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兩千多年前夕陽灑下無限余會暉應和著點點歸鴉的哀鳴。茸茸的葦花隨風飄落在河面上。平靜的河面泛起絲絲波浪。
  
  她孤單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若隱若現的浮動著,一如她曾經的容顏,那般年輕。現在她老了,歲月無情的將皺紋刻在臉上,一度烏黑柔順的秀髮也已乾枯的泛著褐黃。惟有那雙眸子在老去的容顏裡依然炯炯明亮,依然清澈如秋水潺潺。這雙眸子癡癡的眺望秋水的另一方。遠處傳來戰馬的嘶鳴聲,幾隻被驚起的白露撲閃著翅膀飛向空中。她眼中一亮,一滴晶瑩的淚滑落眼角潤濕往昔的記憶。
  
  深秋的一個黃昏。
  
  秋水靜靜的流淌,夕陽下一片波光粼粼。兩岸的蘆葦綻放的葦花也被渡上一層金色。她坐在河邊搓洗阿爸白日裡浸滿汗漬的衣服。不遠處村落中升起的飄渺炊煙帶來一絲溫暖的氣息。
  
  夕陽還在秋水的另一方猶豫著,風兒捎來一曲悠遠蒼涼的笛聲,河面上嬉戲的水鳥也跟著扇動翅膀啼叫。動聽的旋律隱隱有一種不可名狀的荒涼的傷感,一聲一聲淒切的如同脈管滴血。她被這笛聲打動了,站起身四處瞻望,風吹發稍浮動,衣袂飄飄。聲音是從葦塘深處吹來的。她悄悄撥開蘆葦,只見葦塘深處隱隱約約坐著一個人,旁邊拴著一匹白色戰馬。她先是一怔,繼而羞怯的笑了,陶醉著笛聲,久久不忍離去。
  
  也許是風兒故意作怪,將身系的白絹吹落。她幾次試圖拾起,白絹卻總是隨風起起落落,最後竟頑皮的掛在少年旁邊的葦桿上,風一吹,倒像是一面勝利的戰旗招搖著,她不覺得好氣。馬的嘶鳴止住了少年的笛聲,少年機警的跨上白馬四處巡查,卻未見人跡,只得了一條姑娘用的白絹,馬鞭挑起白絹,心中還存餘悸。其實她早已羞得躲藏起來。良久,少年決定離開了。她終究還是耐不住性子,畢竟那是她最心愛的白絹。清脆的嗓音止住了少年將要離去的腳步。
  
  少年聞聲騎馬快速朝她過來,馬蹄踏斷了附近的蘆葦。夕陽下只見那少年全身披掛,鋼盔下一幅義氣凝重的面龐在琥珀色的餘暉裡鍍上一層古銅色。左腿的傷口滲出的血已將包紮的紗布染紅,血還是不停的外滲。他還是吃力的下了馬,卻不料一個趔趄栽倒了她面前,她驚慌的不知所措,空蕩蕩的蘆野裡彷彿只剩下了她和他。
  
  陽光透過竹窗撒了一地斑駁的圓圈。再次醒來時,他躺在床上,溫暖的床上。從未有過的溫馨像一縷裊裊的香煙繚繞著自己,雲裡霧裡的好像在夢裡。他想再多貪戀一會兒這種感覺,卻不料被人輕聲喚起。
  
  睜開眼,一位年輕姑娘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正坐在自己床邊。不由自己發問,熱湯一勺一勺的流入口中,溫暖了整個身體。而後他才知道自己那天昏倒了,是她救了自己。她把他背回來時自己也昏倒了。他望著床邊孱弱的她,一種強烈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而她並沒有貪圖他的感激之詞,在他喝完湯之後默默的離開了。
  
  後來他留在姑娘的村落養傷,村民們很樸實很勤勞,待他也很誠懇。漂泊多年的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歸宿感。十多年的戎旅生活早已使他變得堅硬。每天面對的都是打打殺殺的血淋淋場面,一顆心早已冰冷。
  
