思見你。」

  淑寧聞言怔了一怔,心情很複雜,其實她不是不生氣的,但她沒有發作,冷靜問道:「你如果覺得不對,又為什麼要這樣做?既然做了,又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阿銀將自家的情形告訴她聽,然後說道:「賣粉面地活不重,兩位老母和我弟弟都能幫忙,雖然是小本生意,但憑著我的手藝,就算發不了財,養活兩家人是不成問題的。我想了許久,才下了決定。只是這畢竟是瞞著小姐,這樣是不對的,如果一聲不吭地走人,我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所以才告訴你。」

  淑寧在聽的過程中已經不再生氣了,相比起自己只是偶爾做做沙河粉滿足口腹之慾,阿銀全家更需要拿它來餬口。食攤在城裡有很多,要站穩腳跟,特色是少不了的。阿銀也是為了家人著想,誰沒有私心呢?這樣做無可厚非。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對自己冷笑,自己有什麼資格生氣呢?沙河粉也是「前人」發明的東西,而不是自己的成果。難道自己也沾染了穿越者的壞脾氣,把在現代社會學到地東西都當作是自己獨佔的私產了嗎?有這樣的想法,跟她一向看不慣地婉寧又有什麼區別?

  於是她和顏悅色地對阿銀說道:「阿銀姐,你不必想太多了,當初雖然是我說的做沙河粉地法子,但你也幫了大忙,不是嗎?就當作是我們一起做出來地。何況我也沒法做什麼生意,若它能幫到你,我也很高興。你就儘管放心去做吧。」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再告訴你個法子,其實除了賣粉面,還可以賣粥。你可以事先煲好一大鍋粥,然後把肉菜雞蛋之類的材料洗好切好,有人來吃時,便拿小瓦鍋煮一小鍋粥,等它滾起,就放材料進去,滾幾滾加上鹽,就好了,又快又方便,而且很容易。」

  阿銀高興得紅了眼,道:「小姐,你真是好人,以後你想要吃什麼東西,儘管來找我。我家住在城南地朱家巷,你說聲,我馬上就來做給你吃。」

  淑寧擺擺手,置之一笑。

  阿銀走後,過了十來天,她的粥粉麵攤就開張了,生意極好。長貴去看過她幾回,回來告訴淑寧,淑寧心裡也很高興。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轉眼又是金秋十月。賢寧滿一週歲了,早已不是剛出生時的瘦弱樣子,小臉蛋胖乎乎的,小手小腳上的肉一節節的,玉雪可愛。他常常瞪著大眼睛看人,也不怕生,若看到別人玩笑,也會跟著「嗚嗚啊啊」一番。家裡準備抓周宴的時候,他終於開口叫人了。淑寧看著他叫自己「加、加」的樣子,覺得弟弟實在可愛之極。

  賢寧抓周宴並未大操大辦,只請了幾家來往較多的熟人。大廳正中擺放了一張大桌,上頭有許多物件。有小木刀、書本、文房四寶、珠寶首飾、胭脂水粉、張保的官印和用了多年的馬鞭,以及佟氏從花廳拿下來的書畫等等,又有客人添了些東西上去,有一些連淑寧看了都覺得萬分黑線。

  賢寧在桌子正中坐著,四處張望。佟氏很緊張地看著他,小聲地引誘他往自己面前的書本和木刀爬,張保悶笑著把妻子拉到身後,看兒子會選哪一樣。

  賢寧望望四周,終於動了,爬著爬著,卻不小心把胭脂水粉給踢到桌下去,弄得一地紅紅白白,佟氏見狀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就瞪大了眼,看著賢寧往馬鞭的方向爬去……

 





章節 八十、納妾(上)

  康熙三十年春,廣州。()。

  轉眼已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剛剛開春不久,空氣中還帶著冬天殘留的寒意,小雨晰晰瀝瀝地下了幾天,卻不防從南邊吹來一陣暖風,城里到處都濕答答的,家里的牆上門上都透著水,讓人心里煩悶不已。

  淑甯已經十一歲了,佟氏已過了三十五歲,賢甯也不再是到處爬的小奶娃,已經長成會走會跑會調皮搗蛋的小屁孩。京中剛剛來了家信,老爵爺年前給軍中的朋友打了招呼,到了秋天,就讓端甯進京西大營曆練。

  張保如今已經是奔四的人了,在政事上做得很出色,不但連續兩年的吏部績考都是優異,新年時朝廷嘉獎的二十名優秀地方官員,他還以五品的身份位列其中。這二十名官員多是地方大員,而且為首的就是皇帝最寵信的于成龍。張保這一入榜,可算是石破天驚。其實張保自己心里有數,這可能是前年寫信給玉恒時,間接向陳良本提議重建官營郵政系統,使這位陳大人又立了一功,才給予當初提議者的一點回報。

  張保自認為對得起這一嘉獎,便大大方方地接受下來。陳良本也沒有因為婉甯的事而對伯爵府上下產生什麼心結,去年還曾寫信給張保,當中問及他提議官營郵政的緣故。張保大大方方地回信說,是小女兒與兄長相隔千里,抱怨說通信不便,他才想起史書上記載的廂軍郵政來。之後他與陳良本也偶爾有信件來往,京城伯爵府察覺到後,發覺這個三兒子不再是以往可以忽略的對象了。

  佟氏坐在上房的榻上,看著京里來的信。皺著眉在沉思。淑甯從外頭進來給母親行過禮,便問道:“額娘因何事煩惱?”她瞄了一眼母親手中地信,“可是前日京里來的信?有什麼不妥麼?”

