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半身癱瘓,已經臥床20多年。他不顧肉體的疼痛與回憶帶來的苦楚,用了3年的時間,寫下一部21萬字的長篇自傳體小說手稿《荒山野嶺之戀》,來回報數十年來患難與共,對他不離不棄、悉心照顧的妻子。
  他的「書房」,是一張「已經記不得年代」的鐵架單人床。原本刷上的天藍色的油漆,現在已經掉得差不多了,一眼望去,銹跡斑斑。
  他的「書桌」,是一塊用月餅盒剪成的又厚又硬的紙板,一個鐵夾子,將稿紙固定在硬紙板上。他躺著,用力側過身子,舉高雙手,左手擎著紙板,右手拿筆,一筆一畫地寫著。
  22年前,他不慎從樹上跌下,從此下半身癱瘓,只能躺在床上度過餘生。他也不是作家,他是海南省海口市瓊山區一個默默無聞的退休教師。
  翻開這部淺藍色的手稿,在第一頁上,有著這個老人最喜歡的詩人裴多菲的詩句-「我願意是廢墟,在峻峭的山巖上,這靜默的毀滅並不使我懊喪……只要我的愛人是青青的常春籐,沿著我荒涼的額,親密地攀援上升。」
  「我是一個廢人,如一座廢墟,我的愛人照顧我22年,頭髮累白了,她也不再是青青的常春籐。」9月4日這天,面對前來拜訪的記者,黃守培眼噙熱淚說,「所以,我要把這部小說送給妻子黃秀蘭,紀念我們夫妻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黃守培的老家,在海南文昌市潭牛鎮三加村,1956年,上高二的黃守培因家貧輟學,流浪到瓊山大坡公社樹德大隊林場,得到一份挑水澆樹苗的工作。
  就在這裡,黃守培遇見了與他相守一生的妻子,當時林場食堂的廚娘,18歲的黃秀蘭。
  在農場那些困難的日子裡,勞動強度大,黃守培經常吃不飽。有一次,他甚至餓得撿起別人落在桌上的飯粒,偷偷握在手心裡,趁著別人不注意,立即塞進嘴裡。
  就在這個時候,廚娘黃秀蘭偷偷給他送來了半碗米飯、幾塊蘿蔔條。在農場的20多名工人中,只有黃守培愛讀書又有高中文化,這早就吸引了黃秀蘭的目光。雖然黃守培是地主家庭成分出身,但兩人還是不顧一切地相愛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是對這對戀人的愛情接二連三的嚴峻考驗。
  1964年年底的一天,在農場幹活的黃守培咯出了一口血,黃秀蘭用自己省吃儉用存下的10元錢陪他到縣城醫院檢查。
  黃守培被確診為肺囊腫和肺結核,醫生說,他的肺部出現了銅錢大的空洞。半個月裡,他的病情不斷地惡化。
  黃守培的病情並沒有讓黃秀蘭灰心,為了給黃守培補充營養,她每天都去砍柴賣錢。再加上黃守培用早些年跟堂叔學習的中草藥治療醫術為自己開藥方,他的病情漸漸好轉,最後竟然奇跡般地痊癒。
  1965年,由於林場清理戶口,黃秀蘭被遣送回文昌老家銅鼓嶺,黃守培也回到了樹德大隊加令村的乾爹家。
  分別了兩年後,黃秀蘭徒步110里,來到加令村,找到了黃守培,並決定嫁給他。
  去公社登記時,由於家庭成分的懸殊,兩人沒能領到結婚證。但他們還是住在了一起,4塊大石頭,石頭上搭一塊木板,就成了他們的婚床。窮夫妻的日子,雖然貧寒,卻也十分溫暖。
  上進的黃守培,想通過努力學習,來改變貧困的命運。1985年,45歲的黃守培參加了華南師範大學在海南的招生考試並被錄取。一年後,他拿到了大專文憑,成為當地一所農場中學的語文教師,家中的生活開始逐漸好轉起來。
