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羊城已經點起盞盞燈火,一首懷舊的音樂從窗外飄然而至。不知為什麼,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他,一個與我有過一面之緣,卻十年未見之人。而今,我已經忘記了他的姓名,他來自於何地,但我卻清晰地記得他的面容,以及我們相遇時的情景。有人說,歲月會沖走一切,但很多的東西,卻總如烙印般,印刻於人的記憶深處。
十年前,我年方二十,雖身陷人生的迷茫與困頓,但在心底也總是升騰起對於未來的希望之火。為了讓自己走出生活的低谷,為了讓自己從那偏遠而貧瘠的山村走向外面多彩繽紛的世界,也為了不軟弱地輸與命運的安排,我走向了一條艱難的自考之路。三年多的時間裡,在沒有朋友,沒有愛情,只有世俗眼光與生活壓迫的境遇下,我堅挺青春的理想,堅韌跋涉。他,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人,便在我這樣的境遇下,與我偶然相遇了。
自考的考場安排在縣城,我報考了四科,連考兩日,需要在縣城住宿。我所住宿的地方,不能稱之為賓館,是當時還大量存在的招待所。這個招待所外觀陳舊,看上去便知已經歷數十年的風雨。但招待所整潔衛生,秩序井然,再加上住宿費相對便宜,四人間的房間一晚一床只需五元。當時,招待所裡時常會有鄉村幹部與老師模樣的人出入。
我從家裡趕至招待所時,縣城裡已經四處亮起了燈光,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與車輛,看著一個個陌生的身影在燈光的陰影處消失,我心底油然而生一種孤獨,似乎自己已然身處遙遠的異地他鄉。是的,在那些歲月裡,孤獨並不陌生,總是同我如影隨形,只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更為強化了我的孤寂罷了。
我在服務人員的帶領下,進入了招待所的一個房間。進房間時,我發現裡面的床上已經坐了一個人。此人中等個子,年紀看上去與我相仿,正在翻看著一本書。他見我進來,抬起頭來,朝我微笑著點了一下頭,算是對我這個陌生旅客的招乎。
進門時,我看見一個看書者,心裡已然消釋了對他的戒備之心,現在他又朝我微笑著點頭,我頓時油然而生一種親切感。我仔細看了看他的容貌:四方臉,眉清目秀,但頭髮與鬍子卻極為濃密,臉皮也極為嫩白。
"你也是來考試的吧?」我問他,在我認為是同道者的情況下,我是不吝於主動說話的。
「是的,我是來考試的,也剛來不久呢。」他回答,臉上仍是親切的微笑,「你考什麼專業呢?」
我一邊安排好行禮,一邊回他的話。不到半個小時,我們似乎已經熟識了,兩個人的談話也更加活躍起來。此時,我非常的高興,這該不會也算是他鄉遇相知吧?
那一晚與接下來的兩個晚上,我們皆在房間裡談話,談話的內容當然已經不只局限於自考方面的事情了,家庭的、社會的以及對人生前景的展望,我們無所不談。此兄很是健談,記得我們考完試的最後一個晚上,他竟然談得壯懷激烈,談得從坐而立,繼而在房間裡手舞足蹈起來,以至於夜深後我眼皮快要合上之際,在昏黃的燈光下,他那紅漲的臉仍然眉飛色舞。現在想來,當時正處於做夢的季節的他,心裡所積聚的思想與情感,便是大談三天六夜,也是說不盡的。
第二天清晨,我們收拾行禮回家。我們又從房間一路談到大街上,才依依分手。讓我記憶猶新的一件事是,當我們提著行禮走到大街上,離招待所已有好遠一段距離時,我突然發現一條毛巾落在房間裡。他知道後,不聽我的阻止,跑在招待所,叫服務打開房門,幫我拿了回來。「雖是一條毛巾,但不拿回來也浪費了。」他微笑著說。
自那次分別後,我又多次前往縣城考試,也多次入住於那間招待所。我多麼希望能夠再次遇上他,然後再暢談一番,因為我的心裡早已積聚很多要說而未說出的話。但令人頗為遺憾的是,我的希望總是一次次落空。後來,我按照他見面時所相求的一件事,幫他領取了考試的單科合格證兩張,並幫他寄回家去,但我總是沒有再遇到他,直到今天。
十年後的今夜,流落羊城的我,突然記起了早已塵封於記憶深處的他,心裡陡生一種莫名的情緒與滄桑之感。歲月如煙,往事不再。窗外燈光點點,音樂仍在耳邊溫情流淌。朋友,無論你如今身處何方,讓我們一同為往事,為我們的偶遇之緣,為曾經暢談的青春理想,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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