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病是偶然,痊癒是必然!而我們的人生,總從偶然開始,再到必然結束,無有預期,無有徵兆,結局,卻是你換了一個又一個方式放過自己。
鬧鐘聲歡快的響起,一覺醒來,藥物揮發了它最大的功效。渾身軟軟的癱在被窩裡,前所未有的安然舒適。
我賴在床上,瞇縫著眼從枕邊摸出礦泉水一口一口喝下去,喉嚨似乎有什麼哽著,連續幾天的咳嗽令我從背脊,腰部到胸口喉嚨都一陣陣發痛。我忽然想起林黛玉的死來,掩胸咳嗽,那樣弱不禁風,令人愛憐的姿態,直到雪白的手絹上映出殷紅的鮮血。
呵呵.......
我當然不會那樣死,我是那樣剛強,那樣剽悍,那樣不具有一個女人該因勢利用的聰慧。我於是想,我曾經有嗎?是的,有!可是現在為什麼沒了,因為屬於我的世界不再縱容它的滋長,我於是一次又一次狠命掐殺,從而如今般的銅頭鐵臂。
溫室的花,是的,在尚未為人妻母前,我一直是父母親手心裡托著的那朵自產山茶花,說不好聽點,還真不如牡丹貴氣,不如幽蘭清逸,可惜,自家的孩子是個寶,恁憑怎滴,還真是個千金不換萬金不賣的主。
記得小時候生病高燒持續不退,一家人在冬日花木蔥蘢的庭院曬壩上曬著太陽吃早餐,我進屋去給父親盛飯回來剛一走近飯桌便兩眼一黑暈倒在地,恍惚間身子落地前頭被什麼東西給擋了一下,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外婆,父親,母親在床邊圍著,我一睜開眼,他們渙散焦急的眼神便一下子齊齊聚攏到我身上來,父親摸摸額頭,母親趕緊的去端了葡萄糖水來,外婆一上來便拉著我的手不停的說話,告訴我剛才要不是爸爸反應快趕緊伸出腿來擋在水泥地面上接住我的頭,估計我醒過來腦袋已經起了個小乒乓球了。
很幸福,我咧開嘴來衝他們笑,他們也衝著我笑,溫暖蕩漾了整個房間。
那個冬季很美,在一個又一個冬季裡格外的溫暖,清晰。很多年過去,那個畫面不曾模糊過。
那似乎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暈倒。從我記事起。
我似乎有暈倒的天性。那在之後的人生偶爾出現的症狀讓我一次又一次對暈倒後醒來第一時間裡對世界的感知充滿感情。
第二次暈倒,醒來後從被充血腫脹成一條線的眼睛縫隙裡看到的是坐在病床前神情凝重,痛不欲生的父親的臉,那樣蒼老,那樣憔悴,本來想衝他笑的,可是我一咧嘴,臉就火辣辣的疼痛,整個面部像被什麼擠壓著,僵硬疼痛,我想伸手抓住父親,可是怎麼也抬不起來,只能下意識的移動插著吊針的手指向父親示意,他一下子驚覺,像是光影般一下掠過來,我於是閉上疼痛的雙眼,任由父親拉了手搖晃,我漸漸想起一些散碎的印記來,喧嚷聲,碰擊聲,雜沓的腳步聲,隱約有人說了醫院.........
臉上頭上敷滿塑料袋子裝好的僵硬沉重的冰塊,很冷,很冷,穿透骨髓的冷!
父親的手不是搖晃,他的整個身體在發抖,我麻木的身體感知著那樣的慌亂那樣的驚恐和不安......
很累。
我閉上眼昏昏睡了過去,腦海裡恍惚搖晃著父親的聲音「三天三夜了,三天三夜了,你終於醒了,醫生!醫生在哪裡!」
九五年的那個夏天,那套滿是血跡的白底紅花的雪紡紗裙,曾經很美.....