  佟氏笑著把信壓到手邊的書本底下。道:“哪有什麼不妥?額娘只不過是在想半年後咱們家要回京地事罷了。”她看看女兒身上穿的水紅絲緞長袍和丁香色繡花馬甲,微微笑道:“我家閨女如今長高了許多。瞧著倒比額娘肩膀還高了。這馬甲上地繡活是你自己做的吧?看來鍾師傅教得你很好。”

  淑甯笑道:“鍾師傅教得是好,只是太嚴些,不但針針都要勻稱,連背面的線頭都不許亂呢。那繡圖上的水路若是歪了一毫厘,她都要說我一通。”佟氏點了點她的腦門:“若不是師傅嚴厲。你如今哪能做得這麼好?合該感謝她才是。”

  淑甯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女兒也知道,因此一向聽從師傅地教導。如今在繡那幅春暖花開圖,滿滿當當三尺見方呢,繡了我三個月了,我也沒埋怨一句。”

  佟氏便問:“繡完了麼?”淑甯搖搖頭:“還有幾個花骨朵。”佟氏便笑著說:“等你繡完了,我叫人把它鑲起來,做成個繡屏,天天擺在家里看,可好?”

  淑甯擺擺手:“罷了。我只是試繡而已,要讓行家看見了,會笑掉大牙的。等日後我真繡出大作再說。何況再有半年就走人,何必弄什麼笨重的屏風。”

  佟氏點點頭。又道:“我瞧著你如今繡活做得不錯了。也不用鍾師傅天天教你,她昨兒個跟我說。剛剛懷了孕,想辭了回家養胎,我已經許了,你以後就要自己用功了。”

  淑甯早就聽說了,便應說知道了。母女二人又說了些閑話,淑甯才回房去。

  女兒一走,佟氏再拿出那封信,歎了口氣,繼續煩惱著。

  這是京里來的信,是老太太寫的,不過不是寫給她,而是寫給張保的。張保愛妻,便把信拿給她瞧。

  信里主要是寫兩件事。一件是張保連續兩年的吏部績考都得了優異,半年後任滿,必定會高升,老太太要兒子把貴重的財物留著送禮用,不必年年送回家去。她說年底送回去的禮,琺琅和牙雕都很貴重,但比不上真金白銀實惠,而那三千兩地銀票也不是小數目。府里雖然有些困難,但張保更需要這些去謀前程,讓他不必再送回去。

  佟氏每次看到這里,都忍不住撇撇嘴,都快要走人了,自然不會再送什麼年禮,她說這些話做什麼?伯爵府何曾有過什麼困難?晉保容保都高升了,二房的生意重新興隆起來,府里日進斗金,倒比從前還要興旺些,老太太打量著他們在廣州就不知道這些麼?怕是暗示三兒子得了好處也別忘了家里吧?

  而信里說的另一件事就是佟氏眼下煩惱所在。老太太暗示說,張保都快四十歲了,馬上就要升四品,身邊除了正室就沒個侍候地人,實在不象話,他媳婦年紀也不小了,好歹要找個人幫她分擔一下家務才好。他姐姐福麗的夫家,有一位養女今年剛滿十八歲,雖然出身低些,卻也當作是千金小姐一樣養大地,不但長得秀麗端莊,而且知書達禮。老太太有心要把這位姑娘說給張保做二房,問他有什麼想法。

  張保本身沒什麼想法,這位姑娘他是見過地,生父是姐夫那日德老父生前的親兵,為了救上司死了,老人家就收養了他地遺孤,當作是自家女兒一樣養大,他死後,這姑娘跟著義兄一家過活。印象中她從小就長得很水靈,也的確是知書達禮,但那日德早有心把這位妹子嫁給達官顯貴以作聯姻,怎麼可能讓她給一個四五品的官員做妾?因此張保並不放在心上。

  但對佟氏來說,事情雖然不可能,卻也是一個警示。在消停了幾年後,老太太又再度起了往三房安插人的心思。可以想象,這件親事不成功的話,她就會以“彌補”的名義,送個親信丫頭來侍候張保。到時候就推都推不掉了。如今三房比從前寬裕了許多,張保與佟氏夫妻都有把真實財產隱瞞下來的心思,不想被別人分了去。家里一但進了外人。這種事可就瞞不住了。

