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卡卡,這個名字讓我想到了繁華的城市街道中一隻流浪的小狗,它在擁擠的人流中躲躲閃閃,人們還厭惡地在它的身上踢上一腳。
卡卡,應該是一隻流浪的小狗或者是一隻遺棄的小貓的名字,可是我就叫卡卡,我覺得自己和流浪的小狗,遺棄的小貓沒有什麼區別,它們在顛簸流離中尋找著自己可以安身的地方,尋找著一個可以疼惜自己的主人,我呢?我是不是也在無數被拋棄之後尋找著屬於自己的歸屬和自己的主人呢?
十月我回到了這個城市,踩在積滿落葉的城市街道上,卡卡作響。我在美容院做了全套的護理,我在巴黎春天買了一條昂貴的白裙子,黑黑的飄逸的長髮把我原本瘦削的臉襯托得更加蒼白,讓我看上去更加的柔弱。天藍色的絲巾隨著秋風在後面飄了起來,我應該是一個美麗的女子。這和披著凌亂的長髮,臉上起著碎屑,穿著有破洞的牛仔褲,白球鞋有些泛黃的那個我是那麼的大相逕庭。
人總是在絕境中找出路,我也是。
葉子說:卡卡,你要是什麼時候回來,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我的房子可大了,我專門給你留了一間向陽的,有著大大的落地窗,絲質的窗簾,最重要的是它在城市的頂端,和藍天很近,你打開窗,伸手就可以觸摸得到。
葉子說:卡卡,我很想你。
葉子說:卡卡,你過得好不好?
葉子說:卡卡……
葉子無言的時候我知道她在流淚,葉子的生活真的很安逸,葉子開著新款的雪佛蘭,葉子住著寬大的三居室,葉子擁有的一切讓我很是羨慕,可是我知道我不是葉子,所以我注定要顛簸流離。
我是卡卡,一隻流浪的小狗,一隻遺棄的小貓。
葉子住的小區很漂亮,一切都盡顯奢華和尊貴。帥氣的保安畢恭畢敬地給我敬禮:對不起,你是在這裡住嗎?我怎麼從來就沒有見過你?
看著一身新衣,不像很落魄的公主,為什麼還會和這裡格格不入?為什麼一眼就會被拆穿身份?難道人內心的慾念真的可以在臉上顯露出來嗎?
葉子說她有一輛很漂亮的雪佛蘭,可是葉子,我連基本的車標誌都不認識。
葉子說:卡卡,你要是回來,這裡的一切都可以屬於你。
葉子,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卡卡回來了,看到了分割著城市灰暗天空的高樓,看到了我夢想中的天堂。
除了這條昂貴的白裙子,我已經身無分文,當夜幕黑下來的時候,我最應該想想自己該住哪裡。
喬曾經給我描述過我夢想的天堂,和葉子說的一模一樣。
我有些神經質,總是在我還不能掌控的時候,我會發瘋,我想殺人,我想殺死我自己。葉子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卡卡也是,可是所有人看到的都是葉子的善良,卡卡的不可理喻。
我總是會感到冷,很冷,喬把我抱得很緊,我還是會冷,那種冷是深入骨髓的。
童年的世界就像是一副悲慘的畫卷,爸爸日復一日的陰鬱,媽媽日復一日的暴躁,讓我越來越厭惡。我恨不得殺了他們,凌晨我看到爸爸用頭拚命地撞擊著牆壁,我看到媽媽冷漠地站在旁邊,我幾乎要瘋了。他們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發瘋。那時候我總是想到死,想到接近死亡會是什麼樣子的。
家附近有一座廢棄的磚窯,每天放學我都會躲在裡面呆上一會,看灰色的天空慢慢暗下來,我試著想:如果我死了,他們會想我嗎?那個在他們眼裡像阿貓阿狗一樣不起眼的小女孩。
可是我還來不及去真實地觸摸死亡,爸爸就走了。他厭倦了這個社會的爾虞我詐,厭倦了那些名利之爭,厭倦了別人拿他當怪物,厭倦了他自己也知道的神經質。
手觸他冰冷的軀體,撫摸他黑青的臉龐,我覺得他好可憐,死亡原來就是這麼簡單,只要你想,只要你做,它就離你很近,只是很短很短的時間就可以結束一切。
我走了,漫無目的。
我生下來就是一個沒人願意要的小可憐,離開應該是成全。我多懂事,太懂事的孩子是個小妖,尤其像我這樣的女孩。
穿著髒兮兮的衣服,留著兩個小辮子,稀疏的頭髮發黃,甚至還會流鼻涕,流鼻涕的時候我就用袖口抹一抹。我討厭這裡的一切……那時候還不知道未來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尋死對我來說很容易又異常艱難,鑽進家附近的小河裡,凍得冰冷,可是依然清,然後就濕漉漉地回家,倔強地迎著媽媽的眼神,讓她害怕……
