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太子突然喜尚男風,於青樓之中以強權逼迫同是去青樓尋樂的俊美男子與其歡好,這一荒唐行徑,早已在金國皇城之中流傳開來,凡聽聞之人,無不搖頭歎息.

皇城大街,兩旁裝飾精緻華美的各式商舖,人聲沸鼎,熱鬧非凡,遠遠望去,一片繁榮的景象.

如陌帶著鸞韻視察了幾家雲閣的產業,感覺有點微疲憊.這陣子,心有憂慮,夜裡都不曾安寢,而金國太子還沒有動靜,她便趁此將金國重要官員的底細愛好以及黨羽關係瞭解清楚,以便接下來行事.

"小姐,已經過了好幾天了,他還沒來找我們,會不會真的不想要那個位置?"鸞韻看了看周圍不斷望過來的人,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如陌手持折扇,於掌心輕輕拍打了兩下,俊逸瀟灑之態,引來無數人駐足回首.她仿如未覺,依然面色淡然,故我前行,緩緩開口,低淺的嗓音,只有身邊的鸞韻才聽得到."以他的身份,面臨此等大事,怎可能輕率決斷.總得給他幾日,用來調查我們的身份底細.若我猜得不錯,今日,就該來了."

金翎給她的感覺,縱然行事荒唐,但此人對待正事,應該會很謹慎.無論他是否真如她所見所聽的那般無心朝政只知玩樂,她那日臨走前的一句千萬兩白銀,都足夠令他心動.而這幾日,金翎的暗中調查,也在她意料之中.

鸞韻皺眉想了想,疑惑道:"小姐,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我們一邊要隱藏身份,一邊又要故意製造線索,讓她查到我們是封國人呢?"

如陌微微笑了笑,到:"在我們還沒確定他的真實面目以前,不可暴露身份,但又來不及安排全無破綻的另一個身份,若是他調查不到半點蛛絲馬跡,你想他能安心與我們合作嗎?讓他知道我們是封國人,至少可以消除他最主要的一大顧慮,那便是,我們不是皇后的人.當前,封國戰事緊張,為止息干戈,從而助他稱帝,這對他百利無一害.當然,他也可以想像成,我們此行是為引發他們內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過,無論如何,他至少會想要弄清楚我們的意圖."

鸞韻連連點頭,一臉崇敬的神色."小姐想的真周到."

二人說著便已走到雲疏客棧附近,頓住腳步.抬目望去,只見門口整齊立著的兩排皇家侍衛,肅穆威嚴.周圍遠遠圍觀的人群,正小聲議論著.

鸞韻見此大驚道:"不會是那個蠢太子為了邀功,把小姐的話全告訴金國皇后,然後帶人來抓我們了把?不然,哪來的這麼大的陣仗啊?"

如陌微微沉吟,不動聲色的賞錢隨意的找了一人,問道:"請問,這客棧之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那人回頭看了她一眼,目中明顯的驚艷之色,怔楞了片刻,如陌輕咳了一聲,那人方覺失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才道:"你不知道啊,聽說前幾日在溫香樓裡被太子殿下看中的那位美男子就住在這個客棧裡,太子殿下找了他好幾天了,這不,剛知道那位公子住在這客棧,就一大早急急忙忙的帶人過來,說是要接他去太子府,共享榮華富貴,以後天天陪伴他左右.這幾年,圍在太子殿下身邊的美人,要什麼樣的美有,但是任憑她們用盡手段,太子殿下也就是玩玩就算了,沒有一個能進得了太子府,這回真是怪了,竟然要帶一個男人回去.還聽說啊,自那一日之歡,太子殿下幾日來茶飯不思,連最喜歡的青樓也不去了,甚至對所有的女人都失去了興趣,一心只惦記著這名美男,這不,大家都是來看那名美男子,究竟美成什麼樣,能把太子迷的神魂顛倒.唉,我金國有這樣一位太子,社稷堪憂啊……我說公子,你這相貌,最好還是快些回家,少出門為妙,要是一不小心讓太子看到,說不定下一個帶回太子府的,就是你了……"

如陌衝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正欲抬步往前,卻聽前方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大聲喚著:"美人--"

隨著聲音,金翎一身明黃太子袍,在陽光下張揚著,華貴逼人.他大步朝她走來,面色喜悅到:"你終於出現了,本太子等得好心焦."

這一聲喚,周圍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朝著她看了過來,先前跟她說話的那名男子更是驚訝的張大了嘴,半響合不攏,沒想到她就是自己口中的美男子.不過,想想,雖然荒唐,但是這樣的容貌,被太子看中也難怪了.

如陌見他過來,便頓住腳步,也不上前相迎,只面色平淡,目光波瀾不驚的望著他,不語.

金翎身後跟來的一眾侍衛,將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隔開,連鸞韻也被攔住.

金翎上來便要抓她的手,她稍微側了側身子,便不著痕跡的避開他的觸碰,隨聲問到:"不知太子殿下來此找在下何事?"

金翎目露癡情的神色,面容看上去竟有幾分憔悴的模樣,彷彿真如傳言所說的茶飯不思,帶著一臉討好的笑意,道:"本太子是來接美人你,去我太子府的.自從上次在溫香樓,見到美人,本太子才知道這世間情為何物.雖然你我同為男子,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那日……是本太子過於急噪,一時沒忍住,動作有些粗魯,結果傷著了你,你的身子好些了沒有?"

他臉色微紅,語聲曖昧,聽起來是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字字句句無不清清楚楚的傳遞到周圍人的耳中.

"……!"如陌怔住,蹩眉凝視,徹底無語.這太子,真是……大庭廣眾之下,這種話他也能說?他究竟想玩什麼把戲?見他說話的同時,還特意探頭往她身體的某部分看了一眼,彷彿生怕別人不明白他說的是何意.頓時,心中惱怒,卻又不得發作,而這種話,更無從辯駁.

周圍那麼多雙眼睛齊刷刷的盯著她,什麼樣的眼神都有,幾乎要把她看穿了.雖然她向來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但在這等情形之下,一個女子,誰還能做到完全的無動於衷.她怒瞪他,雙手握的死緊,一張臉憋得微微泛紅,然而,此情此景,在他人看來更像是曖昧不清的羞惱.

金翎,等著.她恨恨的想.

金翎似乎感覺不到她的不悅,仍在繼續著他的深情傾訴:"這幾日一想到這個,本太子就心疼的食不下嚥,睡不安寢.美人兒,你別怪我好不好?只要你跟我回太子府,本太子以後一定會好好補償你,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傷.榮華富貴,你想要什麼,只要是本太子有的,全都雙手奉上.就算你要太子妃的位置,本太子也定會為你辦到."

"……!"這豈止是荒唐二字可言,太子竟然要立一名男子為太子妃!!世所未見,聞所未聞,荒謬,簡直是荒謬至極!但是,那名男子,確實比他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還要美得多,只可惜,再美又如何,終歸是個男子.

如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暗暗忍下怒氣,自他身邊越過,朝客棧內行去.金翎連忙跟上,趁他不妨,伸手便拉住了她的手臂,往自己面前那麼一帶,面對面,幾乎身子相貼,待她覺察到時,閃身卻不曾避開.心中微驚,原來他,竟是深藏不露.眸光遽然凌厲,一字一句,冷冷的,出聲警告道:"太子殿下,應懂得適可而止!"

她如陌,可不是隨意任人調戲的人,就算只是話語也不行,無論出於什麼目的,若是再想當眾做點什麼,她保證,一定會讓他明白,惹到她,不會有好下場.

對視良久,金翎忽然鬆開她,對著客棧內大聲叫到:"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美人的對象,到底收拾好了沒有,還不給本太子快著點,不然,本太子讓你們全都人頭落地."

話音剛落,客棧裡立刻有幾人快步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個不大的包袱,行禮.金翎見她瞇著眼望他,眼中冷光更甚方才,連忙對她笑著道:"原本你的那些物品都不用收拾的,我太子府裡要什麼沒有,但本太子擔心你的那些東西對你很重要,所以就著人去收拾了.美人,我們可以走了."

如陌冷冷道:"本公子有說過要去太子府嗎?"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這種做法,她,非常不喜歡.

金翎收了笑意,面現不耐之色,道:"本太子今日可是為了哄美人開心,自降身份,好話說盡.美人可別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

如陌冷哼一聲,道:"本公子我,偏就不識好歹了,你待如何?莫不是,光天化日,天子腳下,要行強搶之實不成?"

周圍的人,吸了一口氣,這男子,夠膽量.不但冷顏冷語以對,還拒絕太子的要求,一定是那日太子做得太過火.但是,惹惱了太子,若是用起強來,估計不去也得去了.

金翎挑眉笑道:"你說對了.本太子今日已經給足你面子,原想風風光光的接你入府,是你不識好歹,逼本太子用強,你可別怪本太子."話未說完,迅速的一個彎身,竟將她攔腰抱起,雙手緊緊扣住她的腰間和雙腿,令她動彈不得.極有氣勢的對手下一眾侍衛吩咐道:"回府."

如陌掙扎著,用手臂不著痕跡的隔著點身子,對人群中焦急不安的鸞韻遞了個安心的神色.任金翎抱著她朝停在一旁的華麗馬車行去.

看著她惱恨的眼神,他得意一笑,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道:"想不到美人你如此之輕,竟比本太子的任何一個妃子還要輕.瞧這腰,比女人還要細,還要軟."說著扣住她的腰間的手,便緊了緊,還刻意的捏了一把,得逞的輕笑出聲.

如陌咬了咬牙,又聽他低笑道:"美人別生氣,若是覺得被本太子佔了便宜,等回了府,本太子脫了衣裳,讓你全佔回去."

如陌不怒反笑道:"何必等到回府呢,現在也可以啊."

她一隻手緩緩抬起,蔥玉般的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胸口,微微勾唇,妖嬈的笑意蔓向眼底,看得他一陣失神.然而,她話音未落,他驚艷的眸光遽然一變,瞳孔收縮,身子一寒,雙手劇烈的抖了抖,差點將她扔出去,原本張揚快意的俊美面容瞬間發白,額頭有冷汗滲出.他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瞪著懷中之人,收緊的雙臂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這人竟大膽至此!居然敢用針扎他,並且是紮在穴位之上,伴隨而來的還有那帶著內勁之氣破膚入肉的尖利指甲,一手五指,一指不差,圍繞著一周,還在深入.痛感,襲擊著全身的每一根神經,細密而尖銳.

"你……!"他痛得說不出話來.

"如何?"她揚唇笑問,容顏之上綻放的燦爛光華,遮雲蔽日,耀人眼目.

他怔怔的望著她,竟忽然忘記了身上傳來的疼痛之感.






第122章

馬車內 ,舒適且寬敞,行走的途中幾乎感覺不到絲毫的顛簸.

二人相對而坐.如陌不理會對面之人投來的複雜目光,只自顧自的閉目養神,金翎也出奇得安靜,望了她半晌,也閉上了眼睛.

一路無話,直到馬車在太子府門前停下.

金翎率先跳下馬車,回身,張開修長的雙臂,一臉明媚的笑意,對她道:"美人,來--"

如陌皺了眉,看了看他身後的侍衛,撥了他的手,卻怎麼也逃不開他所掌控的範圍.一番掙扎後,在她的惱怒目光之下,被他張揚著在太子府一干下人的驚詫表情之中直接抱入了太子寢殿.

"你們都退下,沒有本太子的吩咐誰也不准進來.要是有人敢擅闖寢殿,打擾了本太子的雅興……你們,知道會是什麼後果?"金翎對著屋裡的下人,一個個的望過去,笑著吩咐,但那笑容,卻讓人不寒而慄.

下人們身子抖了抖,忙不迭的應聲退了出去,遠遠得守在門口,門剛剛合上,如陌便一個翻身,立刻脫離了他的懷抱,立於十步開外,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金翎不以為意得低聲笑道:"用不著這麼著急吧,已經抱了這麼久,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的."

如陌不理他,無心與他周旋,徑直找了個位子坐了,從懷中掏出一張擬好的條約,放在桌面,面無表情道:"我的條件,都在這上面.太子殿下,請過目."

金翎不緊不慢的走過去,兩指輕拈紙張,無比優雅得舉到眼前,淡淡得掃過一遍之後,隨手放到一旁.雙手撐著桌面,身子大幅度前傾,目光緊緊盯住她的雙眼.面上仍是玩世不恭的表情,道:"第一個條件,本太子稱帝期間,不許派兵攻打封國,這點本太子可以理解.但第二個條件,奪權期間,不許以任何名義任何方式,傷及我國王后的性命,並且此人要交與你處理……這點,本太子很是疑惑不解……"

如陌沉聲打斷道:"太子殿下不必知道原因,你只要說,答應,或是不答應.若是答應,咱們繼續談,若是不答應,那就後會有期."

說罷便欲起身,金翎也不阻攔,反倒是站直了身子,靜靜得望著她,沒有應,也沒有說不應.當一個驕傲的人,為了達成某種目的,不惜配合另一個人,扮演著一個被強迫的男寵角色,可見此人,對這筆交易的重視非同一般,他就不信,他能就這麼走了.

如陌站起身,與他對視.見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目光沉靜毫無浮躁之意,方覺自己近來行事,似乎越來越沉不住氣,心有牽掛,果真是不同以往.深吸一口氣,凝了凝神,方淡淡得笑道:"看來太子殿下對這筆交易沒興趣,那在下只好多費點勁,另尋他人商討."

金翎一撩衣擺,穩穩得坐下."本太子是皇室唯一血脈,除了本太子,還有誰能與你合作?若想推翻朝廷,亡我金國皇室,你該不會以為單憑銀兩就能辦到吧?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銀兩收買."

如陌也優雅落座,面色淡然,不慌不忙開口:"聽聞左丞相一生風雅,喜歡收集先聖字畫,以三百年前名傳四海的畫聖真跡為甚,但是可惜,這世上僅有兩幅而已."

金翎挑眉,笑得隨意,道:"看來另一幅在你手中?不巧得很,本太子手中也有一幅."

如陌心中微動,目光犀利,道:"想不到太子也是個風雅之士,不止懂得逛青樓,賞歌舞這麼簡單."

金翎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對視道:"所謂吃喝玩樂,自然不能只懂得吃喝二字,琴棋書畫,也得略知一二,高雅低俗,無所不通,才能稱作會玩,懂玩."

如陌心頭微訝,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略微沉吟,又道:"兵部尚書愛妻如命,其妻琴藝高超,嗜琴成癡,卻不曾有一把絕世好琴與之琴音相配而引以為憾."

金翎抬手,指尖輕掃鼻尖,眸輕斂."你認為'千聆'如何?"

如陌暗暗一怔,看來這荒唐太子手中寶貝不少.面色無波,揚唇淺笑,道:"'千聆',琴身如玉,音質蒼樸,聆聽千遍而不膩,是為百年流傳的好琴."

金翎眸光一亮,笑問:"你也懂琴?"

如陌凝眸淺笑,道:"略懂一二.不錯,'千聆'確實(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xs.,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c是難得一見的好琴,但,若是與'正吟'相比,還是稍遜一籌."

金翎微怔,笑意卻半點不減,問道:"'正吟'在你手上?"他曾派人尋了多年而不得.

如陌不置可否,依然無波無瀾,道:"皇城守衛軍統領是個有名的孝子,而他的母親身中寒毒,一到冬季,便臥床不起,多年來尋訪名醫卻不得治."

金翎笑意微斂,目光晶亮,口中卻質疑道:"你還懂得醫術?那不是普通的寒毒,你確定你能解?"

如陌抬眸,答得乾脆:"我不能."

金翎愣了一愣,揚眉.又聽她道:"但是,有人可以."

"哦?那人是誰?"

"太子殿下無需知曉."

四目相對,沒有怒目橫眉,只淡笑而不語,那笑容,意味不明,各不相同.

一種,無聲的較量.

一時寂靜,氣氛沉悶而詭異.

她要表達的,就是這些,更多的,勿需再說.她的目的,只是讓他知道,她的資本,不僅僅是富可敵國的財富,還有極為靈通的消息資源,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如何與他合作才能達到目的.

金翎看了她半晌,唇邊笑意越來越深,眼中興趣越發濃厚,卻有一抹冷光一閃而逝,捉摸不到.伸手再度拈起那紙合約,收起玩笑之態,仔仔細細看過一遍後,習慣性的吩咐:"研磨."

如陌彷彿沒聽見,瞥了他一眼,依然優雅的坐著,一動不動.他看不出來嗎,她沒有伺候別人的習慣.

金翎等了會兒,發現她毫無動靜,這才反應過來,自嘲一笑,乾脆也懶得簽名,直接蓋上太子印璽,省事.

"於妃,您不能進去……"門外傳來一個婢女的聲音,但她音還未落,只聽"啪"得一聲脆響,跟著便是一道囂張跋扈的嬌脆女聲:"大膽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阻攔本妃,你們活得不耐煩了?"

"於妃娘娘恕罪,太子殿下有吩咐,誰都不准進……"

"滾開."

金翎目光微變,立刻對如陌低聲道:"上床."

他迅速解開自己的衣袍脫了,散亂的扔在地下,全身上下,僅剩下一件白色裡褲,精壯的身軀在她沒反應過來之前,以曝露於她的眼前.

如陌一驚,連忙背過身去.金翎見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不動,皺著眉過去拉她.她自然而然的反應便是躲開他的手,卻聽他又低聲道:"她是皇后的人,快點上床."

紅木雕花大床上,她死死得拽住自己的衣襟,以警告的眼神怒瞪著他.

他無奈,只得罷手,身子往上移了移,扯過被子將她蓋得嚴嚴實實,連面容都被遮住了一大半,而他則露出光著的半個身子.抬手往身後一揮,一邊的床幔便脫離了錦帶的束縛,落了下來,將二人,半遮半掩.

望著她露在錦被之外的一半面容,他忽然皺了皺眉,緊盯著她躲閃著不去看他的一雙美眸,一時,竟有些怔愣.這雙眸子……又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於妃進屋時,一撩床幔,看到的便是他光著身子,頭髮散亂,似正在與躺在裡側的人糾纏,卻因為她的到來,而驚慌失措的慌忙起身.

"愛妃……你,你怎麼來了?"金翎立刻坐起身,正欲掀被,又彷彿想起了什麼,連忙又將被子緊緊按住,神色驚慌的望著站在床前,氣得臉色泛青的美艷女子.

於妃怒氣橫胸,探頭看了一眼躺在裡側的人,那微微散亂的發還能看出是男子的髮髻,心中頓時又羞又怒.誰能接受自己的丈夫竟然跟一個男人發生這種不堪之事?起初聽到傳言,她還不信,想不到,竟然是真的!還是在太子府中,被她撞見.這叫她,情何以堪?

望著他健美的身軀,她心頭微跳,想起為數不多的歡愛,心頭更是鬱鬱.嫁入太子府兩年,他不是整日流連青樓夜不歸宿,就是人在府中諸多借口,彷彿天生就喜歡外面的野食,對自己的女人不願多看一眼,美其名曰,圖新鮮.

越想越氣,伸手抓過被角,奮力一掀,卻在他的按捺之下,依然將二人蓋得緊緊地,無論她如何用力,絲毫不見波動.怒目圓瞪,胸口起伏不定,惡狠狠地大聲叫道:"太子你鬆手,我要把這個不知羞恥的男人扔出去."

金翎連忙討好的笑著,手卻是一點也不見松,於妃正待發飆,卻聽他道:"愛妃就算要扔也得先出去,等他穿好衣服吧,難道愛妃想乘機看別的男人的身子?"

於妃一愣,怒氣更甚,狠狠地甩開被角,退了幾步,指著金翎的手指氣得發抖,直喘道:"太子你……你不知羞恥,竟然真的跟一個男人……你……我要告訴皇后……"說著便哭著往外跑.

"愛妃,別,別……讓皇后知道,不然,本太子該受罰了,看我受罰,愛妃也會心疼的不是?愛妃……"他連忙大聲喚著,一臉祈求的神色.

於妃愣了愣,回頭怒道:"你既然敢做,還怕什麼受罰?堂堂一國儲君,整日流連青樓還不算,竟然還帶男人回太子府行這荒唐之事,你……哼!"

她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轉身接著往外走.以為他會立刻追來,但直到她走到門口依然沒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便頓住腳步,轉頭看了,這一看不要緊,怒火更是蹭的一下直衝頭頂,只見太子一邊猶豫著要不要追她,一邊又戀戀不捨的回頭望床上的男子.

她再次怒哼一聲,連最後的顧忌也沒了,出門直奔皇宮而去.

就在她出門之後,金翎大手一揮,兩扇門自發關上,紅唇微勾,笑得諷刺,眸中盡含鄙夷,哪還有半點方纔的慌亂之色.

如陌隔著被子推開他,跳下床,背對著他,不冷不熱道:"太子演戲的本領堪稱一流,但是,往後這種事,你自己解決,不要再拉上我."

金翎不緊不慢的起身,彎腰撿起地上的衣衫,往身上一披,隨意得攏了攏,也不繫帶子.半笑不笑道:"既然是合作,自然需要你我二人配合.你怎忍心丟下本太子一人獨自面對困境?若是不小心,被發現你並非是我的男寵,讓她起了疑心,後果,你是知道的.到時候,賠了我一條小命不說,你的目的,恐也難達成了."

說著已繞過她,逕自執壺倒了一杯水,正送往唇邊,似想起了她,便端著水走到她面前,遞過.笑道:"本太子可是第一次幫人倒水."

如陌別過頭,看也不看.

金翎討了個沒趣,自嘲一笑,卻不著惱,自顧自的喝了.室內又是一片寂靜,他緩緩踱步,走到窗前,第一次,面無表情,眼眸之中,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神色."看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進宮了,你得陪我同去.這一次,本太子一定要見到父皇.我已經,半年不曾見到他,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道深宮傳召,二人立刻前往.

永言宮,皇后居住的宮殿.金階碧瓦,玉樹瓊林,奢華至極.

精緻景亭當中,冬日裡並不濃烈的陽光透枝灑下,落了一地斑駁光影.

岑心言安靜的坐在亭中,面色看不出喜怒.身後垂立著太子側妃于氏,兩旁宮女挑著暖爐,不遠不近.

持續了九年的鮮紅衣袍不知何時已換成雪白的狐裘,華美沉重的鳳冠順延了一襲珍珠串合的紗巾,三千雪絲盡數包裹其中.

太子在外的荒唐行徑,她無不知曉,卻從來不管不問,他越是荒唐,她便越覺得有趣.但太子側妃于氏之父於她有用,既然于氏來哭鬧,她就不能再裝做毫不知情,便命人召他們進宮教訓一番,做做表面功夫,還是有必要的.

一想到積壓在心頭之事,她便連教訓太子的心情都沒有.自從邊境傳來南宮曄還活著的消息,令她激動的幾日無法成眠,嫣兒還活著吧,她一定還活著.但為什麼她沒有和南宮曄一起出現?

她派人去封軍之中打探消息,一點收穫也無,而巫邪那邊也毫無進展,這令她不由得憂心忡忡.

她沒再去見冷遲,只命人將他帶離密室,卻被他拒絕.他寧願待在黑暗的囚牢,也不願出來面對外頭的陽光.

於妃見皇后臉色不是很好,心裡略微有些不安,隱隱有一絲後悔自己的衝動,太子畢竟是她的夫君,萬一真的因此受了重責,到最後跟著倒霉會是整個太子府.

這時,一個面色古怪的宮人進園子對亭邊的女官瑾姑姑附耳說了幾句話.

瑾姑姑面色有異,連忙走過來,向皇后屈膝行禮,稟報道:"啟稟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讓他進來."

"可是……"

"說."

"太子殿下還帶來了一名俊俏男子,二人看上去……似極為親密."瑾姑姑猶豫著,還是將那句話說了出來.心道,太子可真是不知道輕重.帶男子進太子府已經夠張揚了,如今,皇后召見,竟然也敢帶人進宮.

岑心言微抬眸,太子連人都一併帶進宮了,他想幹什麼?難道是因為於妃進宮哭訴,怕她怪罪,帶了人進來,將責任都推到那名男子身上?心裡如是想,面色卻絲毫不變,彷彿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淡淡吩咐:"讓他們進來罷."

於妃一聽說太子居然帶著那名男子一起進宮,又急又氣,這太子是不是昏了頭了?

金翎與如陌並肩行走,挨得極近.出現在亭內之人的視線,仍是不斷的扭頭似百般討好的逗身旁繃著一張臉的俊俏男子笑.直到行至亭前,方收斂了浪蕩不羈的模樣,一派肅然恭敬的行禮:"兒臣拜見母后."

如陌跟著淺淺的行了一禮,沒有開口,卻早已是心潮起伏.暗捏的掌心,一陣刺痛,但,痛得不是手,而是心.低垂的眼眸,半點也不曾抬起,是不敢看,還是不想面對,她也說不清.心抽著,複雜的鈍痛.

岑心言信手接過身邊婢女遞過來的熱茶,輕啜了小口.緩緩移目望過去,半晌才說了句"免禮",卻並未賜座.

金翎站直了,恭敬有禮的笑問:"不知母后急召兒臣進宮有何要事?"

岑心言斜了身後一眼,淡淡道:"問問你的於側妃不就知道了."

金翎望了一眼低下頭緊咬著唇的於妃,此刻的她完全沒有了在太子府的囂張氣焰,一臉溫順而委屈的神情.暗自嘲弄,對著皇后一撩衣擺,雙膝跪地,誠懇認錯:"因兒臣之事,驚擾了母后安寧,是兒臣該死,請母后責罰.於妃,還不快過來,向母后請罪."

於妃滿眼委屈,泫然欲泣,瞪了眼他身旁立著的比女人還美的男子,不甘不願,但在皇后面前,卻又不敢拒絕,只得溫吞走過,在他身旁跪下.明明是他做錯了,她只是來告狀的,有什麼罪可請?

岑心言故作不見,任他們跪著,半晌不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向隨太子而來的如陌.孤清淡雅,出塵脫俗,其美貌氣質,更甚天下女子.難怪太子會如此張揚,什麼也不顧了,直接帶去太子府.

平了二人的身,望著如陌,卻是對太子問道:"太子,這就是你的新寵?嗯,太子這回的眼光,倒是不俗,只是不知,這次的新鮮勁又能持續多久啊?"

太子喜新厭舊已是人盡皆知,只不過這一次,女子變成了男子而已.

如陌心口一痛,雙手緊攥,緩緩抬眸,迎上那張絕色的面容,心中狂潮暗湧,眼中卻半分也不見波瀾,只有滿滿的,滿滿的平淡,掩蓋了太多的痛與怨,沒有開口,只是淡淡的看著,彷彿只是個看客,一切皆與她無關.

金翎望了望她,她看戲般的超脫淡然,令他覺得非常刺眼.心中一動,稍作猶豫後,恭敬回道:"回稟母后,這次兒臣,是認真的.兒臣,兒臣想……想……"猶豫著,拿眼偷瞧皇后,後面的話"想"了半天(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xs.,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c,也沒說出來,似是害怕惹皇后生氣似的.

岑心言盯著他,倒沒有不耐的神色,只出口的聲音不自覺的沉了幾分,道:"想說什麼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金翎一撩衣擺,再次跪倒,緊低著頭,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聲音很小,卻清晰的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一字不落:"兒臣,想立他為……太子妃."

"砰--"皇后兩側的暖爐脫出宮女的手心,砰然砸地,卻忘了該立即伏跪請罪.其餘宮人更是個個睜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太子,竟然要立一個男人為正妃?!這要是傳出去,簡直是天大的笑話,皇室之恥辱.

若是皇帝知道了,不氣死才怪!

於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驚的看著金翎,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如陌也是一驚,眉間緊蹙.這太子,又想玩什麼花樣?竟然說要娶男子身份的她為妃,他是不是瘋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岑心言站起身,緊緊盯住他的眼睛,忽然心情大好,唇邊有笑意浮現.太子娶男妃,這,很有趣.

金翎抬頭正視皇后,再偏過頭望著身旁的如陌,一副癡情的模樣,再開口,聲音似堅定了許多."兒臣想立他為正妃,請母后恩准.父皇那邊,求母后幫兒臣說句好話,兒臣……這次是認真的."

岑心言圍著他緩緩踱了一圈,目光在他二人之間轉了幾轉,方漫不經心道:"太子可要想好了.他,同你一樣,是個男子,娶男子為妃,前所未有."

金翎十分肯定的回道:"兒臣想得很清楚."

如陌眉頭打了一個結,她如此問,莫非是想要准了金翎這荒唐的請求?

岑心言轉向太子想要迎娶的男子,緩緩走過,目光卻始終在他身上不動,有些嘲弄的問道:"那你呢?你也想要像女子那般,嫁給太子,做他的太子妃嗎?"

如陌心一顫,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要管她是誰,不去在意她的語氣她的嘲諷,甚至是她曾帶給她的傷害或是正在傷害,而她自己,正在籌劃的事,恰好也是對她的傷害.眸垂得更低,不看那個滿身貴氣刺人眼睛生疼的女子.淡淡道:"我,不願意."

"哦?"如此乾脆的拒絕,出乎她意料之外.岑心言盯著她始終不變的漠然表情,那垂著的眸子,看不清神色,不為她所喜,冷聲出口道:"抬起頭,看著本宮回話."

如陌雙手緊了又緊,稍微閉了眼,斂神,再睜開,目光中一片澄澈.抬眸望著她,短短二字,亦不帶任何情緒."不,願."

說得斬釘截鐵.

岑心言望著那雙澄澈的眸子,有什麼在心頭劃過,一閃即逝."為什麼?"

"不願就是不願,沒有原因.若一定要一個理由,那麼,同為男子,應該就是最好的理由.皇后,您方才不是也說了,前所未有嗎?"

她說著皇后二字,如一根刺,深植心底.若父親另娶,使得她恨至用自己的女兒來報復,那麼,此刻的她,金國皇后的身份,又作何解釋?

金翎忽然起身,抓住她的雙臂,彷彿被她深深傷害甚至遺棄了一般,神情淒然,急亂道:"我們進宮之時都說好了的,你說你願意,怎麼突然反悔了?你是怕母后責罰嗎?你別害怕,母后一向很疼我的."

那神情,如此逼真,連如陌都幾乎要相信他說的是真的.想甩開他的手,卻幾次嘗試,未曾如願,眼中已有怒意,冷聲道:"太子殿下,你鬧夠了."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若是需要用自己的身體,去幫助南宮曄守護他的責任,她是斷然不會答應.那將會是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最大的悔辱.她相信,南宮曄縱然是死,也絕對不會願意.

金翎神色不動,卻暗暗朝她使眼色,雙手的力道更是加大,指尖在她手臂下方模糊地寫了一個字:假.

如陌抿唇不支聲,也不點頭答應,卻那麼冷冷的望著.

岑心言的目光,饒有興趣的掃過二人.作為一個男子,拒絕太子也是理所當然,但他不知道嗎?皇室從來都是有特例的,可以不依理行事,若皇室要他嫁,就算他是個男子,也必須得嫁.

這,便是皇權.有人愛極,有人恨極的皇權.

見二人僵持著,她若無其事地笑問:"你們可商量好了?"

如陌別過頭去.金翎,回了太子府,他最好能給她一個很好的解釋.

金翎轉頭望皇后,表情誠懇,道:"母后,兒臣……兒臣真的很喜歡他,望母后成全."

於妃這才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相信了自己聽到看到的事實.她與府中的另一名側妃,一直在爭奪太子妃的位置,想不到如今,竟然讓一個男子給搶了去,這讓她如何能接受?雙眼一眨,哭的形象全無,撲倒在皇后面前,大著膽子,扯著她的衣角,無限委屈道:"皇后娘娘,太子竟然要娶一個男人為妃……璇兒身為太子側妃,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世上?"

岑心言淡淡看了她一眼,對身後的人吩咐道:"於妃累了,先帶她下去休息."

於妃愣住,皇后一向疼她啊,為何這次會對她的哭訴無動於衷?還將她支開.縱有滿心不甘,卻又不敢忤逆皇后的意思,只能不情不願的隨了宮女離開.

岑心言對那一步三回頭的女子,看也不看,只對太子道:"成不成全,你還是自己去跟皇上說罷."

她想像著金翰在得知這不成器的兒子要娶一個男人時的表情,呵,應該,很有趣吧!

金翎低下頭,眸中神色被垂下的眼簾盡掩.身子似有些發抖,聲音聽來很害怕的樣子."兒臣不敢.若是父皇知道了,一定會震怒,說不定一氣之下,會殺了兒臣……母后,到時候,您可得救兒臣啊."

岑心言譏諷一笑,復仇的火焰在眼底燃燒,深深看了一眼如陌,不置可否的轉身,朝著皇帝寢宮行去.

想見金翰,沒問題.

想娶男妃,她不止會成全他們,還會昭告天下隆重操辦.

無論男寵之事,是真是假,既然在她面前說了,那結局,都會是一樣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皇帝寢宮,濃郁的藥味四處充斥著,無處不在.

龍榻上,曾經偉岸的身軀今已形同枯槁,俊朗威嚴的面龐再無往昔的一絲神采,雙目凹陷,無神的盯著寢宮的門口,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四十七日了,她已有四十七個日夜不曾踏進這一方被幽禁的土地.

他,已經被她遺忘了.如今,連嘲諷他,折磨他,都不能再令她獲得一絲一毫的快樂了嗎?

那他,可還有活著的價值?

"皇后娘娘千歲!"隨著守門侍衛一聲跪拜高呼,金翰雙眼驀地一亮,隨即似想起了什麼,又黯淡下去.跟著便是拜見太子的聲音,金翰眉頭微皺,太子?她怎會突然讓太子來見他?

岑心言徑直走到龍榻前站定,也不行禮,只冷眸帶恨,望著那曾經高高在上視人命如草芥,令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如今還不是只能躺在床上,哪裡也去不了.他的皇族親人,他的妃子,他的兒子,他的江山,他的萬民,他所有的一切一切,全部掌控在她的手中,不殺他,就是為了讓他慢慢品嚐失去一切的痛苦,讓他明白,何謂恨,何謂痛?

微微昂頭,慢聲道:"皇上的龍體,近來可還安好?"

金翰想坐起來,卻很是費勁,努力了幾次,都沒成功,最終在她譏誚的目光中,頹然的放棄了掙扎,躺下,仍極力保持著帝王的威嚴,卻早已沒了當年的氣勢,不屑的冷哼一聲,道:"托皇后的福,朕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岑心言嘲諷道:"那就好.不然,就看不到下面的精彩好戲,豈不可惜?"

金翰擰眉,還未開口問她,已見她轉頭吩咐道:"讓太子進來."

侍衛放行,金翎與如陌同進,雙雙向皇帝行了禮,立在一旁.

金翎看了眼床上的人,身子真震了震,半年不到,他竟然變成這副模樣,這……是那個英偉不凡的一國帝王?為了一個女人,落得如此下場,值得嗎?

金翰望也不望金翎一眼,只語氣不善道:"你來做什麼?說了沒朕傳召,不許你進宮的,還不快滾回你的太子府去."

金翎低頭看著腳底的地板,不語.

如陌暗自疑惑,這兩父子的相處方式倒是奇怪,金翎是皇帝的唯一血脈,就算他只知吃喝玩樂,也不至於如此不討喜.

"皇上,太子進宮見您一面可是不容易,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氣呢?"岑心言笑顏相勸."再說,此次太子進宮是有喜事相稟,再過不久,我們金國就要多了一位太子妃,皇上,您應該很高興才是."

金翰眉頭皺得更緊,沉聲問道:"朕記得,你說過只喜歡妾,不喜歡妻,為何突然又要立太子妃?你要立的是哪家大臣的千金小姐?"

岑心言拿眼瞧他,等著看他如何回話.

金翎用手指向身旁的如陌,迎上曾經萬般敬愛的父皇凌厲的目光,神色鎮定道:"回父皇,就是他."

金翰目光突變,猛地撐起身子,不敢相信的指著如陌,問道:"他,他……你,你要娶一個男人?"

金翎十分確定的回答:"是的,兒臣要娶得,就是這個男子."

"你……!你瘋了嗎?娶一個男子,虧你想的出來,你這個逆子,氣死你母妃還不夠,還想氣死朕?你……朕怎會有你這樣一個兒子?"一臉激憤,一口氣沒喘上來,險些昏過去,金翎連忙去幫他順氣,被他用盡全力推開."你給朕滾開,朕就是死了,也不要你這個逆子過問……我們皇室的臉面,都被你給丟盡了.來人,來人---給朕把這個妖男,拖出去,亂棍打死."

他指著如陌,拚命的對外面的侍衛大叫,可惜叫了半響,也沒有一個侍衛或宮人踏進這間屋子,只因,皇后沒開口.

岑心言冷笑睇著他,還以為他是從前那個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皇帝嗎?一抬手,一頓足,令天地間風雲變色之人,早已不是他,而是她,潛伏在仇人身邊忍辱負重隱姓埋名數年的岑心言,見金翰叫不來人,憤恨的盯著她,她心頭更是暢快.

金翰,她就是要他恨,要他無力.

皇室的尊嚴臉面,那是什麼?她岑心言,就是想讓他們皇室,尊嚴掃地,顏面無存.

金翎默默退到一邊,垂眸低聲,道:"父皇息怒.他不是什麼妖男,他很快就要成為兒臣的太子妃,父皇的晚輩,還請父皇給予尊重,不要隨意亂叫."

"你----!!!"晚輩?金翰被他氣得昏了頭,隨手抄起床頭放置的茶壺便朝他砸了過去,也不懂得分輕重.

一聲悶響之後,是瓷片落地的脆聲,聲聲不息,迴盪在這空曠寂寥的寢宮.

劇痛傳來,金翎只覺眼前一花,身子晃了幾晃,才堪堪穩住.額角血花飛濺,殷紅瞬間染盡半邊臉,目中一片血色,只餘一眼視物.

他不怨不怒,也不曾抬手擦拭血跡.任那腥甜入口,吞下.

如陌一驚,見他額角已是血肉模糊,連忙走過去,查看他的傷是否要緊,卻見他忽然笑了起來,半面驚目的鮮血下的帶笑表情,誰也看不出痛有多深,只是說不出的詭異,只聽他道:"原來我的血,是這種味道."

