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丹麥只有些小偷兒,很少真正的嚴重罪犯,所以大家聽說彼得森是丹麥「最危險的賊」,馬上轟動一時,不過40歲的彼得森雖在監獄裡過了20年,卻並不像傳說中那樣可怕。因為他自恃本領高強,不屑做鼠竊狗偷,也不肯傷害任何人。

  彼得森精於鑒別古董。他向一家住宅搜掠後,會在第二天將一份詳細報告送往報館和警察局,開列取去的物品和價值。如果他入屋後發覺戶主是個附庸風雅的人,也會把真相道出,而且往往揭穿所謂價值連城的「古董」其實都是贗品。彼得森最大膽的一次行動是趁著警察局長偕同家人前往鄉間,偷進他的公館度了一個週末。彼得森的報告說房子不錯,可惜臥床彈簧壞了,瓷器也有崩缺。

  差不多任何事情,只要能令丹麥人發笑,他們便加以原諒。因此對這種盜賊行徑,舉國引為笑談,沒人要求警方捕捉彼得森。但他終於法網難逃。

  他在法庭自辯時,說前次坐牢的時候,有人答應過只要他改邪歸正,一定會幫忙。可是他出獄後得到的唯一幫助,只是收到一條舊褲子。他倒沒有懷疑那人的誠意,但在失望之餘,便拚命和社會作對。

  彼得森承認已把贓物運到倫敦,在倫敦開設了一家古董店,聘了一位可靠的人主持店務,但沒讓這人知道貨物是怎樣得來的。

  彼得森顯然亟需精神支持,於是我決定幫助他,寫信告訴他說待他出獄後,我願意幫他改過自新。從他回信中,可以看出他渴望過循規蹈矩的生活。我謁見國王,請他赦免彼得森。國王問我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危險。「陛下」,我答道,「我不怕。我會把彼得森收留在家裡,觀察他行為如何再說。」

  國王沒答應,但在第二年國王壽辰,這個竊賊獲得特赦。彼得森寫信給我,說要在一個星期後才能到圖羅島我家裡來,因為他先要到附近的斯文德堡市辦點事。最後他來了,下車時衣著很整齊,身材瘦長,背有點駝。我母親見了,有點不信。「這個人是賊嗎?」她驚奇地說,「他看來像個大學教授!」

  午餐後,我把客人帶到大花園裡一座平房。平房很小,但陽光充足,風景秀美。彼得森向周圍望了一下,莞爾一笑。他說:「這倒真像一個家!」跟著打開幾隻精緻的手提皮箱,並說他的大箱子遲些時會運到。後來幾隻大箱子到了--都有鐵條捆綁,箱子裡裝的都是精美的東方地毯、花瓶和書籍。

  有一天我偶然想起彼得森的燈裡一定缺少煤油,便帶著煤油桶過去。他應了門,卻要我在外面等;這時平房裡有搬動傢俱的沉重聲音。最後他開了門,室內藝術品陳設得十分考究,漂亮極了。

  「我把門堵住了。」他語氣平淡地告訴我。

  「為什麼?」

  「你太天真了,」彼得森說,「你不知道那些人--監獄裡的人是什麼樣子。我到斯文德堡市去就是為了投保盜竊險。等到保單寄來,我就用不著這樣小心了。可是現在那班人隨便那個都可能潛入這座平房,把我的初版珍籍偷去」

  彼得森很討人喜歡。過了不久,圖羅島上到處有人邀請他做客,甚至到教區牧師的公館喝咖啡。兒童受洗禮,有時會請彼得森做教父。他在社交集會中講述他從事大膽偷竊的有趣故事。他表演用髮夾開鎖,又表演扭動身子全身鑽過只有頭部那麼大的小洞。除了星期天以外,彼得森平時深居簡出,一天到晚都在小屋裡撰寫回憶錄。可惜他故作驚人之筆,辭彙卻很貧乏,草稿讀來味同嚼蠟。