  再後來他告訴她,自己是隨軍打仗經過這裡,不料受了傷與軍隊失去了聯繫,迷失了方向。她發現他時,他已經困在這裡三四天了。為了忍受飢餓和疼痛,勉勵自己活下去,只要是有些懈怠,他便會吹起蘆笛。不曉得遠處還有人家,更不曉得會遇到她。他告訴她這些時,她顯得很茫然,但看的出來她眼裡流露出的善良和不諳世事的單純。
  
  傷好後,他留在了她的村莊。村裡人們待他很好,很真誠。這裡沒有戰火硝煙,沒有刀光劍影,更沒有權謀詭計。那種舒服的家的感覺令他幸福。白日裡他幫助村裡的人們劈柴,餵養牲畜。夜晚在村口的秋水旁吹著蘆笛。天氣好的時候還會到鎮裡的集市上交易牛羊柴米。他臉上漸漸的多了笑容。他吹笛子時,她總是靜靜的坐在旁邊不說話,淡淡的微笑著撫弄手裡的葦絮。他看她時,她只是紅了臉低著頭。像是一朵被晚霞染紅了的葦花。他覺得心中某些東西在一絲一絲的融化。從此蘆笛的聲音不再孤涼……。
  
  又一個黃昏,遠方傳來不安分的信箋,信中說,賊兵又來入侵邊關,戰爭是箭在弦上的事……他義憤填膺,把信撕得粉碎。挑起長劍,指著天空,誓言道,不滅賊兵誓不做男兒。
  
  所以他必須得走,因為他是一名將軍,戰場需要他,他的職責就是在疆場上衝鋒陷陣,縱然是馬革裹屍,也要守住每一寸土地。馬的悲怨嘶鳴聲打破了黃昏的寧靜,她的心碎了,她不過是想在亂世中求得一份安寧一份幸福的普通女子。雖然不懂為什麼戰爭,為什麼入侵。但是她知道鐵一般的事實擺在面前--他必須得離開。
  
  他曾經告訴她有國才有家,好男兒為國家應置生死於外。她明白自己不應該自私,也知道他肩負多少人的期望。她沒有挽留他,只是癡癡的凝視他。他低下頭不敢迎接她的目光。曾經在疆場上叱吒風雲的他如今也無語了。就這樣沉默著,惟聽秋水淙淙地流淌著。
  
  走的那天,空中飄著濛濛細雨,父老鄉親們送了他好遠,一直送到秋水旁。他和鄉親們道別,透過人群遇到她的目光,心立刻就柔軟起來。她穿過人群,將手中的那條曾把他帶到自己身邊的白絹繫在他的頸上,眼角的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落在白絹上。他把蘆笛攥進她手中。狠了狠心跨上白馬,挺起長劍,揚起馬鞭。噠噠……
  
  少年的背影終於模糊在薄薄的霧靄裡,風中傳來句:等我回來……
  
  靜靜的,靜靜的秋水流淌著,村莊又慢慢恢復了往昔的平靜。
  
  幾度蒹葭草萋萋,幾度夕陽山外山。
  
  只有她望斷秋水般的等待,春去秋來,日日夜夜守望秋水的另一方--他離開的方向。
  
  這一等就是二十年。
  
  躂躂……
  
  打破了她的回憶
  
  躂躂……
  
  馬蹄聲?
  
  沒錯是馬蹄聲,遠方傳來的馬蹄聲。
  
  躂躂……
  
  聲音越來越近,她激動地幾乎比屏住了呼吸,是不是他回來了?是的,他答應過她,一定會回來的。二十年了她日日夜夜守在這彎秋水旁等著,盼著,祈禱著。
  
  躂躂……
  
  愈來愈近的聲音應和著她的心跳。
  
  夕陽下一匹瘦馬載著落日的餘暉,伴著嘩嘩水流聲,馬蹄揚起月的風塵。馬兒疲憊的奔到她面前,停住了,她急切的尋找,卻不見歸人。她急切的跑了幾步,四下尋找,然而仍只剩下她和整個空蕩蕩的蘆野。回視馬兒,只見馬背上一個沉重的包裹。打開它,裡面……
  
  當年的盔甲
  
  當年的馬鞭
  
  當年的長劍
  
  還有當年的那條白絹帶著斑斑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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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蓮の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