  佟氏左思右想,總想著要找個長久些地法子。不然推了一次推不了第二次。她心中隱隱約約有個念頭,卻又下不了決心。正當她煩惱時,素云進屋報說:“榮大奶奶派人來回禮了,說是謝太太前兒送去的玉佩和藥材。”

  榮大奶奶就是大劉氏,她去年嫁給了一個名叫榮志的把總做正室。那榮志雖然有四十歲了。臉上還有傷疤,一大把年紀也沒娶到老婆,但為人正直,對妻子也極好,夫妻恩愛,大劉氏已有了五個月地身孕。

  佟氏命人收下回禮,又向來人問了些大劉氏的情形,然後用上等地賞封打發她走人。等重新坐下來時,她想起了小劉氏。

  小劉氏並未跟著姐姐到新姐夫家去。而是繼續留在叔叔家里,但她叔叔去年年底去世,她又沒了姐姐在身邊撐腰。日子越發難過,她那個嬸娘已經有強行給她安排親事的意思了。

  不知小劉氏能不能幫上自己的忙?

  于是佟氏便寫了貼子。命人抬著轎子去請小劉氏來作客。

  不到半日。小劉氏來了,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佟氏便留意到對方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袍子,袖口處已微微地有些磨損。小劉氏見佟氏打量她的衣物,不好意思地縮了縮手。

  佟氏說道:“你嬸娘越發過分了,你要出門做客,竟連身好些地衣裳都沒有了麼?”小劉氏羞澀笑道:“弟媳婦要走親戚,就把兩件體面衣裳借過去了。我想著自己整天在家,給她們也沒什麼。在你面前失了禮,還請不要見怪。”

  佟氏歎了一口氣,道:“你就是性子太軟和了,你姐姐三番五次要你搬過去住,你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呢?”

  小劉氏搖搖頭:“從前在沈家的時候,姐姐境況比現在還要富裕些,但我在他們家,也連累姐姐受了不少閑話。如今姐姐好不容易有了好歸宿,我何必再連累她?”

  佟氏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如今還是不想再嫁人麼?”小劉氏搖了搖頭。佟氏又問道:“前日我派人給你送的信,你也看了吧?你公婆如今都過世了,你家小寶跟著姑母過活,聽說境況很不好,你有沒有想過把兒子接到自己身邊來?”

  小劉氏聞言紅了眼:“我何嘗不想?可是如今我又不在京里,就算有這心,也沒法子啊。”說罷又抹起眼淚來。

  佟氏起身在房中來回走了幾圈,鼓起勇氣道:“劉家妹子,我說這番話,你別見怪。你願不願意嫁進咱們家來做二房?我們過半年就要回京,你隨我們一同回去,也可以再見到你兒子。”

  小劉氏大吃了一驚,整個人愣在那里。佟氏往前一步,說道:“我們家老爺的人品你是知道的,我也不是難相處的人,日後一回京,我就讓人把你兒子接過來,你就答應了吧。”小劉氏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半晌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沒想過……而且,而且,我不想嫁給別的男人。我家那位……他……他……”

  佟氏心里有數,忙道:“如果是這樣,光頂個虛名也行啊,只要你占個二房的名頭。”小劉氏又吃了一驚。

  佟氏苦澀地說道:“我也不瞞你,實是我婆婆要給我們爺娶小,可我們夫妻都不願意。我擔心她塞個不安份的人進來,我和孩子們都要受氣。可我們家里沒有妾,實在很難推拒。我跟你認識幾年了,自然知道你為人如何。若你真不願意,就當作是頂了個虛名。我可以借你推掉婆婆地安排,你也可以從此在咱們家安下身來,日後回了京,自可把你家小寶接過來,你大姑本就不願替你養兒子,到時必然不會拒絕咱們家的。”

  小劉氏臉色很複雜,佟氏看得出她不是不心動的,便柔聲說道:“我知道這事太突然,難怪你會猶豫。既如此,你且回家去想兩日,再來回複我如何?”

  小劉氏緩緩點了點頭,便起身告辭了。

  佟氏滿懷心事地坐在那里,女兒拉著弟弟來陪她玩笑,也覺得沒心思。淑甯見她這樣,以為她在煩家務,不想打攪她,便拉著賢甯到東屋去,教他認字。

  晚上吃過飯,張保在書房與蘇先生商量了幾件公事,蘇先生就離開了。佟氏走進書房,見張保用手揉著眉心,便問他:“怎麼?公事上有什麼不順地麼?”

  張保勉強笑道:“也沒什麼。對了,前些日子四川天地會作亂,官府抓了不少人,聽說有一些逃到了兩廣云貴幾省。巡撫衙門已下令要戒嚴,你最近盡可能少出門,家里人也要管嚴些。”

  佟氏聽了忙追問詳情,張保安撫道:“只是聽說有些匪徒入了廣東,會不會到廣州來還不知道呢,只要出入小心些就是,你別太放在心上。”

  佟氏稍稍放了些心,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今天對小劉氏說的話告訴了張保。

  張保愕然,臉色有些鐵青:“這不是害人麼?你怎麼不先問過我,就自作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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