  過了幾個月,彼得森得償宿願,在哥本哈根開設了一家漂亮的珍版舊書店。他光靠在獄裡做工賺來的錢,資本不夠,但對他感興趣的律師、警官、法官及其他人士,湊了一筆款送給他。

  有一天,彼得森遇到一位在哥本哈根某大律師行任職的年輕貌美小姐,墮入愛河。彼得森的身世雖不清白,在追求這位小姐方面卻不吃虧。他們的婚禮場面十分盛大。婚禮在最高法院的一位檢察官家裡舉行,檢察官廣邀同事參加。這段婚姻很美滿。每年到了他獲得特赦的週年紀念日,總會寄一封短簡和一份小禮物給我。有時夏季他會偕同太太到我的小島來,在平房裡消磨一個月。我發覺彼得森這時不但是個勤奮的店主,更是位體貼的丈夫,溫文謙恭。從前的竊賊果然脫胎換骨了。

  接著德軍侵入丹麥。德國入對彼得森的底細很清楚。可資利用人士的名單上也有他的名。過了不久,到處都見到彼得森和德國軍官混在一起,甚至跟他們一起吃喝。他穿著縫製精美的德國軍服,故態復萌,露出一派自尊自大的神氣。所有的朋友都討厭他。這些老朋友都加入地下組織,和英國保持密切接觸,接受英國的指示與供應品,從事破壞工作。

  德軍霸佔並經營勒夫沙裡奧島上一所重要的飛機零件製造廠。地下組織人員決定要把這工廠炸毀,有好幾百人參加此項計劃。他們當中,很多人已經混進了工廠做工。另外有些人商量好,到準備動手那一晚,在街頭製造汽車「意外」事件,故意打架,並虛報火警,分散哥本哈根市內德國軍警的注意。他們選定一個沒有月光的午夜行事,並派了精選的人對付那些防守飛機零件廠的德國哨兵。炸藥也偷偷地運進了廠內,隨時可以使用,時間越來越近。幾乎無懈可擊的計劃,後來卻似乎可能功敗垂成。原來負責破壞工作的人,絞盡了腦汁,也沒法打聽出怎樣弄開工廠入口巨大鋼門上的特製門鎖。

  在指定行動日期前兩天,一位地下工作的首領收到一封短簡。他以前也收過不少封提供德國各種計劃有關情報的信,筆跡和這封短簡相同,是誰寫的卻沒人知道。不過這封短簡上有署名。寫著:「兩天後的午夜,我會到飛機零件廠的門口,我屆時將穿德國軍服,並會弄開門鎖。」簡末的簽名是彼得森全名的縮寫。他們敢信任彼得森嗎?他們別無他法,決定冒險一試。到了約定時刻,彼得森穿了納粹制服抵達。附近的德國哨兵已被幹掉,引爆炸藥的人聚集在門前暗處,數分鐘內他們可以隨意活動。

  「我依約而來,」彼得森悄悄地說,「我對各位只要求一件事。假使我有不測,請替我洗脫不美之名。我的太太……」說到這裡,他停了口,彎著腰去弄鎖。不到三分鐘,工廠大門打開了。

  他這時原可安全離去,卻不肯走。他說:「我要親手去點燃一根炸藥。」一切都準備好了。一發訊號,所有人員迅速地分散到各崗位。跟著是一陣異常緊張的等待。然後引爆炸藥的人一個一個從建築物跑出來,在安全的距離看著強力的爆炸在工廠四周數里範圍震裂了地面,照亮了天空。整個工廠只剩下歪歪扭扭的破機器和一片瓦礫。可是彼得森的開鎖工作雖然敏捷,但引爆炸藥的工作卻太慢了。他是唯一沒有脫身的人。他壯烈犧牲了。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如果彼得森有選擇,他會選擇這樣的收場。誰知道?也許這正是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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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蓮の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