金翰震驚的望著這曾經引為驕傲,給予萬般寵愛的唯一孩子,心狠狠一顫.他本是那般的出色,只是……說到底,都是他,造的孽.閉上眼睛,無力的躺回床上,活著,比死還要累得多.

這樣的一幕,令如陌想起曾深入她腹中的那柄劍帶出的鮮血,也曾是刺目驚心.父母孕育子女,難道不是想要疼愛,而是用來折磨虐待的嗎?

她大步上前,對著床上閉目的金翰,開口,聚聚鏗鏘,字字擲地有聲:"不論太子有何不對,皇上身為他的父親,理應好好教導規勸,怎麼出手傷人,還下如此重的手?為人父母,見子女受傷,難道不會心疼嗎?皇上可曾顧及過太子的感受,您可知,被父母所傷,傷的是身,痛的是心.如此不懂得疼愛自己的孩子……皇上你,枉為人父."

她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卻仍然有些激動,她說的真是皇帝嗎?不,她最想說的,卻是皇后,那個令她痛到不想承認的殘忍絕情的母親.

岑心言眸中一痛,這每一字,每一句,更像是在指責她的所作所為.傷害子女之深,比起她,金翰遠遠不及.面對那雙澄澈的眼睛,她竟然沒有勇氣與之對視.是的,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何其正確.

傷的是身,痛的是心.這一句話,震在金翎的心頭,掀起波瀾.沒想到她竟會替他說話,忘了有多久,再也沒人關心過他的想法,無人知他,浪蕩不羈的外表之下,實則,痛比海深.

金翰驚訝的睜眼看向這個自進屋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的俊俏男子,即使在他叫人將他亂棍打死之時,也不見他面色有異,又怎會在太子受傷之時,卻如此激動?難道,他們之間……是真?眉頭緊皺,又發覺此話雖是對他說,但目光卻是看向一旁冷眼看戲的皇后,而皇后也勃然色變,目中隱有痛意,正在他疑惑之時,又聽那名男子,語帶嘲諷,道:"若是皇上想瞭解親手殺死自己孩子的感覺,大可不必親試,只需向您尊貴美麗的皇后請教一二,便可知,個,中,滋,味.我說的對嗎,皇后娘娘?"

一字一句,無比清晰.

岑心言身子一震,險些沒站穩.眼底是被人戳中痛處的震驚,所有偽裝,層層剝裂,手不自覺的攥緊衣袖,控制不住的顫抖.他,怎會知曉?

痛嗎?她會痛嗎?如陌深吸一口氣,唇角帶笑,極力使自己看上去很平靜.她的痛,可有她深?

同樣的十年,她於魔鬼面前,屍體當中求生存.而她於皇宮,榮華富貴之下爭權奪利.

金翰看著皇后,眸光微變,立時轉頭對金翎如陌二人,怒聲喝道:"朕不想聽你們這些廢話,也不想再看到你們,滾……快滾."

金翎拉著如陌,頭也不回的出門.

走了沒多遠,便被叫住.無需回頭,都知道身後的人是誰.如陌不動,金翎轉身道:"不知母后叫住兒臣,還有何要是?"

岑心言緩步走來,不理會金翎,目光定定的望住如陌的背影,道:"這位公子,借一步說話."

如陌回身,淡淡道:"不必,皇后娘娘有什麼話,就這兒說罷."

岑心言一怔,望進她眼中,只見坦然不懼.又轉頭望了金翎一眼,示意他迴避,金翎只當做不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岑心言臉色一沉,不再理他,只對如陌道:"你是何人?怎知本宮舊事?"知曉那件事之人,少之又少,更何況還認識她,這怎能不讓她疑心他的身份,對這些事情全部知曉的目前僅有瀟兒一人,但她很清楚,瀟兒絕不會隨意對他人言.

如陌嘲弄道:"皇后娘娘怕人知道嗎?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過是狠心了一點,絕情了一些罷了."見皇后眉頭緊鎖,目光痛意遂深,她掉轉頭,不去看.腦海中卻浮現出那滿頭白髮,吸了一口氣,想起雲先生交與她的東西,便朝她走了過去,從懷中掏出白玉瓶,遞給她."您的故人托我交與您,他說,瓶中之藥,可使白髮變黑."

岑心言一愣,看了那精緻小巧的瓶子半響,這玉瓶,她認識.白髮變黑,想不到他真的研製出來了.伸手接過,隨口道:"你認識他?你與他是什麼關係?本宮怎知你有沒有將瓶中之藥換掉?"這世上,想要她死的人比比皆是,那人是不會害她,但是面前之人,卻說不准,他可是太子的人.

如陌望著她平靜無波的面容,忽然心頭鬱鬱,一個將功力盡傳與她,多年為她研製黑髮之藥,這等深重的情意,即使無法回報,至少也會在聽到對方死訊時有一點感觸吧?而她,為什麼就能如此的無動於衷?那爹爹,在她的手中,真的能好好活著嗎?縱然活著,是否也是生不如死?

"是不是所有愛皇后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不是死,便是生不如死."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也沒想過這句話對於那個人究竟意味著什麼,她不知道這句話有多重,即使是在岑心言不知道是自己女兒所說,只以為是一個外人隨意之言,也足夠令她的心,抽痛窒息.

所有愛她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似乎,真的是這樣.族人慘死,父母凌遲,丈夫,兒子痛不欲生,女兒受傷下落不明……岑心言扶住身旁的欄杆,手摀住胸口,半響才喘上一口氣,接著便是一聲重似一聲的劇烈咳嗽,胸腔內空氣似被抽乾,揪成一團.

冬日的暖陽打在她雪白的狐裘之上,依舊是冰冷淒涼的顏色.

如陌一驚,自然而然的伸手想替她順氣,卻又頓在半空,咬了咬唇,別過頭,強迫自己不看也不聽,但那咳聲不停傳進耳中,砸在心上,忍不住回頭,卻看到那殷虹的鮮血順著那白皙的指縫,滴滴落下.心底一震,怎麼會這樣?立刻衝著不遠處的宮女斥道:"你們還杵在那做什麼?還不快過來扶皇后回寢宮休息,傳喚御醫."

岑心言稍稍止了咳,側目望了她一眼,便隨著宮女的攙扶轉身離去.喃喃自語:"心病,要御醫何用?"






第一百二十五章

如陌望著那背影漸漸在眼中消失,方才回頭,嚇了一跳,金翎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她的身後,她竟無所覺,這一回身,險些撞上.

金翎笑看她眼中來不及收起的擔憂,好似隨意問道:"你似乎很關心她?"

如陌蹙眉,不置可否,只看著他那鮮血淋淋的額頭,嘲諷道:"太子殿下若有這閒心思,還不如多關心下自己的傷口,若是那些碎渣子嵌進肉里長住,到時處理傷口,看不疼死你."

金翎毫不在意的咧嘴一笑,居然還有心情調笑道:"若是得你親自幫我處理,再痛我也忍著."

如陌白了他一眼,就當沒聽見,徑直走在前頭.

回了太子府,傷口處理妥當後,金翎絲毫不在意腦袋上纏著誇張的白布條,還張揚著帶她去皇城之中最大的酒樓,點了滿滿一桌上好的菜餚,兩人仿似各懷心事,都吃得不多.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過了片刻,金翎望著她,若有所思的笑道:"晚上的宵夜可沒你的份,你若不趁現在多吃點,夜裡餓得睡不著,到時可沒人管你."

如陌懶得理他,施施然吃得八分飽,便起身離開.

兩人回府,於寢殿商討接下來的行事計劃,討論越深,如陌越是心驚.

這個太子這些年來看似荒誕不經,實則韜光養晦,朝堂之事,莫不瞭如指掌,其母族暗中經營的勢力亦是為他掌控,而那流連青樓行事荒唐,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一個掩藏的如此之深的人,真是不可小?.

是夜,浮雲蔽月,星空如墨.

"太子殿下,您的宵夜."婢女曉蓉叩門後,不等回應,便推門入內.見屋內的二人靠的極近,舉止親密,迅速低下頭,但面上卻沒有半分的尷尬之色,只恭敬的將手中的燕窩粥遞到太子面前.

金翎微笑著接過,拿起勺子輕輕攪拌了幾下,熱氣升騰繚繞,室內濃香四溢.

婢女曉蓉並未出門,而是立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太子的動作.

如陌微微皺眉,那粥裡的香氣……好像不只米粥的清香,還夾雜了一些奇異的味道,她心中頓時起疑.

"等一下."她阻止了金翎即將送入口中的一勺粥,立時感受到一旁婢女投來的緊張的目光,心中冷笑,口中卻道:"我方才沒吃飽,肚子餓了."

金翎一愣,拿眼角瞟了下曉蓉,笑道:"乖,別鬧,你若想喝,我讓她再去給你端一碗來."說罷,還是將勺子舉起送到唇邊.

如陌眉頭一皺,對著金翎冷哼一聲,不悅道:"看來太子殿下的甜言蜜語果真是信不得,還說我若進了府,想要什麼你便給什麼,可現下就這一碗小小的燕窩粥,你都捨不得,如此便試出了太子殿下對我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

金翎立刻放下碗,便來扶她肩膀,討好的笑道:"美人,這話從何說起?聽你這麼一說,本太子可真要傷心了.本太子對你情自然是真,有天地為鑒."

如陌閃身躲過他的手,面色不悅,金翎是在她耳旁低聲輕哄,兩人儼然一副小情侶鬧彆扭的模樣.如陌趁他不妨,伸手端過那碗粥,迅速舀了一勺,送到唇邊還未入口,便被金翎一把奪下,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轉瞬即逝.

如陌第一次見他沉了臉,金翎輕斥道:"不要胡鬧.這是母后專門賜予本太子的燕窩粥,未經母后的准許,豈可隨意任他人享用,就算美人你是本太子的心肝寶貝也不行,這是對母后的大不敬,要是讓母后知曉,動了氣,本太子可就是大大的不孝.乖了,你要是俄,我讓廚房單獨為你做一些,好不好?"

果然是她!如陌心中暗驚,面上卻是著惱的神色,看起來像是與他鬧氣,耍小性子,賭氣道:"不給吃就算了.趕明你求我吃,我也不吃,說罷便背過身,餘光瞥見那婢女面上的緊張神色一緩,顯是送了一口氣.

金翎仰頭將粥一飲而盡,還咋咋嘴,彷彿意猶未盡般.笑著將碗遞給曉蓉,曉蓉端了空碗旋即告退.

待她離去後,如陌才轉過身,望著正細緻地擦拭著唇角的金翎,蹙眉問道:"這種粥,你喝了多久了?"

金翎愣了一愣,也沒多想,便隨意的答道:"三年."

如陌一怔,三年了,他竟然還能好好的活著!離魂,一種慢性毒藥,以方纔所估的份量,每日食用,不到一年,便會令人失去心智,成為一個瘋子,在瘋癲之中慢慢死去,臨死前,渾身奇癢無比,(一路看,手機站.xs.)在抓撓之中,肌膚燒灼潰爛,死的極其沒有尊嚴,這對於一個皇室上位者而言,可以稱得上是殘忍的死法.

金翎見她面色有異,望了她半響,微微一笑,淡淡道:"看來你不只識得'離魂',還很清楚它的效用.你一定很奇怪,為何本太子用了三年卻還活著,因為從前下的份量極輕,直到一個月前,才突然加重.所以,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稍稍頓了頓,架起一隻胳膊,隨意的搭上椅背,身子卻是往她面前頃,面上並無太多的表情,眼中有些許的疑惑與探究,又道:"有一點,本太子想不明白,你既知粥裡有毒,為何還要爭著喝?雖說離魂只用一點並無大礙,但畢竟是毒.於體內積聚,容易與其它藥性相抗,對身體總是不好的.本太子與你不過是一場交易,我不認為,你會為了我,殘害自己的身子."

他就那樣定定的望著她,目光深晦莫測,看似平淡的面容之下,卻交雜著說不清的複雜.

這是第二次,眼前的人對他表示關心,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哪怕僅僅只是出於為自身利益著想,但對他而言,也足夠難得.

記不得多久以前,也許是他第十次捧著這碗有毒的香粥,又或者是第十次,他最尊敬愛戴的父皇在那女人面前,親眼看著他服用此毒,卻不曾出手阻止.然而,更加悲哀的是,他如此清楚的知道,這種毒,沒有人比他的父皇更加瞭解.只因,他的一個皇叔,便是死於此毒之下,是他親眼所見那臨死前的慘狀,曾一度成為他年少時的噩夢,那也是他親眼見證的皇室之中的第一起謀殺,而兇手,恰恰是他的父皇.

從此,他記住了,那種獨特的香氣,醉人,卻殺人於無形.

如陌頓時愣住,原來他都知道,知道自己所食用的並非養身之物,而是一道道催命符.面對他的疑問,她不打算為其解惑.她不會告訴他,她百毒不侵的事實.於是,不答反問道:"那你呢?既然知道是毒,為何還要服用?"

金翎自嘲一笑,站起身,繞過桌子,緩緩走到窗前,慢步行走間,步伐姿勢皆是優雅,與平常的放蕩不羈完全不同,她忽然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以前就見過,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他.

月光透過窗欞打在他身上,映在她眼中的背影,隱隱有一絲孤寂和薄涼,只聽他清淡的語氣微帶嘲諷,道:"你認為,我有得選嗎?即使那碗粥被你喝了,也許就不是慢性毒藥,而是能立刻讓我斃命的劇毒."

無比平靜的語調,卻有著被刻意掩蓋的辛酸無奈.明知是毒,卻不得不服,還得服的歡快受用.

這便是他,一國太子的命運,自八年前便已注定.是母親的死,成就了他的生存以及他的忍辱負重,終有一日,他將不再受人控制,而這一日,也不會太遠.

如陌暗歎了一口氣,也跟著起身,開口問道:"那你可曾試過解毒?"

金翎搖頭,回身看她,依舊自嘲的笑道:"她每隔一段時日,會召我進宮,派專人為我請脈,美其名曰,是關心我,呵,其真實目的,便是查看毒性進展.所以,即使可解,也不能解."

想不到,那人的心思如此縝密.如陌只覺心頭有些沉悶,她這些年,殺人無數,卻都是逼不得已.從不會殘害無辜之人.

"不早了,歇息吧."金翎眉梢一挑,雙眼微瞇,笑得邪肆,又是那個風流倜儻,浪蕩不羈的荒唐太子形象,"這裡只有一張床,本太子是不會讓給你的.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一起睡.本太子,其實並不喜歡男人,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膽的睡在我身邊,我絕對不會動你分毫."

如陌橫他一眼,自然不會和他睡一張床,畢竟,她不是真正的男子,就算確實他不會碰她她也不會與他同寢.所以只能打地鋪了.

夜更深重,窗外風打細枝搖曳.

安靜下來,她便想起南宮曄,以及封國的戰況,翻來覆去間是三更已過,仍然無法入眠.乾脆披衣起床,輕手輕腳出了屋.

冬日夜晚,寒風凜冽如刀,刮在臉上,生疼.

踏著青石板,順著園子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冷月下,被拉得長長的影子,在空寂的園角,停留在深青色竹林前.隨手摘下一片竹葉,放置唇邊.

婉轉悠揚的曲調傾瀉而出,空靈悅耳.

曄他是這麼吹的吧?可是為何,同樣的竹葉,同樣的空靈之音,甚至是同樣的曲調,她卻完全找不到那日他帶給她的感覺.

他吹出來的是甜蜜而幸福的感覺,而她吹出來的,卻只有憂傷,無法化解的哀愁.

不論她如何嘗試,接過皆是如此,每一曲都只吹到一半,再重頭來,如次反覆不休,直到放棄,都未曾有過完整的曲子.

長廊一頭,隱在黑暗中的男子,已於此處站立許久.目光定定的望著那一抹月下白影,朗眉緊皺,心下沉沉.曲調隨心,最能反映一個人的情緒.而他,在想著誰?竟是這般懷念,這般哀傷.那明明是悠揚歡快的曲調,偏偏被她貫注了如此憂愁.

他忽然很想上前去安慰她,然而,剛邁出的步子,卻又收住.他自嘲一笑,他們只見不過是一場交易,不該用心,也不能用心.

修長的指尖微微張開,葉片飄零落塵,無聲無息,一如她的輕歎.

找了石沿坐下,將身子靠上冰涼的牆面,抱膝埋頭,任長髮垂落,愁緒千結.

"曄,我想你了.你何時才能醒來?"沒有他的懷抱,縱然窩在暖暖的被窩,亦如置身冰窖.

等這些事情結束了,她願與他,一起回到杏花林的竹屋,從此不問世事.

而這件事情,何時才能結束?但願一切都如她所料,然而,現實總是有意外發生,隔日的一封賜婚詔書,將她的計劃全盤打亂.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封國邊境,煌城.戰事綿延,烽火連天.

別館,辰王寢居.風透窗而入,寒氣襲人,室內一片沉寂無聲.

昏迷多日的南宮曄氣息穩定如常,只面色越發的蒼白如紙.雙眸緊閉,昏迷之中眉間依然輕鎖.

城外敵軍再次來襲,所有人整裝應戰,只留下易語獨自守著他.面上憂心忡忡,開口低喚:"三哥,你什麼時候才能醒啊?"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仍舊一動不動.

混沌不清的空間裡,一望無際的黑暗,他飄忽著,似在掙扎著尋找一絲半點的屬於他的光明.

"曄……"似乎有人在叫他.這般清淺溫柔的聲音,如此熟悉,就好似曾想念了無數個日夜一般.

盲目四顧,無人無影,過了許久,那道聲音再次想起:"曄,你睡得太久,該醒了.只有醒了,你才能追得上我.我就在前面等著你,你快些來,不然,來晚了,我可就走了."

陌兒?!是陌兒的聲音,她在叫他.有她在前方等著,他不想睡了.努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怎麼也睜不開,一雙眼皮沉重似鉛.

黑暗,周圍的一切皆在黑暗中,他尋不到出口.

熟悉的聲音又起,似是在引導著他,去往一個不知名的方向.

陌兒,你在哪兒?等等我……他想叫她,卻叫不出聲,心中很是焦急,尋音而去,卻只有聲音不見人.

陌兒……

陌兒……

一聲,一聲的呼喚,喉嚨卻像是被硬物堵塞了一般,聲音無法發出.他越發的急了,一定要喊出聲,不然,陌兒會消失不見,她不能消失,不能.拚命的張著唇,以微薄的意識,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喊道:"陌兒-"

嘶啞的聲音本是虛弱,卻又沉沉的迴響在寂靜的空間,因著突兀,驚得易語騰地一下跳起來,怔愣當地,久久無法回神.

狹長鳳目,緩緩開啟,短暫的迷茫過後,神智漸漸清明.因沉睡過久的緣故,身子綿軟無力,渾身酸痛異常.微微側頭,見易語瞪大了眼睛看他,似是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佯裝輕咳一聲,嗓子卻如火燒般灼痛,強撐真身子欲起.

易語這才回過神來,喜悅的神色頓顯,立刻過來扶他,動作好不生疏,開心道:"三哥,你終於醒了."

輕輕一聲喚,三哥!令南宮曄身子一震,原本醒後見易語在旁照顧已略微有些詫異,這又見她對他這個一直恨之入骨的哥哥這般親近,竟然還叫他……三哥?!

往事浮現,他曾尋她十幾年,而相認之時,她執劍相向.當時的恨,那樣濃烈,若不是因為如陌,他的心無法不寒.此刻,她又突然的轉變,令他一時有些無措.

易語這些天照顧他成了習慣,那聲三哥叫了幾次也順了口,此刻也就沒注意到他的變化,只自顧自的扶了他,半起身,將軟枕墊在他背後,再為他倒了一杯水,自然而然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們都要急死了."

回身遞給他杯子,卻見他望著她怔怔出神,方想起以前相處的情形,這些天,她是習慣了,可是他一定不習慣.扯了扯嘴角,有些尷尬道:"三哥,以前的事,你不會怪我吧?"

他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聽到她叫一聲哥哥,過去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她也是因為緊張陌兒,才會那樣憤怒,不怪她.如今,能得到她諒解,他已經很欣慰,畢竟,他的親人只剩下她與傲二人.正待微微一笑,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立刻收了笑意,以一個兄長的溫和語氣道:"語兒,你沒有錯."

說罷抬手接過杯子,放到唇邊.易語聽他如此說,心頭頓時輕快,笑看他一口飲盡大半杯,又突然頓住.

他的手……能動了?!南宮曄震驚的望著自己握住杯子的手,眼中難掩激動的神色,抬起另一隻手,竟然活動自如.易語也反應過來,高興的笑道:"三哥,你的經脈修復了!齊澈說過,只要你醒了之後,手能自由活動,那就是沒有大礙.不過,還得修養些日子,最好是這段時間內別動武."

南宮曄點頭,朝屋裡看了一圈,隱隱的失落感,充斥心頭,眸光暗了下來.他怎能奢望,她會守在他身邊.

易語一看便知原因,揚唇,明媚一笑道:"你在找如陌嗎?她說有事要辦,所以先離開了.不過,她臨走前,給你留了一張字條."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張很小的紙條,遞過去.

南宮曄眸光頓時一亮,猶如夜之星子,接過字條的手,竟有些微顫,那麼輕的一張紙,握在他手上,卻感覺很沉很沉.很想立即打開,卻又頓了頓,心潮起伏難平,幾分希翼幾分擔憂.他自嘲一笑,幾時他南宮曄只要一遇到有關她的事,便會患得患失,畏首畏尾了?

轉眸望了易語一眼,易語撇了撇嘴,暗想,卻也識趣的說去幫他弄些吃得來.

門合上的?那,他終於展開了字條.

月色透窗,灑落一地銀白,與暖黃燈影交替融合.安靜的室內,隱約可聞心跳之聲,快速有力.

他修長白淨的手指夾著紙張的邊緣,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會損壞一絲一毫.目光久久停駐在字面,嚴重的深情與激動,濃烈的似要溢出來.

"曄,等我."如此簡單的三個字,他卻彷彿要用上一生的時間來看,怎麼看也看不完.那是她的筆跡,不會錯.筆風飄逸,透著十分的認真,一看便知傾注了感情.

陌兒,她讓她……等她,是什麼意思?代表她原諒了他.願意放下過往的一切,與他重新開始?他可以這麼理解嗎?

眼中是對未來期盼的光芒流動,咧著的嘴合也合不攏,二十多年來,他從未曾像這一刻這般,笑得如此的不顧形象.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令他蒼白的面頰染上紅暈,俊美絕倫的容顏變得更為生動.

本以為此生無望,卻不想絕處逢生.頓時,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在心.激動二字又何以形容得了他此刻的心境.

這一次,他要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任何人都休想破壞阻撓.

易語再次進來時,見他面上掩藏不住的喜色,容光煥發,與她出去時他的虛弱蒼白截然不同,哪裡還有半點大病初癒的樣子.不禁欣然一笑,看著他喝完粥.

南宮曄填飽肚子,精神更佳,向易語問道:"你可知陌兒去了哪裡?去辦何事?"

易語一愣,旋即笑道:"如陌說了,讓你什麼都別問,只要相信她就好."

南宮曄怔了怔,讓他什麼都別問?難道她不是回了魔宮嗎?"我不是不信她,我只是擔心她,會不會有危險?"

易語安撫一笑,道:"如陌的能力,你還不知道嗎?好了,你昏睡了這麼多天,才剛剛醒過來,別太費神,好好休息."

說著就要扶他躺下,南宮曄搖頭,想到他醒來之後只見到易語一人,有些不太尋常.按說,他的甦醒,傲與齊澈應該很快會來看他,莫非,有事發生?想到這兒,蹙眉問道:"語兒,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怎不見傲和齊澈他們?"

易語扶他的動作一頓,笑得勉強,猶豫著道:"他們……"

"跟我說實話."他撐著身子,坐直,目光落在她眼中,直透人心,令她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在對視中,洩氣道:"他們在守城.這幾日,金軍每到晚上就會來攻城.他們兵力比我們多出那麼多,這場仗越大越費勁了."

自從這次來邊境,她算見識了什麼才是戰爭,與此相比,江湖的爭鬥又算得了什麼.她身為王室之人,理應為封國江山盡一份心出一份力,為兄長分憂,若不是大哥非得要她留下來照顧三哥,她也想一同上戰場殺敵.

南宮曄見她一臉愁容,伸手拍了她的手臂,鳳眸微斂,神色泰然自若,無形中便給予人力量.戰爭,從來都不在他眼中,這世上,除了那個女子會讓他無力之外,還沒有什麼事能難得到他."別擔心,打仗,不是人多就會勝.有我在一天,任何人都休想侵我領土,犯我河山,他們打哪裡來的,我就讓他們滾回哪兒去."

鏗鏘自信的幾句話,令易語心底振奮,一掃方纔的憂愁,露出明朗的笑容.對啊,她怎麼忘了,三哥是戰神,有他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可是,他才剛剛甦醒,又不適合動武,眼前局勢已經很緊張了,怕是不能等.

南宮曄掀被下床,易語一驚,連忙阻止道:"你幹什麼?"

南宮曄道:"我出去看看."

"不行,你才剛醒,身子還沒復原,要多休息."她急歸急,三哥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可不能讓他去冒險.

就在這時,遠處紛遝的腳步聲響起,卻不像是往這邊來.南宮曄鳳眸一轉,對拉著他手臂不松的易語,道:"你去看看,若是攻城結束了,叫他們召集營中將領過來議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妖顏傾國

辰王多日來的避而不見,令營中猜疑紛起.近幾日金軍的大力攻城,封軍主力守城,明顯處於弱勢,軍中士氣難免有所下降.而今,一道召集議事的命令下達,各營之中,皆沸騰.

南宮傲一聽到消息,腳步生風,欣喜之色溢於言表.推開門,見他已衣著整齊,端坐在主位,精神十足.大步上前,面色激動道:"曄,你醒來,太好了!"

南宮曄起身,看他滿面倦容,心生愧意,原本這些事情都該是他做的,卻因他的自私,累了王兄終日受戰事所苦.

手臂相扶,兩兄弟四目相對,情誼湧動,一切不需多言,只是重重的點了一個頭,心意各自明瞭.

"王爺您可算是醒了."齊澈語氣輕快,他的醫術通過這一次,又有了一大步的提升,側目看身旁展顏而笑的易語,神色表情皆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和自豪.

冷意瀟欣慰相望,對這個昔日的好友,從責怒,到感激,都只是因為自己的妹妹.嫣兒若是收到消息,一定會很開心,想到此,他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莫殘歌神色冷漠,自發的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南宮曄醒轉,他終於可以離開了.自江湖一派門主到如今成為幾萬人軍隊的將領,雖是初來不久,但憑著高絕的武功,軍中無人不服.儘管已經漸漸適應,卻終究心不在此.

各營的其它將領,一個月求見而不得,這會兒終於見著了,無不歡喜激動,神情肅穆恭敬.

南宮曄打過招呼,簡單說了句前些日子身子不適之外,未多做解釋.當目光觸及面無表情的莫殘歌時,微微一頓,來的那日,戰場混亂,他的身子也只是處於強撐不倒的狀態,因此並未注意到他,只是曾聽說意瀟在,卻不知莫殘歌也在.以他對莫殘歌的瞭解,能出現在邊關戰場的唯一可能性,只有一個.

易語一看這兩人對視上了,眼中雖然沒有硝煙戰火,但畢竟是情敵,又各有心結,在這非常時期,生怕二人內戰,連忙上前笑道:"三哥,這次幸好有殘歌幫你逼出已侵入心脈的寒氣,不然,只有齊澈一個人,可救不了你.你得好好謝謝他才是."

南宮曄微怔,莫殘歌也會救他性命?神情不變,面色卻不自覺的緩和,還未開口,已聽莫殘歌毫無情緒的聲音傳來:"不必言謝,上次是我欠了你一條命,這次兩清."

兩清,南宮曄苦笑,即使他不曾救過莫殘歌,相信他也不會見死不救.他們二人,不論誰救誰,也不過都是為了不讓那個女子傷心而已.因為他們都很明白,他二人在她心中,不一樣的位置,卻是同樣的無可替代.

南宮曄點頭表示贊同,於此話題不再多說,與南宮傲並排坐於上位.

眾人一一落座.

齊澈將這段時間以來所發生的大小戰事,雙方的軍力,以及如今的局勢,簡單介紹了一遍,南宮曄靜靜的聽他說完,挑了一些關鍵的問題進一步瞭解,得出的結論:第一,兵力相差懸殊,敵眾我寡.第二,敵軍駐守險要之地,可進可退,可攻可守,我軍無法出擊,只能固守城門,處於被動.第三,敵軍贏多輸少,士氣強盛,我軍只守不攻,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士氣低迷.

眾人也各自發表了見解,最後一致望向辰王,等著他拿主意.

南宮曄一直都是軍中的主心骨,這是多年來不可更改的事實.

只見他俊容沉著鎮定,微微垂下的眼睫在燭光中落下的陰影遮住了眼中的神色,令人無法揣測他此刻心中所想.望著面前方桌上臨時手繪的地形圖,修長的指尖劃過圖中敵軍紮營之地.三面絕壁環伺,可抵擋寒風侵襲,而山勢陡峭,積雪不化,難以攀行,可防止敵軍上山突襲.山谷兩頭各一個出口,易守難攻.

按常理而言,確實是個好地方,但是可惜,楊項遇上的是他南宮曄,偏偏就不能再照常理來推測.

沉思片刻,抬頭看過眾人,目光炯炯,唇微微勾了勾,似笑非笑,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語句鏗鏘,聲帶威嚴:"傳本王令,今夜,全軍將士連夜操練,不得休息,明日午時,本王將親自領兵,與敵軍決一死戰."

眾人一驚,面面相覷.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先不說我方軍力,就說敵軍所處地勢,這不是明擺著去送死嗎?

"啊?王爺,這是為何……"一營副將置疑之語脫口而出,卻在他投來的並不多見得多麼冷厲眼神之中,打了個寒戰,連忙停住話頭,伏身請罪:"末將……知罪."

其它幾位營將,也是神情疑惑,卻無人敢問出口.質疑將帥的命令,在軍中是絕不允許的.

三營主將起身,單腿跪地,一手著地,抬頭仰視中目光崇敬,堅定道:"末將尊令.末將相信王爺作此決定,必是經過深思熟慮,有必勝的把握."他在經歷上次的動亂後,南宮傲念在他是個將才,又是受人挑唆,因此並未降職,只賞了他一百軍棍.他話音未落,其它營將隨後伏地一起領命.

南宮曄伸手端過一旁的茶水,優雅的喝著,對於他們所說的必勝把握,不置可否.他的軍隊,就是要無條件的信奉他,無論他作何決定.起身,不緊不慢的走了幾步,來到一營副將的面前,深深看了一眼,手指松張,手中的杯子,連帶半杯未喝完的茶水一同落地,茶杯立時摔了個粉碎,水花四濺,濕了一旁伏地之人的衣袖,完全是冰涼的觸感,沒有一絲薄熱.

見身前之人顫了一顫,他冷笑著背過身去,用無人可以置疑的語氣,下令:"今夜,本王要聽到最響亮的練兵之聲,倘若誰的聲音小了……軍規處置.都下去吧."

眾營將立刻領命,行禮之後,迅速退了出去.而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六人.

易語叫了人來,將地上的殘片收拾了,然後很自然的坐到齊澈身邊.

南宮傲斜靠著椅背,邪美的面容是許多日子以來,從未有過的輕鬆表情,笑望著南宮曄,問道:"曄,你有何妙策?說來聽聽."

齊澈也是一臉興然的等待著他的解惑.素聞辰王戰神之名,也見識了他在軍中的威信,但還未曾見識過他的智謀計略.

冷意瀟清雅的面容是淡然的神情,不驕不躁.

莫殘歌依舊是冷漠的表情,彷彿當下所發生的一切,與他並無干係,他只是個看熱鬧的而已.

南宮曄不緊不慢的走回座位,重又坐了,伸出手,指向地形圖中的一處,神色篤定,道:"若我沒記錯,這臨絕谷,西面的一座山上,應該有一個湖,並且還不小."

金翌兩國,為封國強敵.尤其是金國,近幾年來屯兵邊關,虎視眈眈.因此這些年來,戰事雖未起,但是臨近金翌兩國邊境的每一城每一山,他都派人仔細查探過,其主要地形山勢,軍用地勢圖上有的或是沒有的,他無不瞭然於胸.

齊澈聽後,雙目倏地一亮,邊思索邊道:"這山上竟然有湖?那麼,王爺的意思是……"

"炸湖."南宮曄簡單的兩個字,卻是決定了敵軍的命運.臘月冰水,灌入谷中,不淹死,也會被凍死.

南宮傲一怔,這確實是個好主意,只是那山,可不易上.微微沉吟後,擰眉道:"那幾座山,我先前派人去查看過,山勢陡峭,積雪成冰,根本上不去,又如何炸湖?"

南宮曄道:"正因如此,我們才有機會,若是個人都能上得去,敵軍也沒那麼容易退守山谷,那我們連夜練兵,又有什麼意義?"

南宮傲,齊澈幾人恍然大悟,下令攻山,以及連夜練兵,其實就為締造聲勢,也是為了讓軍中未清除完的奸細傳個話.楊項此人行軍打仗極為謹慎,目前為了方便夜襲,全營拔出谷外手機看小說訪問..,若是得知他們明日主動進攻,定會心生疑惑.多日來辰王不露面,這一露面就領兵送死,誰也不會相信,再探聽他們練兵聲勢超然,定然懷疑暗中有調派援兵,為保險起見,先退入山谷以守為攻,理所當然.

敵軍在第一次戰敗後,只退兵三里,駐守谷中,想必就是看中了那幾座山山路雪滑,無法攀登,才放心駐紮,卻不料百般算,卻算漏了,山上竟有一個湖.

冷意瀟也不得不心生佩服,淡雅一笑道:"炸湖之事,就交給我."

"我也去."易語連忙跟道,她也很想為這場戰事出把力.

齊澈面色微變,一手握住她纖細的胳膊,力道極重,阻止道:"你別瞎湊熱鬧,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萬一出了差錯,丟的不只是你一個人的性命,而是幾十萬的軍隊,甚至整個國家都要因此遭受滅頂之災."

他的話雖有些誇大其詞,卻也並非毫無道理,炸湖一事,事關重大,絕不可馬虎.

易語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雖然她武功比不上殘歌,但怎麼說也是一武林高手,他怎麼能這麼小看她.咬了唇,氣呼呼的轉過頭,不再說話.

齊澈知自己說的重了些,但也是出於對她的安危著想,不想讓她冒險.在這麼多人面前,他也沒法哄著她,只好無奈的低了頭,不去看她生氣的樣子,以免心疼.

南宮傲見她又耍小性子,搖頭笑道:"語兒,齊澈是為了你好,你就別跟他鬥氣了."

易語哼了一聲,齊澈的心思,她怎麼會不明白,只是,她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幫得上忙.這次行動,她也知道有危險,但是,這屋裡的幾個人,有哪個不重要呢?

"我去."簡短二字,沙啞卻十分肯定.莫殘歌低頭看著手中的烈焰,說話時,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為了她,冷意瀟絕不能有事,所以這一趟,他必須要一起去.

"好.就這麼決定,辛苦二位了."易語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南宮曄已經發話.如果他們二人都不能安全返回,那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勝任這次的任務.站起身,在冷意瀟肩上一拍,無比真摯,道:"天亮前,你們就得出發.炸湖之時,肯定會引發雪崩,你們……要小心,我等著你們回來一起喝慶功酒."

看著他舉起的手,冷意瀟伸手握住.兩個男人的交流,全部化為手下的力道,融匯.他定定的望著南宮曄的眼睛,一字一句,異常認真,道:"曄,無論我回不回得來,你若當我是兄弟,就一定要記得,我此生唯一的心願,是嫣兒能得到幸福,而她的幸福,只有你,才能給."

門外寒風驟起,嗚嗚聲不絕入耳,屋內殘燭搖曳,暗影灑落一地斑駁,氣氛忽然間變得有些傷感,似極了訣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是兄弟,就一定要回來."南宮曄的手用力一握,眼中是對他滿滿的信心.

冷意瀟點頭,與莫殘歌一同出去,為即將出門而作準備.齊澈與易語也退了出去.

南宮曄望著莫殘歌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絲疑惑,這一整晚,莫殘歌一言未發,始終是一副漠不關心的神態,何以突然會主動要求去炸湖?

意瀟說,他唯一的心願,是嫣兒能得到幸福!

嫣兒?!他心底一震,意瀟怎會喚她嫣兒?

她曾經說:"你不知道嗎?冷將軍與夫人夫妻情深,將軍夫人因無法接受大夫的背叛,為了報復,當著丈夫和兒子的面,親手將女兒推下了懸崖."

她還說過:"我有個哥哥,他長得還很好看,像仙一般,很疼很疼我……他總是溫柔的喚我嫣兒……"

意瀟曾說:"十二歲那年,我在雪地裡躺了三天三夜之後,用自已的鮮血對上蒼發的誓言:此生絕不入朝為官!"

意瀟十二歲,正是冷將軍迎娶長公主,將軍夫人攜女消失的那一年.而半年之後,他遇到的如陌,小小年紀卻給人一種歷盡蒼涼之感.

在她失憶的日子裡,偶爾想起的往事卻是那般的快樂.

還有曾一度令他疑惑的封後時間之中靖國侯的態度轉變.

這一切的一切,無不說明著同一個事實,意瀟,是她的哥哥!

"有爹爹的寵溺,娘親的溫暖,哥哥的保護,還有曄,你的愛,我一定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爹爹再不會出去打仗,便不會受傷;娘親也不用日日擔憂,背著我們偷偷流淚;哥哥不會因為別人欺負我而與大打出手……我們一家人,簡簡單單的生活,平實,但是很幸福……"

那是她的願望.意瀟,不能去冒險!想到此,他已顧不得其它,抬步欲出門阻攔.

南宮傲見他要出去,忙拉住道:"曄,外頭天寒,你身子為愈,不能出去."

南宮曄初醒不久,又熬了大半夜,已感覺疲憊,體力有些不濟,被他這麼一拉,險些站不穩.南宮傲忙扶著他,他穩住身子,回頭歎道:"傲,讓意瀟回來,他不能冒險,否則,一旦出了差錯,我無法向陌兒交代."