自殺,逃離,躲藏是我很小的時候生活的一種混沌的狀態,那種狀態有些迷離,有些混亂,還有些消極。很多年以後我漸漸安靜,安靜地坐在角落裡,遙想夢想天堂的樣子。身邊的人來了又走了,可是想要自殺的願望一日勝似一日。
然後我遇到了喬,我站在桂花樹下,有一種窒息的感覺:「月待圓時花正好,花將殘後月還虧,須知天上人間物,同稟清秋在一時」花開花落,月盈月虧,是生生不息的規律,而我還在擔憂什麼?突然就會淚流滿面,已經很久不會流淚了。
那雙眼睛在我的身後已經注視了好久,只是注視過後常常會迷失,不是我也不是他,是我們都觸摸不到的內心。喬抱著我的時候我還是會冷,很冷很冷。
突然就厭倦了上學,我不是一個隨性的女子,可是我是一個神經質的孩子,我不想做某一件事的時候,我常常會想到死,常常有一種幻覺,突然胃就痙攣了,是現在,我常常寫著寫著胃就會痙攣。那種糾結的疼痛,就像我對喬,喬對我的糾纏。很多年以後那種疼痛始終都揮之不去。
喬是老師,一個很俊朗的男子,我總是喜歡用眼神薄涼來形容那些寡情的男子。散漫中常常有一絲絲我猜不透的憂鬱,那些都離我很遠很遠。喬像疼一個孩子一樣疼我。
我已經不再上學了,在喬的周圍有很多女子,我是嫉妒的,雖然我的心裡一直都是一座空城,雖然我知道城外的有很多很多的人,可是無一例外他們都被冰冷地拒在外面,包括喬。可是我還是害怕他周圍那些快樂的女子,極度地害怕。
我一直做的事情就是去赴一場死亡的約會,喬給我租了一間很小的房子,因為小所以很溫暖,冬天快到了,我知道冬天很冷,我想讓自己有一點點的溫度,雖然我最終還是會離開喬的。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看著天空不斷地變化,那一直都是我的夢想。養個孩子,看著他健康的成長,然後讓他也感受那種刻骨的生離死別?突然就黯淡了。
喬愛上我純屬另類,敏感、纖細、迷茫、沒有方向感的我怎麼值得別人去愛呢?何況我還是那麼一個固執的女子,愛的慘烈,愛的尖銳,愛的不可理喻,愛的神經質。
那應該不是愛吧?
和喬在一起的每一個夜晚,我幾乎都不睡覺。在他熟睡的時候,我總是支著下顎,坐在他床邊,光著腳定定地看他眉頭深鎖。和我在一起的喬,應該不會快樂,兩個太相似的人只會在彼此的映照下,一日一日地慘淡。
喬,我想幫你生個孩子?天又暗了下來,我突然想要一個孩子,或許孩子可以抑制我的神經質,可以讓我有感情,和喬的孩子。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我才覺得那時候我是一個多麼年輕,多麼瘋狂的孩子。我還是一個孩子。
卡卡,你還只是一個孩子?
喬說這些的話的時候,已經忘記了擁抱,已經忘記了溫暖。
那是一個很華貴的女子,我不得不側目:黑色的樽領毛衣束進黑色腰帶,馬褲皮靴襯得身形凹凸有致,這種全黑的裝扮,凸顯她玉膚光潔,再加上髮髻高挽耳環閃亮,真稱得上是艷光四射,不可方物。和喬站在一起很配。
我懷孕了。我已經不想留住喬了,只是想要一個孩子,我和喬的。
那天我坐在家門口,忘了拿鑰匙,我的錢夾裡一直都有一個明晃晃的刀片,它總是刺疼我的神經,每次我胃痙攣的時候,就會用刀片劃破手腕,那時候不是自殺,是想用一種疼痛緩解另一種疼痛。就是這麼簡單。可能是我的心迷失了,看著血慘淡地流下,心裡竟然有一種解脫般的喜悅。
天好灰啊……
喬說我為什麼這麼傻?喬說我懷孕了。終於有了一個孩子。其實我不想要孩子,孩子會把僵死的靈魂點燃,會阻擋我早已經出逃的心,孩子會跟著我顛簸流離,會跟著我嘗受生離死別……
葉子是一個漂亮的女人,漂亮的讓我自形慚穢。漂亮是一種掩飾的慾望,所有的男人在追逐女人時,都有一點美中不足之感。漂亮使她擁有了一個冥頑的信念,那就是她應該享受一切。葉子的漂亮讓我覺得她應該享受一切的愛情,一切她值得擁有的東西。
你愛喬嗎?葉子根本沒有我想像的漂亮女人的不可一世。
愛,很愛。很堅定。
可是我懷孕了。我不想拿懷孕來要挾葉子離開,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生下孩子的時候,葉子能做孩子的媽媽,會像我一樣愛他,很愛很愛他。
很多年了,喬一直沒有帶我走進他的那個家,有時候我們需要的只是相互溫暖。但是愛情不能孤立地離開塵世所有的一切而存在,包括親情、友情,包括現實生活的種種。
葉子,我很想要一個孩子,我不想等我消失了,就沒有人延續我的生命,我不想生命真的未滅先忘,一旦消失就毫無份量,葉子,求你答應我?