從那以後,我再沒有穿過那樣紅的衣服。那是血的夢魘,寫滿災難與疼痛。
如果有人想選擇忘記一些刻骨而無法面對的東西,那就暈倒吧,至少在那觸覺,感覺,包括心都拚命抗拒的時刻可以不去直面應對。稍後,你會發現,那不過就是一場夢境,而真實與夢境並非不可以本末倒置。
第三次昏迷,是跟最好的朋友和妹妹在一起,喝了一杯啤酒,就一杯,走上五樓的時候漸漸身體飄搖起來,朋友掏出鑰匙準備開宿舍門,妹妹攙著我,還沒來得及喊出來,眼前一黑,頭悶沉沉的就倒了下去,不知過了多久,醒來後,淺紫色軟緞面連身禮服長裙已經被拉開後背長長的拉鏈,內衣扣子也被解開,衣服散亂的糾纏在肌膚上缺乏力度的束縛著,我躺在朋友的床上,渾身軟綿綿的,昏黃的燈光下朋友跟妹妹躺在對面的另一張床上小聲說著話,我闔上眼,眼淚順腮而下,並不去吵醒她們,直到聽見要起身來探詢的細碎聲音才小聲應和了幾句,不勝酒力,不勝酒力跟昏迷多大關係,天才知曉。
那個夜晚很漫長,她們談了一宿,很輕的聲音,在不開燈的房間隱隱約約,偶爾清晰的句子連成線,串著我的眼淚珠子,直至天明。
最沒檔次的一次昏迷是在老城區的一所街道公共衛生間裡。
三個人,我喝了少量的酒,平素極少飲酒的我那天跟朋友頻頻舉杯,放縱不是嗎, 放縱在某些時候跟曇花具有同樣值得讚歎的品質。
上衛生間的時候,因為有了前幾次的經驗,剛站起身來,腦袋發沉我便大呼小妹,小妹似乎早已瞭然,過來一把攙住險些癱倒在地的我,朋友應聲過來,她們掐痛了我的仁中,還沒等我幽幽醒轉便被疼痛刺激的一下子清醒過來,那感覺不美,缺少我預期的那份安寧和新奇,我喜歡那樣的感覺,斷電般突然讓一切難以承受的東西從眼前抹黑,而後窗外滲透進一抹曙光來,那似乎照著另一條閃著金光的地平線,一切都是新的,新的生活,新的世界,新的週遭,新的生命.
似乎重新來過,所有不美的,不如意的,都統統消失不見。直到一切又從外界黑壓壓逼視過來,保有原本的質地,迎接的,卻是全新的角度。
我貪戀那短短的時段。它可以讓我得到某種意義上最最純粹的休息。
那晚我們笑得很開心,侯碳圓兒(因其及其可愛的刁鑽難纏得名)醉到反反覆覆口不停歇舌頭打結的教我們姐妹獨家解酒秘笈怎麼把梨子切片再曬乾曬乾澆上蜜糖一起吃,然後再切片曬乾曬乾澆上蜜糖一起吃,她反覆重複著,一刻不停的伴著我們三人的狂笑不住口的說。
三人相互攀扯著,一路的笑聲搖晃到了她家,她的解酒秘笈依然在整個屋子裡回聲般飄蕩著,直到她父親端了真正解酒的葡萄糖水來,她兩眼放光又把話題從解酒秘笈轉移到父親是如何的不喜歡她的一眾朋友們,卻偏偏對我姐妹青睞有加,如何如何的因人而異,偏心,愛她又不待見她。
我敢說那晚的笑聲,是我這輩子最敞亮痛快的一次,且持續時間超過我那段歲月裡一整年加在一起的時間。
再一次的暈倒是我做夢也沒想到的一次飲酒經歷,連啤酒都總量控制在三杯底限的我某一天跟一個倒霉的失戀女子坐在她朋友新開的酒吧裡喝酒,談到傷心處,悲憤的激情慫恿了一貫豪邁不拘在業界範圍內敢沖敢闖的我們。
「姐,啤酒又貴,還老喝不上勁,我們喝碰酒,換二鍋頭怎麼樣!」