南宮傲一頓,昏黃燭影中,邪美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只怔怔的望著他,沉吟半響,方道:"曄,你真的變了.以前的你,在國之大事面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從不會瞻前顧後,而今,凡是與凝兒有關之事,你便諸多顧忌."

南宮曄默然,變了嗎?他只是隨心而為罷了.

南宮傲又道:"你只擔心意瀟嗎?那莫殘歌呢?若是他出了事,如陌就不會傷心了?這幾人當中,有哪一個,是凝兒不在乎的?"

"不一樣.王兄,他們不一樣!"他俊美的面容逐漸發白.莫殘歌的重要,他又怎會不知.那日他躲在暗處,清晰的看見她伏在莫殘歌身上哭的那般傷心,他的心,痛得無以言喻,但他從沒後悔過,救了莫殘歌一命.而今,他只知道,她的願望,絕不能因他而破滅.

南宮傲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不一樣,但此次行動,關乎我封國存亡,而眾人之中,除莫殘歌之外,還有誰,比意瀟的輕功更高?"

"我."他堅定的聲音怎麼聽都有些虛弱無力.

南宮傲瞪著他,已有了氣,沉聲道:"你真的把自已當成神了?你是想讓你的手徹底廢掉,還是想把你的小命玩完?齊澈救得了你第一次,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他微怔,照他目前的狀況,以劍上冰山,卻是很難,炸湖之後的雪崩或者引起山崩石裂,想安然回來,可能性幾乎為零.但是,那又如何?

南宮傲見他面有決然之色,絲毫不為所動,扶著他雙臂,無奈歎道:"曄,你只知道意瀟出事,凝兒會傷心,你可知那日,你生死未明之際,凝兒她……有多痛苦!我從未見到過她那樣的眼神,那是一種生死相隨的決絕.你若真為她著想,就老老實實的躺回去,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等你的身子大好了,才能去她的身邊,保護她.況且,以意瀟的武功,只要沒意外發生,定能平安歸來."

這些他都知道,知道他們幾人,無論誰出事,陌兒都會傷心.

南宮傲見他眉頭緊皺,定定的站著,不動,便狠了狠心,趁他愣神之際,抬手在他後頸用力一擊.

南宮曄不妨,本就疲憊無力的身子頓時一軟,未來得(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xs.,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c及反應便已失去意識.

臨絕谷,雪山環繞,寒風刺骨.

金軍果然如南宮曄所料,退回谷中,駐守谷口要塞.

北邊出口,齊澈率部分大軍繞過山谷,擺陣以待,阻截敵軍的後路.南方入口外數十丈,十幾萬大軍氣勢雄渾,南宮傲易容成南宮曄的模樣,於主位泰然安坐,等待時機.

西山,雪松盎然,冰湖如鏡.深淺不一的雪中腳印,連成四行,一黑一白,兩個身影,昂然肅立,縱目遠眺,三隊大軍形成一字,黑壓壓一片.

他們也已準備妥當,待午時降臨,冷意瀟握了握手中的火石,往準備好的火捻處行去.

莫殘歌面色微變,烈焰一橫,便擋在了他的面前."我去."

冷意瀟一愣,自這些日子相處以來,深知莫殘歌為人,生性冷淡,卻惟獨對他另眼相待,究其原因,不用說他也知道.輕輕搖了搖頭,淡雅一笑道:"此湖之冰,沒有三尺也得有兩尺之厚,這些火藥必須全部用上,火捻長度不夠,以你一人之力,縱然速度超絕,恐也難以全是而退."

莫殘歌動作不變,只微微抬頭.無邊的天際,浮雲飄散又凝聚,他面色不改,唯眼底情意悄然浮現,啞聲道:"她蠱毒已解,我能不能全身而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安然無恙."

冷意瀟訝然,望著眼前一貫冷若冰霜沉靜內斂的男子,想不到他內心的情感竟如此深厚濃厚.為了不讓心中的女子有傷痛,連她在意的人,他都可以以性命相護!

情深至此,試問天下間,能有幾人?

如莫殘歌這般出色之人,也應該是光芒可蔽日月,但為了她,甘願隱於其後,收斂鋒芒.

冷意瀟望向遠方,目光漸呈淒迷之色,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意中人,從不言愛,卻愛得徹骨生悲.而另一種人,有愛不能言,苦膽甘嘗.沉默半刻,目光不移,淡雅而語:"一起吧.這個世上,不只有你一人,在乎她的感受.而你莫殘歌的性命……於她而言,同樣重要."

莫殘歌頓了頓,收刀,回身.望了他許久,第一次如此用心注視著除她以外的人.只見他立於茫茫白雪之中,淡雅如仙,飄逸出塵,與她風姿氣質竟有幾分相似.略微微怔了怔,居然從那淡雅的絕世雙眸中,看到了一種不為人知的情愫.

不到片刻,便釋然.聰明人之間,往往無需多言.一個眼神,便能確定對方心中的堅持.

莫殘歌舉起烈焰,難得一笑,道:"好.同進同退."

冷意瀟以劍相擊,清然一笑,道:"為了她,我們都要活著!"

達成共識,雙雙行至已布好的火藥兩邊,掏出火石,對望一眼,點頭,皆是決然的神色.

谷底.眾山環繞,金軍於出入口要塞處把守,只等封軍來攻,卻遲遲不見動靜,等了許久,不由得有些疑惑.

"楊將軍,你看封軍為什麼不進攻呢?難道我們就這麼一直等下去嗎?"一名金軍將領耐不住性子,問道.

楊項皺眉,手扶著山羊鬍,沉思不語.

另一名將領搖頭晃腦,不屑道:"什麼戰神,我看也就是一個花名頭.說是來決一死戰,卻沒料到我們會進谷,一時沒了主意,攻又不敢攻,退也不好意思退,所以就在原地等著我們出去."

"那我們到底出不出去."

"當然不,出去不是正好遂了他們的願.就這麼磨著,看他們怎麼辦?"

"對,如果他們不進攻,最後灰溜溜的退回去,也能磨損他們的士氣,如果他們進攻,那也只會有來無回,死路一條."

楊項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濃眉皺得更緊,多年前的那場仗,雖然不是他親歷,但是那些戰況,他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一年,南宮,才十四歲,如今時隔多年,他只會進不會退.而這些年來,他也一直將其當成是自已最大的敵手.伸手敲了敲桌子,制止他們的談論,沉聲道:"事情絕不會像你們說得那麼簡單,你們可以輕視任何人,但絕對不能小看南宮曄.此人戰術,天下間少有人能敵,我們絕不可掉以……"

"掉以輕心"四字還未說完,只聽--

"砰--!!!"彷彿天崩地裂之聲自頭頂上方傳來,眾人大驚,連忙出賬,一望之下,眼瞪大如銅鈴,驚駭得無以復加.

只見一大股水流帶著奔騰的寒氣,自西邊山頂兜頭急灌,仿如天上銀河破漏,呼嘯著欲將整個大地吞沒.而被冰水砸中之人連叫一聲也來不及.

整個山谷之中,驚恐之聲遽起,數十萬人,因這一瞬的遽變而慌亂逃竄,早忘了軍規為何物.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隨著火藥爆炸之音而來的,是此起彼伏的轟鳴之聲不絕於耳,巨大的雪體以迅疾之姿,鋪天蓋地而來,聲勢凌厲.

軍人,面對敵人,可以無畏無懼,拋頭顱灑熱血,但是,當他們面臨龐大無敵的自然之物,毫無生存機會時,便只能選擇逃命.

原來有時候,人多也不是什麼好事,想跑都跑不動,有人擠有人推,倒地,便再也爬不起來.

腳底,踩得都是自已人的頭顱,眼珠爆裂,腦漿四濺,慘不忍睹.

"都停住,不准亂!"楊項最先恢復鎮定,大聲下令,卻沒有一個人停下,就連將領們都亂成一團.

他咬牙暗道:好一個南宮曄,夠狠,夠絕!

山頂.冰水,像是沉寂了千年,一朝得到釋放,兇猛異樣.

雪崩一發而不可收拾,整座山都在顫抖,隨時都有崩塌的可能.

莫殘歌與冷意瀟點燃火藥之後,連忙離開,正欲下山,卻在臨近邊緣之時,只聽"轟隆"一聲巨響,腳下開裂竟是黑幽一片,似是深洞.

二人心中大駭,因腳下並無支點撐點,便控制不住身子,朝著黑暗的不知深淺的山洞中,沉沉墜去,而頭頂,是無數雪體土石,滾滾而下.

不能落入洞中,否則,山塌地裂,任是他們武功再高,也只有被埋的份,生存的可能性,渺茫無幾.

莫殘歌將烈焰往冷意瀟面前一橫."借力上去,快!"

冷意瀟一怔,手中的劍也遞了過去."同上."

眼色互遞,同時腳尖輕點,二人便縱身破層層雪霧,往上躍去.眼看就要出了洞口,卻遭逢山石搖動,崩裂,一塊巨石受力,朝著洞口迅速滾落,向冷意瀟當頭砸下.

莫殘歌大驚,沒有半分猶豫,立刻聚全身之力,揚起烈焰直劈巨石.

石分二班,一半落空,一半偏離半毫,正中冷意瀟的肩膀,只聽他一聲悶哼,身形再次飛速下墜,莫殘歌一駭,想拉他都已經來不及.頓時,面色煞白,眼前立時浮現心中的那名女子在得知消息後的哀絕神情,心中一窒,就要伸手往下,卻聽道:"告訴嫣兒,不必為我傷心,只要她幸福,我便會幸福……"

冷意瀟昂首淒然一笑,看頭頂雪霧翻飛,映在他眼中,卻是空茫一片.

嫣兒,對不起,哥哥無用,說要永遠守護你,到頭來,卻要你為我傷心……

我的嫣兒,不必難過,不必難過……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臨絕谷一戰,金國二十餘萬大軍全軍覆沒,封國不費一兵一卒,大獲全勝.戰神之名再一次遍傳九州島.然而,封軍卻並無慶功宴,也無應有的喜悅,只因本次戰役的功臣,兩位英勇的將軍在炸湖之後,蹤跡全無,生死不明.大軍全部出動,幾乎將整座山谷翻了個遍,也未曾找到他二人.

南宮曄立在谷口,看數十萬人的屍體橫積,腦漿肝腸早已凝結成冰,隨處可見,其形慘烈,實乃空前絕後.戰爭的勝利,並沒有為他帶來絲毫的欣慰,而冷意瀟與莫殘歌二人的失蹤,令他的心一如這滿目的瘡痍,悲涼得無以復加.

陌兒,對不起!

這一次,他該如何向她交代?

計謀,是他所出,人選,為他所定.結局,是好是壞,也要由他來擔負.

冷風如兵刃,刺穿他的肌膚直達心底,一片透心冰涼.生命之中剛剛燃起的一絲光明,在短短的一日不到,再次熄滅,回歸漫無邊際的黑暗當中.

雪芒反射而出的慘白日光,將他俊美絕倫的面龐映得蒼白如紙.

南宮傲立在他身後,看他漆黑的衣袂在風中翻飛著嘶吼,無聲的宣洩著主人難以言喻的悲絕.

張了張口,終是無力喚了一聲:"曄……"

沒有任何回應,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怕曄怪他,他只擔心曄的身子未癒,是否能承受這寒風的侵襲.意瀟與莫殘歌的生死未卜,他又何嘗不難過,但他身為一國之君,一切只能以大局為重.凝兒,若要怪,就怪他吧.

南宮曄面上是死一般沉寂的表情,目光掃過滿地的屍體,緩緩抬頭,遠處天邊有烏雲幾許,印在眼中灰濛濛的一片,遮蓋了本該屬於他的耀目光華.

"啟稟王上,啟稟王爺,整個山谷都翻遍了,還是沒有發現冷將軍和莫將軍的屍體……"

一名士兵奉命來報,但他話未說完,南宮曄轉頭一記冷光射來,那士兵身子一抖,直覺背脊發寒,頭低得更低,腦門已挨著冰涼的地面,只等著被訓斥.

南宮曄冷冷道:"一群廢物!誰讓你們找屍體?本王要的是活人,滾回去,接著找."

"是,是!"那士兵忙磕著頭應了,連滾帶牌的消失在他的視線當中.

易語紅著眼眶,上前輕輕喚道:"三哥,你先回去吧,這兒……有我們在就行了."

南宮曄仿若未聞,只定定的望著那座崩塌的西山上堆積的亂石,腦海中全都是她悲痛欲絕的表情.莫殘歌,意瀟,請你們為了她,一定要活著.

易語見他沒反應,無奈的回頭望向齊澈.

齊澈歎了口氣,走上前,卻是對著南宮傲,請示道:"王上,我軍在此搜尋已有數日,您看是否抽調一半兵力,趁著金國還未來得及調派援軍之前北進,奪回我們丟失的城池?"

南宮傲看著南宮曄的背影,沉默無聲.

南宮曄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涼氣再吐出,依舊沒有溫度.就那麼背對著他們,用沒有任何情緒的和聲音,道:"齊澈,你速去點五萬精兵,本王要親自前往,收復失城."

三人面色皆變,易語急道:"三哥,你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已的身子啊?"

齊澈道:"敵軍主力已被殲滅,其留守在那三座城池的兵力不會很足,我們要奪城應該不難,王爺無需親自前往,又何必……"

南宮曄轉身,冷冷截口:"這是命令,你只需照辦即可,不必多言.本王身子如何,自已心裡有數."

齊澈微微一怔,立刻按軍中禮儀行事."齊澈領命."

易語蹩了蹩眉,道:"三哥,齊澈也是為你好啊."

齊澈擰眉,忙給她遞了顏色,示意她別再說了,軍中命令不同於平常的相處,本就該無條件服從,沒有好意歹意之分.

南宮傲卻開口勸阻,卻見他一眼瞥來,不是冷厲,而是不可摧毀的堅定,令他所有的話語全部哽在喉間,無法說出.

南宮曄自他二人之間擦身而過,絲毫不見停留.寒風凜冽,將垂散的長髮吹往一邊,凌空飄搖,袖袍擺動,隨著穩健的步伐,發出簌簌之音.他挺直的背脊是堅毅的線條,投在地面被拉的細長的影子,淺淡的幾乎看不見,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消失一般.

南宮傲望著那孤寂蕭瑟的背影,忽然就覺得心裡一陣酸澀."曄,我……對不起."也許這一回,他又錯了,他可以打暈他,保住他的命,但是沒能救得了他的心.

南宮曄頓住步子,卻並未回頭,只面無表情,淡淡道:"王兄,你沒錯,勿需自責."

作為一個兄長,王兄沒錯,作為一個君主,王兄也沒錯.

那麼,是他錯了嗎?錯在他不該記得有那麼一個湖?錯在他想要早些解決封國的困境?還是錯在他不該不知道意瀟是他的哥哥?又或者錯在他不該沒有防備以至於被王兄一擊昏倒?

沒有,也許都沒有錯,但是……這個結果,就是錯了.

伸手從懷中掏出那張看了無數遍的字條.短短三字,承載著兩個人的全部感情,令他從一開始的驚喜,到如今再看,只剩下滿心的悲涼,無處宣洩.

難道,要和相愛的人相守,真的就這麼難嗎?

長歎了一口氣,收起手中的字條.大步前行,伴著他的,始終是身後拖得長長的影子.

封國辰王親自領兵,收復失地.三座城池留守的金軍,因臨絕谷一役的慘況,無不聞風喪膽,或棄城而逃,或死守不出.不論是哪一種情形,最終的結果只有一個,凡辰王所到之處,金軍一個不留.每收回一座城,便會留人安撫,將金軍自城中百姓之處搜刮而來的錢糧財物,返還於民.每過一處,百姓臣民無不歡呼?喊,視他為神明.

金國並未派援軍,只於邊關屯兵防守,北方戰事暫歇.南邊翌國聽聞金國戰況,也暫緩攻勢.而翌國王上,身體每況愈下,幾名王子之間,明爭暗鬥,愈加激烈.

封國危機暫解,又逢除夕降臨,家家戶戶,皆是喜慶之氣.城中各富商官吏難得一見這等驚世人物,便欲巴結討好,爭相大擺筵席,欲請辰王賞臉,卻屢屢遭拒,也不氣餒,反倒變著法的,將美酒佳人送往辰王暫住的別館,結果,不但沒得到想要的效果,反倒差一點連命都搭進去.自此,再無人敢提.

南宮傲直接從煌城帶部分軍隊班師回朝,齊澈易語與南宮曄一起,暫留邊關宜城,以防金軍再度來犯.而冷意瀟與莫殘歌,仍然下落不明.

宜城別館,冷月如水灑滿遙台.南宮曄立於高高的瑤台一角,仿如遺世獨立.

目光望向城裡千家萬戶燈火通明,面色沉默,心中寂寂.

陌兒,她在哪裡?

她此刻在做什麼?

她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她會有多傷心?

為什麼他們之間,要有如此多的波折?用生命和他所有感情成就的一絲希望,再次灰飛煙滅.

幸福,總是來得如此不易,卻又消失的那般容易.

抬起頭,泛著青白的指尖夾著的一片竹葉,就唇.依舊是空靈之音,卻再也吹不出往日的曲調.

陌兒,真的很想她,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抬頭望,漆黑的夜空,沒有半顆星,只一彎殘月被浮雲半掩.

忽然,一點白影自眼前飛過,定情一看,是只信鴿.憑著過人的目力,那鴿腳上綁著紅黃相間的緞子,在夜空中依稀可辨,那種顏色,在雲閣之中,代表著重要事件.不知與她可有關係?

他心中一動,手中竹葉劃空,以最合適的力道將白鴿擊落,飛身向前接住.

取下字條之後,才想到這信鴿是從北方而來,應是雲閣在金國分閣傳來的消息,又怎會與她有關呢?不禁自嘲一笑,但既然已經取下來了額,就不妨看一看.

指動,展開字條,一眼覽過.?那間,只覺腦中轟鳴一聲,頓時,天旋地轉,眼色昏黑一片,身子卻僵硬如鐵,屹立著,不倒.

白紙黑字,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句話,映在他眼中,是狠狠的一痛,就在這一刻,這些日子以來,所有偽裝的平靜,瞬時被撕裂,支離破碎.

怎麼會這樣?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字條自脫力的指尖滑落,緩緩的漂浮著墜地,僵硬的身軀,一時間,竟然失去了反應.

"三哥,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兒?"易語和齊澈本想找他商討除夕之事,見他房裡沒人,便出來尋,卻見他的神情是少有的怔愣,整個人彷彿失了魂一般,一動也不動.還有那鳳眸之中流轉的驚天痛意,使得他們一驚,隨即見到地上一隻白鴿安詳的躺著,腿腳上紅黃緞帶依舊在.

易語立刻皺眉,不悅道:"三哥,你竟然不經過我同意,擅自拆看我的信件?你太過分了!"

南宮曄木然的立在那裡,一點反應也無.

齊澈疑惑的撿起落在地上的那張紙條,遞給易語.

易語接過,一看之下,大驚道:"啊?這,這,這……"

齊澈看過也是一驚,只見字條上寫著:魔宮宮主自願入駐太子府,除夕日嫁為太子妃.

二人面面相覷,這次如陌去往金國之事,並未告知易語,而易語先是憂心南宮曄,之後又是戰事和冷意瀟莫殘歌的事情,因此,對如陌的去向,也未曾多加追問,還一直以為她回了魔宮.

兩人的目光,雙雙望向一呈呆滯的南宮曄.

這樣的事實,於他而言,真真是殘酷.

他不願相信,但不信,又能如何?可能改變得了什麼?

浮雲飄過,殘月如鉤,冷光普照,照出他面上血色盡褪後的蒼涼灰敗的表情,唇角止不住的顫抖,竟……慘笑出聲.

"三哥……"易語擔擾的喚了聲,看著他那無比慌亂的慘笑,感覺心都在抽著,忙安穩道:"也許這消息不是真的,或者是有人認錯了人也說不定……"

她忽然覺得自已說的話很無力,雲閣的消息,真不真,她最清楚,可她實在看不下去他那樣傷痛卻隱忍的表情,不由眼眶一紅,祈求道:"三哥……你別這麼笑,我看著……好難受."

唇含苦澀,笑音抵啞,仿如喉嚨被強硬撕裂的感覺,悲慟之感,入人肺腑,直擊人心底深處.他想停,卻發現已停不住.

不是說讓他等她嗎?為何轉眼間卻又要嫁與他人?為什麼?難道又有什麼不可言說的苦衷?

齊澈歎道:"以如陌對王爺的感情,即使這個消息是真的,我想,也應該事出有因吧."

事出有因?!為了冷意瀟和莫殘歌的生死不明而放棄與他之間的感情,從此劃清界限?或是非她所願,只是被逼無奈?總之,不可能是因為愛,她愛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不想再妄做猜測,他一定要找到她,問個明白.為何要在留給他光明之後,再親手將他推往無邊的黑暗,任他一人獨自沉浮.

離除夕日,只剩下短短五天,片刻也耽誤不得.二人連忙跟上.

一聲帶痛的嘶鳴天響,劃破了寂靜的長空.隨之狂奔而出.

易語驚道:"三哥,你去哪兒啊?"她話未說完,南宮曄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視線當中,不曾有過任何的回應.

齊澈望著那背影消失的方向,無奈歎道:"他這是要連夜趕往金國,即便不能阻止那場婚禮,至少也要尋個答案."可是,他忘了,他是封國戰神,不久前才殲滅了敵軍二十餘萬,早已被金國之人恨之入骨,如此獨身一人前往敵國,是多麼的危險.

整整五個日夜,大道之上,一人一馬,疾馳如飛,未有絲毫的停頓.

冬日寒風凜冽刺骨,刮在臉上如刀割般生疼.

他,一代戰神,名動九州島,曾不將世間一切放在眼中,極盡狂傲自負,以為這世間之事莫不在他掌控,然而,世事難料,本以為是無情之人,卻終究逃不掉情之一劫.如今,因多日積壓在心頭無法紓解的鬱痛,加之這一足以摧毀他所有信念的震撼所帶來的沉重打擊,竟然令他在一夜之間,斑白了兩鬢,於如此年輕的面龐,平添了百年的滄桑之感.

那空濛的眼神,望不盡前程茫茫路,看不見身後的煙塵滾滾.

他多想要問她一聲:"陌兒,你想要我活著,可你怎麼捨得,怎麼捨得讓我活得比死還要痛苦?"






第一百三十章

金國,一道賜婚聖旨,震驚朝野.百官上奏欲求帝收回成命,卻不得見.眾臣輾轉求見皇后,得知此婚事乃太子一心所求,皆無語噤聲,無奈搖頭.太子行事荒唐,人盡皆知,想不到帝后竟縱容至此.太子大婚乃國之大事,太子妃更是將來的國母,豈可如此兒戲,立一名男子為太子妃,這簡直是荒謬至極,且有損國體,置國家顏面於不顧.但怒歸怒,誰又有勇氣和膽量敢當面指責叫??除非活得不耐煩了.

如陌半靠在院內一株梅樹下的軟椅之上,一隻手放在身旁吃桌上盛著白子的黑玉盤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

稀薄的陽光透過梅樹的枝椏,縷縷光線灑落在她身上,交錯縱橫的枝影夾雜的光線,感受不到絲毫暖意.抬目,看著前方延伸的細枝上不知何時已悄然綻放的第一朵梅,純白如雪,傲然獨立.一縷暗香充盈鼻尖,她緩緩地閉上眼睛,仔細的,仔細的感受著,卻彷彿聞到了那曾經非常熟悉的清淡香氣,腦海中浮現的是大片大片的杏花,風中飄落的輕紅花瓣,洋溢著幸福的味道……

思緒漸漸飄遠,她又一次沉浸在那段美好的往事當中,失了平常的警覺,甚至連園中何時多了一個人都沒能察到.

鸞韻怔怔的望著如陌嘴角噙著的那一?異常純淨的笑意,那是她從未曾見過的,帶著淡淡的甜蜜和溫暖的笑容.小姐她,一定想起了隱香淵的那段日子吧?!在隱香淵養傷期間,她聽雲芊說過小姐失憶時的一些事情,那是她不曾瞭解的另一面,她一直以為,小姐天生就是清冷的性子,原來不是.

握緊手中剛收到不久的消息,心情沉重,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自從星魔死後,她開始學會思考很多事情,學會用心去感受是身邊的每一個人.

看小姐此刻泛著淡淡的幸福光澤的面龐,她怎忍心將那個消息告知於她?第一次,這是第一次,她有了想要隱瞞小姐的念頭,雖然不知道能瞞多久,但這一刻,她真的……說不出口.

將那張承載著不幸的薄紙,小心的揣進懷中.緩緩靠近她,直到淺淡的影子籠上了如陌的身,她才驀地驚醒,睜開雙目,一看是鸞韻,眼中乍現的凌厲以及濃重戒備之色才有淡了去.維持著先前的姿勢不動,目光掃視了周圍一圈,確定院子裡並無其它人,才壓低了聲音,淡淡的開口問道:"鸞韻,可是有封國的消息傳來?"

鸞韻點了點頭,嘴角牽出一個笑容,道:"是的,小姐.辰王醒過來了,他的身子已無大礙,而且手部的經脈也已經被修復,只要休憩一陣子,就會痊癒.以後,小姐……不用再憂心了."

他醒了!如陌倏地坐起身,眸光璨亮,發自內心的欣喜之色沒有半分的掩飾,就這樣映在了鸞韻的眼中.明明是歡喜的神色,看的鸞韻卻只想哭.本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卻又隨之帶來了另一個極大的不幸,小姐她若是知道了,說不定如何傷心呢?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家小姐,為什麼就不能讓小姐過上真正幸福的日子?

如陌並沒注意到鸞韻的異常,因為這一刻,她的心情,很激動,滿心滿腦子裝得,都是那一個身影.

南宮曄他,終於醒了!他的經脈得已修復,真是太好了!她一直擔心,他是那樣驕傲的人呵,若是經脈無法修復,即便他醒了,也會活的很痛苦.就算她將來日夜陪伴在他身邊,他的痛也會存在於心,無法真正的獲得幸福快樂.如今,她終於可以放下心來,專心完成她要做的事.想起臨走時,給他留的字條,他看過之後會是怎麼表情呢?眼前忽然浮現她在曲竹園挽著他的手臂,他笑得很幸福的模樣,那樣的他,拋卻了一切陰冷和傷痛,只剩下溫暖和幸福,真的很讓人著迷.

蔚藍的天空,偶爾飄過幾朵浮雲,她抬頭望,忽然覺得(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xs.,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c今日的陽光很溫暖,很溫暖.原來,溫暖與否,從來都不是陽光的問題,而是取決於當時人的心境.

轉眸看向鸞韻,卻見她眼眶泛紅,目光浮淚,隱有悲傷流瀉.不由得心一沉,笑容頓時斂了去,微微蹩眉問道:"鸞韻,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鸞韻一怔,連忙控制著自已的情緒,牽著唇角,很不自然的笑了笑,方道:"沒,沒有……什麼事都沒有.那場仗,封國大勝,莫閣主他們……都,很好……"

她的聲音微顫.跟了小姐這麼久,她從來都沒對小姐說過謊,這是第一次.她有些緊張,神色間略顯慌亂,垂了眸,不敢看小姐的眼睛.

如陌越發的感覺到不對勁,對鸞韻,她再瞭解不過,看鸞韻此刻的模樣,明擺著是有事瞞著她.不禁沉了臉,道:"鸞韻,你幾時學會撒謊了?"

鸞韻心底一震,不自覺的就跪倒在地,眼中的淚簌簌落下.欺騙小姐,她心裡不知道多難受,可是,她真的不想讓小姐傷心,哪怕這樣會惹她生氣.心一橫,能瞞多久就多久吧."小姐,我……我想起了星魔,怕說出來壞了小姐的心情,所以才……才說謊騙了小姐……請小姐恕罪!"

如陌心中一疼,忙伸手扶了她起來,望著她閃躲的目光,雖然對這個理由不是很相信,但也沒再追問.鸞韻,她是相信的.無論她隱瞞上了什麼,她都相信她不會對她不利,只是,究竟是何事,會令從不會說謊的鸞韻竟然對她說了謊?她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這時,院外傳來一陣陣輕淺的腳步聲,她連忙斂了思緒,對鸞韻使了個眼色,鸞韻會意,立刻轉身,飛身越牆而出.

如陌半靠椅背,看了一眼棋盤上的殘局,伸手端過盛著白子的黑玉盤,一派悠閒狀.

金翎走進院中,步伐輕快,面上笑意輕鬆,似是心情極好.看到她的時候,眉輕揚,徑直走到她身旁,隨意找了個凳子坐了.然後直盯著她瞧,也不言語.

如陌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自顧自的捻著盤中棋子玩,彷彿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唇角微勾,他不開口,她就當看不見他.

她總是這樣無視他,金翎目光微暗,所有的好心情在她徹底的忽視中消失殆盡.他有那麼招人厭嗎?她就那麼不將他放在眼中,寧願看著一盤死物,也不看一眼他這個大活人.輕鎖眉頭,心頭沒來由的堵得慌.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棋局,隨手拈起一枚黑子,望她一眼,漫不經心道:"你不想知道我今日去了何處麼?"

如陌拿眼角掃了他落子的位置,棋如人生,每一步都需深思熟慮,否則,一子錯,全盤皆輸.金翎,的確是一個強勁的對手,他心思縝密,最擅長的便是隱忍不發,懂得看準最佳時機,方能一擊制勝.

她伸手兩指,夾了一子,卻並未落下.只淡淡道:"太子殿下想說便說."

金翎一隻手臂隨意的搭在石桌的邊緣,修長的腿緩緩抬起,與另一隻交迭,晃了幾晃,身子微微後仰,這樣慵懶的神情與動作在他做來,卻是如斯的優雅,看上去,賞心悅目.他微微的抬目,語氣中微有興味."都快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怎可對你未來的夫君如此漠不關心?"

如陌挑眉,冷笑道:"太子妃?我有說過同意嗎?"

金翎微愣,淡笑道:"聖旨都接了,恐怕由不得你我."

如陌放鬆了身子,將重量全部交給了身下的軟椅來擔負,輕勾唇角,微帶嘲諷道:"我是封國人,為何要遵從你金國的聖旨,更可況,這道聖旨,是太子殿下您一人所接,與我何干?"

金翎面色微變,卻也沒惱,只定定的看了她半響,目光變得有些複雜,道:"在我們還未準備好之前,不可逆她旨意.你我成親,也見不得是壞事,至少可以降低她的戒心."

如陌漠然道:"我不介意您去找個替身來跟你拜堂."

"不行.這次婚禮她非常關注,不但準備大肆操辦,並且還安排在除夕之日,要在皇城中的天台舉行,百官臣民一同觀禮,若是找了替身,一旦揭穿,不止先前所做的一切全部功虧一簣,且你我性命難保."他說到此,頓了頓,見她面色微動,忽然往前傾了身子,靠近她,目光灼灼."不過是逢場作戲,大家都是男人,行個禮拜個堂,有什麼要緊?本太子都不介意,您有什麼可顧慮的?"

如陌望著手中的棋子,有些怔愣,莫非這一次,又要用她的婚禮來成就?

金翎見她沉默,揚了揚唇,笑得別有意味,道:"也許,有一個方法,可以不用這麼麻煩."

她下意識的問道:"什麼方法?"

金翎道:"邊關傳來消息,與封國在臨絕谷一戰,封國辰王用計使楊項將軍帶領大軍退守山谷,而他們的人卻在山頂炸湖,引發雪崩,我國二十多瓦大軍悉數被埋葬於谷底,最終全軍覆沒."他的聲音有些沉痛,雖然楊項是忠於皇后的人,但是那麼多的將士送命,身為一國太子,又怎會不痛心.

如陌淡淡道:"這與賜婚聖旨有何關係?"

金翎見她神色間毫無反應,心中不禁有些詫異,按說,她聽到這個消息,至少該有一絲喜色,除非,她已經知道這個事實了.但是,如果她真的得到了消息,據封國發生的事,她應該不會無動於衷才是.按下疑惑,道:"當然有關係,皇后今日一早收到了消息,當場吐血昏迷.若是她就此一病不起,那我們不就省事了?"

如陌身子一寒,手顫了顫,不由脫口道:"那她現在怎麼樣了?"說完便意識到自已有些失控,連忙收斂情緒,努力讓自已看起來很平靜.

金翎的目光緊緊鎖住她的雙眸,狀似無意道:"你,似乎是在擔心她?我很好奇,你和她,究竟什麼關係?"自從第一次帶她進宮,他就感覺到她與皇后之間的關係不簡單.她對皇后的過去似乎很瞭解,輕而易舉的幾句話,令皇后動氣咳血,見皇后咳血,她還會擔憂,可她卻又是為奪皇后之權而來,這背後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秘密?"

如陌心中亂極,沒理會他的疑問,只是盡量放平了聲調,再次問道:"她,後來怎樣了?"

金翎道:"御醫就醒了她之後,整個人變得有些呆滯,不說話,也不喝藥,即使有人給她餵了藥,她也會全部吐了出來."

如陌心中一痛,面上卻努力維持著平靜.權力和仇恨對她而言,真的就那麼重要嗎?一場戰爭的失敗,就將她徹底的擊垮了?"御醫……可說了是何原因?"

金翎道:"長期鬱結在心,難以疏散所致."

長期鬱結在心?她的心狠狠一顫,想起上一次見到她咳血,心中翻江倒海,百味陳雜.

金翎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悲痛,心中有一種極為陌生的異樣情緒波動.皺了皺眉,忽然站起身,繞著梅樹轉了一圈,來到她身邊站定,手撐著軟椅,俯身看她,不緊不慢道:"她的病因,似乎並不是因為戰爭的失利而導致,而是,在聽聞了另一個消息之後,臉色大變,控制不住劇咳,方導致吐血昏迷."






第一百三十一章

如陌微愣,不是因為戰爭,又是因為什麼?還有什麼事情會將她打擊至此?令她連藥都喝不下去!挪了挪身子,不著痕跡的與他拉開些距離,問道:"是什麼消息?"

金翎定定的望著她,目光一瞬不瞬,沉默半響後,方道:"聽說辰王派去炸湖的兩人,與我將士一同被埋在了山谷之中,封國十幾萬大軍將臨絕谷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他們.而這二人……便是封國君王前些日子新任命的將軍,莫殘歌與冷意瀟."

"砰--!!!"

"誰?你,說他們……是誰?"她倏地的站起身,聲音帶著輕顫的冷冽,不敢置信的望著他.面上的表情是忘記掩飾的震驚,還有恐懼,唯獨沒有悲痛,因為她此刻還不相信.

"莫殘歌,冷意瀟."金翎毫無情緒的生意重複著,還是那兩個萬分熟悉的名字.他與她直直的對視,眼中是不可置疑的肯定.

手中的黑玉盤掉在地上,摔成了幾瓣,盤中的白子粒粒濺起,嘩嘩的散了一地,向四面八方掙扎著滾動,許久都不曾停下.

她的面容在那一瞬間褪盡了血色,變得煞白,煞白.心彷彿被人狠狠的攢住,一口氣喘不上來,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幾晃,朝著地上一頭栽了下去.

金翎一驚,迅速出手,一把將她撈起來,圈在懷中.溫軟的身軀,在他懷裡一動不動,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孤傲,冷漠,倔強,還有耀眼,他也曾窺見她夜半的孤寂和憂傷,然而,卻從未有過如此刻這般,由內心深處透出的巨大恐懼感.

抱著她輕顫的身子,他心中說不清是何種滋味.一直以為她這樣一個清冷的人,對著世間任何一個人的生死,都不會真正的放在心中,原來並非如此,她的心裡,是裝著她在意的人,她對他冷漠.只因為他不在她眼中.

就在那一刻,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就這麼一直抱著一個人,不鬆手,但是他不可以,他是金陵,一個不該有感情的人.

她似是被人用重錘狠狠擊中,腦中全然是空白一片,任金翎抱著她,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乾,連細微的掙扎都不能.

遠處的天邊,掛著的一輪白日,忽然變得極其刺眼,她卻愣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一轉不轉.

天地間一陣狂風驟起,塵沙瀰漫,她單薄的身子在隨風而至的寒氣侵襲之下,漸漸的失去了溫度.只覺得有一股強大卻無形的涼氣侵入了身體,冷徹了心骨.

她用手按住胸口,重重的按住,卻還是不能阻止她的顫抖,不能阻止那撕裂蔓延的痛楚.

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以殘歌和哥哥的武功,怎麼可能會被埋?她不信!怎麼都不信.

費力的轉過頭,死死的盯住金翎的眼睛,那種眼神,令金翎的心不自覺的一顫,那是極力想掩飾有掩藏不住的悲痛,與憤怒交織,還有與她這種如仙一般的人兒不相配的冷厲,組成一種欣喜傳達給他,那便是,她在懷疑.她不相信他所說的話,或者可以說,她不願相信.

推開他的動作,很輕,卻也非常堅定.

金翎將她安置在軟椅上,站直了身子,攤了攤手,淡淡的笑,隨意道:"如果不願意相信,就當我是開玩笑好了."

他如此隨意而輕鬆的口氣,聽起來似乎真的是開玩笑,但聽在她耳中,卻有什麼在心頭逐漸蔓延開裂,強裝的鎮定,瞬間被瓦解.

難怪,難怪鸞韻都學會了欺騙,只因鸞韻知曉這個消息對她而言,會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難怪,難怪那個人會病倒,會連藥都不願喝.

母親,她也會痛苦,會崩潰嗎?為了復仇,雙手沾滿親人的鮮血,這便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臨絕谷,她知道的,很高的山,南宮傲曾暗中派上去查看地勢,卻因為山勢陡峭,冰路雪滑,無人得已上山.

炸湖……雪崩……二十多萬人悉數被埋,哥哥他們,是否可以可以逃出升天?十幾萬大軍將山谷翻了一遍都尋不到,那他們究竟在何處?

哥哥,哥哥……她最愛的親人,她心中最溫暖的所在,可不可以為她活下來,無論多艱難……

哥哥,一定要活下來,一定要……

她在心裡,一遍,一遍的說著:"你說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保護我,支持我……哥哥,你要信守承諾!我從來都不會保護自已,我需要你在我身邊,哥哥,哥哥……"

還有殘歌……那個曾經為了她,連死都不能的男子,也要活著,活著……

胸前的衣襟幾乎被她抓爛,尖利的指甲刺破了肌膚,滲出點點的猩紅,逐漸的透了出來,在如雪的白衣之上,是如銹跡一般的斑駁的顏色.