卡卡,我可不可以照顧你,卡卡,我可不可以和喬一起給你一個夢想的天堂?
葉子的話多像喬說的,他們應該是有默契的兩個人。
葉子是一朵漂亮的玫瑰,可是她一直當自己是一朵月季,一朵把自己當月季的玫瑰女子是聰明的女子。
我已經像一個媽媽一樣在精心地等待著寶寶的出生,我和葉子很有靈犀,喬是不是可以感受到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子那種真摯的感情?喬是不是可以感受到我心裡的妒意?喬是不是可以感受得到我的去意?
我生了一個魔蠍星座的男孩子,以後他一定會像喬一樣。我知道喬有很好的家世,為官的爸爸,經商的媽媽,做大學老師的喬,他們的家庭和那個會用袖口擦鼻涕,留著稀疏黃頭髮的小女孩相隔是那麼遠,我從來沒有見過喬的家人,只是在抬頭的時候才知道那個盡顯尊貴的小區就有喬的家。
當自己月季的玫瑰女子都是很聰明的。女人還是聰明一點好,可以擁有很多的東西,物質的,情感的……
我把孩子留下了,喬對孩子的喜愛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知道當我離開的時候,喬會怎樣帶著那個孩子去認他的爺爺和奶奶,可是我知道有葉子在,一切都不是問題。王菲的《夢醒了》在耳邊響起,淚蜿蜒流下:
我想起你描述夢想天堂的樣子手指著遠方畫出一棟一棟房子你傻笑的表情又那麼誠實所有的信任是從那一刻開始你給我一個到那片天空的地址只因為太高摔得我血流不止帶著傷口回到當初背叛的城市唯一收容我的卻是自己的影子想跟著你一輩子至少這樣的世界沒有現實想賴著你一輩子做你感情裡最後一個天使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請容許我們相依為命絢爛也許一時平淡走完一世是我選擇你這樣的男子就怕夢醒時已分兩地誰也挽不回這持離愛恨可以不分責任可以不問天亮了我還是不是你的女人我的身體越來越差,那個嬰兒很漂亮,眼睛像喬,薄涼,寡情,他和喬一樣是魔蠍星座的孩子。
我還是走了:葉子,請你照顧好你和喬的孩子,一定要告訴我孩子好不好,一定要。
我知道我不適應在這個社會生存,在遙遠的山村裡教學,那些有著無邪的大眼睛的孩子總是讓我想到我自己的孩子。
我已經老了,心智和年齡沒有任何關係。偶爾上網的時候,葉子會對我說:卡卡,你回來好不好?孩子很好,喬也很好,可是孩子的媽媽應該是你,喬的妻子也應該是你。
一切都過去了,再回到這個城市,城市的變化好大。
卡卡,我和喬都會給你一個你夢想的天堂的,你回來吧……
我夢想中的天堂是和我的爸爸在一起,你們可以給我嗎?
喬和葉子,領著那個漂亮的小男孩,在小區的草坪上放風箏,一鬆手風箏竟然飛了,再也看不到了,孩子哇哇地哭著……這才是家,而那只斷了線的風箏就是我,應該是我。
夢醒了……
我也該離開了……
王菲的《夢醒了》在反覆的流轉,溫暖的房子裡只有那個傷感的女人反覆吟唱,隱隱還能聽到的是我手敲擊鍵盤發出的冰冷的沒有感情的響聲。總是在很深的夜裡胃會疼得要命,所有的藥物都無濟於事,漸漸就會忍耐。
習慣了疼痛,就忘記了疼痛,總是會用一種方式代替另一種方式去緩解某種症狀,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特別任性,特別固執的女子,任性的讓人害怕,固執的讓人討厭,我知道很多東西沒有永恆,所以總是想拚命抓住。一旦放手,就真的了無痕跡。
那種疼痛還是會繼續在我的生活裡反覆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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