  但命運再一次露出了猙獰的面孔。1986年1月的一天,黃守培和妻子一起去山上砍樹葉餵羊,卻失手從一米多高的苦萘樹上跌下。隨後,黃守培被醫院診斷出腰椎骨折和腦震盪。9個月裡,他的脊椎動了3次大手術,成了一名高位截癱患者。
  當妻子第一次給他接屎尿的那一刻,男人的自尊,讓黃守培產生了自殺的念頭。晚上,他將枕頭下的一條繩子套在自己脖子上使勁勒著,妻子被驚醒,死命抱著他哭喊:「你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親,我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求你也不要離開我。」
  果然,從黃守培癱在床上起,22年來,黃秀蘭再沒有在其他地方住過一晚上。她一年就只有在春節時回一次娘家,一大早就起床給他做好飯菜才走,而且當天晚上就趕回來。如今,已經成家立業的兒女們,閒暇時想帶媽媽去上海、杭州旅遊一圈,也被黃秀蘭拒絕了。
  「妻子對我二十年如一日,這份不離不棄的愛,我實在無以報答。」老人流著淚說,「我只能用盡餘生所有的力氣,用這些文字,來銘記夫妻倆共同度過的這段珍貴經歷。」
  2005年6月,黃守培終於開始了自己的「創作之路」。
  寫長篇小說,不是件容易的事,對一位截癱的老人來說,更是難以想像。
  在回憶過去那段艱苦歲月時,老人常會心痛欲絕,甚至淚流滿面。而伴隨心理上的痛苦的,還有身體與生理上的折磨。
  側著身,雙手舉高,固定這樣的姿勢寫作,不到一個小時,黃守培的雙手就會發麻、發軟。有時候,他的上半身甚至像「抹了辣椒油」,又腫又疼,可腰以下部位,卻是毫無知覺。他經常大小便失禁,隨時要帶著尿袋,身下也墊著大張衛生紙。
  由於過度勞累,每天晚上都寫到後半夜,還不斷地修改,黃守培相繼患過肝炎、胃病、前列腺炎等疾病,妻子多次勸他放棄,但他依然堅持。
  2007年春節,《荒山野嶺之戀》初稿完成,隨後,黃守培又重新工工整整地抄寫了一遍。這部凝結了老人3年心血的手稿,一共有20多本,一筆一畫十分整潔,幾乎沒有塗改的痕跡。
  今年5月,由女兒負責打字。歷經1個多月,小說的電子版終於「出爐」,並已將小說的電子版送到一家出版社,現在正等待具體的出版日期。
  「人家可不是看我可憐。」黃守培自信地說,「我的書,確實達到了出版的水平」。
  可時至今日,只有小學文化的老伴黃秀蘭還沒完整地讀過這部寫給她的小說,因為「沒有空閒時間」。
  送孫子去幼兒園,然後去市場買菜,回來給黃守培擦洗身子、翻身,做飯,打掃院子屋子,這是黃秀蘭現在一天的工作。僅是每天幫助黃守培翻身三四次,22年下來,就是3萬多次。
  而不擅言辭的黃秀蘭,卻從不認為丈夫對她是個拖累。「他很好伺候的,做什麼東西都吃,也很安靜。就是有時候看書寫東西太晚了,我會罵他幾句。」老太太嗔怪地說。
  有時候,61歲的黃秀蘭偶爾也會童心大發,和黃守培玩捉迷藏的遊戲。「叫了我一聲,但我沒看到人,人去哪兒了呢?」黃守培笑著指向另一張床的床尾說,「她從那兒站了起來,衝我哈哈笑。」
  在這間十多平方米的屋子裡,放著兩張床,一張是黃守培的,另一張是黃秀蘭和四歲的小孫子睡。有時夜裡,睡著了的黃秀蘭,會把手腳露在外面,正在寫東西或看書的黃守培,便伸出早已準備好的一根長竿子,輕輕地為妻子掖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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