不想讓別人看到她此刻眼中無法掩飾的悲痛神色,她彎下了身子,胸口緊抵著膝蓋,張大了嘴,用力的呼吸,卻還是喘不上來氣.閉上眼睛,頭深深的低了下去.

白色的日光,打在她不停顫抖的單薄的背脊之上,明明印在他眼中,是流轉的脆弱,卻生生的透出了隱忍的堅強,映照在滿園的悲絕與哀傷.

金翎的眼底透著他自已都意識不到的莫名心疼,不由自主的上前,伸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出口的聲音完全沒有平常的玩世不恭,反倒是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清雅,溫和道:"若是想哭就哭出來,不必忍得這麼辛苦."

她身子一震,是誰曾對她說:"想哭就哭出來吧,不要忍著.我會永遠站在你身後,所以,你不必再強裝堅強."

她猛然回頭,晶亮的眸光在觸及立在身邊的男子時,瞬間黯淡了下來.金翎的眼神出奇的溫柔,風微微揚起他的衣袍,有幾分她不曾察覺的飄逸之感.收斂了平常的浪蕩不羈,看上去竟是一種優雅的神態,在那一霎那,她再一次感覺到似曾相識.

哭?!她不會,因為站在她身邊的男子,不是她的哥哥.

哥哥,哥哥……那一次又一次在她悲痛之時,用溫暖的懷抱,容納她的眼淚和脆弱的如仙一般的男子,究竟在哪裡?是否安然無恙?

他說會永遠站在她的身後,為什麼如今她回頭,卻看不到,他的身影?

沒有他在身旁,她要堅強,即使是偽裝,她也要堅強.

心頭如千萬把鈍刀狠狠地割據,痛的徹心徹骨,她卻對著金翎,揚唇淡笑,形成一個燦爛的孤."好好的,我為什麼哭?既然封國勝了,我該高興才是,而太子殿下您,才應該為您那葬身在我封國領土的二十多萬將士悲泣."

她突然的轉變,令金翎一怔.他該悲泣嗎?是的,但他不會.因為哭泣可以屬於任何人,但絕不會屬於他.

他定定的望住她泛著殷紅血跡的唇上清晰的齒印,面上的神色變得複雜,心中有說不清的滋味迅速蔓延開來.原來這個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同他一樣,會笑著將所有苦澀和悲痛合血吞嚥.

他忽然伸手,想替她抹出唇上的血跡,但她卻退了兩步,躲開了他的觸碰,依然是笑靨如花,然而,眼中卻是透心的冰冷掩蓋著噬骨的悲涼.這眼神,還有這笑容,他竟然不忍再看.是因為他在這裡,她才不得故作若無其事,裝作很堅強.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她,語氣聽起來很平淡."心在泣血的時候,別笑得那麼燦爛.因為那只會讓你的心……加倍的痛."

說完不等她有任何反應便大步進屋,留她一人獨自在院落之中.

有時候,一個人悲傷,而另一個,若不是對的那個人,靜靜地離去,比留下來陪伴要好.






第一百三十二章

皇帝臥床已有半年,而近日來,皇后鳳體違和,眾人皆以為此次太子的婚禮要被延後,卻不料這兩日皇后突然好轉,宣告婚禮照常進行.

除夕日,金國皇城一掃戰爭帶來的陰霾,應皇后的詔令,太子大婚,家家戶戶必須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如陌立在寢殿中央蹙眉看床上鋪開的大紅喜服,是男裝的簡約線條,卻偏偏繡著女子服飾的圖案,有些怪異.梳妝台上,一頂有別於一般新嫁娘的繁複樣式的綵鳳冠,雖看似簡單,卻有著張揚的華麗.這都是皇后命人專門為她準備的.

她真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這樣?她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那日在皇宮她感覺到,母親看金國皇帝的眼神,帶著無法掩飾的強烈恨意,令她十分不解,聽傳聞,皇帝很寵愛她,而她也成功掌控了權力,為何還會那樣恨?彷彿用生命都無法消解一樣.她曾嘗試著讓人調查名為心言的女子,卻發現有人刻意阻撓,而心言二字,在金國已成了禁忌.這令她更為疑惑,母親身上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和秘密?

"公子,時辰快到了,太子殿下已經在府門外等著您了,您還是讓奴婢們進去伺候您更衣吧?"被她趕出門外的婢女聽見屋裡遲遲沒有動靜,有些著急了.

她收回思緒,淡淡道:"不必,我很快就好."

看著喜服,她自嘲一笑,這世上,有哪個女子會如她這般,看著嫁衣心中並無歡喜,只有苦澀難言.三次嫁人,第一次,為尋人解蠱,用婚姻做交易,自備花轎,未拜堂已入洞房.第二次,為還人情,甘願成為他人盤中的一枚棋子,只求心安.這一次,為她的責任,也為她在乎的所有人,奪一人之權,換百年安定.

未來可會有那麼一日,不為任何人,不為任何事,只為她自己的幸福,穿上嫁衣?愛著的那一人,會牽著她的手,從此為她引路.

這是多麼簡單的願望,如果這一次,一切順利,即可達成目的,又能保得那人性命,救出父親;如果,他的哥哥和殘歌都還活著,會有那麼一天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給她驚喜.那麼……這個願望,就真的會變得很簡單.可是,人生有太多的變故,有太多的不可預料,有太多的太多……卻唯獨沒有如果.

她只惟願,上天對她不要那麼殘忍,至少要為她留一線希望.

不再多想,迅速換上那一身大紅衣袍,梳著男人的發鬃,帶上鳳冠.金絲線穿就的粒粒圓潤的彩珠垂落,遮去了她大半張面容.

天氣陰鬱,烏雲壓頂.太子府門外,御衛組成的長長的隊伍,分列而立,一眼望不到盡頭.

皇后為表重視,特賜太子與太子妃乘坐御輦,繞行皇城最繁華的街道,以讓萬民瞻仰太子夫婦的風采.

御輦之頂金色的雕龍,四爪騰雲,似要乘勢破空而起.明黃的簾幔挽起,在四角繫了一個結,垂下長長地流蘇,隨著微風在空中飄蕩,皇家威嚴盡顯其中.

金翎頭戴金冠,身著大紅喜袍,佇立在御輦前,目光望向隨著婢女緩緩步出府門,同樣一身大紅喜服的如陌.他面帶喜悅,眸光璨亮,今日的她整個人看上去,俊雅清逸,神采飛揚.沒想到這般怪異的衣飾到了她身上,竟也會這樣好看.他微笑望著她慢慢向他走來,恍然間生出一種錯覺,彷彿這不是一場戲.而幸福,真的在一步步向他靠近.他大步上前,向她伸出手.

如陌透過珠簾的縫隙,看著面前的那只修長好看的手,頓住身子,卻並未給予響應.那不是她想要的那隻手,所以她側身繞過.

金翎一怔,眼中璀璨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下來,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失落,在她擦身而過的一?那,他飛快的執起她的手,笑著朗聲說:"美人,以後就由我,牽著你的手,為你引路,可好?"

如陌身子一震,側頭看他,竟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種名為認真的表情,而這種表情即使是在他們商討奪權大計時都不曾見過的,不由得心中微微一驚,欲收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她越是掙扎,他便越是加重力道.手被握的生疼,她微惱,卻見他突然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別掙了,這麼多人看著呢."說著手上力道也鬆了一些.

如陌不自覺的轉頭,望了眼四周,皺了皺眉,只得任他牽著她的手,二人一同上了御輦.

浩蕩的隊伍緩緩行至熙攘繁華的街道,圍觀的人群被御衛阻擋在路的兩旁,望著輦中的二人,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很小聲的議論著.

"太子竟然真的要娶一個男人為妻,這也太荒唐了."

"看他這身打扮,還真有幾分像女人呢,不過,男人終歸是男人,再怎麼像女人也只是像而已,上了床就騙不了人."

"不說這皇上和皇后,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同意太子的請求,下旨賜婚呢?"

"唉,這什麼世道啊……"

…………

再如何小聲,也還是清晰的傳入了輦中二人的耳中.如陌面色微變,卻也沒什麼大反應.金翎面帶笑容,彷彿不曾聽見一般,伸手攬過她的肩膀,與她挨得極近.如陌皺眉,想也未想,便自然而然的伸手推他.金翎一把抓住她的手,順勢往胸前一按,她一愣,竟能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還未掙扎,便見他微微低頭,湊近她,雙唇幾乎貼上她的耳朵,笑著道:"既然是做戲,自然要做的像一些.別忘了,我可是好色的荒唐太子,如果一路上有美人當前,卻端端正正的坐著,不惹人生疑才怪."

如陌微怔,他說的不無道理,但她實在不喜歡與他靠的那麼近,又掙扎不得,不由心頭鬱鬱.

華麗的御輦在人們的仰望中緩緩地前行,天色忽然暗了下來,遠方低矮的雲層,彷彿壓在人的心上,悶悶的透不過氣.狂風驟起,以凌厲的氣勢,彷彿要掀翻天地間的一切,人群中,驚恐不斷,行人腳步(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xs.,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c漂浮,御輦搖晃不定,似是隨時都有可能翻過去,輦中二人重心不穩,在搖搖晃晃中越挨越近.

金翎不自覺的摟緊了身旁的人,如陌擰眉,盡力穩住了自己的身子,突然感覺一道強烈的視線,帶著濃烈的悲絕氣息,直直的朝她射了過來.她身子驀地一僵.這感覺……好熟悉,好熟悉.

她慌忙推開金翎,用了很大的力氣,忘了此刻他們扮演的角色,也顧不了此時,她的行為對於他們而言,是多麼的不合時宜.這一刻,她什麼都想不了了,她只知道,這突如其來的熟悉感覺,令她不由自主的慌亂.抬頭四顧,微微撩起珠簾,在周圍的人群中尋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白茫茫的一片,遮擋了天空的顏色,以前所未有的姿態,鋪天蓋地而來.狂風肆意的刮過,在耳邊怒吼,彷彿宣洩著上蒼不為世人所瞭解的悲傷和苦澀.

南宮曄經過了五日五夜馬不停蹄的奔波,終於在他的凌風累倒的時候,趕到了金國皇城,望著跟了他十多年的寶馬凌風眼角留下了渾濁的眼淚,他的心情悲痛不已.顧不上身體的疲憊,就這樣扔下了凌風,朝著打聽到的太子府地址狂奔而去,卻聽說未來的太子妃與太子兩人已乘御輦離開.

他毫不遲疑的一路追尋,眉梢眼角凝結著的霜露,在寒冬臘月間的汗水中,遲遲不肯化去.

當步輦就在眼前,輦中那個渾身散發著清冷氣息的萬分熟悉的人兒,身上的大紅喜袍那鮮艷刺目的顏色,灼痛了他的眼睛.她纖瘦的身軀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裡,她的手,被一隻大手握住,放在那個男人的胸膛之上,感受著那個人的心跳,但那隻手,那個人……都不是他.

不可抑制的悲傷瞬間戳住了他的心,痛得無以復加.悲涼的目光,彷彿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一般,耳鬢斑白的發,在狂風肆虐的飛舞,一根,一根……漂浮著不同的弧,如同被割據的一道道痛到發白的傷口,猙獰著,痛徹了心扉.

他看到金國太子貼在她耳邊小聲的說笑,笑的甜蜜而幸福.

他清楚的意識到那個男人眼中燃起的光亮,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看不清楚她珠簾後的表情,但他可以感覺得到,她並沒有被強迫,她是心甘情願嫁與金國太子,可是,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他明明讓她等他,為什麼會另嫁他人?

陌兒.陌兒.我聽你的話,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可是,我沒有等到你出現,只等來了你與太子大婚的消息……

陌兒,陌兒,這……究竟是為什麼?

無論是為什麼,既然是她心甘情願,他便不會去阻止,只要是她想要的,想做的,他都不會去破壞.千里迢迢,不分日夜的趕來,其實不過是為了看她一眼,確定她是否安全,是否心甘情願,哪怕只有那麼一眼,他也會心安.

當如陌的目光觸及那雙染盡風霜的眸子,心狠狠的一顫.那彷彿經歷了世間一切悲痛後的滄桑的眼神,帶著那般深重的悲涼和無奈,直直的盯住了她的身子,讓她動彈不得.還有那,斑白的兩鬢……那在風中飄飛的斑白的髮絲……

那個人,真的是他嗎?而他,真的是昔日那個驕傲無比的南宮曄嗎?他,怎麼會,怎麼會……

她不可抑制的抬起手摀住唇,鹹濕的淚,透過指間的縫隙,滲進唇邊,苦澀的滋味在唇齒間無盡的蔓延.她連忙放下珠簾,不讓人看到她迷濛的淚眼.

她又一次,傷害到他了嗎?

以他的性格,要怎樣才能做到不出手阻止她的婚禮?他只是那樣,靜靜的,靜靜的……看著她,靜靜的跟隨著她出嫁的隊伍,一路前行著……他的目光,從未自她身上移開過,他的悲傷,隨著踏出的每一步,愈來愈深刻,愈來愈濃烈……

他的痛,將她緊緊的包圍,讓她的心,也跟著他的痛,幾欲窒息.她控制不住,想要站起身,飛奔到他身邊,告訴他:曄,別難過!她是他的,一直都是……永遠,都只會屬於他.不會拋棄,不會放手.

可是,她身子還未動,一隻手已緊緊扣住她的皓腕,她轉頭看到金翎仍是笑容滿面,然而,他的眼神,卻如此冰冷,冰冷的更甚於飄落到她頸間的雪.他眼中還有著另一種莫名複雜的情緒,是被刻意隱藏的憤怒,還是……敵意,而那種敵意,卻不是對她,而是順著她的目光看到的另一人.

如陌不禁一驚,瞬間恢復了理智.南宮曄突然出現在這裡,身邊也沒有其它人,看他眉宇間被傷痛掩蓋的濃濃的疲倦,還有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龐,眼中強忍的痛楚.他一定是得知了消息,日夜不分的趕了來,匆忙間不可能有什麼安排,若是讓人認出他的身份,那他便會非常危險.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和金翎身上,若是她一直注視著太子以外的任何人,那麼人們的目光,很容易會被引過去,所以,她不能再看他.

她強自鎮定,收斂了所有的心緒,掃了眼被金翎扣住脈搏的手,若無其事的笑道:"太子殿下,您,捏疼我了."

金翎慢慢鬆了手,犀利而複雜的目光似要穿透珠簾,將她看個清清楚楚.他方才分明看到了她的臉色在觸及人群中的某一人時,變得煞白,他還看到了被她迅速以珠簾擋去的淚眼.她,竟然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控制不住的流淚!

那一日,只有他一人在旁,她明明痛到了極致,卻還能笑得很燦爛,而今日,在如此多的人面前,她卻沒能控制住.究竟是什麼人,對她有著如此大的影響力?而她的心中,到底裝了多少人,而那些人都有著什麼樣的地位?可還有空餘的位置,能容納一個他?

金翎不自覺的看向隨著步輦而行的黑衣男子,那男子看他身邊人的目光令他覺得非常不舒服.他抬手,正欲召喚隨行的侍衛,如陌發現他的意圖,心下一驚,雖不確定他的敵意從何而來,但為保險起見,她抓住他的手,笑的很溫柔,道:"太子殿下,外面雪涼,別凍著了."

金翎一怔,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但隔著珠簾投來的目光,卻如此冷厲,隱含警告之意.她的手,就如他方才一樣,扣住的,是他的脈搏,一分不差.他挑眉,笑得開懷,道:"還是美人兒心疼本太子."說罷順勢收回手,如陌也鬆開他的脈搏,就在這時,金翎勾唇邪肆一笑,突然低頭,一個吻,便印在了她的耳邊,她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

如陌連忙看向南宮曄,只見他瞳孔一縮,眼中極力隱忍的痛怒幾欲噴薄而出,彷彿將輕薄她的人凌遲都無法消解他的心頭之恨.

南宮曄握緊雙拳,整個身子都在顫.看他們之間如此親近,他心如芒刺,只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頭,身子晃了一晃,連忙穩住,再將那腥甜之氣生生嚥了下去.他苦笑,吞著自己的血,這早已不是第一次,但從沒有任何一次,如此刻這般苦澀難言,就彷彿吞下了這世間所有的悲慘.而金翎的那一個吻,更是如烙鐵般,深深地烙進了他的眼底,滾燙炙熱一片.他看到了陌兒的惱怒,感覺到她投來的目光帶著對他的在意和緊張,他真想立刻將那個金國太子碎屍萬段,可是現在,他不能,也不會出手.但他可以對天發誓,這個世上,誰敢動他南宮曄心愛的女人,那個人,絕不會有好下場!

自從醒來後,他就不曾得到過很好的休養,意瀟和莫殘歌的失蹤令他寢食難安,而率兵奪城殲滅敵軍的宣洩,依然沒有令他為自己的心找到一個出口,還有她即將嫁作他人婦的消息為他帶來的打擊,以及連日來日夜不休的拚命奔波,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這殘破的身軀還能支撐得了多久.而陌兒,她並不是一個可以任人輕薄的女子,更不是沒有還擊之力,金翎之所以能得手,只能說明一個原因,那便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陌兒,陌兒,你究竟有何苦衷,竟令你可以捨棄我,不惜以自己的終生幸福為代價?

雪,越下越大,短短半刻,已在地面鋪了厚厚的一層.聖潔的顏色本是光芒照人,卻在行人的腳下,被踐踏的面目全非,化為一地的泥濘.

南宮曄就這樣靜靜的跟隨著浩蕩的隊伍,不知道要往何處去,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生平第一次,他對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看不清方向,所以他只能追逐著,他生命裡的最後一絲微薄的光亮.

他只知道,那步輦中,穿著一身大紅喜袍的新娘,是他的愛人,是他人生的希望.

這一刻,他不再是威震四方的戰神,亦不是封國的王爺,什麼滔天的權勢,什麼過人的智慧,全然不復存在.他,只是這世間一個最平凡的男人,滿心渴望得到愛人回眸一顧的癡情男子.他就那麼一直看著他這一生最愛的女人,一直一直看著……看著她一步,一步,離他遠去,也看著她漸漸地走進另一人的生命……而他,竟如此的無能為力.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親眼看著她嫁給旁人竟是如此錐心之痛,如同萬仞穿心,即使這背後可能有著巨大的隱情……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對他而言,已是一種極致的煎熬,可他心底仍然希望,這一刻能夠永恆,不要這麼快就消逝.他還想再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感受著她的氣息.

陌兒,陌兒,你知道嗎?我就在你的身後,一直都在……永遠,在等你回頭.

陌兒,你究竟有何苦衷,能讓你隱瞞於我而另嫁他人……

我們曾共患難共生死,曾執手共看落花飛雨,曾承諾要永遠在一起……陌兒,陌兒,你可知道,那過去的一點一滴,早已融入了我的骨血,和著我對你的愛,與我的生命一起,此生永存.若沒有了你,我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但只要你願,只要你想……我便會為你而活著,哪怕……生不如死……






第一百三十三章

皇城天台,儘管到處都是紅綢結綵,卻並無一絲喜氣洋溢開來,氣氛壓抑而沉悶.

早已等候在此的眾臣按官階品級排列,分立在天台上的兩邊.只見他們面色嚴謹,彷彿即將面臨的不是一場婚禮,而是一場國難.

此天台,是金國開國皇帝以重金建造而成,專為祭天之用,於金國可稱得上是神聖之地,如今卻用來作為太子娶男妃行禮拜堂之用,這簡直就是對上天的一種不敬和褻瀆!想歸想,無論是臣還是民,都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台下等著觀禮的人,偶爾偷偷抬眼看向層層白玉階延伸而上的寬闊的天台之上,立著的風華絕代的皇后娘娘.

岑心言暗紅色鳳袍加身,華美中卻帶著嚴謹的線跳,頭戴后冠,冠上鑲嵌一隻金色鳳凰,展翅欲飛.薄施胭脂的面龐仍掩飾不住蒼白的底色,眉見輕鎖,隱含疲憊的滄桑.她唇含譏諷,目光冷漠如冰,望著漸漸出現在視線當中的浩蕩的隊伍.

御輦緩緩行至天台前,還未曾停下,金翎突然轉身,一把抱起她.他毫無預兆的行為,令如陌心中一驚,面色微微變了變,瞬時掃了眼台上的眾人,欲掙扎著推開他的手,改為收攏了指尖,尖利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透過厚厚的衣袍,深深的掐了下去.

溫熱的液體透出,漫過她的指尖的肌膚.一絲絲粘膩的血腥氣,淡淡的瀰漫於空,在他二人的鼻尖縈繞,隨即被冷風吹散,不留一絲痕跡.

金翎神色一頓,臉色有些發白,感受到她投射而來的冷厲視線,卻依舊笑得燦爛如朝陽.手臂上尖銳的痛感傳來,他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只望著她笑,面對她的惱怒和無奈,他臉上的笑意直達眼底.拿眼角瞟了眼身後臉色煞白的黑衣男子,他唇邊笑意加深,若無其事的抱著她,運起輕功,腳下一個使力,便騰空而起.兩個大紅的身影脫離了華麗的御輦,在漫天飄雪中,不急不緩的飛往高處的天台.

她喜袍的長長的拖尾在風中揚起優美的弧,往後飄飛,她卻絲毫沒有生出半分的浪漫情懷,反而令她想起了隱香淵裡無數個快樂的日子,他曾如金翎這般,抱著她在杏花雨中穿梭飛翔,任歡樂的笑聲傳出很遠去.

轉過頭,向身後的人群中望去,那抹黑色的孤寂身影,一身悲絕的氣息,穿過了人群,帶著冬日裡凜冽的寒氣,一點一點,透進她的心裡.她的眼中,看不到別人,只有那隱忍的悲傷的男子,彷彿立於天地之間,唯他一人而已.

南宮曄靜靜的立在人群當中,目光望著那兩個似是要融在一起的紅色身影,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冰冷而麻木.

金翎抱著如陌穩穩的落在了皇后的面前,因他在人前張揚慣了,皇后及眾臣對他的這一行為不但不覺得奇怪,反倒認為很正常.

金翎放下她,躬身向皇后行禮問安:"兒臣見過母后,聽聞前些日子母后鳳體違和,兒臣幾次進宮,可御醫說母后需要靜養,不宜有外人打擾,因此,兒臣一直未能前去探望,還請母后寬恕!不知母后鳳體,現下可好些了?"

皇后看了如陌一眼,面色微微一變,看她這身裝扮,雖然不易分辨是男是女,但憑她一個女人的敏銳直覺,眼前的男子,便像是一個女子.她目光徒然凌厲,看了如陌半響朝身邊的貼身宮婢使了個眼色,那宮婢會意,不著痕跡的悄悄退了出去.皇后這才淡淡道:"本宮身子已無大礙,太子有心了.皇上龍體不適,不易出門受涼,今日,本宮就代表皇上,為你們主持大婚."

金翎笑著道謝:"多謝母后成全.母后鳳體安康,兒臣就放心了."

禮樂聲齊響,大婚儀式正式開始.金國歷代習俗,除皇帝大婚無需拜堂之外,其它人婚嫁不拜堂便不成婚.在禮官宣讀完繁複的儀式前言,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大雪依舊紛飛,沒有半點停頓的趨勢,後方無人站立的土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人們的肩頭漸漸的濕潤,雪融化成冰水,滲透了肌膚,凍結了血脈.觀禮的人群經不住嚴寒的侵襲,慢慢散去,僅留下少數人,不願錯過皇室男得一見的婚禮儀式,便零零散散的遠遠站著.

南宮曄靜靜的望著那個紅色的背影,雪花凝結在他的眉睫,鼻尖,蒼白的幾乎透明的面龐,使的他遠遠望去,整個人似被厚厚的一層冰霜包裹著,一動不動,彷彿是一個沒有生命的雕像.發上積雪越多,少量融化後漸漸滲入了頭髮,冰冷的上人發顫,他卻不曾抬手拭去.因為他需要這種冰涼的觸感,讓他覺得自己還存有一絲溫度.

他面上的表情是悲涼過後的木然,在聽到禮官大呼"一拜天地"的時候,僵硬的嬸子還是控制不住的顫了一顫.

如陌微微猶豫,在金翎悄悄拉了她衣袖時,與他一起拜了下去.

起身的時候,她看到南宮曄眼中眸光的碎裂,對他而言,這一拜,是拜別了他們曾經的誓言和過往的一切.

望著他如一個冰雕一般立在那裡,眼睜睜的看著她拜堂,他獨自一人將所有的痛和苦澀強咽與心,叫她怎能不心疼?即使這場婚禮只是一場交易,但是她不說,他又怎可能知曉?在這種情況下,她沒有機會對他說,她只能選擇讓他親眼目睹她和別的男子拜堂成親,這是何等的殘忍!而她……卻還是拜了下去.

"二拜皇后--"

轉身的?那,金翎側頭在她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道:"你不專心!"

金翎的語氣中有著微微的溫怒,但他的嘴唇,卻是一貫的上揚,帶笑的眼眸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悅.她不禁有些佩服金翎,一個人的偽裝,竟可以做到如此的徹底!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覺得他在這個時候還不忘抓住機會跟她調情,逗她一笑.

兩人又是一拜.透過珠簾,望著眼前高高在上擁有滔天權勢的金國皇后--她的母親,正在用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她,帶著濃濃的嘲諷和不屑,彷彿她在她的眼中,只是一個可笑的跳樑小丑般,連引她一笑都不配.

"夫妻交拜--"

夫妻二字,如驚刺般,狠狠的扎金了南宮曄的心裡,尖銳的刺痛自心間,迅速的擴散開來.

狂風肆虐,大雪紛飛,凜冽的寒氣將他緊緊的包圍,他消瘦的頎長身軀在風中飄搖欲墜,一股強烈的血腥之氣,在胸腔中不斷的翻滾,湧上喉頭時,他大力的吞嚥,卻仍然阻止不了入口的腥鹹.他唯有咬緊牙關,抿緊唇瓣.

這一拜,他的愛人真的要成為別人的妻子.

他彷彿沉浸在一場噩夢當中,拚命的掙扎著想要醒來,然而,這個噩夢,卻是他的人生,只要他還活著一天,他便只能繼續在夢裡徘徊.

她也曾為他披上嫁衣,可他卻讓她自備花轎入府,也沒有拜堂就已送入了不是洞房的洞房.他甚至連喜服都不曾穿上,去見她也只是為了給她一個警告.

原來他曾經對她有那麼多的不好,若那時的他,能料到有這麼一日,他一定會好好的把握機會,給她一個完美的婚禮,他會拋掉所有的猜忌,用生命去珍惜她……可惜,他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如陌定定的站著,側眸看到他越發蒼白的臉龐,染上了絕望.那一刻,她彷彿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而天地蒼茫之間,她的眼中,只剩下他悲傷的目光.

這一次,她要如何才能拜得下去?

"夫妻交拜--"禮官見她半響都沒動,便又喊出一聲,這一聲,比方纔的那聲更為響亮.

她微微一愣,見金翎望過來的目光中隱有一絲冷意,但她嘗試著彎腰,卻還是無法拜下去.她終究無法在那悲涼的眼神中,與他人行夫妻交拜之禮.她害怕他的絕望太過濃烈,濃烈到……等不到她解釋的那一天,他便會倒下.他為什麼不離開,為什麼要眼睜睜的看著她與別人拜堂?他明知這樣只會令他更加痛苦,可是,為什麼還要這麼堅持,不放過自己?

金翎見她愣著不動,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周圍的人開始小聲議論,猜測著她是否被太子逼迫,才不得不嫁與太子.都在想著有哪個男人願意跟個女人似的,1⑹ k 小 說 wap.1⑹κxs. 文字版首發去嫁給另一個男人,就算那人貴為太子,也應該不會有人願意把.

岑心言也不催促,只是用看戲的眼神,望著他們二人,唇角的譏諷之意更甚.

金翎揚唇,看似戲謔的笑道:"美人兒你這是怎麼了?該不會是到現在才發現本太子我風流倜儻,俊美得不似凡人,一時看走了神?這可不成,怎麼也得行完了禮,等咱入了洞房,到時候……本太子一定任你看個夠,哈哈……"他說話時的語氣極為曖昧,說完便大聲的笑.悄悄湊近她耳邊,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警告道:"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如陌一怔,掃了眼四周,見所有人皆帶者猜測疑惑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她一個人的身上,連忙斂了思緒,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神,強迫自己不去在意南宮曄的目光和思想.

"夫妻交拜--"禮官洪亮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如陌咬著唇,漸漸的彎了身子,在即將拜下去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個黑色的身影在風中晃了幾晃,險些栽倒.她心中一慌,幾乎忍不住想要立刻奔至他身邊扶著他,卻見他穩住了身子,慢慢的轉過身去,留給她一個孤寂蕭瑟的背影.

她忽然送了一口氣,離開就好.看不見,便不會那麼悲傷.

南宮曄覺得自己的身子彷彿在半空中飄浮著,就如同那些在風中飛舞飄零的雪,找不到自己的重心所在.只覺眼前一陣發黑,頭昏昏沉沉……

他強壓住身體所帶來的不適,緩緩的轉身.空濛的眼神,望見的,是天地間蒼茫的一片白,漫無止境.他告訴自己,不能倒在她的面前.

刺骨的寒風,在耳邊凜冽的呼嘯,發出鳴鳴的聲響,似是蒼天對於世人的憐憫和悲歎.

他艱難的行走在這一方陌生的土地上,漫天的飛雪,迅速的掩蓋了他深淺不一,幾乎是一路拖著走過的腳印.猩紅的鮮血,抑制不住的自口中流淌而出,彷彿一條永遠不會幹澀的小溪.

眼皮從幾時開始,變得這般的沉重,沉重到,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都無法抬起.

累,好累!他感覺自己好疲憊,疲憊到連呼吸都成為一種累贅.

忽然覺得這樣的雪天,應該好好的睡上一覺,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用做,就那樣靜靜的躺者.可是,現在還不行,他還未能離開她的視線.

堅持,再堅持一下……不能在她面前倒下,不能……

他不是別人,他是南宮曄……即使再艱難,他也一定可以做得到.

幾欲合上的雙眼,偶爾勉強睜開一絲的縫隙,只為辨別前方是路還是牆.僵硬而麻木的雙腿,拖著沉重而疲憊的步子,在茫茫大雪之中,留下了一道蜿蜒的長線,一直朝著天台之外延伸而去.口角滴落那殷殷紅色,在新雪的覆蓋下,逐漸的隱沒.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台上,婚禮儀式即將結束,岑心言見百官沉默不語,微微凝眉,語氣淡漠中隱含嘲諷,道:"眾位大人為何不祝賀太子與太子妃新婚大喜?莫非,各位大人對這樁婚事還存有疑議?"

百官連道"微臣不敢",隨即便上前向金翎如陌二人表示恭賀.

遠處的天空忽然有一道紅光沖天而起,於雪茫天空,仿如血色噴濺在一張白紙上,絢麗奪目,卻又迅速的消失無蹤,來不及捕捉.

金翎眼中的光芒一閃即逝,唇角微勾,隨即開懷暢笑,對百官應付自如.

如陌蹙著眉,靜靜的站著,偶爾回頭一瞥,正好看到岑心言的貼身宮婢,從她們身後的方向出現,目光時不時的望她一眼,帶著幾分猜疑.她暗暗一驚,初到天台之時,這個宮婢還在岑心言的身邊,是何時離開的,她竟沒有察覺到.

那宮女快步走到岑心言的身邊,在她耳旁說了幾句話,岑心言臉色微變,目光頓時一利.這個男子在太子府不准下人近身,也不讓人伺候,分明是害怕被人識穿其女子身份.她的直覺一向很準,當她穿著這身衣服出現在她眼前的那一霎那,她就覺得這是一個女子,而非男子.

此人女扮男裝接近太子,並以男子身份嫁人,想必背後大有原因.而太子與她多日來同處一室,就算不同寢,也不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到端倪,那麼只能說明一個原因,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而這種協議,絕對與她有關.

岑心言冷笑,原本還想多留他一些時日,既然他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她了.

"來人--"侍衛應聲而至,單膝跪地,頜首聽命.岑心言目光定定的望著被珠簾擋住的如陌的臉,冷生下令:"帶太子妃,去驗身."

那幾名侍衛一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疑惑的抬頭看看皇后再望向太子妃,一時間征在那.百官更是詫異,這儀式剛剛結束,好端端的,皇后突然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一般只有女子才需要驗身,查證是否貞潔,這一個男人驗什麼身啊?難不成還能把一個男的驗成是女子不成?

如陌心底一震,面色驀地一變,雙眉微鎖.她竟然要驗她的身?莫非她發現了什麼?她自認為掩飾得很好,不曾有過破綻.

金翎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瞬間又恢復如常,轉身面對皇后,笑道:"兒臣不明白母后這是何意?"

岑心言面無表情,冷聲道:"本宮懷疑太子妃女扮男裝,有意圖的接近太子,圖謀不軌."

眾人一愣,太子妃是女子?百官目光齊刷刷看向如陌,從上到下,從下到上,來回的打量.先前沒注意的細節在這刻意的觀察之下,顯得愈發清晰.看那纖細的身軀,單薄的雙肩,優美的頸項,還有露在外頭的嬌小玲瓏的耳垂,無一不是女子的特徵.可一個女子為何要扮作男子嫁人?她難道不知道,一旦被拆穿,便是欺君之罪!

金翎忙恭聲道:"母后多慮了."

岑心言冷哼一聲,看向仍然鎮定如初的如陌,此女子在這一刻還能保持鎮定,看來不簡單.她讓侍衛去為太子妃驗身,無論太子妃是不是女子,太子的臉上都不會好看.試想,由古至今,有哪個男子娶妻,還需要驗證新娘是男是女?而她,就是要她們難堪.

她抬高下巴斜眸#視太子,曼聲道:"是不是多慮,要驗證過,方能知曉."說罷,凌厲的目光冷冷的掃了一眼還愣在一旁的侍衛,侍衛們身子一哆嗦,慌忙領命,朝著如陌而去.

"慢著!"如陌沉聲喝道.即使隔著珠簾,看不清她的眼睛,但那幾名侍衛也還是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冷厲之色,不由自主的頓住腳步,為難的左右看看.他們可沒忘記統領交代的話,既不能違背皇后,也不能得罪太子,這可如何是好?

如陌直直的看向岑心言,清澈的眼眸閃爍著無人能懂的複雜情緒,低沉著聲音,道:"皇后娘娘,您說我是女子之身,可有何憑證?難道就因為您是一國之母,單憑一己毫無根據的懷疑,便可隨意的將他人的尊嚴,踐踏於腳下不成?"

岑心言忽的笑了,笑得肆意而張揚.緩緩的朝著她走了幾步,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在冬日寒冷的寂靜空間裡,入耳之中,顯得格外的清晰而沉悶,她立在與如陌相隔十步遠的距離停住,看住她,傲氣揚聲,道:"是又如何?本宮做事,向來都是憑個人喜好,誰人敢有異議?"

說著轉眸朝著周圍的人冷冷的掃視了一圈,眾人連忙低頭,表示不敢有任何抗議.

岑心言譏諷的笑著,目光重又回到如陌的身上,冷聲道:"本宮身為一國之母,掌控天下人的生死.本宮的懷疑,不需任何憑證,而他人的尊嚴,與本宮何干?"

她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如陌不禁冷笑出聲,眼前這個狂妄傲慢的女子,真的是她的母親嗎?

曾經,她的母親,是那樣的溫婉賢良,善解人意,疼她入骨,愛她如命,一個人心底到底有多深的怨恨,可以讓她改變的如此徹底??

金翎暗自一凜,以皇后的脾性,若執意要為她驗身,誰也阻擋不了.看了看天色,這時辰,他的人也該到了吧.

這時,一個青衣小侍,穿過眾位大臣,面帶焦急之色,來到金翎的身旁,用只有他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道:"不好了,太子殿下,那個宮女和詹御醫……死了!"

金翎一驚,目光頓時變得銳利."怎麼回事?"

那青衣小侍低聲道:"原本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詹御醫和那個宮女也答應了要在百官面前,證明皇后下毒謀害皇上和太子殿下.可是,當我們的人安頓好他們二人之後,再去接皇上出宮之時,卻發現皇上根本不在寢宮,皇上平常用的龍枕也不見了蹤影.而後,我們找了很多地方都沒能找到皇上,只好先帶著詹御醫他們二人來此,卻不想,在半路上遭到幾十個黑衣高手的伏擊……"

金翎平靜的問道:"可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幾十個黑衣高手,絕不會是皇后的人,他之所以選在這時候動手,就是因為他已經得到很確切的消息,皇后的人已經分為兩批調往了封國,似乎是為了尋人.而此次出現的誅殺人證的大批高手,究竟會是誰的人?

青衣小侍回道:"還沒查到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不過……"他說著有些猶豫,目光微微閃爍,金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快說.

"我們的人在打鬥現場,發現了……這個東西."

金翎接過青衣小侍手中的一塊黑色衣袍一角,很普通的顏色和布料,從衣角的邊緣來看,顯然是被利刃割落,然而,握在他手中卻是那般沉重,他望著手中之物,漆黑中一抹淺淡的暗紅印記,心忽然間像是被人用力的戳了一個大窟窿,凜冽的寒風呼呼的往裡灌著,整個身子,瞬間便冷了個透徹.

他唇邊的笑容,在這一刻,終於脫離了偽裝,生生的變成了嘲諷,還有一點點淡淡的不易察覺的傷痛.但也不過維持了片刻不到,便回復了自然.轉頭望向兩道同樣凌厲的目光對視中,無聲較量的皇后與如陌二人.

如陌微微抬頭,面色決然,聲音出奇的冷靜,道:"既然皇后娘娘並無憑證,那麼,請恕我難以從命!"

要她接受別人為她驗身,那是不可能的事.別說是一侍衛,就算是宮女,她也絕對不會同意.此時翻臉鬧僵,雖然很不理智,但事已至此,她沒有選擇.也不知金翎的計劃進行的如何了?轉眸看了眼金翎,見他雖然仍是笑著, 但眼中分明多了一絲沉重,不如先前的輕鬆篤定,不由得心中一沉,莫非他的計劃出了差錯?