與其說是問詢或者商討,不如說是勢在必得的豪情壯志,我於是乘著心裡那份不痛快不敢掃興激昂回應「換!」
「你說換就換!」
「老闆二鍋頭兩瓶!」
所謂碰酒,是拿白酒兌了果汁飲料然後摀住杯口使勁往桌面上一蹬,待酒精和飲料激情碰撞融合後一飲而下,我由於不諳酒性,調配過程中酒多水少,然後見朋友一仰脖子一口飲下的樣子實在豪邁,我於是照葫蘆畫瓢,三兩下,一瓶二鍋頭全傾進胃裡,一股熱辣火苗般從舌尖到喉嚨,肚腸,一路嗤嗤燒將下去,整個人立時興奮起來,胃裡開始翻江倒海,我站起身想要去廁所,走到酒吧大廳正中時,兩眼一花,順勢就萎頓了下去,高跟鞋很蹩腳,讓我在倒地的剎那給腳脖子的疼痛再驚悸了一把。
你能想像我即將面臨的那令我貪戀不已的面對著世界全新的第一眼或者第一感知不?說實話,我純粹是被仁中掐入肌膚的指甲給刺痛醒的。
「誰掐我!!」
這是我清醒後說的第一句話。
琴在回家路上亦步亦趨,小心陪著笑臉又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想狂扁她!如果她不是焦急得怕我再也醒不來,如果我的清醒沒有及時阻擋她撥通120的急救電話。
很沮喪,第二天我捂著仁中去上班,一整天都猶如舊時繡樓裡生養的女子遮遮掩掩度日。且對那令我一貫憎惡的人不懷好意的偷笑報以橫眉冷對的絕傲不遜的憤然絕情。怎麼能讓罪魁禍首犯了滔天大罪還得之以歡樂,我於是傲然轉身,黯然滴淚。
琴在我仁中傷疤無痕癒合後跟我並排走路平白高出寸許。這個該死的傢伙,死撐著一張勞苦大眾的臉,眉梢眼角都是笑。
經由上幾次暈倒的結尾,我暗忖這次是唯獨缺少韻味兒資本的一次,且成了該死的豬頭琴之後小心翼翼卻又得意忘形的笑料。
再一次的暈倒的時間與前次的距離相隔5,6年之久,你可以想像這段時期裡是經過了如何的波瀾才得以安順的平常生存。寫到這裡時我開始慶幸我當初的英明,因為僅憑我醉酒暈倒這一點在這數年間的銷聲匿跡我都該為曾經的決定鼓掌。
生活可以是講究的,也可以是將就的,我偏偏是凡事力求合理的人,並不贊同苟且偷生的方式,即便再多的光環與華貴。
我褪下那些泛舊的光滑絲質衣裙,穿著我的苧麻長裙,牛仔T恤,和登山鞋,背上大大的旅行包跨過一座又一座城市,在車站滿懷憧憬的接過車票插上夙願天使的翅膀輾轉游離在一段又一段由藍天,白雲,陽光,沙灘,山林,飛鳥和花織錦的天地,世間沒有我的處所,可世界是我的,江河海洋是我的,晨鐘暮鼓是我的,曉風殘月同樣是我的,無論天和地它們統統都是我的!任由我肆意穿梭,隨心翱翔。一路唱著許巍的歌曲,那些聲音持續到蔡琴的阿姐鼓,齊豫的梵唱心經,再到尼泰戈爾,印度的智慧花盛開,喜馬拉雅專輯收錄的Norbu(印度釋義:平等的愛,有回報的愛),Karma(印度釋義:純潔的愛,無有回報的靈性之愛)。一路所見所聞皆飄蕩在音符旋律裡,那樣的時段猶如一束亮光打在盛放在透明玻璃杯裡的白色水母身上,飄忽,柔軟,幻彩而通體透亮。所有快樂的,得意的,失意的,和一切需要斂住笑容給以清理的往事不知不覺給散碎在山海間,每一段路途所拼湊出的幻影映入了天的藍,雲的白,草的綠,花的香,野蜂飛舞,飛鳥翩翩,連枯葉蝶都一動不動棲伏在翠綠的樹枝上,世間哪還有蕭索呢,如果有,那一定是天和地,山和水,陽光和空氣都離你而去。