岑心言見她竟敢當眾與她這個皇后交鋒,不怒反笑道:"你的膽子,果真是夠大,不過,本宮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敢,不,從,命!"說著對身邊的侍衛一揮手,冷了眸,厲聲重複了先前的吩咐,道:"帶太子妃,去驗身."

那侍衛再不敢猶豫,畢竟在這裡,皇后為大.領了命,便齊齊向如陌大步走來.

在即將靠近她的時候,如陌還未作出反應,金翎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橫了雙臂,將她擋在身後,對著侍衛們大聲的喝道:"站住!有本太子在此,誰敢動她?!"

他收起了平日裡所有放蕩不羈的表情,清俊的面容沉著肅穆,微微瞇起的雙眼,#射著陰霾的神色,渾身散發著一股強大的蕭殺氣息,將那群侍衛震得直往後退,最後也沒能立住,都往後倒去.

所有人都怔住,無人見過這樣的金翎,在他們的印象中的太子,失憶前,聰明睿智,溫和謙遜,失憶後,則常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而此刻的他,就彷彿是一頭沉睡多年的獅子,突然間甦醒過來.

如陌微微一怔,疑惑的望著擋在她身前的金翎的背影,她從未想過金翎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護著她,他不是一向善於隱忍嗎?以他八年之間將自己變成另外一種形象來看,不可能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暴露自己的實力,與皇后正面衝突,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金翎此刻也有些怔愣,他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做,只是當時的一種很自然地反應,就是想在她面前護著她,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有這樣無法控制自己行為的衝動時刻,當冷靜下來之後,他自嘲一笑,其實身後的人,何須他的保護!

他扭頭看了看身後的人兒,眼底深藏著一種莫名的複雜情緒.皇后讓人為她驗身,這,絕對不行!

罷了,事已至此,那他還有什麼可顧慮的,不如,就賭這一回!用他的性命,和這個江山,賭一個人的底線.

岑心言一時不防,竟被他的內力震得退後了一大步,心中一驚,她一直都知道金翎會武,卻沒料到他的內力竟如此深厚,看來這些年,他並沒有荒廢.她忽然心頭一跳,莫非他這些年的荒唐都只是一個假像,為了降低她的戒心?可當年的那碗藥,她明明是看著他喝下去的.難道中間出了什麼差錯不成?

想到此,岑心言更覺得金翎不能留,穩住身子,面色陰沉,道:"太子這是要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公然抗本宮的懿旨嗎?太子你素來行事荒唐也就罷了,如今,竟連本宮的命令你也敢違抗,你眼中,可還有'孝道'二字?"

金翎神色鎮定,聲音平靜中帶著一絲冷硬,道:"兒臣不敢!兒臣並非有意冒犯母后,只是兒臣才剛剛與太子妃拜過堂,母后便讓人為她驗身,這似乎有些不妥,也不符合您身為一個長輩應有的德行.而她,既已成為兒臣的妻子,不管她是男是女,兒臣都有責任保護她不受人欺凌!"

如陌心中微動,他們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他又何必如此認真?在這個時候,以他的性格和立場,應該選擇放棄她,和她撇清關係才是,為何他不但不那麼做,反而還要刻意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強調她是他的妻子,要保護她是他的責任.

岑心言冷笑道:"不管她是男是女?呵!看來……太子本就知曉她身為女子的事實,否則何以如此相護?太子妃女扮男裝嫁入皇室,罪犯欺君,太子你縱容包庇,與她一起,戲弄本宮與皇上,你們二人,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來人--"她面色陰鬱,眸光狠厲,猛地一甩袍袖,衣劃空,在冷風中呼呼作響.

眾人見皇后鳳顏大怒,駭得連大氣也不敢出.

侍衛們忙跪在她腳下,頜首聽令,心中卻叫苦不迭.

岑心言直盯著金翎,一字一句道:"傳本宮懿旨,太子矢德敗行,欺君罔上,現除去他太子之銜,將其二人打入天牢,等候皇上的裁決."

百官皆驚,廢太子,乃國之大事,雖說他們都知道大權握在皇后的手中,但如此明目張膽廢除太子之位,不經過皇上同意,實在令人震驚不已.

"皇后娘娘,這……恐怕不妥!"一位老臣站出來,躬身行禮,道:"太子殿下乃我朝唯一皇嗣,若是廢了太子,將來待皇上百年之後,何人來繼承皇位,一統我金國江山?還請皇后娘娘三思!"

"請皇后娘娘三思!"

朝臣們往往就是這樣,有一人出頭,便會有一群人跟著附和,但是最後,倒霉的卻都是出頭的那個人.

他本是實話實說,然而,他忘了,他面對的是皇后,一言不慎,便可拈來殺身滅頂之災.

岑心言冷眸睇視,看著近半數的大臣都在為太子求情,心中微微一冷,若不是今日之事,她還真不知,從何時起,竟有如此多的大臣們,都成了太子的人.她目光掃過眾人,停留在最先求情的那位大臣身上,不疾不徐的緩緩重複了他的其中一句:"待皇上百年之後?!林大人,你就這麼盼著皇上……"

她的話還未說完,林大人已是面如灰色,撲通一聲跪下,冷汗自額角滲出,在冷風中未滴落卻已然凝結,他連連叩首,為自己的失言請罪:"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一時失言……絕無他意,還請皇后娘娘……明察!"

岑心言冷笑不語,眾臣更是低下頭,不敢開口.

風一如既往的肆意狂捲,卷落了雪花飄進了天台,落在了天台的廊柱之上,緊緊的貼附包裹著,看不見原先的雕畫,只剩下冰冷的一片白.

時間如即將乾涸的溝渠流出的水滴,一滴一滴,都是艱難.

冷冽的空氣中,彷彿有無數把鋼刀架在眾人的頸項,稍不留神,便是頭斷魂飛.

過了許久,忽然有一聲憑長的歎息幽幽傳來,帶著許多的無奈和數不盡的滄桑之感.






第一百三十五章

那聲歎息,彷彿來自很遠的地方,入耳已是淺淡的幾不可聞,卻讓眾人不自覺的帶著疑惑回頭望去.

只見天台後方離得較近的玄德殿門前,眾禁衛紛紛讓道兩旁,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緩緩自殿內步出.他頭戴黑玉冕旒,身著繡有九龍飛騰圖案的明黃色龍袍,彰顯其主人至尊無上的尊貴身份.俊朗的面龐,不復往日的冷酷威嚴,微微凹陷的雙眼迸發出犀利的目光,在望向天台上暗紅色的身影時,染上了淡淡的無奈和傷感.

"皇上!!"眾臣或驚或喜,更多的卻是疑惑不解.皇上半年來纏綿病榻,不曾聽說病情好轉,怎會突然出現在此?他們轉頭看向皇后和太子,見他二人的面上皆有意外之色,想來皇上的出現,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丞相最先醒過神來,連忙下了天台,快步來到皇帝跟前,一撩衣擺,便跪在雪地中參拜.眾臣皆回神,隨後跟至.

"微臣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金翰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只隨意的擺了擺手,道:"眾卿家平身."眾臣謝恩,金翰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過那個暗紅色的身影.

岑心言在看到金翰出現的那一?那,心中一驚,皇宮裡的禁軍統領是她的人,而金翰被囚禁在寢宮,有禁軍的看守,他究竟是怎麼出來的?莫非金翎成親是假,目的便是趁她出宮之際救出金翰?看來是她大意了!金翰一來,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握之中,若是此時,再有人能拿出她毒害皇帝的罪證,那麼她,今後恐怕再難有翻身之日.握了握拳,目光冷厲,面色決然,實在不行,就算是以卵擊石,她也要拼上一把,哪怕是同歸於盡!反正她的人生,早已經生無可戀.

金翎雖有意外,卻並無太多的驚訝,他只是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他的父親,維持著先前護如陌在身後的姿勢,只是雙臂早已放下.父皇的出現,在他見到那片斷袍衣角之時,便已料到了.那衣角上的暗紅印記,為他父皇的暗衛專用,而他費勁心機所尋到的證人,就這樣,被同是受害者的他父皇,派人誅殺,他一直以來等待的絕好時機,因為漏算了父皇的心,而全盤崩潰.如今之局,他與皇后的較量,誰勝誰負,似乎已經不在他們二人的掌控.

如陌仍然站在金翎的身後,面色平靜淡然.見金翎不動,她亦不動.金翰的出現,使得局勢瞬間變化,絕非表面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金翰緩緩踏上玉階,來到岑心言的面前.他面色溫和,唇邊蕩起一抹淺淡笑意,柔聲道:"皇后,外邊天涼,有什麼事,跟朕去大殿裡再議."說罷回身拿過跟在身後之人手中托著的白色狐裘披風,便欲給她披上.

岑心言神色微變,不由往後退了兩步,避開了他的手.見他望著她的目光不再有前些日子的憤怒,而是恢復了從前那種帶著情深的溫柔神色.

她暗自疑惑,在她軟禁他的這段日子裡,她一有空便去折磨他,羞辱他,以此為樂,當時的他,不是很後悔,也很憤怒嗎?那他此刻又是在做什麼?難不成他想自欺欺人,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這樣更好,既然他喜歡自欺欺人,那她不妨再成全他一次,但要她再像從前那樣假意討好承歡,是絕不可能.想到此,對著金翰勾唇一笑,這一笑沒有嫵媚,不是歡喜,而是極盡嘲諷之意.不再看他一眼,只微微昂著頭,與他擦身而過,徑直往玄德殿而去.

金翰的手僵在半空,目光微暗,唇邊的溫柔笑意漸漸的染上了自嘲,半響才將手中的披風丟給身後的宮人,繼而看向金翎的眼神極為複雜."你比朕想像的還要聰明,但有的時候,太聰明了並非好事.戚統領是朕的人,曾跟朕戎馬殺敵,平亂定江山,從一個士卒到幾萬人的皇城守衛軍統領,不是他人給一些恩惠就能收買得了的,即便你是將來的皇帝,但你,畢竟不是朕.所以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做你的風流太子,安心的等待朕把江山交給你的那一天.其它沒可能的事,就不要多想."說罷掃了一眼天台的四周,最後將目光定向金翎的身後,轉身進入大殿之時,別有意味的望了如陌一眼.

那一眼,金翎熟悉之極,第一次見,是在八年前,造就了他母妃的死.

抬目四顧,周圍不知何時已經被皇城守衛軍包圍,城牆上隱約露出的弓箭在雪地銀光的反射中,散發著森冷的寒芒,他只覺心中一片冰涼.

回過身,他輕輕抬手,撩起擋在她眼前的珠串,那張絕美的臉龐便呈現在他的面前.面對茫然未知的下一刻,他的眼中忽然就多了一絲傷感.望著她清澈的眼眸,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叫出了心中的那個名字:"如陌……"

如陌面色微變,怔了一怔,他,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原來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你怎麼會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金翎一隻手不自覺的就撫上她的臉龐,如陌連忙躲開,眼中充滿疑問,她料到金翎能看出她是女子,但她絕對沒想到.金翎竟連她的身份也知道.

"從我抱著你回太子府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女扮男裝,在我的妃子闖入寢殿,你和衣躺在我的身側,被子蒙住了你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麼清澈那麼美麗,和你以前蒙了黑色面紗的樣子一模一樣."金翎緩緩的說著,面容清俊柔和,眼中情意漸濃.

如陌蹙了眉,難道他們以前就見過?黑色面紗?她一般都是戴著白色面紗,很少用黑色……忽然一個身著布衣卻有著高貴優雅氣質的身影閃現在腦海,她驚訝的望著眼前這張完全不一樣的臉,脫口而出:"你是……閻清?"

沒錯,閻清一定是他的化名,那時候,他應該帶了人皮面具.江南第一莊的背後主子,便是金國的太子,她竟然沒想到!與他相處的這段時日,他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讓她無法將他與記憶中溫雅飄然的男子相吻合.

金翎笑道:"原來你還記得我."他忽然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很涼,但是很柔軟,柔軟的像是要融化了他早已冰冷的心.

如陌一愣,很自然的便要掙脫,卻見他望過來的複雜目光中,隱含了一種毀滅與重生的較量,彷彿在暗暗下著某種決心.勝則生,敗則亡.

這樣的金翎,她彷彿從不曾認識過.不由喚道:"太子殿下……"

"看到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嗎?那本是我用來牽制皇后手中禁衛軍的皇城守衛,如今卻成了架在你我頸間的鋒刃.不過,你別擔心,我,會保護你!"金翎定定的望著她清澈的雙眼,直望到她眼裡去.他從她美麗的眼眸當中,看到了一?那的失神,還有微微的一絲動容,他忽然覺得如果可以一世就這樣看著她,那該有多好?他笑,認真的重複了那句話:"我會保護你.所以你……不必擔心."

他的神色,那樣堅定,而他此刻的笑容,是她二人相識至今,見過的最真心的一次.她忽覺心中一亂,面色也變得極不自然.唇角尷尬微牽,這樣的金翎,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心忽然變得有些沉重不安.她張了張口,想說她不需要別人的保護,"我……"

"我們走吧."金翎望著她略帶拒絕的表情,打斷了她未說完的話,果決道,"莫讓父皇母后等得久了."

玄德殿,金磚碧瓦,華美中大氣超然,樑柱之上雕龍騰空,氣勢恢弘.

金翰與岑心言並排端坐在高位之上,,百官分立兩旁.

金翎如陌二人靜靜的立在大殿中央,沒有行禮,也沒開口說話.金翎不曾鬆開她的手,反而越握越緊,交握的手心,漸漸有些濕潤.

金翰面色沉了沉,欲開口斥責:"太子……"

"皇上!"金翰話才出口,便被岑心言冷聲打斷道:"太子多年來,失德敗行,今又縱容太子妃女扮男裝欺瞞君主,戲弄臣妾與皇上,實在罪無可恕.臣妾已經下了懿旨,廢除他的太子之位,想必皇上您也都聽見了,如今還當眾稱他為太子,難道您是想詔告天下,臣妾的懿旨可以不作數的嗎?"

金翰一愣 ,眉頭皺起,望著她的眼中儘是無奈之色.暗歎了一口氣道:"皇后誤會了,朕曾說過,皇后的懿旨就等同於朕的聖旨,又豈會不作數?只不過,廢太子一事,事關重大,怎可因這些小事,隨隨便便說廢就廢呢?"

岑心言眉梢一挑,轉過頭來與金翰對視良久,唇角冷笑,道:"小事?皇上認為,欺君也算是小事嗎?哈……那好啊,往後天下臣民百姓,都不必再遵守君臣之道,都可以隨意欺君,戲弄皇上,反正都只是小事,而已.您說呢,皇上?"

金翰面色變了幾變,望著她譏誚的表情,半響沒做聲.她一定要在群臣面前如此與他針鋒相對嗎?見她面上神色決然,看來今日若不給她個交代,是難以過去了.轉頭望向安靜的如陌,沉著聲問道:"太子妃,皇后說你是女扮男裝,嫁入皇家別有所圖,可有其事?你的身份,可曾向太子提起過?"

他的目光異常凌厲,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如陌暗暗冷笑,他這是想保自己的兒子,選擇犧牲她嗎?這金國的皇帝對金翎也不是全然的無情,至少還有幾分在意,不論是出於父子之情,還是出於為江山考慮.

她微微一笑,但還未開口,金翎已搶先道:"父皇……"

"朕沒問你!"金翰濃眉緊皺,對著金翎,怒聲呵斥.他這個兒子一向聰明過人,應該明白他是想保住他,可他為何還要強出頭,難道他也動了真心了?這心思一轉,目光頓時變得晦暗難明,若是他的兒子也如他這般情癡,那將來,金國未來的江山還有什麼指望,不行,他絕對不能讓他的兒子也走他的老路.

金翎在他的大喝之下,並未退縮,反而上前兩步,迎上金翰的目光,大膽的與其對視,表述自己的決心,再出口的聲音也重了幾分,道:"父皇,您又想故技重施嗎?為了您所追求的和局,八年前皇后欲下毒害我,因為我是您唯一的兒子,為確保江山後繼有人,您選擇了犧牲我的母妃,讓我八年來有痛不能言,有仇不得報.八年後的今日,您又想犧牲我的妻子……既然您愛皇后至深,便應該懂得愛一個人的心情,但是,為了討您愛的女人歡心,您就要犧牲兒臣所愛,您……太自私了!這一次兒臣,絕不會同意!"

他每一句,咬字極重,如悶雷貫耳,清晰而沉重.金翰心底一震,面上卻並無表情.他的兒子說的沒錯,他確實很自私,他一直在平衡著愛人和江山,任何威脅到這其中一方的人或者事物,他都會剷除.而當這兩點相互衝突的時候,他便在暗中去平衡.八年前,皇后欲給太子下毒,那種毒男子服用輕則使人失去記憶,性情大變,重則活不過三日,而女子服用會在一個月之後吐血而亡,此毒無解.太子是他的唯一繼承人,他自然不會讓他出事,所以暗中將毒調換給了太子的生母蘇貴妃,既成全了皇后,又保全了他的兒子.這便是太子所說的和局.

如陌感覺到握住她的那隻手,在微微的顫抖著.她猜到他的母親不會真如傳言所說是被他氣死,但也沒料到,竟然會是這樣的死因,金翎他,要笑著活過這八年,心裡一定很苦.她用力的反握住他的手,這一刻,她想給他一些力量,給他一點溫暖和安慰.

金翎略顯激動的面容,在感受到她手心傳遞過來的力量,回頭對上她帶著溫暖的安撫目光之時,忽然間,整個人就平靜了下來.

眾臣開始議論紛紛,原來蘇貴妃是這麼死的啊?皇后毒害太子,皇上不但不將其治罪,反而還害死了蘇貴妃!這個消息,真讓人難以相信.

岑心言怔了怔,面上的神色變得複雜難辨,那件事金翰不但知道,而且還掉了包!他以為他這麼做了,她就可以原諒他了嗎?她冷笑著不屑的哼了一聲!

金翰臉色陰沉,見大臣們議論之聲越來越激烈,還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不由怒從心起,對金翎斥道:"身為太子,你要懂得分寸,沒有證據的事隨便說出口,如何取信於人?"

金翎笑了起來,但那笑容卻未達眼底,眸中怨痛漸深,抬眼死死盯住金翰,方道:"證據?兒臣有沒有拿到證據,相信父皇您要比誰都來得清楚!這八年來,皇后的每一件事,雖巧妙卻並不高明,凡事皆有跡可查,而我搜查到證據,又何止一兩次,只可惜到最後都被人莫名其妙的毀去.我一直都很奇怪,究竟是誰一直在暗中幫助皇后掩蓋她的惡行,在我金國能有如此強大的勢力?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的父皇您!呵呵……我真是傻,我現在有的一切,都是您賜予的,和您斗,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的聲音,平靜到極點,只是在那平靜中卻無奈的透出一絲絲悲涼的味道.

從懷裡掏出那黑衣人留下的證物,兩根手指捏著一個角,將那有著暗紅印記的一邊正好展現在金翰的方向.

金翰的臉色變的十分難看,眸中怒火漸熾,手抓住龍椅的扶手,越收越緊.金翎這是在威脅他,逼他做一個選擇,究竟是要愛人還是江山?他一直都知道這局棋,不可能永遠都是和局,總要分出個勝負來.而金翎和皇后這幾年來暗中所做的一切,都沒能逃過他的耳目,應該說是,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無論是金翎想要拉攏的皇城守衛軍統領,還是一直被當做皇后心腹的皇宮禁衛軍統領,從始至終,一直都是他金翰的人.

金翎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只自顧自的繼續木然道:"這些年來,您對皇后包庇縱容,任其胡作非為.我自母妃死後,忍辱偷生,為求保命,只得在人前故作風流放蕩,好似為尋求安逸奢靡的生活,而向她搖尾乞憐,亦背負著氣死母親的罪名,為世人所唾棄.八年時間,足足八年時間,我暗中苦心謀劃經營,只為等待一個時機.當半年前父皇您突然染病,臥床不起,我便料到其中定有問題.皇后善於毒術,我用足幾個月的時間,終於查到父皇您用的龍枕是經過有毒的藥材熏染而成,那種毒氣一旦侵入人的身體,中毒之人,每到夜裡,便會承受錐心刺骨之痛,無法安睡.待到白日裡,即使睡了,也會被夢魘纏身,苦不堪言.我以為,父皇您經過這些日子的痛苦折磨,能看清是非,有所覺悟,可是,我還是錯了.我本想趁皇后的勢力空虛之時,藉著我大婚之機,帶出我早已尋到的能證明皇后毒害你我的證人,準備救您出宮,然後在天下臣民面前揭開皇后的惡行,還我金國一片安寧,可誰能想到,就在半個時辰前,您竟然為保皇后,派去皇衛誅殺人證滅口!我,謀算到了一切,卻唯獨算不到,父皇……您的心."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不禁停下微微喘息後,又道:"一直以來,我都以為在父皇您的心裡,江山社稷最為重要,原來,竟是我錯了……"他唇含淡諷,語氣依然平靜如常,然而,他說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卻彷彿含血帶淚,讓人的心,不自覺的抽緊.如陌冷眼看帝后二人面色鐵青,這世上就因為有了這些殘忍絕情的父母,才造就了如他們這般不幸的人生.她側眸看金翎,他淡笑的面容掩蓋了埋在心底的看不見的傷痛.但那種痛,她能懂.

這一個又一個如驚天悍雷的消息,令堂下眾臣皆是瞠目結舌.雖然沒見到證據,但太子敢公然當著帝后的面說出來,想來也是不中亦不遠矣.一時間,百官嘩然,議論紛紛.

"皇上是被人軟禁了?不是生病了嗎?"

"怎麼又是中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太子的荒唐都是做給皇后看的假像啊!"

"皇后軟禁皇上,這簡直是大逆不道!"

"我金國怎麼會有這樣的皇后?"

"這簡直就是妖後……"

……

金翰眼中的怒火逐漸轉變成冷光,餘光見到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岑心言,心中突地一跳,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在心底徒然升起.

眾人還在憤憤然議論之中,只聽"啪"的一聲響,自高位之上傳來,百官連忙抬頭去望,只見皇帝坐著的龍椅左邊的扶手在皇帝的威怒之下,一掌拍下,已然坍塌碎裂,金漆木屑,飛揚著散了一地.金翰目光陰鶩,衝著底下的眾臣冷聲喝道:"都給朕住口!誰敢再說一句對皇后不敬的話,朕立刻摘了他的腦袋."

眾臣一駭,見皇帝龍顏大怒,皆低下頭,禁了口,不敢再言語.

金翰望向金翎,眼中的警告意味深厚濃重,冷聲下令:"太子信口雌黃,豈可當真,朕是否被人軟禁,朕,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需爾等多言.來人--帶太子妃下去驗身,若果真是女子,便將他二人一起打入天牢,等候發落.有求情者,一律同罪論處!"

金翎一手拉著她,往身後那麼一帶,如陌對著的,便又是他身姿挺拔的背影.

金翎對著高位上的二人冷笑著,稍稍鬆了身後人兒的手,運了功,身子一動,如風影般朝著靠過來的侍衛旋身捲了過去.

侍衛們只覺得眼前紅影一晃,其中一人手中的劍便脫離了掌心.他們是守衛軍中精編的隊伍,每一個人都經過了嚴格的訓練和考核,個個武功不俗,卻不料,竟然如此輕易的便被人奪了劍去,連人家怎麼奪得劍都沒看清楚.當下大驚,心中暗道,太子果然是深藏不露,單看這身輕功,已非一般人可及.

金翎奪了劍,迅速的退回原地,舉起劍,當胸一橫.挑眉冷冷望向高位之人.

金翰驚的站起身,指向他的手微微顫抖著,胸口起伏難平,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金翎一向懂得看時局,今日這是怎麼了?難不成他,當真要為了一個女子,什麼都不顧了?金翰心中又恨又惱,卻無處宣洩,只能大聲斥道:"你,你這逆子,你要幹什麼?想反了不成?還不快放下劍!"

刀劍無眼,真打起來,便難以收場.若是傷到了金翎,有個三長兩短,那絕非他所願.金翎一直都是一個很理智的孩子,他從來都知道要怎麼做才能保全他自己,可是這一次,他卻偏要選擇走不通的那條路.

金翎笑不離唇,眼中眸光愈冷,清俊的面容寫滿堅決的神色,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我說過了,她是我的妻子,誰也不准碰她.別說是進天牢,就是驗身,我也不准."

他進天牢不要緊,他的父皇手段高超,為了讓皇位後繼有人,自然會想辦法保他無恙.但是父皇一定不會放任有這樣一個女子留在他身邊.到那時,他再想救她,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還不如就這麼拼一把,為她,也為他自己.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吧.

"好,好,好!朕的好兒子,你……果真是朕的好兒子!既然你要女人,不要江山,那好,朕就成全了你."金翰怒極反笑,"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速速將他二人,拿下!"

百官被這突然的變故驚住,怎麼轉眼間,又成了皇上與太子反目?待他們回神時,見皇上龍顏大怒,太子又是一臉堅決,想來是勸誰也無用,搞不好還會丟了自己的性命.想到這,都不敢吭聲,看侍衛圍了上來,變紛紛往一旁退去.

如陌忽然間有些感動,金翎這是何苦?從相識至今,大家不過是合作關係,哪值得要他以命來護?!她拉了下金翎的手,金翎回頭看她,他冷峻的面容在面對她時,明顯的柔和了許多,她便衝他淡淡的笑道:"太子殿下無需為我傷了你們父子之間的和氣,這些人,我可以應付."

金翎笑著搖頭,那笑容中,苦澀漸濃,他低眸看了眼地面,又望著她,低聲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但又如何能敵得過幾萬禁軍手中的弓箭,而且此處機關遍佈,你我站立的這方土地,此刻還是平坦的,但也許下一刻,就會豎起無數的鋼針.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冒險."

"金翎……"如陌動容,第一次不自覺的喚了他的名字,清澈的眼眸有一絲暖光閃過,面對金翎,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他說的沒錯,她武功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凡人,如何能敵過一個國家的軍隊.而金翎畢竟是金國皇族的唯一繼承人,金翰若還在乎他的江山,定不會真的趕盡殺絕.只是,這世上的許多事情總是出人意料,掌控棋局的人,往往也會反被棋局掌控.

金翎聽到她喚他的名字,微微一怔後,猛地回過頭,眸光遽然一亮,過去那種戲謔的笑容再次浮上他的唇角,只是這次卻比以往多了幾分真誠的味道:"還是聽你叫我名字比較順耳,不過若是能把前面那個金字也去掉,那就更好了.呵呵……"

他低低的笑著,如陌頓時無語,都什麼時候了,他竟然還有心思調笑,真是不知死活.

看著那些侍衛迅速的將他們包圍在中央,她轉過身子,與他以背相抵,做好迎戰的準備.

金翎將手中的劍遞了過來,她不接,只挑眉道:"你以為就你一人會奪劍嗎?"說罷運起輕功,身形微動,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她已然一把劍在手,回到了起始的位置,連姿勢都沒變.若不是憑空多了一把劍,眾人還當自己看花了眼.

一直冷眼旁觀的岑心言,微微皺眉,只覺得方纔那個快如閃電的身影,似有幾分熟悉,彷彿曾經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金翰擰眉相望,心頭窒悶.

大殿中央,兩個紅色的身影,在百名訓練有素的高手圍攻之下,身形翻飛急轉,卻總能迅速的回歸到初始的姿態,以背抵背,將利刃指向敵人.

這一刻,沒有較量,沒有試探,亦無計謀,他們只是以命相依的戰友.

手起劍落,幾人倒下,幾人替補.利劍搏擊發出的錚鳴之聲,不絕於耳.溫熱粘膩的鮮紅噴濺在紅衣之上,迅速冷卻,與衣袍的顏色融為了一體.

金翰與百官們望著寬敞的大殿中央的激戰,無一不是緊張的神色.看著鮮血染紅了金色的地磚,在偶爾透過人群照射進來的一絲絲冷光映照中,反射出兩個閃動著血色的身影,在極為默契的配合之下,彷彿一把雙刃劍,朝著四周橫掃而出,無人可以近身.

以他二人的武功,要戰勝這百名高手,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只是,單單這些侍衛確實不足為懼,但正如金翎所說,這間大殿之內,機關遍佈,一旦啟動,卻不知要勝過多少倍百名高手的攻擊.

冬日的冷風,無孔不入,穿過人牆的縫隙,吹刮到他們的臉上,絲絲疼痛,入心刺骨.

就在她全力對付眼前不斷攻來的敵人之時,三根閃著冷色銀光的鋼針,一迅猛之勢,卻又悄無聲息的,竟然已經到了她的頭頂.

這便是金國皇室獨有的機關特點,速度超絕,力透千鈞,卻又無聲無息,讓人難以察覺,更無從防備.

當她感覺有異,抬頭去望之時,頭頂三枚鋼針,離她不過幾寸的距離,其中兩枚正對準了她雙眼的黑色瞳仁,那距離分毫不差.那極其鋒利的鋼針之刃,印在她瞳孔中,被無限的放大,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哪怕是一個驚慌的表情.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雙眼必毀無疑的之時,她的身子卻在一股突入其來的巨大力道推拒之下,整個人迅速的往前方跌了出去,那力道太猛,以至於她穩不住自己的身子,狠狠的摔倒在血泊之中.緊跟著,身後傳來一聲異常沉重的悶哼,帶著強烈的壓抑和隱忍,重重的砸在了她的心頭,她慌忙回頭去看.

一隻鋼針帶著絲絲縷縷的鮮紅,直直的釘在了她方才站立的那塊染血金磚之上,而鋼針劃過的軌道中央,是金翎大力推開她之後來不及收回的手臂,一道被貫穿的血口下方,細細的血箭,急急的噴射而出.

金翎臉上的血色在?那間,褪了個乾淨.利器入骨,刺穿血脈,一股劇痛襲來,猛烈決然.豆大的汗珠自額角淌下,劃破血脈後汩汩而出的鮮血打在銀光鋼針之上,在冰冷的地上濺開了一朵朵透骨的冷花.

她心口一窒,一把揭下自己頭上的綵鳳冠,對那擋在眼前的珠串厭惡至極,也不去管究竟連帶著扯落了多少根頭髮,精緻而尊貴的頭冠狠狠地甩在了那群侍衛面前,冠上幾百顆圓潤的珍珠頓時四下飛濺,像是被海風捲起的顆顆浪花,朝著四面八方滾了出去,一個正欲伺機上前來捉拿他們的侍衛一腳踩上那珠玉,頓時腳下一滑,只聽"砰"地一聲,狠狠摔倒在地.

周圍其它的侍衛,在這瞬間的驚變中,都頓住了身子,舉在半空的劍都忘了放下.

如陌迅速的爬了起來,抓過他的手臂,看著那個觸目驚心的血口裡隱隱現出的森森白骨,她只覺眼眶一熱,低下頭,猛地撕下一塊衣角,迅速的纏上他的手臂,試圖阻止那不斷湧出的血液.金翎,你這又是何必,何必!

金翎見她眼眶泛紅,便強忍痛意,微微扯了嘴角,對她露出一個看似輕鬆的笑意,微喘著,輕聲道:"沒事,別擔心."

她咬了咬唇,驀地轉過臉去.他明明痛得要命,幹什麼還要為了安她的心,勉強自己笑成那樣.若說之前,她還可以一直裝糊塗,那麼此刻,她又如何能再繼續騙自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但是,知道又如何,她注定了要虧欠他.

"太子--"大臣們驚呼,卻沒有一個人敢靠近.

"翎兒?--"高位上的金翰身子一震,目光立刻望向不知何時已開啟機關的皇后,既驚且痛:"心言,你……你當真連我最後一個親人都不放過嗎?"

岑心言好笑的望著他,冷冷道:"我有說要放過他嗎?我為什麼要放過?你欠我的,還多著呢!"說著手迅速的按上了另一個機關按鈕.金翰大驚,慌忙過去阻止.

"站住!"岑心言厲聲喝道,同時手撫上了最大的一個按鈕.

金翰大駭,眼中閃過一抹驚懼的神色,立刻頓住了身子,急道:"別!好,好,我不過去.心言,你快把手拿開,那裡太危險了,我不過去就是."他太清楚那個按鈕意味著什麼,那是開啟這裡所有機關的總按鈕.一旦啟動,將會萬箭齊發,這玄德殿裡的所有人,一個也跑不掉.他忽然有些後悔,為什麼要放給她那麼多的權利,讓她對皇族之事瞭解得太多.這些機關原本只有皇帝才可以掌控,他卻經不住她的一再要求,只當她覺得好玩,便將這皇城裡所有重要的機關都告訴了她,誰能想到,會有這樣一日.

他也會害怕嗎?岑心言忽然心情大好,只覺得,就這麼死在這裡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她不會讓他們死得太痛快,這場遊戲,現在由她做主,她要慢慢,慢慢的玩.

手指微動,頃刻間,大殿之中,十二枚鋼針快如流星般,劃空而落,銀色寒芒刺眼欲瞎.

如陌驚駭,一把拉過金翎,與他一起迅速的往後退了幾大步,慌亂之下,竟忘記了那是他受傷的那隻手臂.

金翎被她突然這麼一拽,手臂受力,劇痛,立即傳遍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經,他瞳孔一縮,眼前有些發黑,身子一個不穩,便直直的朝著她撲了過去.那十二枚奪命鋼針就在他身後擦著他的衣袍劃下,入地三分.

好險!!如陌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接住金翎,重力之下,踉蹌著後退,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子.

她望著金翎慘白的面龐,轉過頭,憤怒的目光直射向高台上的她的母親燦爛的笑顏,她的心,痛到無以言喻.

她的母親,總能這樣輕而易舉的將她逼入絕境.

此刻的岑心言被仇恨蒙蔽了心和眼睛,她看不見她最深愛的女兒望著她的幽怨傷痛的目光,她感覺不到女兒渾身散發的悲涼,若是她這個時候,轉過眸看上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許她便能從那染血的長髮下雙眼之中,看出點什麼.可惜,她的眼中只有金翰痛苦的神情,她的心中只有報復的快感.所以,她的手,再一次動了.

這一次,只有六枚鋼針,卻是自三方而來,幾乎封鎖了他們所有的退路.

金翎面色大變,一把摟住了她的腰,抱著還在走神的她,旋身堪堪躲過了右側的攻擊,那冰冷的鋼針,擦著他的手,帶出了一條鮮紅的血印.他顧不上痛,左側的攻擊又至,而此時,上方的鋒刃已懸在了頭頂.

這一刻,雖無刀劍相擊,錚鳴震耳,亦無血花飛濺,觸目驚心,然而,這每一個喘息的瞬間,卻都是生死的邊緣.

銀光冷照,小小利刃嗜血如狂,殺人間,無聲無息.三面夾攻,他二人早已是避無可避.

沒有時間供他們猶豫,金翎把心一橫,已來不及多想.唯一的方法,便是將她撲到在地.

然而,就在此時,他們身下兩道利器破磚而出,尖利的鋒芒直指如陌的雙肩,金翎心中一慌,果然還是被他料中了,三面夾攻,只留一條生路,那麼這條生路,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死路.可他們,卻只能做此選擇.

顧不得多想,他咬了牙,摟住她的腰,將她用力往上一帶,兩人瞬間便掉了個方位.

如陌雙眼驀地睜大,張著嘴,卻沒有驚呼出聲.她就那麼眼睜睜的看著那兩枚嗜血鋼針,"呲"的一聲,沒進了他的肩骨.

身下之人,一大口血箭噴出,在她的臉上盛開著一副妖冶的圖畫.

她的雙眼仍然睜的大大的,卻什麼也看不清楚,眼前只剩下,一片猩紅,彷彿再也回不到過去的清澈.

他的血,在她的唇齒間,隨著腥鹹的滋味,蔓延.

金翎就像是被釘在了地上,身子已然痛到麻木,整個人動彈不得.過了好一會兒,才稍稍緩過一口氣.額頭已是冷汗滿佈,打濕了鬢角.

他強忍著鑽心蝕骨之痛,抬起衣袖,費力的為她擦拭著她被粘稠血液糊住的雙眼,感受到她的身子在輕顫.他將所有的痛苦壓在眼底,面上浮出一抹淡笑,出口的聲音帶著一絲玩笑的意味,卻無法連貫起來:"我真是……罪過,居然……把……這麼美麗的臉……給弄髒了,咳咳,真是,真該死."

如陌的心中此刻正如翻江倒海般的難受,面對他時一貫平靜的眸子蕩起了波瀾,她散亂的頭髮,沾著血珠,結成縷,貼上她絕美的面龐,血色的妖嬈之姿.她咬著唇,看著他蒼白清俊的臉,顫聲道:"金翎,別對我這麼好,我……還不起."

金翎笑容微微一僵,眸光黯淡,因身子一波波的劇痛襲來,胸口起伏的厲害,他不禁苦笑著,喘道:"我也不想,咳咳,只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如此簡單的四個字,於她而言,卻是那般沉重.

"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過去看看太子的傷勢怎麼樣了?"金翰對著全部怔在一旁的侍衛,怒聲呵斥.那不只是他對江山的指望,那還是他唯一的孩子!他轉過頭望向岑心言的目光中,沉痛,悔恨,愧疚埋怨……不同的複雜神色,交錯變換,朝著她一步步的走了過去.

"別過來!"岑心言冷聲喝道,面上確實張揚的得意表情,看著他痛苦,她真的開心,一想到他加注在她身上的痛楚,這點痛,對他又算得了什麼."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讓你的寶貝兒子,萬,仞,穿,心,金翰,你,信不信?"

金翰俊朗的面容只剩下悲哀的神色,他停住腳步,目光沉痛,道:"我信,對你……我還有什麼不信的.心言,你究竟要到何時才能忘掉過去?要我怎麼做,你才能放下心中的恨?"

岑心言挑眉,冷笑道:"要我放下心中的恨,除非我死……不,就算我死了,也忘不掉那刻骨的痛!"她的表情再一次狠厲,看了眼手下精緻的機關按鈕,望著金翰勾唇一笑,那笑容中笑帶著幾分殘忍的味道."金翰,看不出來你的兒子還是個癡情種,為了一個女子,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你猜,我這一轉,你的兒子,又會怎樣?"

"你……"金翰怔怔的望著她,幾乎已經絕望.

岑心言欣賞著那張悲痛到絕望的面容,心情絕好.指尖微動,一點一點的轉動按鈕,極其緩慢.她就是要慢慢的欣賞他這難得的絕望表情.

金翰,你也會悲痛會絕望嗎?你的絕望,是因為你的江山後繼無人,還是因為他是你唯一的親人?無論是哪種原因,都不要緊,最要緊的是,我就是要你絕望.

當那機關即將開啟,她的笑容愈發的燦爛而張揚.

金翎聽到了他們二人的對話,連忙抬手去推身上的如陌,神色焦急的喘道:"你快走,她要對付的人……是我.以你的武功,現在離開,興許還有一絲生存的希望……出去之後,從西北角離開,那裡的守衛,相對薄弱一些……你,快,快走……"

如陌搖頭,撐起身子,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動作.她對他展顏而笑,剝離了過去的所有偽裝,只是單純的笑看他,堅決的再次搖了搖頭.

她怎麼可能丟下他,就這樣離去.她如陌,從不會拋棄任何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

她用手幫他擦著唇邊的血跡,看著他眼底強忍的巨大痛楚,心跟著痛.

一個人在片刻之間,被三次穿骨,卻還能如此的清醒,那得需要多麼強大的隱忍力!

"金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她笑著再看了他一眼,緩緩站起身,對著那個笑得燦爛的女子,她的唇邊卻只有苦澀難言.第一次,她張口叫出了她母親的名字,聲音並不大,卻清晰入耳."吳,心,言……"

岑心言身子一震,手不自覺的頓住.

吳心言?!是誰喊的這個名字?她只有在封國的時候,才用過的母親的姓氏.轉頭望去,見到的,是那個自金翎身邊緩緩站起身的女子,此刻的她揭去髮冠之後,烏髮散亂,順著一邊面頰垂落,掛著凝結的血珠,白皙美麗的面龐寫滿了哀絕,她眼眶泛紅,雙眸怨恨深濃,卻又交織著說不清的複雜的感情.

她忽覺心中一痛,那雙怨痛的眸子,那種悲傷的眼神……她,似乎見過,還很熟悉,彷彿曾在她的夢裡出現過無數次.






第一百三十六章

門外大雪依舊紛飛,地上的積雪鋪了一層又一層,彷彿永無止境,要將天地萬物盡數淹沒在其中.

寒風透窗而出,揚起她血珠凝結的髮絲,打在臉上生生的疼.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之氣,充斥著她的口鼻.

金翎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慌忙伸手去拉她,卻抓了個空,被釘在地上的身子,一陣陣猛烈的抽痛,通到他幾次都忍不住險些昏了過去,只剩下微薄的喘息.

她邁著萬般沉重的步伐,朝著岑心言的方向,緩緩而去.

水霧瀰漫的雙眼,定定的望住她那高高在上的母親,心中充滿了悲哀.她輕顫的唇,殷紅的眼色,是沾滿的金翎的血.

"為什麼?為什麼每次將我逼入絕境的人……都要是你?為什麼?"她顫抖的聲音,飽含了太多複雜情緒,是怨,是恨,是痛,是悲……每一個為什麼,都彷彿用盡了她對於母親的所有情感.

母親予她,七年疼寵,十年怨痛.當不幸來臨之際,過往的所有幸福和快樂,都充當了殘忍的反襯.

岑心言的心,狠狠地一顫,先前張揚的笑,僵在了唇邊,再也牽不出一丁點的快樂,她的臉色漸漸的發白,手下的機關按鈕,再轉不動半分.她震驚的望著那雙充滿了怨痛的眸子,不自覺的張著嘴,似乎是不敢置信,又或者是一時間無法接受她所意識到的事實.

悲絕的氣息,充斥著寂靜的殿堂,所有的人似乎都被感染,忘記了上一刻還徘徊在死亡即將來臨的恐懼邊緣.

如陌沉緩的腳步聲,迴響在大殿空闊的上方,常年壓制在心底的痛,隨著這一聲聲帶著悲哀和怨痛的質問,自心間噴薄而出,瞬間襲擊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所有關於母親的記憶,如潮水般蜂擁而至,過往的一切,在腦海中一一回放.

"琅邪山頂的那只無情的手,斷心崖上的那柄鋒利的劍,以及今日這滿地的奪命鋼針,還有那無數的陰謀詭計,另外身邊僅有的幾個真心待我的人,死的死,傷的傷.一次,兩次,三次……我已經不記得這究竟是第幾次了.你,就真的這麼想要我死嗎?難道我的生命,就注定了要終結在你的手中才是完美的嗎?"

岑心言的臉色在她每說一句話時,便白上一分,最終慘白之色,堪比門外那冰冷的雪.她望著那個渾身充斥著哀絕氣息的血衣女子,那個女子的目光那樣蒼涼,她的語氣如此悲傷,她那一滴清淚,終是無可抑制的滑出了眼眶,滾滾而落,在滿面乾涸的血色中,留下一道異常清晰的白色印記.那滴淚,灼痛了岑心言的眼睛,那些被她強行埋藏的記憶,卻夜夜出現在她夢中的片段,遽然閃現.

十年前她失去理智的報復,殘忍的將她退下懸崖時,她不敢置信的雙眼.

斷心崖上,她一劍刺進那名黑衣女子的身體,那張銀色面具充滿哀怨悲涼的眼神,那落在她手中劍上的那滴眼淚,就像一塊亙古不花的冰刺,深深植入了她的心底.她日夜悔恨難眠,怨自己為什麼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可是,如今的這一切,卻證明著,她一直在,重蹈覆轍!

一次,又一次,不斷地傷害著她最親的骨肉!

她早該認出她,在她指責金翰不配為人父,在她問她親手殺死自己孩子的感覺的時候……為什麼,她沒有想到?難道僅僅是因為她當時的男子裝扮嗎?不,是她自己不好,她疑心報仇,只想著怎樣才能令金翰痛苦,卻忽略了面對自己女兒時,那一次次莫名的熟悉.

如陌的腳步停在了丹陛之下,她抬頭仰望著她的母親,雙目盈滿了淚光,神色哀傷而淒涼.她想起了十年來生死蠱帶給她的折磨,南宮曄為解蠱毒所承受的極致痛苦,想到了微瀾極近屈辱的死,哥哥和殘歌的生死未卜……還有許許多多的苦痛,似乎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被她的母親所傷害過.

"如果換作是別人,我不會這般痛苦……可是,偏偏每次都是你,為什麼每次都是你……你曾經是我最愛的人,卻成為我生命裡,所有不幸的製造者.你……何其殘忍啊!"

岑心言用手緊緊摀住了嘴,卻還是發出輕微的嗚咽聲,她淡薄的雙肩劇烈的顫抖著,眼中的淚珠大顆的落下來,滿目的悲痛和悔恨.心潮劇烈的起伏,平常被壓抑的痛頃刻間全部湧上心頭,一時間竟難以承受,喘不上來氣,便猛的咳了起來.

金翰從未見過如此這般充滿了絕望和悔痛的岑心言,這些年來,在他面前的她,只有偽裝的快樂和刻骨的仇恨,從來都沒有過這麼多濃烈而複雜的感情.他不禁擰眉,疑惑的望著如陌,不知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來歷,竟然這麼輕易的牽動著她的情緒?見她身子搖晃,站都站不穩,連忙過去扶她,卻被她猛地甩開.

岑心言無比厭惡的看著他,仇恨的眼神似乎是要將他凌遲一般.她激動的聲音,顫抖的對他大聲的喊:"你走開,走開.金翰,都怪你,是你製造我人生中所有的不幸……而我,我,我……"她又製造了嫣兒的不幸,可是,她卻心痛的說不出來.

"嫣兒,嫣兒……對不起,娘對不起你……"她不斷的重複著這一句話,語無倫次,她想靠近她的女兒,想去拉她的手,想摸摸她的臉,想幫她擦淨面上的淚水和血跡,如同她往日那般,在她偶爾哭泣的時候,把她抱在懷裡溫柔的哄著……

可是,今時早已不同往日,現在的她,什麼也做不了.她不敢靠近她,她怕她沾滿血腥的手,髒了她那記憶中純淨美好的女兒.

那一聲闊別了十年的熟悉的喚聲,令如陌的心控制不止的顫了顫.不想面對她那盛滿痛意的眸子,她別過臉,望著窗外的飛雪,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道:"娘??這個稱呼,你不配!從十年前,你親手將我推下懸崖那一刻起,我那美麗善良的娘親,就已經在這個世上消失.而你……在我眼中,只是那個為了報復,不擇手段的金國皇后.為了達成你復仇的目的,視我為盤中的棋子,令我失去我視作親人一般的朋友.為了你的復仇,致使我的爹爹下落不明,我的哥哥和朋友生死未卜……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的話猶如一把一把,比那奪命鋼針還要鋒利的冰刃,一刀,一刀,拉鋸著岑心言的心,令她痛到快要窒息.岑心言扶著椅背,勉強支撐著自己劇烈顫抖的身子,眼中的淚珠愈加洶湧的滾落.她的目光在沉痛中,漸漸變得迷茫,不住的低喃:"我想要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麼?我的人生,除了仇恨和悔痛,什麼都沒有了,我還能要什麼呢?這個世界,欠我的太多了,而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們兄妹兩……你說得對,我,真的不配為一個母親.你們,都不要原諒我……"

"我當然不會原諒你!呵呵,我怎麼可能原諒你?!"如陌笑得淒涼,她帶給她那麼多的傷痛,她欠她那麼多條任命,叫她,如何原諒?

雖然岑心言一直都知道,她不會原諒她這個母親,但是在這一刻,聽見她親口說出來:"不會原諒",對她而言,仍然是一種深深地痛擊.那不斷加劇的痛苦,漸漸的變成了絕望.

她慘笑了兩聲,五臟六腑似被糾結在一起,一陣猛烈的咳嗽接踵而至,鮮紅的血絲自她的嘴角緩緩流出,將本就慘白的面龐襯得更無人色.

也好,這樣也好.她忽然覺得累了,很累,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恨也罷,怨也罷,悔也罷,就這樣,都結束吧.

她彎起嘴角,眼中有光芒綻放,那是一種對於毀滅的暢想,以及對死亡的渴望和嚮往.

她從懷裡掏出一枚金黃色刻有火鳳圖樣的令牌,朝著如陌扔了過去,如陌自然的反應便是伸手接住.

岑心言道:"嫣兒,你爹被關在我居住的寢宮正北面的地下密室,你現在就去帶他走吧."

如陌愣了愣,看她的手重新放到那枚機關按鈕之上,心中一驚,難道她還不放過金翎嗎?她和金國皇帝究竟有什麼仇恨?

岑心言轉過頭看著金翰,笑著說:"金翰,你欠我的,今日就一併算清吧."

金翰終於明白了,原來這個女子就是心言的女兒,九年前,心言剛來到他身邊不久,因為身子虛弱,又受了涼,大病了一場,當時她高燒不退,在迷迷糊糊中,她一直哭,一直哭(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ωар.1⑥κxs.cn(1⑹κ.Сom.文.學網),反覆地訴說著一件事,那便是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

他望了眼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金翎,已經遣了人去請太醫,那兩根鋼針釘的太深,他不敢貿然動他,只好先任他躺在冰冷的地上.

這是命嗎?他愛著心言,他的兒子,又愛上了心言的女兒,可悲的是,心言的女兒,也同樣不愛他的兒子.

金翰望著岑心言那彷彿即將獲得解脫的笑容,極度的不安在心中擴散.他清楚的意識到,她不是嚇唬他,這一回,她是認真的.他不再有先前的驚慌,只是用很無奈的悲傷語氣,說:"心言,你恨的人是我,何必讓這麼多的無辜者跟著陪葬呢?"

無辜?!岑心言忽然間大聲的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悲涼和哀傷,笑道身子直顫,待停下之時,眼中已是恨意深濃.她死死的盯住金翰的雙眼,唇角依舊彎起,是譏誚的弧度,緩緩張口,咬字極重,道:"你也配跟我講'無辜'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xs.,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c字?哈……這陣勢太可笑了!若論無辜,誰及得上我的父母族人?而我,又何嘗不是無辜者?你為了一己私慾,行那殘忍之事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他們都是無辜之人?"

金翰心中一痛,眉頭緊鎖,隱有悔意在眉心糾結.她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這麼多年,從沒有人提過那件事情,他不敢提,她亦不願提,她只是瘋狂的報復著,他卻是默默地承受著,心甘情願.

金翰的目光染上淡淡的憂傷,他望著她美麗的臉,溫柔的聲音有著隱約的不甘,"心言,你說我殘忍,你以為你不殘忍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麼當年,你選擇的人不是我?我身為一國之皇,權勢滔天,為討你歡心,屢屢自降身份,到底有哪一點,比不上封國的一個將軍?你說,你的夫君只能有你一個妻子,我便將後宮數十嬪妃,全部打入冷宮,安排遣散事宜,只留了剛剛誕生皇子的蘇貴妃一人,也是將她幽禁於紫瓊宮,不再寵信.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我懷著期盼的心情等你入宮之時,你卻為了另一個男人,不惜違抗聖旨,置自己父母族人的生死於不顧,離家出走,遠奔他國?你以為朕,不痛不恨嗎?"

"所以你就設計引我回國,將我囚禁在你的寢宮之內,欲逼我就範?"她冷冷的質問.

"可我最終,也還是沒捨得傷害你!"

"那是因為我以死明志,才得保清白."岑心言一手按住劇烈起伏的胸口,恨恨的盯著他微微閃躲的目光,因情緒激動而不住的喘息顫抖,"你不捨的傷害我?哈哈,你竟然說,你不捨的傷害我?!那是誰,讓我坐在監斬席上,逼我親眼目睹我岑氏全族一百三十八人,因為我拒絕做你的皇后而慘死?又是誰……命人將我父母凌遲,把一刀刀割下來的他們的血肉,堆在我的面前?金翰,還有什麼,能比這樣的傷害來得更加殘忍?而我,又有什麼錯?我只是不愛你而已,我只是不願離開我的丈夫,不捨的拋下我的孩子,難道,就該遭受這種滅族慘痛?"

她一字一句,厲聲的質問,令金翰啞口無言,他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出來.

至到這一刻,周圍的大臣們才知道這位皇后娘娘並非長得像皇上心愛的女兒,而是真正的岑心言!難怪這些年,皇后設計滅皇族,除后妃,只為報滅族之仇.

如陌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震驚的望著她的母親那悲憤交加的怒容,心中一絲絲的痛,越抽越緊.原來,竟是如此!這些年她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樣的打擊,才能令她變得那般的殘忍無情?族人被滅,父母凌遲?這種痛,她只是想一想,就會覺得難以承受.這一刻,她忽然迷茫了,這樣一個為丈夫為子女而遭受滅族之痛的母親,她,可還能恨,還能忍心責怪她殘忍?

岑心言的眼淚不住的流,那些恨,那些痛,早已刻入心骨,時隔多年,再提起,就彷彿重新經歷了一次."金翰,我很你,很恨,很恨……是你,讓我變成了殺死自己父母族人的劊子手,又因為你帶給我的痛苦,令我崩潰到失去理智,傷害了我最疼愛的女兒……我,十年怨恨,十年悔痛,上,對不起父母,下,無顏面見子女,我這一生中所有的不幸,全都是因你一人所致……"

金翰面色愧色,垂了眸,不敢再看她那極度悲傷的眼睛,因為他,也會痛.他的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深思熟慮,從來不曾後悔過,唯有那一件事,他因著她日復一日的掙扎在仇恨的痛苦之中,而不止一次的生出悔恨之心.他輕歎一口氣,語帶傷感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所以這些年來,我對於你的所作所為,皆視而不見,甚至還在背後幫著你收拾殘局.你想要權勢,我便給你權勢,讓你掌控天下人生死;你想報仇,想滅封國王室,我便予你軍權,暗中助你培植死士;你要軟禁我,我便親手為你安排;你想看我憤怒,我就做給你看.你遞我毒藥,我會毫不猶豫的喝下去,只為能令你獲得短暫的俯首快感.心言,你可知道,你對我真正的報復,其實都不是這些,而是無論我為你做什麼,哪怕是付出了生命,也無法獲得你的原諒,甚至得不到你真心的微笑,更遑論……你的心,或是愛."

這是一個帝王的表白,將其二十多年的情感,盡含其中.為了贖罪,為了討得心愛之人片刻的開懷,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了.可他心裡卻是那般的清楚,無論他做什麼,他都不可能得到他所想要的.這一生,江山,權勢,盡在手中,而他卻甘願傾盡這一切,所求的,不過是那人的一個真心的笑容.然而,注定了,他得不到.

明明是神情的傾訴,聽在岑心言的耳中,卻仿如一個晴天霹靂,震得她幾欲站立不穩.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能輕而易舉出了皇宮,因為她一直引以為心腹的禁衛軍統領,其實根本就是金翰的人.

她忽然很想笑,多年費盡心機爭權奪勢,到頭來,這一切,都不過是仇人的施捨.她的權勢,是假的,他的憤怒,是假的,他所表現出來的痛苦,也是假的.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一手遮天的金國皇后,也只是仇人的傾力打造,而她,卻沉浸在這自以為是的報仇快感當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這世上,可還有比她更可笑的人?

她是那樣一個驕傲的人啊,她怎麼能容忍她如此辛苦做下的一切,其實一直都在仇人的掌控,甚至是仇人的一手策劃?這麼多年,她所謂的忍辱負重,在這一刻,被嘲弄的體無完膚.她該如何去面對那過去的無數個夜裡,隱忍的屈辱?

"哈……哈哈……"

"哈哈哈……"

她不可抑止的昂首大笑,諷刺至極.

門外大雪紛飛,狂風席捲了天地,猶如末日將臨.

大殿之中,她揚起雙臂暗紅袖袍迎風抖動,鳳冠四裂,三千白髮如雪,死死飛空飄舞,散發的內勁合著;凜冽的寒氣,有如冰刀橫掃於空.

癲狂之笑,是嘲諷,是悲哀,是絕望,抑或是……崩潰的最後詮釋.

她只想笑,也只能是笑.笑到聲嘶力竭,無法停止.

她從來都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他要給她權勢便給,他要收回,便收回.她其實,什麼都不曾擁有過.金國的江山,從不在她的掌控.

長久以來的心靈支柱,頃刻間,轟然倒塌,這致命的打擊,無可控制的摧毀了她本就瀕臨崩潰邊緣的心智.

"金翰,金翰……金,翰."這個刻入骨血的名字,不是愛,只是恨.

金翰怔怔的望著她,那譏誚帶笑的唇,空濛的眼神,額角凌亂散落的白髮,組成一副無言的絕望表情,令他感覺心如刀絞.也許他一開始就錯了,從傷害她那一刻就是錯,等待十二年的煎熬,讓愛成恨,對她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以為從此天涯各路,再無焦急,卻不想她一年之後換了個身份,自投懷抱時,已是紅顏白髮.他明知她為報復而來,也曾幾經掙扎,已然無法抵擋對她滲入心骨的愛意,不惜拿江山來做賭注,陷唯一的兒子於危險的境地.

夜夜尋歡,她的眼中從無他的身影,更不曾有過一丁點的迷亂,有的,只是極力掩蓋下的極度清醒的屈辱和絕望,令他在體驗身體歡愉的同時也品嚐著內心的苦澀,而她的絕望,透過身體的傳達,不知何時,竟也成了他的絕望.

笑靨如花,她可曾有過一絲半點的真心?不曾.

那笑容於他,是一種慢性毒藥,勝過於她的任何毒術,在日積月累中,慢慢滲入他的心肺,讓他,離不了,放不開,愛不得,恨不能. "心言,心言……別笑了,別……"他大步上前,卻因她手下無意識的動作,大驚失色,剩下的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機關開啟,無聲無息.

眾人還沉浸在一個帝王的深情表述中難以回神,又見皇后幾乎是瘋狂的打消他們還疑惑不解,因為他們不懂.在他們的眼中,能得皇上如此對待,應該足以抵消仇恨.

如陌怔怔的望著她,眼中有著明顯的擔憂和心疼,她張口欲喚,又哽在喉間.心中漸生恐慌,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在心頭蔓延開來.她抬步,欲拾階而上,卻聽到身後不知是誰發出的一聲驚呼,連忙頓住身子,回頭去看.映在她眼中的是,四枚銀光鋼釘,正對著金翎的胸口.她臉色大變,就連那乾涸的血跡都無法掩蓋驀然的蒼白.

金翎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那力可透骨的奪命鋼針破空而降,迅速向他的心口襲擊而來,他痛到麻木的身子,卻無法挪動半分.

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就連岑心言也不知不覺停止了笑聲.

鋒利的鋼針,以迅疾之姿,一寸一寸的接近他的身體,他就像是被釘在他人砧板上的肉,眼看著屠刀落下,他卻只能任其宰割.父皇與母后之間的怨恨,他也成了其中一個最無辜的犧牲者,他的命運,在多年前早已注定,即便是八年前隱忍,也已然逃不掉這樣一個結局.

他最後望了一眼慌亂的神色中帶有驚恐的如陌,衝他淡淡一笑,如同過往相處的那些日子裡的風輕雲淡,還是那一副沒心沒肺,彷彿對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他把笑容留給她,將絕望全部收進了眼底,埋在了心裡,留給自己一人品嚐.他習慣了,這樣的方式.

靜靜地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來臨,每一個呼吸,都帶著悲哀的氣息.

然而,他等到的不是利劍穿心,而是,另一個人的身子,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令他毫無防備的又一口血箭噴出.他強撐著微薄的意識,遽然睜開雙目,收縮的瞳孔中印出了一張俊朗的容顏.

震驚,恐懼,悲痛……無數的情感在他的眼中一一閃現.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壓在他身上,替他擋了那四枚鋼針的男子,他的心,在抽搐.

費力地抬起手,拚命的擦著身上之人口角狂湧而出的鮮血,彷彿那樣便能制止他不斷流逝的生命.金翎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哀傷絕望,一貫的笑容,早已失色,唇角,弧不成弧.他張著嘴,顫抖著吐出了兩個字:"父……皇……"

在這個大殿裡,也只有他的父皇常年不離身的護心保甲,能減緩鋼針的部分衝力,令那鋼針只能穿透一個人身體.

"皇上--"百官面色大變,驚呼跪地.

這一個除夕日,有太多的事情出人意料,每一個瞬間,都是地覆天翻.

四枚鋼針一枚不落的釘進了金翰消瘦的身子,其中一枚正中心臟.露在明黃色龍袍之外的一截,閃爍著銀色的寒芒,刺人眼目.

金翰望著這個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孩子,漸漸的露出了一個屬於父親的慈祥的笑容,這是曾經非常和諧的父子兩,八年來,第一次,拋開了一切,真誠的對視.溫熱粘膩的血液,侵透了冬日裡厚厚的棉衣,打濕了金翎的胸膛,在他的肌膚上蔓延著,傳遞著絲絲的悲涼之感.

金翰艱難的撐著身子,喘息著,緩緩道:"翎兒,父皇知道欠你很多,父皇今日救你,不是因為……你是這個江山唯一的繼承人,而是……在父皇的心裡,你才是唯一的……真正的親人.你……明白嗎?"

生在皇室,要面臨與生俱來的權力之爭,親人不是親人.

金翎強忍悲痛,不住的點頭,聲音有些哽咽道:"兒臣明白.父皇……您別說話,再堅持一下,御醫……很快就到了."

面對父皇曾經的殘忍,他怨過,也恨過,但如今,都不重要了,這一刻,他只想要他的父皇活下去.

金翰無奈的搖了搖頭,不再自欺欺人,也許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至少,他不用再活得那麼無望."翎兒,你要記住……做一個好皇帝……"說著艱難的轉過頭,想再看一眼他摯愛的女子.

那一眼,百般柔情千般愧,還有萬般的留戀不捨,終化作一聲淡淡的歎息聲隨風而逝.繼而望向跪了一地的大臣們,他的目光徒然凌厲,蒼白的唇抿成堅毅的線條,眾臣們彷彿看到了從前在早朝之上端坐龍椅的皇上.只聽他沉緩的開口,道:"朕,此生……最後一道……旨意:恕,皇后……無……罪……"

最後一字落音,撐著的身子瞬間便軟了下來,趴在金翎的身上,在冷風中漸漸的冰冷.

未曾閉上的眼睛,似是極力轉向愛人的方向而不得,最終只能對著殿門外,白茫茫的一片.

紛飛的鵝毛大雪,彷彿是上蒼灑落的冥錢.金翰,一代帝王,本是英明神武,卻為愛一錯再錯.原來癡情人,卻因一念之差,造就了無數人的悲哀與不幸,連同自身一同困在了心的牢籠,最終死在了心愛之人的手中.他用最後一個眼神,向天地訴說著,他,死得其所.

"皇上--"侍衛伏地,與眾臣一同悲泣.

金翎抱著父皇的身子,輕輕的幫他合上眼睛,他慘白的面龐盛滿了哀傷,睜著無神的雙眼,怔怔的望著頂部的房梁.滾動的喉結,昭示著他此刻極致的隱忍,痛楚,掩蓋於心,唇被抿成一條直線,身子不住的顫.

他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也離他而去.從此,留他一人,孤獨於世.

自這一刻起,他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但是為什麼,他卻一點也不高興.當他擁有了這至高無上的權力,卻失去了所有的親人,若沒有想要保護的人,那麼這權勢,要來又有何用?

人生的悲哀,莫過於此!

如陌跪坐在金翎的身邊,第一次主動去握他的手,很冰冷.

金翎一點反應也無,彷彿什麼都感覺不到,他就那麼呆呆的望著,沒有眼淚,因為他,從來都不流淚.

如陌靜靜的低下頭去,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他.失去親人的痛苦本就是極致,更何況,那還是他唯一的親人,又是因他而死.這種悲痛,外人無法理解.

"哈哈……"一聲不合時宜的大笑,突然迴響在大殿的上空.眾人忙循聲去望,指尖岑心言咧著嘴,昔日的美眸空洞的映不出一物,面上的表情,說不清到底是笑還是哭.

金翰死了,她的仇人終於死了!可她為什麼不覺得快樂?她應該很高興的,不是嗎?

九年了,她在他身邊整整九年,這九年來,她因為心中的仇恨,從未想過金翰待她好還是不好.可就在此時,九年來的點點滴滴都用上心頭,在眼前浮現.她忽然悲哀的意識到,這個一直以來恨之入骨的男人,其實才是這個世上最愛她的人.

他疼她,愛她,寵她,縱容她,為她可以放棄一切,包括他的江山他的生命.

朝夕相處的兩千多和日夜,究竟能留下多少記憶?她望著趴在那裡一動不動的記憶中明黃色的偉岸身影,心中悲涼的無以復加.

記憶和習慣,真的很可怕,忘不掉,戒不了.原來恨,也需要感情.

他臨死前還說,恕皇后無罪!為什麼又要恕她無罪?為什麼到死,都要為她著想?

金翰,他終於死在了她的手中,她忽然覺得整個人都被抽空了.被他帶走了她的仇恨,她的生命,什麼都不剩.

慢慢走到金翰的身邊,她歪著頭看了看,再朝金翰的腿,踢上兩腳,見他不動,又補上兩腳,然後突然興奮的大叫,那叫聲聽在耳中卻帶著說不清的悲傷."他不動了?他死了?哈哈……金翰,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哈哈哈……"

心情沉重的百官,懷著極度不悅的目光,齊齊的朝著她望了過來,之間她雙目呆滯無光,白髮散亂,遮去了大半張容顏.她站來皇上的身邊,手舞足蹈,十足的瘋婦模樣.眾臣不由得面面相覷.

岑心言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安靜了下來,望著地上的人,神色茫然道:"他死了,怎麼辦?怎麼辦……我該找誰報仇去?找誰報仇……咦?不對啊,我爹娘的身子是白色的,為什麼他不是?"她看著自己的手,在空中焦急的胡亂比劃,喃喃自語:"我記得我爹娘都是白色的,為什麼他不一樣?不行,我要把他變成白色的……"

眾人大驚,都知道她的爹娘是被凌遲致死,只剩下森森白骨,若她朕要割皇上的肉,那還得了?想到這,連忙招呼侍衛上來阻止.

如陌心底一震,看她的模樣,根本就是失去了心智,她慌忙伸手拉住她,卻被她大力的甩開.岑心言在掙開她的時候,目光觸及外面的一地雪白,忽然頓住身子,興奮的如同一個孩子般的大聲喊叫:"白色的,那裡都是白色的……哈哈……都是白色的,哈哈哈……"

瘋了?!

是的.岑心言,她……瘋了!

父母的遺恨,子女的怨痛,無法祈求的曾經愛人的諒解,多年來支撐她活著的仇恨的消逝,以及她囚困在仇恨與悔痛當中千瘡百孔的心……

命運的可悲,在這個女子的生命裡,被演繹的淋漓盡致.

"娘……"如陌顫著唇,卻喚不出聲.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在這一件一件的殘酷事實面前,彷彿被冰雪凍結,失去了感知.

原來這世上,最痛苦的人,一直都不是她.

岑心言忽然大笑著衝出了大殿,誰也不敢阻攔,也無人能阻擋得住.

飄飛的大雪,覆蓋了整個大地,堆積了一層,又一層.

繡著鳳凰圖案的暗紅衣袍,拖尾處沿著腳步留下一條長長的痕跡,轉眼便被新雪覆住,張揚的袖袍在寒風的抖動中,劃出一道道淒美的弧.

她劇烈的咳嗽著,飛奔地的步子半刻不停,鮮紅的血,自指尖滴落下來,瞬間冷卻,融不化冰雪.

她緩緩倒地,仰躺在漫天大雪之中,笑著,合上眼.

十年塵世蒼茫,浮華似夢,過眼煙雲.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年,本該是喜氣洋洋的節慶,卻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金國上下一片愁雲慘淡.家家戶戶門前白燈高懸,錦衣華服換做白衣麻布,皇帝駕崩舉國哀悼,一年內禁止婚嫁等喜慶事宜.

金翰的靈堂設在宜靈殿,殿內白布遍結,在冷風中飄搖擺動,瑟瑟搖曳.案台上兩排白燭燃燒,燭淚暗垂.

靈柩前,放著一個大大的火盆,盆中火舌燎竄,吞噬了不斷添入的皇帝的舊物,燃盡成灰.黑灰的眼色,在一陣風吹來時,紛揚而起,凌亂的漂浮於空.

金翎跪坐於地,靜靜的看著那狂竄的火苗,他清俊的面容,依舊蒼白,唇邊清淺的弧度,沒有了冷峭和嘲諷,也無往日的玩世不恭,只是一個不帶有任何情緒的淡笑,一種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火光映在他淡漠空茫的眼中,溫暖的眼色反射出與那火光格格不入的一片冰涼.

"太子殿下,您才剛剛休息了三日,身子未癒,不宜長跪,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想必皇上在天有靈,是不會怪罪您的."一旁的內侍監常總管面色悲慼,對金翎出言勸諫,語氣中不無擔憂.

常總管跟了金翰幾十年,看著太子長大,對他們父子之間這些年來的矛盾和情感都看得清清楚楚.如今,皇上為太子而死,太子表面雖然一如平常,其實是把所有的苦都藏在了心裡,不讓別人看到.他身上的傷那樣重,還要強撐著為皇上守靈,他這是怕皇上一個人在這兒寂寞!

唉!這個看盡了皇室親情薄涼的老總管不禁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金翎對常總管的話置若罔聞,他只是怔怔的望著旁邊跪著的內監將父皇舊物放入火盆中焚燒的動作,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一名御醫走進靈堂,行禮喚道:"太子殿下!"

金翎眸光微轉,卻並未回頭,只面無表情的問道:"林御醫,皇后病情如何?"

林御醫恭敬道:"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鬱結在心已非一日,近年來每逢情緒激動便常有咳血症狀發生,此次似是受了天大的打擊,微臣……恐怕……"

"你的意思是,她沒得救了,是嗎?"金翎淡漠的截口,語氣中聽不出絲毫的情緒,似是在說一件與他毫無干係的事情.

林御醫忙跪下,低頭道:"微臣已經盡力了,但皇后娘娘一點醒轉的跡象都沒有,不過……"

他話頭頓住,似是有所猶豫,金翎微微掉頭,拿眼角瞥了他一眼."有什麼就說."

"是,是.回太子殿下,微臣有個師弟,他對於這種病有一些研究,可以讓他進宮來試一試."林御醫看著太子的背影,靜靜的等待著太子的指示.但是他等了許久,太子都沒再出聲(16k手機站..).雖然皇上恕皇后無罪,皇后在名義上還是一國之母,但太子對皇后的恨不會就此消磨,只要他放手不管,讓皇后就此死去,既能報了仇又不算違背皇上的旨意.並且此病可稱得上是絕症,就算他的師弟對此頗有研究,恐也無甚把握.

金翎望著靈柩的方向,目光似穿透了棺木,望向茫茫過往.

紫瓊宮紅牆碧瓦,蕭瑟秋風.一名美麗的素衣女子在瓊花樹下抱著他小小的身子,滿目的落寞神色."母妃一生的悲哀在於愛錯了你的父皇.世人皆言帝王無情,偏偏你的父皇卻是個癡情人,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女子,再無母妃的容身之地,看著你慢慢的長大,看你娶妻生子,余願,足矣."

那時的他,總是安靜的躺在母妃的懷裡,閉上眼睛裝作熟睡的樣子,聽著母妃的幽幽訴說,充當她一生淒涼的見證.只可惜,如此簡單的願望,終究未能達成.

他永遠記得八年前的那一日,母妃中毒後,要他忍辱負重,認皇后為母,而她自己毒發之時故作是被他氣死,只為保他性命無憂.他看著母妃在他面前倒下,口吐鮮血,萬分痛苦的死去,自己卻要站在殺母仇人的身邊,冷眼相望.

只因母妃中毒之後對他說:"翎兒,你別恨父皇,這是母妃的命.母妃是心甘情願為你去死,所以你才更應該好好的活著,才對得起我.你答應我,無論你心裡有多苦,不管你有多少委屈,你都要活著,你答應我,答應我……"

濁日當空,蕭風佛面,他們母子二人在瓊花樹下相擁痛哭,悲心徹骨.那是他有記憶以來唯一的一次流淚,也是他此生最後一次哭泣,自此之後,他只能笑,也只會笑.

他恨父皇和那個女人恨了十八年,可到最後,父皇卻和母妃一樣,選擇為他而死.而他們,都死在了那個女人的手中.

父皇,我到底該說您是有情,還是無情?

母妃,如果讓她繼續活下去,您在天上,一定不能瞑目吧?!

"太子殿下!"林御醫一聲提醒的輕喚,喚回了他飄遠的思緒.金翎回頭看了他一眼,唇邊笑容依舊,卻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他目光犀利,淡淡的問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林御醫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連忙道:"回太子殿下,此事只有微臣一人知曉.微臣的師弟性格孤僻,一向不喜與人結交,因此,世人並不知他善醫道,精通此術,還請太子殿下放寬心!"

金翎淡淡恩了一聲,揮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林御醫出裡宜靈殿,已是一身冷(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xs.,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c汗,他進宮日久,對於宮廷之術,自然通曉一些.

殿內,金翎轉頭掃了眼常總管和一旁焚燒物品的內監,只見他二人緊低著頭,彷彿對方纔的對話一句都不曾聽見般.

金翎唇邊弧度上揚,對著常總管,狀似隨意的問道:"太子妃這幾日情況如何?"

常總管連忙應道:"回太子殿下,太子妃除了頭一日抱著皇后娘娘在雪地裡跪了兩個時辰之外,這幾日也一直跪在皇后娘娘的床前,不說話,不合眼,也不曾進過膳食.整個人就好像……好像癡了一樣."

金翎一怔,三日來始終無表情的面容終於有了一絲變化,目中閃過心疼之色,唇邊笑容漸退,嘴角染上一抹淒涼.

他緩緩站起身,卻因為身骨虛弱,劇痛來襲,有些立不穩,常總管連忙扶了他.金翎掙開,撐著身子,往皇后寢宮行去.

冷月如水,在夜空中淺淺流動,寒風似箭,刺人心口生疼.

皇后寢宮,宮人們忍受不住屋裡壓抑氣氛,紛紛退出門外守著,還她一室清靜.金翎到來後阻止了她們的行禮,默默的將下人們都遣了出去.他立在一個暗處的角落,靜靜的望著屋裡一身悲絕的女子.

寢宮內,如陌一人獨跪床前,淒目凝望躺在床上毫無一絲生氣的女子,心中空茫無邊.

銀光透窗,打在她纖瘦的身軀之上,似被籠罩了一層蒼涼的薄霧,遠遠望去,彷彿虛境中的飄渺幻象,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金翎忽覺心中一緊,竟如此害怕她會離他而去.他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了親人,而屋裡的那名女子是在這些年裡唯一能觸動他心弦之人,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會覺得,他不只是為母妃而活下去,他的人生,因為她而有了另一層的意義.可是,她心中無他,他要怎樣做,才能將她留在他的身邊?要怎樣才可以帶給她幸福?

如陌安靜的跪著,身子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覺,就如同她的心一般.在看到御醫們一次次搖頭歎息時,她彷彿置身冰窟,心若寒潭.

光陰流動,歲月無聲,一轉眼已是十年之久.她恨了母親十年,怨了母親十年,如今方知,母親為他們承受滅族慘痛,又因為她而痛了十年,苦了十年.人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母親的痛,從一開始就種下了.

心中縱有千般痛,要痛到何種極致,才能令三千髮絲一夜成雪.母親她心痛久不得醫,終日鬱鬱,而她卻在沒瞭解真相前,對她說了那樣多傷人的話,致使母親悲痛絕望之下,心無所寄,痛而瘋癲,長久積聚的病,已經發作來勢兇猛如潮,以至於無法醫治.

她說母親不配為人母,豈知母親,恨深如海,痛至心枯.而她,亦不配為人女.