可惜,有時我會忘記。
包括自己。
09年秋天的一個夜晚,我拿起紅酒杯一氣灌下滿滿兩大杯姐姐送來的自釀葡萄酒。
那個夜晚我忽然嫉妒起鼾聲連連的酣睡,我們有時會讓凡事侵擾,困在方寸之間不能自己。眼前的小天地是無有山川河流陽光色彩的有限境地,幻想有時很遠,在我們真正需要它的時候,它總是矜持不至。
我坐在地板上,努力抬起幾分鐘前還枕在米袋上的腦袋,回憶像扯斷的珠鏈般,殘破而不可收拾,因為任隨你怎麼小心,終是找不回最初的完整。我戴著那串某一處匱缺的珠鏈努力在我有限的智慧裡拼湊,終於感到冰涼的地板難以忍受,正要起身,一束皎潔的亮光傾撒在我呆坐的地板上,那樣雅淨的月光,清冷而靈動,我扭頭,窗外一輪圓月不偏不倚掛在窗欄,在夜晚的樹影間搖碎,把那絲絲縷縷的清亮如水般傾瀉進來。
我醒。
暗昧的茫然霎那隱形,廚房隱約飄著飯菜的香,我記得我是怎麼一次次費勁的從超市買回一應俱全的杯碗盤碟,油鹽醬醋,還有冰箱裡那些色彩鮮艷,濃翠紅艷的蔬菜水果。
人生就是一桌飯,要看你有沒有做飯的熱情精心和認真品嚐的情致。說的再複雜也沒有用,付出辛勞和享受由來成正比,那並非絕對的物質功利主義可以駁斥。
沒有哪一段行程是不無牽累的精彩,幼童學笑,哇哇低語,少年功書,青壯應世,中年搏擊,老邁容世,沒有哪一件不需要身體力行的付諸辛勞而獲得快樂和週遭的認可方得安寧。而付諸努力的同時我們背上的辛勞它蘊含的本質恰恰就是辛勞而愉悅的,美好的,只是偶爾我會忽略,只知埋頭揮汗,卻忘了了抬頭看揮灑汗滴的其間,陽光靜好,雨絲潤澤,萬物井然,蒼生猶齊。
人生不是師長審改的功課,不需要最後的滿分,而過程中的所有感知才是最難能可貴的至寶,也才是唯一陪伴人一路前行不容滯留的索引。我側重的結果在某一時段懸崖般令人絕望,搖搖欲墜的深淵天涯咫尺,近在咫尺。
我於是起身來,在月光灑滿的窗前,握了細細的桃木齒梳,一下下小心梳理我亂了的頭髮,等到它們脈絡分明的歸順在我的肩背上時輕聲走進房間,捂了滿被的月光悄然睡去............
有生以來,因酒而醉倒是上面僅有的幾次,無關生命之安危,卻是偶爾生活給我開的恐怖玩笑,有驚無險的醉酒假死經歷具有的獨特魅力,是讓人一次次樹立起更能索引腳步順著光影前行的燈塔,而我們脆弱的靈魂,總在忽然而至的驚恐和抗拒中本能的橫呈以「暈倒」或者普通意義上的「假死」,這樣的倉促是心理暗示給身體的暫緩逃避,雖不是好事,卻在當即給了弱弱的承受力一個很好的緩衝,讓人在稍緩的明智裡重新審視,接受。如同驟然憑空將人從原來的位置挪開,然後安放到另一個全新的視角,然後接受事物不同層面所包含的不同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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