她指尖輕緩的撫過母親慘無血色卻已然美得驚人的臉龐,回想起十年前的無數個日夜.母親總是溫柔的笑,但她的笑容中卻隱有憂傷,那時候,她不懂,如今,她才明白,母親為愛情背井離鄉,棄家族父母,怎可能不想念,不擔憂!因此金翰才能如此輕易的就將她騙回了金國.

當母親被困於皇宮,死守清白,因為要堅守愛情,不願離開自己的骨肉,而被強行按在監斬席上看族人被滅,見父母凌遲,那種痛,勝過她何止百倍有餘.當母親極度悲痛之下回家看到她一心所為之人另娶他人,才會崩潰到失去理智,推她落崖.然後又輾轉回到金國皇帝身邊為父母族人報仇.母親有錯嗎?站在母親的立場,她沒有錯. 金翰愛母親,愛到連江山都不顧,連性命都可以捨棄,也不過是一個癡人而已.

那麼,這麼多的悲痛和災難,到底是誰錯了,又該由誰來承擔責任?

窗外雪光反照,若銀絲萬千,冷風過出,撩起長髮亂舞.

她握住母親的手,那隻手,光滑如玉,柔軟似錦,曾經是那樣的溫暖若春風拂面,如今,卻這般的冰冷,任她如何握緊,也無法增添一絲的溫度.

母親,你欠了我十年的溫暖,怎能不還給我,就這樣離開?你若就此撒手人寰,叫我往後如何面對自己,又如何幸福的活下去?

如果,如果我說話沒那麼決絕,給你留一線希望,是不是……你就不會那樣絕望?

我還沒原諒你,你也還沒聽我再叫你一聲娘,你甘心……就這麼走嗎?

她伸手輕輕觸摸那凌亂的散落在枕邊的白髮銀絲,心一陣陣的抽痛.面色沉寂,目光悲涼,彷彿世間萬物皆枯.天地蒼茫,心若悲,相寄處,無可托.

自十年前來時,她的人生似乎一直離不開悲哀二字,到底是上蒼無情,還是她自己的自作聰明所致?

"如陌."一個暗紫色的身影如風影般,悄無聲息,便站在了她的身後.

如陌聽到這一聲熟悉的輕喚,面色微微一邊,立刻轉過頭去,蹙眉驚道:"易語,你怎麼來了?"

易語慢慢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子.望著她這短短兩個多月又消瘦了一圈的臉龐,易語明媚的雙眼盛滿了心疼的神色,伸手拂了拂如陌額邊散亂的發,輕聲道:"我今日剛到皇城,正好聽說了這裡的事,我擔心你,所以過來看看.如果不是三哥那邊走不開,齊澈就跟我一起來了.不過,一般皇宮裡的御醫,醫術都很精湛,應該不比齊澈差.你娘……她情況如何?"

如陌眸光黯然,輕輕的搖頭,一直搖.三日的壓抑無聲,三日的悲涼在心,自母親倒下之後,她不曾流過一滴眼淚.雙目乾澀,無淚可流.她不想哭,一點都不想,她只是覺得,幸福於她,總是遙不可及,無法完美.而命運於她,太過殘酷荒蕪,她屢屢試圖與命運做抗爭,卻終是輸的一敗塗地.

她幾次張口,聲音顫抖著,言語中儘是絕望和悲痛."我真後悔,我為什麼要說我不會原諒她,我為什麼要說她不配為人母,為什麼要說她殘忍無情?我看著她慘白的臉,悲傷的眼,悔痛的淚,我還殘忍的對她說,她在我心裡已經死去,我那樣冷漠的稱呼她為皇后娘娘……我甚至在她瘋癲後倒下之時,都不曾叫過她一聲'娘'……"

她清冷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的哀傷.一聲聲的為什麼訴說著她無盡的自責與悔恨,每一句都是難以自抑的心痛.她是那樣愛她的母親,因為太愛,所以才會恨了十年,到最後才發現,母親活的那樣苦,那樣悲.

"如陌……"易語扶著她單薄的肩,心疼的喚她.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因為如陌那空寂的雙眼告訴她,她的傷太深太深,深到別人無法探查,即使是如親人一般的她,也只能看著她痛,而無能為力.

如陌低眸看著冰冷的地磚,往日溢滿華彩的眼瞳中印出一片白.她忽的想到易語方纔那句齊澈因南宮曄而走不開,驀地想起三日前南宮曄臉色慘白,似乎連站都站不穩,不覺心中一慌,連忙問道:"南宮曄他……怎麼了?"

提到南宮曄,易語便輕歎了一口氣,無奈道:"他知道你要嫁給金國太子,連夜快馬加鞭往這趕,他身子本就沒大好,又幾日幾夜沒命的縱馬狂奔,身體肯定吃不消.進了皇城之後,他著急見你,連跟了他十幾年被累趴下的疾風寶馬都被他給扔在了大馬路上.齊澈趕到的時候,找了他好久,才在天台的院牆外找到他,那時候他被埋在大雪之中已經有好幾個時辰了,整個人被凍成了一塊冰."

如陌心口一痛,雙眼澀澀的疼.一個人被凍成了一塊冰,她真的無法想像,若是齊澈沒有跟來,或者到了之後找不見他,又或許再找到的晚一些,那將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那他現在……"

易語握住她的手,安撫道:"沒有危險了,你放心吧.只不過,他聽說了你的事情,非要來看你,你也知道他那個脾氣,我們都拗不過他,齊澈沒辦法,就點了他的睡穴,他啊,睡著了還一直叫你的名字."

她知道南宮曄的性子,如果醒來見不到她,他一定還會堅持來找她,總不能一直讓齊澈點他的睡穴吧,再說了,她也很擔心他,想去看看.如陌扭頭望了望床上睡得安詳的母親,緩緩站起身,輕聲道:"娘,我去看看他,很快就回來.等我出去安排一下,就帶你和爹爹離開這裡.我會想辦法找人醫治你的病,只要還有一絲一毫的希望,我就不會放棄."

她堅定的說著,彷彿在立著某種誓言.若母親就此失去了,她這一生,都不會快樂.

再深深看了一眼,便轉身和易語出了門,掠上屋頂,這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出宮方式.

她們二人因心中有事,未曾發覺一直都有一個人在靜靜的看著她們的一舉一動,聽著她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面上早已變色,目光複雜,眉心糾結.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隆冬臘月,天寒地凍.

客棧人來人往,不適合病人修養生息,又因他們身份特殊,不宜張揚.因此,齊澈在城西附近找了一座僻靜的小院,暫時安頓下來.

如陌和易語進了院子,正逢齊澈從南宮曄房裡出來.

他看到如陌面色蒼白,腳步有些微的虛浮,不禁微微皺眉,立即迎上了去,語帶關懷道:"如陌,你,還好嗎?"

如陌點了點頭,勉強浮出淡淡一笑,卻是笑得極為苦澀,微帶感激道:"我沒事.謝謝你,齊澈!幸好有你."否則,若是南宮曄也出了事,她真的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撐的下去.

齊澈溫和的笑,轉眸對易語道:"易語,你去廚房給她做點吃的,看她這副憔悴無力的樣子,應該幾日不曾進食了."

易語一怔,立刻緊張的拉著她的手,又是心疼,又是責備,道:"真的嗎?如陌,你看你,怎麼還是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啊?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算了,你先去看三哥吧,我這就去給你準備吃的."說罷不等她點頭,便放開了她的手,轉身快步離去.

如陌對著她纖瘦的背影,張了張口,本欲拒絕的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心中忽然升起的暖意融融.

齊澈往南宮曄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對如陌道:"去吧,他應該快要醒了."

如陌點頭,輕輕"嗯"了一聲,便朝著她牽掛之人居住的屋子走去.

門外冷風蕭瑟,寒氣襲人.屋裡一室燈影昏黃,因著開門時帶進來的寒風而微微搖曳,灑一地斑駁.

南宮曄安靜的躺在床上,雙眉微微攏起,一雙鳳眸緊閉,扇睫在燈光映照下,於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

如陌在床邊坐下,動作輕緩.她憂傷的目光,望向床上因她而變得憔悴不堪的男子,想到他曾經的意氣風發狂傲自負,如今卻為她落得這般體弱身虛,只能躺在床上,需要他人照顧,終中日與銀針草藥為伍,她心裡便止不住的疼.

如他那般驕傲自負的男子,怎堪忍受這等無力之境.

她目光觸及斑白的兩鬢,只覺鼻子一酸,眼眶泛紅.伸手輕輕撫上他那鬢角斑白的髮絲,指尖微微顫抖著.面對這一張染盡滄桑的容顏,她百般滋味在心,無語凝噎.

指尖順著髮絲,緩緩的撫上他俊美的臉龐,這樣近距離的觸摸總比那樣遠遠的凝望來得實在,且安心.順著他面部優美的輪廓,觸及尖削下巴處的青刺,劃在指尖,微微的疼.自然有型的淺淺鬍鬚,帶著幾分落拓之感,卻為這一分滄桑的容顏更增添了幾分成熟男子的韻味,讓人移不開雙眼.

忽然,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溫暖的手掌緊緊包裹著她的冰涼.

南宮曄緩緩睜開雙眼,鳳眸之中漾著死死的不確定的神色,目光貪戀的在她臉上流連,就好似習慣了夢境之中的人,倏地站到了現實面前,會彷徨,會擔憂,這一次會不會又是黃粱夢一場?

本是極度自信的男子,幾時也會變得這般的患得患失,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她用另一隻手,覆上他的手,指尖漸漸收攏,直至握的死緊.望著他的目光,淡淡欣悅,淺淺憂傷,輕聲道:"是我,我來看你了."

南宮曄忽的坐起,頭一陣眩暈,如陌忙扶住他,連勝道:"你別動,快躺下,躺下."

南宮曄半撐著身子,想與她拉近距離,似是怕離得遠了看不清.他的眸光中溢滿神情,帶著不敢置信的欣喜,唇輕輕蠕動,半響才喚出一聲,帶著千般萬般思念,早已刻入骨血的名字:"陌兒?……"

"嗯,是我,是我!"如陌重重的點頭,眼前忽然間就變得模糊起來.

真的是她!南宮曄望著那雙萬分熟悉的清澈眸子當中充斥了血絲,心痛至極.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她竟然會放下她的母親,而出宮來看他.

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這她蒼白的臉龐,要她在這短短的時日,接二連三的承受著親人遭難的打擊,她的心裡該有多苦?

南宮曄拉著她的手,一把將她帶進懷中,緊緊抱住."陌兒,陌兒,陌兒……"

帶著刻骨的心疼,帶著瘋狂的想念,他一聲一聲的喚著,彷彿永遠也喚不夠.從一開始的不確定,隨著她一聲聲的回應,變成了神情的低喃.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呼喚,每一聲,都直擊她心底深處.

她用力回抱住他,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處,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她的心底似乎不再悲涼.

夜風帶著冬日凜冽的寒意,打在窗欞之上,沙沙作響.寂靜的小屋裡,只有她清淺的呼吸伴隨者他有力的心跳聲,迴盪在彼此的心中.

暖黃的燭影籠罩了相擁的二人,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停駐,過往的一切,背叛,傷害,報復,悔痛,生死抉擇,統統都不復存在,只餘下弄清的沉澱.經歷了幾番生死的愛人,在無盡傷痛中均學會了彼此珍惜,如何去愛,勿論再遇到任何事,將不再心有猜忌.只是,這代價未免慘痛……南宮曄想到此處,心中一窒,艱難開口道:"陌兒,對不起,意瀟和莫殘歌的事……"

話未說完,便被她打斷,"不怪你,不怪你……"她在他懷裡,輕輕的搖頭.那一仗,事關封國的存亡,以當時的情形,哥哥和殘歌是最好的人選,若是連他們兩個都無法安全的返回,那還有誰可以勝任那一次的任務?如果那時候她也在,也許已然改變不了這樣的結局.

她抬起頭,望著他眼中自責的神色,心中一痛,輕輕撩起他鬢角的白髮,映在她瞳孔的銀絲,一如殘月照雪,折射而出的銀芒,刺人雙目生疼.她語帶悲傷道:"這不是你的錯.曄,你勿需自責.我相信,他們不會有事的……他們一定會平安的歸來."

他從未奢望過她能這樣體諒他,畢竟事情是因他而起,是他出的計謀,造成了這樣無法挽回的後果.她為何要這般明事理,若是怨他怪他,至少還能替她自己找一個悲傷的出口,可以有一處宣洩之地.

他心疼的摟進了她,下巴蹭著她的發,柔聲道:"我也相信,憑他們兩人的本事,一定會沒事.意瀟那麼疼你,他不會捨得拋下你.而莫殘歌……吉人自有天相,他們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陌兒,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還有我."

"恩,恩."如陌重重的點頭,鼻尖微酸.他的懷抱很溫暖,在他的懷裡,能令她忘記此時正值寒冷的冬季.他的手輕輕撫著她的長髮,極溫柔的動作,似是要撫平她的憂傷一般.

兩人都不再言語,只緊密相擁,靜靜的感受著這難得的相聚.

易語做了簡單的飯菜,端著直往屋裡去.齊澈連忙上前,拉了她的胳膊,壓低聲音:"登一下,先敲……"

"門"字還未出口,易語已經用腳把門踹開,她照顧南宮曄的那段日子裡,已經習慣了,從不敲門.

屋裡抱著的兩人一驚,連忙分開,如陌還不忘大力推了南宮曄一把,南宮曄一時不防,便重重的跌回床上,撞的背脊生疼,不住的喘.如陌歉意的望著他,蒼白的臉龐撫上一抹淡淡的紅暈.

南宮曄皺眉,俊容變得黑沉,惱怒的瞪著立在門口不識相的兩人.

齊澈看著屋裡的男子發黑的臉色,一副要吃人又不得發作的鬱悶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笑還好,他這一笑,對面那人迸發的怒氣,差點兒沒把房頂給淹了.面對南宮曄凌厲的眼神,他連忙掉過頭,用拳抵在唇上,佯裝輕咳了兩聲.

易語面對南宮曄的怒氣,張嘴"嘿嘿"乾笑了兩聲,面上的表情仍是尷尬不已.他蹙著眉,轉眸狠狠瞪著齊澈,還踹了他一腳,咬牙低聲道:"你不早說!"

齊澈擺出一副無辜被牽連的表情,雖沒再言聲,但那表情,分明是在說:"這怎麼能怪我!誰知道你會那麼笨,連這個都不知道."

易語氣惱,卻又拿他沒轍.她硬著頭皮,端著飯菜走了進去,邊走邊拿目光偷偷的瞄了一眼仍舊黑著臉的南宮曄,再看向如陌時,她眸光一轉,立刻抬起頭,滿面笑容道:"如陌,你三天沒吃東西,趕快趁熱吃吧."她說完便將飯菜放到桌上之後,立刻轉身,快步走了出去,再把門帶上.心道:這下三哥應該不會怪她了吧?畢竟在三哥眼裡,如陌的身子最要緊.

南宮曄一怔,她竟然三日沒有進食?他立即坐起身,正待開口責備她不該不顧自己的身子,卻在看到她眼中的紅血絲時,話又收了回去.看她這副憔悴的模樣,只怕這三日她也不曾合眼.

他很瞭解她這幾日以來,心裡的悲痛,也實在不捨得再說她一個字的不是.他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輕歎了一口氣,道:"快去吃飯吧."

如陌衝他微微一笑,雖然還是沒覺得餓,但為了不讓他們擔心,她還是乖乖的起了身,坐到桌邊,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她不得不讚歎,易語的廚藝是越來越好了.

南宮曄靜靜的望著她大口吃飯的模樣,既沒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作態,而且她的動作看起來還很優雅.他不自覺的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只覺得能一直這麼看著她,也是一種幸福.他深情的目光飽含著心疼的神色,柔聲道:"陌兒.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你都要記得對自己好一些.看你這麼憔悴,我真的很難過."

如陌頓住手,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碗筷,緩緩回過身,定定的望著他的眼睛,她的目中是同樣的擔憂和心疼,輕輕道:"那你呢?你可有想到要對自己好一點?你明知自己的身子未能痊癒,還馬不停蹄的長途跋涉,你可想到後果?而且以你的身份,獨身來此,你知道有多危險嗎?萬一讓人發現……"

她話還未說完,便聽見外面突然傳來易語一聲厲喝:"什麼人?"

緊跟著院中響起整齊有力的腳步聲,聽起來似是軍隊的聲音.

如陌與南宮曄臉色皆是一變,相互對望了一眼,如陌示意南宮曄先躺著,自己出門去看看是怎麼回事,但南宮曄又豈會讓她獨自一人面對危險,便不顧她的勸阻,立刻披衣起床,與她一起出了門.

原本寂靜幽暗的小院,此刻已是燈火通明,整齊的皇宮禁衛軍,將整座院子包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個個都是身佩長刀,面容肅穆.四周的牆壁屋頂,沾滿了弓箭手,弓拉弦滿,如臨大敵之態.

如陌望著院門外邁著穩健步伐,緩緩而來的那個有著尊貴身份的明黃色身影,她的心,不由自主的,一點,一點,涼了下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跟蹤我?!"她神色冷漠的望著金翎,眸光暗沉.沉了聲,清冷的語氣中帶著絲絲寒氣入心.這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金翎的目光從她身旁的黑衣男子身上移開,望著她時,眼神複雜難懂,似有莫名的傷痛一閃而逝,難以捉摸.沖天的火光映照著他清俊的臉龐,唇邊的笑容不帶一絲溫度.緩緩開口,道:"最近皇城之中治安不太好,太子妃深夜外出,本太子不放心愛妃的安危,所以跟來瞧瞧."

南宮曄瞇起鳳眸,雙拳握緊.金國太子口中的"愛妃"二字在他聽來極為刺耳.想起幾日前金國太子在御輦之上故意與如陌靠得那麼近,心中便有怒氣升騰.

如陌感覺到他的異樣,連忙悄悄拉回了他的手,回眸衝他淺淺一笑,極盡溫柔的安撫令南宮曄不自覺的鬆開了手,將她的小手握在掌心.

如陌掃了眼四周的禁衛軍,不放心她的安危?她暗自冷笑,這些軍隊,絕不會是為了來接她回宮這麼簡單.她深吸一口氣,面容鎮定,定定的望著金翎,用淡漠的語氣,道"是嗎?那如陌還得多謝太子殿下的關心,如陌只不過來此會一會朋友,便如此勞師動眾,實在是過意不去.如今正值寒冬,夜裡風大天冷,太子殿下您傷勢未癒,應留在宮中好生修養才是.林統領,還不快快護送太子殿下回宮歇息."

林統領怔了怔,隨即疑惑的皺眉.太子妃半夜出宮私會男子,這可是要命的罪,按說,她被撞破之後應該跪地求饒才是,怎會如此的雲淡風輕,還可以理直氣壯的命他立刻護送太子回宮,看她的樣子似乎沒打算一起回宮.而太子也挺奇怪,就算要處置了這裡的所有人,也用不著出動兩萬禁衛軍吧?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院子,只有三四個人而已,哪裡需要如此大的陣仗?他稍稍抬眼,看了看太子,只見他面色平靜,抿著的唇一貫的上揚,雖無笑意,卻也覺察不出一絲半毫的怒氣.他跟了皇上多年,對高深莫測的皇上也總是能通過一個表情或是一個眼神,猜出幾分心思,可是此刻,他對著年輕的太子,卻完全看不出他的心中所想.所以,他做出了聰明的選擇,沉默.

金翎望著對面彷彿天經地義本就該並肩而立的兩人,無言的酸澀在他心中蔓延.見他們相視而笑,那笑容飽含了深情,有著他從未自她身上體會過的溫情暖意.那笑容對他而言,是那般的刺眼.他的目光宛如一把無形的刀子,直直的望向那兩人被長袖遮擋的交纏的十指,似是要硬生生的將其斬斷一樣.她想就這麼打發他回宮,沒那麼容易!

"愛妃這是在緊張為夫的身子麼?"金翎笑問,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他只是將"愛妃"與"為夫"四字說得極重,目光瞥了瞥那名神色鎮定的黑衣男子,只見他眸光一利,他卻仿如未覺,依舊笑面相對."既然他們是愛妃的朋友,也就是本太子的朋友,既然本太子見著了,那麼,再繼續讓幾位住在這麼簡陋的地方,就是本太子的不是了.還是請幾位跟我們一起回宮,讓本太子一盡地主之誼,好生款待如何?"

"不必."南宮曄面無表情,冷冷應道.他縱橫朝堂十數載,對於這種表面示好,背地裡不知道打著什麼注意的嘴臉再清楚不過,而他一向不屑於此,即使如今身在敵國險地,他也依然不會為了那萬分之一的僥倖而委身周旋.況且對方該知道的應該都知道,否則就不會擺下如此大的陣勢.

齊澈上前拱手,行個官面禮,不卑不亢道:"多謝太子殿下的盛情,只是我等住慣了這種貧民小院,而我家公子,性情喜靜,因此,就不勞太子殿下了."

"這推托之詞,說得倒是在情在理,只不過,本太子卻是不信.一個是護國軍師,一個是馨樂公主,還有一位,名動天下的戰神,封國辰王.幾時開始習慣了住貧民小院?這倒是稀奇."金翎雙手背於身後,緩緩往前走了幾步,目光緊緊盯住南宮曄,不疾不徐的開口,語氣中聽不出喜怒,道:"臨絕谷一站,辰王一計,炸冰湖,水淹臨絕谷,引發雪崩,致使我金國二十餘萬鐵血男兒葬身谷底,屍埋異國,留下無數的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如今封國戰神大駕光臨我金國,本太子身為一方之主,即便是身子再怎麼不舒服,也不可不盡地主之誼,否則,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要我金國被天下人恥笑?"

林統領及禁衛軍們皆是一愣,震驚的望向太子妃身邊的黑衣男子.那人竟然就是前些日子不費一兵一卒便滅了他們金國二十多萬大軍的封國戰神?難怪太子要出動這麼多的軍隊!聽說此人武功高強,出手狠辣,天下間少有人能敵,看來他們不能大意了.禁衛軍們個個臉色凝重,握刀的手更緊了幾分.

如陌目光微冷,自看到這滿院子的禁衛軍,她便已知曉金翎十有八九是確定了南宮曄的身份,否則不可能調派如此多的人手,將這小院圍得這般結實.透過院牆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看向院外滔天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有如血洗一般,足見其陣勢之龐大.

金翎,他是有備而來!

易語皺眉,冷笑道:"如果不是你們先聯合翌國入侵我封國領土,又怎會死那麼多人,要怪也只能怪你們自己."

"哦?照公主這麼說,若是今日你們在我金國的土地上出了什麼事,也只能怪你們管不住自己的腳,走錯了地方咯?"金翎挑眉,笑得別有意味.

易語冷哼一聲,不屑道:"你以為仗著人多,我們就會怕了你了?"她說著已經在進行了拔劍的動作,卻聽身後傳來南宮曄低沉的喝止:"語兒,你退下."

易語頓住,輕輕咬了咬唇,還是退到了一邊.

南宮曄面色深沉,眸光犀利.他立在台階之上,昂首低眸,俯瞰金翎.他沒有半分身在困境眾人應有的慌亂和懼意,有的只是平靜,鎮定.那不是一種外在的偽裝,而是由骨子裡透出的毫不畏懼的表情.他緩緩開口,道:"太子殿下是聰明人,相信您應該懂得要如何做才是最正確的選擇.貴國皇帝新喪,舉國悲痛,太子殿下不日將登上大位,必得整頓朝綱,實行新政,屆時只怕是心力交瘁.況且因前幾個月的戰事,貴國損兵三十五萬,耗資無數,已傷了元氣,若此時邊關戰事再起,於貴國可謂極為不利."

金翎面色不變,心中卻是一驚,傳言辰王善於掌控形勢,洞察人心,果然名不虛傳,短短幾句話將他金國目前的局勢分析得十分到位.父皇新喪,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而朝中大臣有一部分曾是皇后的暗黨,他登基之後,這些人定會擔心遭到他的打壓報復而在暗中搞些動作,他要想坐穩皇位安定一國,需要些時日才行.

金翎背手而立,亦是昂首低眸與之對視,明黃太子袍在一地銀雪映襯之下,格外耀目,襯得他越發的氣宇軒昂,自有一股王者風範."辰王對於我國形勢倒是瞭解的很,不過,照本太子看來,你們封國,也好不了多少吧?不錯,這次戰事,我國損兵三十五萬,而你們封國,損兵又何止三十五萬?別忘了,你們在南邊還有三座城池被人侵佔不曾收回.翌國至今還在虎視眈眈,等待時機再次進攻,只要你們封國對我國發兵,那麼,封國勢必會再次陷入被圍攻的境地,到那時,沒有了你這個封國戰神,本太子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金國太子果然是個厲害的角色,南宮曄心道,若沒有如陌之事,那麼,有個這樣的對手,倒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如陌望著金翎,冷聲道:"太子殿下,您似乎忘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金翎笑道:"與愛妃之間的約定,本太子當然不會忘記.只是,我不派兵攻打封國,不代表將來封國不會派兵攻打我金國.況且,約定當中只是說我若登上皇位,不准主動攻打封國,但並沒說我不能除掉未來有可能對我金國造成威脅的人物."

"你!!"如陌眉心糾結,一時間竟無以辯駁.

南宮曄安撫的拍了她的肩膀,望了眼周圍的禁衛軍弓箭手,對這金翎,氣定神閒道:"聽說翌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支撐不了多久,而翌國王子之中,數四王子和七王子最具實力.聽聞七王子心胸寬廣,心懷蒼生,得大批義士相助,增其實力,而翌國之所以與我國斷交,橫生戰事,源於翌王最寵愛的公主之死,而這位公主與翌國七王子一向不和,甚至有上一代的仇怨在身,若是七王子登基為王,定能與我國化干戈為玉帛.而四王子素有野心,向來以征服天下為其理想目標,若是此人登上王位,他定會等到金封兩國兩敗俱傷,坐收漁翁之利.這,應該不會是太子想看到的局面."

金翎唇角的弧度漸漸的消失,只餘一絲涼薄冷意掛在唇邊,但目光之中在多了幾分欣賞的同時,也增添了幾分危險的預警.封國辰王,果然是個強勁的對手,這樣的人,若是縱虎歸山,將來必成大患.

他轉身踱了幾步,如陌見他似有鬆動,便趁機道:"太子殿下若是擔心將來封國來犯,不如就在此與辰王簽下兩國的和平條約,如此一來,金封兩國得享百年安定,實為兩國之幸."她說著轉頭問南宮曄道:"曄,你同意嗎?"

若是換做以前,南宮曄不見得會答應,但是如今,他早已沒了逐鹿天下的雄心壯志,他只想等封國戰事平息,與如陌一起隱居山林,從此過著幸福無憂的生活.他握著她的手,點頭溫柔的笑道:"你覺得好就好."

金翎低眸沉思,簽訂兩國和平條約卻是對金國有著莫大的好處,而南宮曄雖然不是封王,但他的簽名絕對有效.想到此,正欲命人取來筆墨,起草合約,一抬眸卻見情意綿綿的二人交握雙手,心狠狠的一沉,不自覺的脫口道:"太子妃,你別忘了自己現下的身份."

如陌一怔,對上他泛著怒意的雙眼,蹙眉道:"太子殿下,您也別忘了,我們拜堂成親,只是做的一場戲而已,如今戲早已結束,你是你,我是我,沒有任何瓜葛."

她不想給他希望,既然無法響應他,倒不如決絕一點,讓他可以早日放下.也許他們可以是朋友,而她也確實早已當他是朋友,但他即將登基為帝,皇帝不會有朋友,身在高位,注定一世孤獨,所以,他們連朋友都不是了,但她會一直記得他曾經為救她而不顧自己的性命,她會記得,有這樣一個男子,為她受過傷.

金翎眸中一痛,面色倏地變白.強自支撐的虛弱身子忽然間似是失去了力氣,晃了幾晃,濃烈的傷感氣息就那麼突然的流血開來,在沉寂的夜空中無盡的擴散,止也止不住.

拜堂成親,只是做的一場戲.她怎能說的這樣直接而簡單!她怎麼可以坐到這般的毫不在意?

真的是戲嗎?只是戲嗎?如果真的只是一場戲,那他已走進了戲裡,深入了角色.如今她就這麼殘酷的告訴他,戲已結束,而他卻早已深陷,怎麼也走不出來.這場原本屬於兩個人的戲,在缺失了一個她之後,將會是他一人獨角,何其悲哀!

這段有她相伴的日子,令他如行屍走肉般的生命忽然間找到了存在的意義.那些日子裡的每一點一滴,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刻進了他的心底.

而她,卻只當他是一個合作夥伴,分得那樣清楚.不行,他不允許.他不想失去她,更不能失去她.其實他從來都不曾擁有過,何談失去?若不能擁有她的心,那麼,他就留住她的身.

金翎穩住了身子,冷風拂過他的額,徒留一片冰冷.他淡淡開口,毫無感情道:"你說結束便結束麼?若我不同意,就算是戲,也得一直演下去.愛妃若想讓我答應這和平條約,那就過來我身邊."

如陌面色一變,金翎這是在要挾她?他警告的眼神,將他的意圖,展現的清清楚楚.不簽和平條約,他絕對不會放過南宮曄.若南宮曄身子無恙,也許可以博上一博,可是他身子狀況如此不好,若是硬拚,哪裡有存活的希望?她有些憤怒的瞪著金翎.

南宮曄忽然上前兩步,將她擋在身後,他連看也不想讓那個男人看到她.

他凌厲的目光破空直射,與那遽然投來的兩道冷光於半空相遇,激烈的碰撞,火花四濺.

寂靜的廣闊夜空,黑幽幽的一片,找不到一顆星子.烏雲攏聚,漂浮著,將殘月蒙上一層厚厚的黑色陰影,籠罩著大地.

忽然,狂風大作,捲起雪地銀花,仿如翻騰的海浪,呼嘯著打在這對峙的兩名男子身上.

一個是金國太子,即將為帝.

一個是封國辰王,戰神無敵.

兩個同樣受了重創的高大身軀,皆是虛弱之極,卻都挺直了脊樑,昂頭傲視蒼穹,站得仿若泰山一般,具有穩不可摧的力量.

同樣擁有著尊貴顯赫的身份,具有逐鹿天下的資本,卻都曾為一名女子,在生死關頭置自己性命於不顧.

和平條約,本是一個互贏的局面,然而,卻因著這名女子的歸屬,誰也不肯放手,就那麼一直僵持著.

被掀起的黑色衣?融入夜間的冷冽之氣,呼呼作響,披散的長髮飛空,張揚著與生俱來的霸氣.南宮曄冷冷道:"她是本王的妻子,若要用她作交換,本王,寧可不簽." 明黃的衣袍抖動,袖舞飛空,金翎目光一凜,長臂一揮,霎時間,所有的弓箭都對準了黑衣男子,只要他一聲令下,便能立刻叫他萬箭穿心.

浮雲飄散,殘月當空,照在一地銀白之上,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映著四周院牆頭無數支拉滿弓弦的箭頭,竟然是淡淡的瑩瑩藍光在月色中淺淺流動,美得動人心魄,然而,看在他們眼中,卻是催命之魂,冷冽而滲人.

"箭上有毒!"






第一百四十章

如陌心中一驚,未及多想,直覺一個用力將立於身前的男子護到身後.南宮曄不妨,被她推得一個趔趄,堪堪穩住身子,見她一閃身,便已站到了他的前面,皺眉驚道:"陌兒!"說著便伸手拉他,大敵當前,他南宮曄怎可能讓自己心愛的女子擋在他的面前?即便是她同樣武功高強,即使金國太子傾心於她,有可能下不了手,但他絕不能讓她冒險,他也不是那種貪生怕死躲在女人背後的男人.

"陌兒,讓開!就憑這些人,還奈何不了我."

他話未落音,如陌便掉頭望他,只見她雙唇被抿成一條直線,容顏蒼白似雪,絕世雙眸亮如星子,卻冷若寒冰,盛滿決絕之色.

南宮曄不自覺的頓住身子,望著她的眼睛,心頭一片震撼.那是一種他從未曾見過的她的眼神,彷彿天地覆滅也不可動搖的堅定.南宮曄的話卡在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她只是望進他的眼底,卻一句話也不說,但他分明感受到了她想說的一切,唯有四字,同生共死.

易語和齊澈不約而同,紛紛上前,擋在南宮曄身前.

如陌銳利的目光直視金翎,這一刻,她不能再當他是那個救她於危難而百般回護的男子.無論是誰,若要傷害她愛的人,那他,就是她的敵人.

她雙眉緊蹙,緩緩抬起雙手,在眼前交迭,纖纖十指張開,一股強大的內勁之氣自指尖迅速擴展開來,如同遽然升騰而起的帶著濃烈殺氣的霧靄,籠罩在他們的周圍,形成一道無形的堅盾,將所有的敵人阻隔在外.

女子的雙眼漸漸泛紅,瞳孔之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滿頭青絲隨著內力的增強,驀地四散飛揚而起,每一根都帶著蕭殺的氣息,如同閃耀著寒光的利刃,渴望著刺穿敵人的心臟.

院牆一角光禿樹枝上的積雪,因內力的震盪滑落在樹下禁衛軍們的後頸,令他們身子不禁一抖,冰冷之氣瞬間滲透了肌膚,傳遞到四肢百骸.他們的眼中不約而同地閃過一絲恐懼,心頭一顫,手中的武器不自覺的握的更緊.

寒風刮面,凜冽得似利箭劃破長空,地上銀色冰雪陡然間飄揚飛起,彷彿在頃刻間被注入了生命,成為女子的殺人利器.

死亡的氣息,遽然濃郁,蔓延在人們的心底,是沉重的壓抑之感.

幽暗的小院內外,承載著萬人的呼吸,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林統領心中震撼,臉上微微變色,想不到太子妃如此年輕竟然有著如此強大的修為,當真是令人難以想像.雖然他並不知天一神功的厲害,但是,單憑著對那道彷彿貫注了萬千力量的內勁之氣的感知,也明白了若是被她以全力推出,只怕這裡的人,一個也活不了.見此情景他連忙上前,對著金翎,單膝跪倒懇求道:"太子殿下,你有傷在身,不可留在此地久留,還是將這裡交給臣……"

他修長的手指在明黃衣袖的映襯下青白色未退,顯然是方才緊攥過的痕跡.清俊的面容,卻平靜無波,雙眸略帶恍惚的望著眼前似是來自地獄的幽冥羅?,那帶是滿身煞氣的女子,真的是他所認識的如仙子一般的如陌?也許,這才是統領百年神秘底下宮殿的魔宮宮主的真實身份面目.

天一神功,集天地之靈氣,可令自然中的一切為其利器,殺人於無形.若修煉至頂層,全力發動之時,天地風雲色變,數十丈之內,將會被夷為平地,而發功之人,自己也會身受重傷.

他曾用性命拚死相護的那個女子,此時正全力催動內功,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然,不顧自身的安危,只為保護另一個男人,對付的,卻是他--金翎.

他自嘲的笑了起來,眉梢眼角都染上淒涼,目光卻堅定無比,腳下不退反進,一步步走向如陌,欲阻止她這種等同於自殘的行為.他不能允許,他金翎以性命相護的女子,竟然為救另一個男人,如此不顧惜自己的身子?

林統領大驚,急忙上前阻攔他,他眼光冷冷一瞥,林統領立時停手,金翎依然堅定朝著那女子的方向走近.

烏雲飛速攏聚,遮天蔽月.冰雪漫天飛舞,寒氣籠罩,刺人心骨.

南宮曄望著半空中越聚越多的雪,天地間變得晦暗一片,他心中驚駭至極,臉色大便,慌忙出聲阻止道:"陌兒,停手,快停手!"即便是同生共死,他也不要她傷在他的前頭.

如陌對他的阻止,仿如未聞,她一心只想逼迫金翎離開.然而,金翎卻在一步一步的靠近她,令她的身子不自覺的輕顫,心中開始有些慌亂.以金翎此時的身體狀況,絕對抵不住她強大的內勁,若她真的將這內力打了出去,只怕他,難有活命的機會.

"金翎,你站住!"她大聲喝止,她不想傷害他,一點都不想,但是,她卻不得不這麼做,她不能給他機會傷害南宮曄,哪怕是一點點的可能,都不行."金翎,帶著你的人離開這裡,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金翎唇角的自嘲參雜了一絲苦澀,笑著道:"如陌,我離宮之時,聽聞冷將軍心疾發作,我怕宮裡人多嘈雜,不利於醫治,便吩咐人帶他們換了個安靜的地方."

如陌面色徒變,心中一驚,他這是什麼意思?拿她的爹娘來威脅她?雙眉緊蹙,咬了咬唇,顫聲道:"你想學你的父皇嗎?"

金翎眸光微變,痛意遽生,看住她的雙眼,"我不是父皇,你也不是皇后.所以,我們不會同他們一樣,以那樣的悲劇收場."

他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不錯,她卻是不是她的母親,所以她做不到為了愛情,置親人與不顧,可是,他忘了,她也不像當年的母親那般.只能任人宰割,毫無反擊之力.

她漸漸收了內力,狂風驟停,冰雪回歸大地,天地間又是一片肅靜.

天邊烏雲漸散,露出半邊殘月,冷光普照,寒涼入心.

就在眾人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那名女子手中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把長劍,而那鋒利的劍尖,正對(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xs.,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c准了太子的咽喉,只隔了三寸的距離不到.吸氣聲遽起,緊張的望著太子與太子妃二人.

金翎的目光自那閃爍著寒芒的利劍緩緩望向執劍的手,那隻手依舊瑩白如玉,曾緊緊地抓住過他的手,還輕柔的為他拭去唇邊的血跡,那一刻,她的手那樣的溫暖,如今卻泛著冰冷的光澤.他目光慢慢上移,看到的是她蒼白美麗面容上的冷漠神色.那如畫的容顏,曾為他有過慌亂的表情,那雙美眸,也曾為他受傷而泛紅含淚,有著痛意一閃而過.如今,卻什麼都沒了,只有一片冰冷和決絕之色.

"讓他們離開!"如陌冷冷說道.

"如果我說不呢?你會殺了我?"他不信,她真的會傷他!

"金翎,你,別,逼,我!"她目中帶了痛意,語氣決然.長劍往前一刺,劍尖便割破了他的肌膚,嫣紅的血,絲絲滲了出來.

金翎的笑益發張揚,可笑容中卻是滿滿的淒涼,他驀地抬首,一把狠狠握住劍身,呵呵,原來利劍割破身體的痛,遠遠不及噬心之痛.

"太子殿下--"林統領滿目驚駭,急忙上前幾步.

"站住!"如陌大喝道,"你敢過來,我就殺了他."

林統領駭住,連忙頓住腳步,望著如陌的眼神迸裂出濃濃的怒意,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太子妃,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太子殿下?您忘了,就在三日前,太子殿下他對你以命相護,被鋼針釘在地上,失去了他在這個世上最後的一個親人.您可知道,太子殿下是以何種心情,拖著重傷的身子跪在皇上的靈柩之前?" 如陌心底一震,手中的劍幾乎握不穩.她咬著唇,看金翎那永遠掛在嘴邊的笑容,帶著濃濃的諷刺和悲涼,他那雙在相識之初常常會笑彎的眼睛,此刻眼底的傷,那般的濃郁,似是一種無聲的指責,控訴著她的殘忍.

鮮紅的血,帶著濕熱的粘膩,染紅了他修長是手指,順著掌心流下,宛如一道蜿蜒的紅線,滑過纏著層層白布的手臂,她眸光一痛,那百步之下,包裹著的便是那個被刺穿的血口,她怎會不記得呢?那一日的每一幕,他是如何護著她,如何一次次以自己的身體代她承受穿骨之痛,她都記得那樣清楚,終生都不會忘.

握劍的手,漸漸失去了力道.她怎麼能這樣傷害一個真心待她的男子?可是,不出此下策,又要怎樣保證南宮曄的安全?她不禁轉頭去看南宮曄,只見他滿面痛惜之色,看向她的眼神中帶著濃烈的愧疚,他不想讓她為難,因為他懂她.從金國太子的行為和眼神,誰都能看出他對陌兒的感情有多深,陌兒是重情之人,她從來都不會傷害任何一個對她好的人,而這一次,為了他,她卻親手傷了為她身受重傷的金國太子,她的心裡一定很不好受.她眼中的掙扎與矛盾讓南宮曄心底湧起無盡的自責,痛恨自己讓陌兒再次面對如此兩難的境況.

如陌望著藏在她心底最深處的那個男人,心中劇痛,那是一個她賭不起的人,他的命,對她而言,比什麼都重要.

金翎就那麼一直看著她,望進她的眼,卻望不到底.看到她眼中情緒變幻,閃過愧疚,感激,猶豫,再到無可奈何,這種種複雜交纏的神色中,唯獨沒有半分愛意.當她看了那個男人一眼,再轉過頭來望著他的時候,她的眼神之中已摒棄了一切情緒,只剩下堅定.而她的身子,隨著她握緊的劍,再次抵緊他喉嚨的那一刻,褪去了溫暖,心底只餘下冰涼一片.

金翎空寂的眼神,漸漸的冰冷,唇邊揚起的笑容,卻不減半分.

如陌面對這樣的他,只覺全身無力,卻仍強自支撐.她只覺他冰冷的眼神似乎要穿透了她的心臟,將她狠狠地釘到牆上起,這樣的金翎,真的很陌生.她明白不止傷了他的身,更是傷了他的心,可是,她卻不能退卻.也好,若是能因此讓他對她死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她強迫自己對上他的視線,鎮定了心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帶有任何情緒."我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他.金翎,對不起了!"

"太子妃,你……"林統領剛怒聲開口,如陌便冷聲打斷道:"林統領,若是今日太子殿下有個三長兩短,你便會成為整個金國的罪人.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林統領雙眼幾乎冒出火來,暗自權衡輕重後,對著禁衛軍一揮手,恨恨的咬著牙,大聲下令:"放他們走."

眾禁衛軍得到指令,紛紛往兩邊退去,讓開一條道來.

如陌對南宮曄易語三人沉聲道:"你們快走.到了安全的地方給我來個信."

易語猶豫道:"可是你……"

如陌斷然道:"不必擔心我,你們快走吧."

齊澈點頭,不再遲疑,率先出去牽馬.

目前的形勢,他們立刻離開才是最正確的選擇,以金國太子對如陌的在意程度,她應該不會有危險,況且她的武功之高,也無人能傷到她.

南宮曄濃眉緊蹙,眼中似有道不盡的千言萬語.滿心不捨,擔憂,心疼,最終在她堅定的目光中,化作一個明朗的笑容,如果這能讓她安心,那他就將所有的悲傷都埋在心底深處.

他不想就這樣走,可是留下,只能讓金國太子多了要挾的籌碼.而她爹娘在金翎手中,他知道她也決不可能就此放手跟他走.他們經歷了那麼多的生死磨難,讓她得以解開心結,他滿以為這一回終於可以守得雲開,到頭來,卻還是不得不分離.

今日一別,不是放棄,更不是向金國太子妥協,他要用男人與男人之間更坦蕩的較量方式,來傲然迎回他的妻子.

迅速翻身上馬,縱然有傷在身,那身姿已然矯健如初.回眸兩兩相望,鐵血男兒的錚錚鐵骨不減分毫,眼中柔情無限.他在心底對她說:"陌兒,我很快會來接你,等我!"

如陌眼中含淚,亦明瞭他在心底對她說得話,點頭笑別:"珍重!"

白馬揚蹄,嘶鳴長嘯,似能感受到主人深埋心底沉重的無奈與悲傷.

"如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金翎,如果你敢欺負如陌,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臨行前,易語厲聲警告,揚起馬鞭,"駕"的一聲,與齊澈縱馬奔騰而去.

冷風呼嘯而過,打在面頰之上有如冰刃在割.飛馳而去的馬蹄帶起大片的雪沫,一路揚灑,模糊了誰的視線?

如陌望著遠去的馬背上的挺拔背影,恍惚間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就是那樣一個孤寂而蕭瑟的背影,曾讓她癡癡凝望了十年,這一次,她堅信,她不會等太久.

她欣慰的笑了,南宮曄,他終於懂得了怎樣做才是真正的對她好.

金翎的表情由始至終一直不曾改變,恣意笑著看著她威脅林統領放人,看南宮曄他們離去,也看著她微笑與他們道別,他始終一言不發,彷彿這些事情都與他無關.他就那麼一直仔細盯著她看,不放過她的每一個細節的動作,每一個變幻的表情,他的血卻在她對另一個男人毫不掩飾的愛戀中漸漸失了溫度,就如同這滿地冰雪覆蓋下的大地,冰冷,了無生氣.

"太子妃,他們已經走了,你快放了太子殿下."林統領怒聲道.

如陌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面對著金翎飛揚的笑容,心中無法抑制的漫起死死疼痛.有一種人,受的傷越深,便越發的笑得燦爛.而他的那個笑容,她也曾有過,那是被深愛之人無情傷害過的一種詮釋,不是責怪,不是怨恨,只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無可抑制的徹骨悲涼.

她的手在他一眨不眨的冷漠目光之下,有些輕顫.這麼多年來,她面對敵人從不手軟,可是金翎,他不是敵人,至少,不是她的敵人,然而,今時今日她卻不得不這麼做,說她自私也好,說她忘恩負義也好,她沒得選,眼眶泛紅,她咬著唇,狠心道:"不行,我必須等他們到了安全之地,才可以放人."

夜涼如水,在冬日橫風中愈加冷徹心骨.月色陰黯沉鬱,烏雲聚散漂浮,這座位於進貨皇城城西的僻靜小院中,剛剛大婚三日的金國太子與太子妃二人,在上萬禁衛軍緊張忐忑的目光注視下隔著一柄帶血的劍,於暗夜之中相互對視著,一直到天光破曉.

一夜的沉寂無聲,禁衛軍們屏息佇立,竟是連大氣也不敢出.

金翎眉梢已掛了寒霜,臉色煞白,眼望著慢慢升起的冬日咧嘴一笑,慘白唇角勾起的笑彷彿被定格在黑夜中的某一個瞬間,再也脫不開.

黎明的曙光自東方升起,將這世間萬物敞亮於世人眼中,卻照不亮他心中那條陰暗的路.

如陌漸漸鬆開被凍得僵硬的手指,可那柄劍卻仍懸在半空.握住劍身的那隻手,已是青白泛紫,被徹骨的寒風凝結的鮮紅血液,將他的手與劍凍結為一體.

她抿緊了唇,艱難轉頭,已不忍再看那個面色蒼白如紙卻已然笑著的男子,舉步前行,與他擦身而過,她沒有看到,身後的男子在與她兩身相錯那一刻眸光盡碎,濃傷四溢,心碎欲裂.

清晨的寒風揚起錯身而過的兩人的髮絲,在空中飛舞糾纏著,只一瞬間,各自飛散開.終究是塵歸塵,土歸土,各自的人生,沒有兩心相映,也只能是短暫的交集.

她走得緩慢,每一步都異常沉重,當一隻腳踏出小院的門口,突然,身後傳來"砰"地一聲,清脆而響亮的聲音劃破了清晨寂靜的長空,彷彿直入雲霄,在天地間,久久迴盪.

林統領與兵將齊齊驚呼:"太子殿下……"

她的身子完全僵住,心彷彿被一個鐵拳狠狠的擊中,止不住的顫抖.她只覺得鼻子一酸,唇微微張了張,卻無語出口.

身後隨之傳來的兩聲脆響,是兩截斷劍先後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所發出的聲音,亦如砸在她的心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元豐四年二月,金國太子金翎登基為帝,立太子妃如陌為後,拒百官建言,不納妃嬪,空設後宮.同月底,封國辰王親領精兵二十萬,攻打金國邊境,來勢洶洶,勇不可擋.並要求帝金翎將帝后如陌交出,金翎不為所動..命全軍將領頑強抵抗,彼此僵持難下,自此,金封兩國再次勢成水火.

太陽西斜,殘紅似血,天邊一朵浮雲過處,失了往日的悠閒,似留下了淡淡的一抹匆忙的痕跡.

如今已是四月,傍晚的天氣有著微微的涼意,金國皇宮中幽長寂靜的宮道上,一名女子素衣裹身,烏絲飛揚,清冷的雙眸帶著疏淡的怒意,在經過的奴才們慌張的跪拜行禮中,視若無睹,簌簌而行,直往皇帝處理政務的御書房方向快步而去.

御書房.桌案上奏折堆積如山,有一半是關於邊關軍情急奏,就在十日前,封國再次攻陷一座重要城池,金國大將非死即傷,如今朝中可用將才所剩無幾.而另一半則是勸諫皇帝以江山社稷為念,將皇后交出,平息戰亂,還國之安定.

御案下方兩名中年男子,伏身跪地,一級品階官帽直抵地面的墨色官袍前擺之上,身子微微顫抖.正是左丞相與兵部無尚書二人,那一半勸諫皇帝交出皇后的奏章正是此二人帶頭聯合文武百官共同上述.

金翎召他二人前來,已有近兩個時辰,他們自打進了御書房,行完禮就一直沒起來,端坐御案前的年輕帝王就好像徹底將他們給忘記了,而他們只能安靜的跪著,不敢出聲打擾.

金翎以手扶額,很有耐心的一道一道的翻閱著那些奏章,並無半分苦惱或是不悅的神色,只不過,他每看完一本便會笑著輕哼一聲,聲音中辨不出喜怒,繼而一甩手將手中的奏章扔了出去,或砸在白色牆壁上彈回到地面,又或者砸在伏跪之人的頭上,身上,總之是砸在哪裡就是哪裡,他連看也不會看一眼,不出一刻鐘的功夫,整個御書房,已是明黃滿地,一片狼藉,再無踏足之地.

"參見皇后娘娘!"門外響起奴才們的參拜之聲,緊接著,一道女子清淡的聲音響起:"皇上可在裡面?"

"回娘娘的話,皇上與丞相大人,尚書大人正在御書房議事.奴才這就進去稟報……"

"不必了.我自己進去."

"啊?娘娘……"

金翎手中的動作微微一滯,狹長的雙目之中有一絲複雜光芒一閃而逝,似是等待許久的期盼,又帶著幾不可察的傷感,瞬間被強自壓下,手中的奏章在御書房的大門打開的那一?那,朝著門口直扔了出去.

如陌一推門就見一黃色的不明物體朝著自己直非而來,心中微驚,卻不閃不避,任由那道奏章帶著疾風擦過她鬢角的髮絲在她光滑細緻的眼角留下一道不算深的血色劃痕,落到院中的青石磚上發出的低沉的聲響,令滿院子的奴才們不約而同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緊低著頭,身子在黃昏的涼風中瑟瑟發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如陌毫不理會眼角的血痕,若無其事的踏進了屋子裡,看著滿屋的狼藉,不禁皺眉,掃了眼在她到來之後,唯獨沒有抬眼看她的坐在上位的年輕男子,面無表情的彎腰撿起其中一本奏章翻開,毫不意外的看到有熱門義正言辭的說她是紅顏禍水,為國之社稷應盡早將她交出去.若果真如此,倒好了.

她勾唇淺笑,扔掉一本之後再撿起其它的來看,每一本如執一詞.

武尚書見她就這麼衝了進來,便直起身,回頭衝她疾言厲聲憤憤指責道:"娘娘真是膽大妄為,身為後宮之主,理應克己守禮,方能為後宮之表率,怎能不經通傳,便擅闖御書房,該當何罪?"

如陌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卻面帶笑容,不答反問道:"大人你認為,如陌該當何罪?後宮無一妃嬪,不知如陌又要為誰做表率?"

武尚書面色一窘,隨即恢復自然,道:"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也沒有,你既貴為皇后,就應該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自古有雲,後宮不得干政,你不經皇上批准,私自翻閱奏章,是為大逆不道,應給予嚴懲."

如陌面色不改,邁著輕悠小步,踏著明黃的奏折,緩緩走到武尚書面前,望著他淡笑道:"依大人只見,該如何嚴懲呢?"

只是一個淡漠的眼神,卻令武尚書忽覺有一道無形的沉重壓力在他頭頂當頭壓下,令其不敢正視.他目光躲閃道:"應……應立即廢除皇后之銜,驅逐出我金國的邊境,永遠不准再踏進金國的土地……"他話未說完,只覺眼前一黑,面上邃然一痛,一本奏章迎面而來,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他吃痛的驚呼出聲,又慌忙掩口,只聽前方傳來一道不鹹不淡卻自成威嚴的聲音:"你們眼裡,可還有朕這個皇帝?"

武尚書心中一驚,意識到自己觸怒了皇帝,慌忙磕頭道:"臣,臣知罪."

金翎自始至終頭都不曾抬一下,只帶著微薄的笑,面無表情道:"滾出去!"

"遵……遵旨.微臣告退."武尚書退下,左丞相也連忙告退.

大門被輕輕合上,阻隔了門外照進來的最後一抹殘陽.

如陌靠近御案跟前站定,冷冷的目光直盯著垂眸的金翎,沉聲問道:"你究竟把我爹娘關在了何處?"

自從他以她父母的性命作要挾,堅持立她為後,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一面.她在宮中千方百計調查父母的下落,卻找遍了整個皇宮,每每查到蛛絲馬跡,她便欣喜若狂,只可惜,到最後才發現,那些都是金翎刻意擺出來給她的假線索,密室,囚牢,暗殿,冷宮……今日已經是她第十一次空歡喜,她不由得怒火中燒.

金翎的目光始終注視著手中的奏章,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心思全在眼前立著的女子身上,只要他一抬眼,就能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但他並未抬頭,只噙著一貫的淡笑,眼神冷淡,聲音清淡道:"這個問題,在大婚時你就已經問了很多遍了."

如陌強壓怒氣,冷聲道:"你故意一次又一次的給我希望,然後再讓我失望,你到底想要怎樣?就算你不想告訴我他們的下落,也沒必要這樣戲弄於我!"

金翎淡淡道:"朕是怕你在宮中的生活太過寂寞,才給你找點樂子罷了."那清冷的語氣,彷彿真的是因為怕她寂寞,與她玩了個無傷大雅的遊戲一般.

"你,你……"她面上一白,被氣的說不上話來,卻又無可奈何,半響方道:"就請你告訴我,我娘她,究竟……是不是還活著?"

金翎忽的笑起來,微帶諷刺,道:"你問朕,她是死是活,還不如問問你自己,拋下她出宮見那個男人之前,可有半點生機?"

如陌眸中一痛,她終究是不甘心,沒看見她,她便一廂情願的認為她還活著或許被他所救,又或者有奇跡出現,可是她怎麼忘了,他的父皇母妃皆是死於她之手,他對她母親的恨,不會是一點半點那麼簡單,就算真有辦法能救她,他又如何肯救?

低了眸,心痛難抑,顫抖出聲:"我已經是你的皇后了,你要到何時才肯答應,讓我見見他們?"

金翎驀地站起身,目光只盯著她的眼睛,唇邊笑意更深了幾分.他雙手撐著案台,身子往前傾,與她越高越近,目光觸及她眼角的那道血痕之時,身子微微一震,目中有心疼之色劃過,瞬間便掩去.他強忍著想要伸手觸碰她的衝動,壓低了聲音,問道:"那得看看你何時才肯心甘情願的永久留在我身邊,將你的心交與我,與我做真正的夫妻."

如陌目中帶痛,苦笑搖頭,悲聲道:"金翎,你為何要如此執迷不悟?你明知我們根本不可能有結果的.我這一生,除了他,不會再愛上任何人,而你,又何必拿江山做賭注,陷萬民於水火!戰爭一起,有多少將士會戰死沙場?又有多少黎明百姓將會田園盡毀,流離失所?你作為一國之君,怎忍心為兒女私情,置你的子民於不顧?"

金翎面色一變眸光陡然犀利,忽然抬起雙手,緊緊扣住她削瘦的雙肩,看進她眼中痛心疾首之色,不由苦笑出聲:"你就只會責怪我嗎?為何你不說,他為了一己私情,掀起戰事大動干戈,治天下蒼生於不顧?"

如陌回握住他的手臂,用了很大的力道.蹙眉望他,認真道:"金翎,你和他不一樣,我不想你為我而成為亡國之主啊……"

金翎斷然截口,笑中帶怒:"哪裡不一樣?就因為你愛的是他而不是我嗎?到底我哪裡比不上他?而你又怎知我會亡國?你就那麼篤定我一定會敗在他手中嗎?說不定我能將他趕出金國,進而滅他封國呢?到那時,他將會成為封國的千古罪人,遭後世萬千人唾?.而我,為了你,即便是如此,我也一點都不在乎."

如陌忽然覺得很無力,這樣的感情,很珍貴,但是對她而言,卻未免太過於沉重,因為她所能承受的,只想承受的,也只有南宮曄那一份而已.

她真的不想見到他們兩人對決的局面,無論是金翎,還是南宮曄,她都不願看他們任何一方受到傷害,可是她卻無力阻止.她的手頹然滑落,無奈的歎息.

金翎突然欺身往前,毫無預兆的低頭一把戳住她柔軟的雙唇,用力地吮啃.她的唇,果然如無數次想像中的那般甜美,讓人不捨得放開.

她原本還沉浸在無法勸解他放手而無奈慨歎,卻不想他竟然會輕薄於她,頓時睜大了眼睛,驚而出聲,忘了該如何反應.

他的舌趁機滑入她口中,準確的捕捉到她小巧的靈舌,百般糾纏,技巧熟練的挑逗著她每一個敏感點,她的身子不可自制的顫了一顫,慌忙伸手推開他,而他的手卻迅速的滑下,箍緊她纖細的腰肢,將她的雙臂緊緊圈在其中,使她動彈不得.

她憤怒的扭動著身子,欲掙脫他的桎梏,卻使得他的吻愈加的激烈炙猛,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然,似要將她揉入身體吞入腹中.她惱怒之極,照著他的舌一口咬下,霎時間,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竄入口鼻,在兩人唇齒間蔓延開來.

尖銳的痛感傳來,他卻仿如未覺,仍拼著全身的力氣,用力地吻她,彷彿要將他全部的感情通過這樣一個絕望的吻,盡數傳遞到她的心上.

如陌忽然僵住了身子,變得安靜下來,這個吻,沒有一絲情慾的味道,有的只是一種困於情感之中無法脫出的絕地悲涼.

她任他抱著,吻著,她睜開雙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心底生出一絲細微的疼痛,逐漸的擴展.他的雙眉緊皺,在眉間打了一個死結,像是一個深沉的烙印般,印在了她的心裡.他緊閉的狹長雙眼,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著,一如被傷透的心.

感受到她的平靜,他忽然張開了雙眼,看到的是一雙帶著微微的心疼卻充滿了憐憫的眼神,他心底狠狠一震,邃然推開看她,自己重重的跌回了身後的座椅,沉重的撞擊之痛他不曾哼出一聲,眼前只有那雙充滿憐憫的眼睛,憐憫?憐憫!

他閉上眼睛,努力的平復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在她靜靜轉身的時候,他帶血的唇探出在唇邊舔了舔,低聲慘笑,自嘲而淒涼.

他何時落到這般境地?竟需要她人的憐憫!用雙手摀住臉,不可抑制的笑一直在嘴角盪開,只笑到整個身子都在控制不住的發抖.

笑到最後,他對著她漸漸遠去的纖細背影,萬般苦澀的輕輕開口:"我會御駕親征,帶上你,見證我們之間的成敗."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春日光照大地,戰火無休.封國護國軍拿下金國雁城這一重要城池,並無歡呼雀躍,只因這一戰,死傷無數,比預料中要多了許多.

南宮曄齊澈易語三人立在閱兵台上,望著練兵場上的十幾萬將士,面色無不凝重.

齊澈道:"王爺,這次之所以死傷眾多,屬下已查明原因,在我們攻打雁城的前一晚,十營出現一張字條,上面說,王爺為一個女人,枉送將士們的性命,不值得將士們為王爺賣命,還說將士們家中的老小在家苦等,最後只等回去一具屍體,讓人心寒.這一傳言讓將士們的心有所動搖,卻被十營主將陳將軍給壓了下來.因此,這一戰,僅十營將士就死傷過半,若不是王爺及時發現有異,臨時改變戰略,又深入敵陣殺死敵軍將領,只怕這一戰,我軍要吃大虧."

易語怒道:"一定是雁城的人幹的.哼!他們這麼卑鄙,使用奸計,雁城還不是一樣被我們攻下來了?"

齊澈歎道:"所謂兵不厭詐,他們這麼做也沒什麼不對,只不過,十營主將隱瞞不報,險些誤了大事."

南宮曄面如寒霜,行至台階之上,望著十營主將的目光異常冷冽,沉聲問道:"陳將軍,你可知罪?"

陳將軍身子一抖,撲通一聲跪下:"末將……知罪!末將之所以隱瞞不報,實在是不想讓王爺生氣……"

南宮曄袖袍一甩,冷聲喝斷他的話,"閉嘴!是本王的心情重要,還是將士們的性命重要?你身為十營主將,連這點都分不清楚,本王留你何用?來人,將他拖下去,軍法處置!"

"遵命!"立即有人上來將面如土色的陳將軍拖了下去,陳將軍內心有愧,連求饒都不敢,眾將領們欲開口求情,卻見王爺似已動怒,只得個個低頭,不敢出聲.

這是,一名副將上前,俯身跪拜請示,"啟稟王爺,此次戰事死傷將士們的名單已經擬好,是否要立即呈送京都?"

南宮曄點了點頭,面色沉重道:"本王會修書與王上,讓朝廷好好安撫他們的家屬,雖然他們犧牲了,但他們的家人並不會從此無依無靠."

眾將領們拱手行禮,面帶感激道:"末將代表所有的將士們,感念王爺的恩德!"

南宮曄舉手制止,舉步下台階,路過眾位將領,冷眸一一看過,眾人無不頷首低眉,不敢與之對視.

南宮曄俊容肅穆,目光深沉,步伐穩健直走到盡頭處,背對眾人,用聽不出半點情緒的聲音道:"此次戰事,是由本王一力挑起,目的,是為迎接本王的妻子,這一點,本王從未隱瞞過各位.今日,軍中流傳本王為一名女子,枉送將士們的性命,不知各位將軍,如何看待此事?"

將士們微微詫異,面面相覷.

一營主將站出,雙手抱拳,十分恭敬道:"金國皇帝敢搶王爺的女人,就是不將我們護國軍放在眼裡,更是欺我封國無人.末將,誓死追隨網頁,打入金國皇城,迎王妃回國."

六營主將亦道:"末將也是誓死追隨王爺!如果這次,我們能順利攻下金國,看往後還有誰敢入侵我們封國的領土?"

"對,我們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們封國不是好惹的,只要王爺願意,就算統一天下,又有何難?眾位將士兄弟,你們說是不是?"八營主將高舉手中兵器,豪言高聲,立刻迎來一片附和.

"是啊!"

"請王爺迎回王妃之後,帶領我們統一各國,讓天下土地盡歸我封國所有!"

這麼一說,眾人頓覺熱血沸騰,封國一統天下,這是多麼偉大的壯舉.

唯有三營常將軍不曾開口,只回身看了看身後滿面興奮情緒高昂的戰士們,隨後出列,單膝跪地,標準的軍人跪姿,一張刀刻般的面容,剛毅沉寂,目中滿是崇敬之色,抬頭望著前方立著的高大背影,帶著十二萬分的真誠,洪聲傳遍全場:"末將才不管是為了女人還是其它什麼原因,末將只知,如果沒有王爺帶領我們這些人,就沒有封國的安定,更沒有我們家中老**靜安樂的日子.所以,只要是王爺進的命令,不管要我做什麼,末將都願,肝腦塗地,埋屍疆場,絕無異議!"

常將軍字字鏗鏘有力,句句都能聽出這是他的肺腑之言,令在場的所有將士無不動容.不論是數年前還是幾個月前,都是王爺挽救了封國必敗的局面.

巍巍蒼穹,白雲飄浮無邊.練兵場上十幾萬雄兵伏地,激昂高呼之聲,在雁城上空,久久不息.

"誓死追隨王爺,埋屍疆場,絕無異議!"

"埋屍疆場,絕無異議!"

……

易語站在高台上,心情從未有過的激盪,她望著下方的十幾萬將士們,從未像這一刻這般感覺到每一位將士都是那樣的讓人肅然起敬,他們對三哥的敬仰早已超越了一個士兵對於帥將應有的尊敬,那是一種不可動搖亦無法摧毀的信仰.她舉劍過頭頂,運用內力,讓自己的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各位將士們,因為有你們,所以我為自己身為封國公主的身份而自豪,更為有你們這樣忠肝義膽視死(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xs.,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c如歸的將士們而驕傲!"

幾個月以來所見識到的戰爭的殘酷,早已消磨了她曾經的一身江湖豪氣.

南宮曄折身回頭,親自扶起常將軍,在他激動的神色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上台階,面向將士們,一身凜然正氣,朗聲道:"本王,亦如此!"

他洪亮的聲音,傳到每一位將士的耳中,雖只有短短的五個字,令他們激動異常,王爺為有他們而驕傲,這是對於他們每一個將士最高程度的獎賞!

一時間,練兵場上,所有將士高舉手中兵器,呼聲高震,直指雲霄九天之上.

"誓死追隨王爺!王爺千歲!公主千歲!"

烽煙起,戰爭以野火燎原之姿,在金國的土地上肆意的蔓延.鮮血染就的疆土,每一處都瀰漫著濃重的血腥之氣,數以萬計的烈血男兒為著他們心目中的信仰--如神祇般的男子,甘願拼盡最有一絲力氣,流盡最後一滴血.戰死沙場,埋骨他鄉,毫無怨言.

護國軍中軍紀嚴明,奪下的城池,都會對百姓給予安撫,不曾有一樁燒殺搶虐之事發生,金國陷落之城池中百姓心中的恐慌漸漸平息,也並無許多怨言.

春日的夜裡,依舊有些涼意襲人.天空一輪圓月高懸,講整個大地鍍上一層銀光.封軍營地之外,一座山丘上,男子褪去盔甲,一身黑衣背手而立,手中一枚銀簪被握得死緊,簪上銀刺嵌入掌心,滑膩濕潤的一片,他卻毫無所覺.

抬頭望月,眼中濃烈的思念溢出,不知心中的人兒,一切是否安好?

"王爺."齊澈漫步上前,與他並肩站立.

南宮曄輕輕恩了一聲,隨口問道:"你來了,怎麼不陪著語兒?"

齊澈低頭一笑,道:"她說有點事,一會兒就會過來."

南宮曄突然側眸望他,面上的表情十分嚴肅,看得齊澈微微一愣,只聽他道:"齊澈,你可是真心喜歡語兒?"

齊澈面上微微一紅,斂了笑,忽然就在他面前跪了下去,抬起頭直視南宮曄的眼睛,深色認真的回道:"是的,王爺."

南宮曄目光犀利,再次問道:"那你是否能夠保證,一生對她好,把她的性命看得比你自己還重?又是否能夠做到,此生除了她,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齊澈稍稍沉吟,語氣堅定道:"我可以!此生能得易語相伴到老,齊澈絕不會有二心."

南宮曄的目光浮現出在外人面前少有的柔和,點頭道:"好,我相信你.把語兒交給你,我也放心.等這次戰事結束之後,就把你們的婚事辦了,也好了卻我和王兄的一個心願."

齊澈心中一喜,真誠道謝:"多謝王爺成全!"

南宮曄握住他的手,扶他起來,望著這個跟隨他多年的男子,欣慰道:"以後跟語兒一樣,喚我'三哥'."

"是,三哥."齊澈爽快的喚道.

悄悄躲在樹後的易語,面上早已暈紅一片,貝齒咬唇,一顆心砰砰亂跳.她強壓住心中的喜悅,裝作不情願的模樣走了出來,嘟著唇,抱怨道:"三哥,你怎麼也不問問我的意願,就替人家做主啊?我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會嫁的."

齊澈身子微僵,面上一窘,嚴重的喜色漸漸淡了下去,他向來是個倨傲自負的人,聽易語這麼一說,便以為易語是嫌棄他的身份配不上她.於是,低了眸,不做聲.

南宮曄看了眼齊澈,對易語搖頭道:"語兒,你就喜歡逞口舌之快,該珍惜的時候不珍惜,你是不是想學三哥一樣,整日活在悔恨當中?"

易語一愣,連忙看向齊澈,見他面色不好,便去拉了他的袖子,對他嫣然一笑.

齊澈見她面上浮現一抹嬌羞,心頭豁然開朗.卻又忽然感覺到一股濃烈的傷感氣息在空中纏繞,雙雙朝著南宮曄望去.

只見他仰頭望天,銀色月光照在他斑白的兩鬢,令他原本年輕俊美的容顏之上滄桑之感濃溢而出,他語氣悲涼道:"這個世上,有很多人,因為不懂得珍惜而相互錯過.我和陌兒,曾經都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所以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傷害.當歷經了生死,終於敞開心懷,卻又因為形勢而不得不分開,如今想見上一面,卻要用無數的性命去交換.其實,我們想要的,都很簡單."

是的,非常簡單,那便是有所愛之人相伴,過著平凡卻又幸福的日子.

易語上前,低聲喚道:"三哥,你又在想如陌了,也不知道她在金國的皇宮裡過得好不好?我也好想她."

齊澈安慰道:"她不會有事的,如陌不是一個會隨便任人欺負的女子,你們放心吧.襄城是通往金國皇城最主要的一道屏障,只要我們攻下襄城,很快就能攻入皇城,到時候,就能見到如陌了."

"恩."易語重重點頭.

南宮曄舉起手中的髮簪,洗洗的觸摸,似是想從髮簪之上感受那人的溫度,然而,只徒留了一指血跡,斑斑入目.

陌兒,等我.

易語看著那銀簪上驚目的血紅,一把奪過他手中髮簪,又是心疼,又是責怪道:"三哥,你怎麼把自己給弄傷了?"

南宮曄若無其事道:"不礙事."說罷就要拿回簪子,卻見易語望著銀簪似若有所思,忽然,她驚聲叫道:"哦,我想起來了,這是如陌的簪子,這枚髮簪裡,有魔宮藏寶圖!"

南宮曄心底一震,面上驀然變色,一把扣住她手腕,驚問道:"你說什麼?"

易語十分肯定道:"是真的.我曾親眼看見如陌畫了一張圖,放進這簪子裡,不信你打開看看."

南宮曄接過簪子,在易語的提示下,輕輕撥動簪頭的一根最不起眼的銀絲,果然針梃與簪頭銜接處彈出一絲細細的裂縫,他連忙打開,從針梃中取出一張薄薄的紙卷.他顫抖著手輕輕的展開,就著月光一看,頂部的魔宮寶藏四字清晰入目,令他的心狠狠一顫,雙眼酸澀,原來她早就將魔宮寶藏送給了他.

他透過薄紙一喜看到背面有字,連忙翻過來一看,心口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攢住了一般,他用力的呼吸,卻仍然覺得透不過氣.

只見那薄紙之上,清逸灑脫的一行:僅以此寶藏,贈吾之愛.願它能助你達成心中所願.如陌.

曾經,他的心願,逐鹿天下,一統江山.如今,寶藏就在眼前,他卻沒有一絲半點的喜悅之情,只有心中的萬般苦澀難言.

"王爺,王爺--"

就在這時,一名傳訊兵朝著這邊快步跑來.

南宮曄皺眉道:"何事如此驚慌?"

那士兵大口喘氣,道:"啟稟王爺,小人剛得到確切消息,金國皇帝御駕親征,應該明日就會抵達襄城."

南宮曄一怔,手不自覺的握緊.金翎,他終於來了,這樣也好,就讓他們兩人來一場公平的對決.

那士兵又道:"金國皇后……哦不,是王妃,會隨駕前來."

她也來了?南宮曄面上喜難自抑,他很快就能見到她了!從此以後,他們再也不會分開.






第一百四十三章

巍峨聳立的襄城沐浴在初升的耀紅日光下,益發顯得大氣恢弘.金,封兩軍對陣,數十萬大軍手持兵刃備戰,蓄勢待發,只等己方主帥下令,便是提著自己的腦袋往前衝,拼著一身熱血,也要將敵人斬於刀下.

封軍陣前,疾風寶馬之上,南宮曄一身金絲甲冑,氣勢凜然.手中枯寒神劍,劍氣透鞘而出,而拂面涼風平添幾分冷冽蕭殺之氣,他冷眸凝視敵軍陣前身份尊貴的男子.

金翎身著龍鱗鎧甲,英姿颯颯.他迎面對上南宮曄冷厲眸光,直直回視,不避半分.

南宮曄掃了眼金翎的身後,見並無心心相念的人兒,皺了皺眉,驅眉向前.

"三哥---"

"王爺---"

他抬頭制止,縱馬行至兩陣之間,一拉韁繩,胯下寶馬揚蹄嘶嗚,似是向陣前的敵人揚主人之宏威.

金翎雙腿一夾馬腹,便不顧身後將士們的反對,毅然上前,兩人之間不過是十數步的距離.於馬上對望,彼此凌厲的眸光在對方寒瞳之中冷冷反射而回,各不相讓.

"她人在哪裡?"南宮曄面色深沉.冷聲問道.

金翎揚眉一笑,語氣當中不無挑釁之意,曖味道:"辰王此話問得奇怪,朕的皇后,自然是在朕的寢居,昨晚````累壞她了,朕怎麼捨得這麼早就叫她起床呢?"

南宮曄濃眉一擰,目光陰鶩至極,握劍的手青筋條條暴起,根根分明.明知金瓴是故意激怒他,但僅憑這一句話,他就有千萬個理由殺了他,"你以為憑你這一句話,就能離間我們之間的感情?別說是本王根本不信,就算她為了父母安危,逼不得已而為之,我也絕不會怪她,我只會恨自己沒有早一點殺了你.只要你交出本王的妻子和她的父母,本王就立刻帶領所有的將士,撤離此地,並歸還已攻下的城池,否則,襄城,將會是你的葬身之地!"

金翎面色微變,眸光漸冷,一個男人能做到連這個都能理解,真不知道,有什麼能破壞他們之間的感情,他冷笑一聲.道:"辰王戰神之名早已遍傳九州島,也許天下人都聞風喪膽,但朕,卻不怕你!一切都還未真正開始,誰勝誰負,還是未知之數.更何況,即使朕的皇后此刻就站在你面前,她也不會選擇跟你走."

南宮曄冷哼一聲,沉聲的聲音帶有壓抑的怒氣,對他的行為極為不齒,道:"虧你還是一國帝王,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強留一個女人在身邊.她不愛你,你留她在身邊.又有什麼意義?你這麼做,只會讓她生活在痛苦當中,這,難道就是你愛一個人的方式?"

金翎接道:"是又如何?只要你從她的生命裡消失,總有一天,她會愛上我,將你徹徹底底的忘掉,這只是時間的問題."

南宮曄冷笑道:"你,做,夢!在本王看來,這場仗,勝負早有定論.若你堅持開戰,也不過是讓你將士們白白犧牲罷了."

金翎轉頭望了眼身後的將士,有些士兵們的眼中有著明顯的懼意,這些日子以來的一路落敗,令他們對自己喪失了信心,再望向封國的將士,個個身姿筆挺鬥志昂揚.他心中不禁沉了沉,面上卻不動聲色,昂首朗聲道:"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只要開了戰,不論最後結果如何,過程之中,雙方都會有犧牲.朕久聞枯寒神功之威力非比尋常,早就想領都一番,.未免你我雙方的將士做無謂犧牲,不如這樣,朕與你二人單打獨鬥,一局定輸贏,如何?若是你敗了`````"

"本王絕不會敗!"南宮曄斷然截口,語氣堅定,他戎馬一生,馳騁沙場,還不知敗字為何物.

金翎哈哈笑道:"既然是賭,自然要事先說好賭約,若是你敗了,你必須立刻帶領你的人,撤出我金國的邊境,從此不准踏入我金國領土半步."

南宮曄冷聲道:"倘若你敗了,你就得交出本王的妻子和她的父母,並且金國遞上降表,歲歲進貢,永遠臣服我封國!"

永遠臣服?!金翎目光一凜,就是說,如果他敗了,他失掉的不只是最愛的女人,還有他的江山,以及金國上下永世的尊嚴.

"皇上,不可啊!"金國眾將大驚,連忙齊聲勸道.不是他們不相信皇上的能力,而是辰王曾以一人之力誅殺千名頂級死士的傳聞令他們不得不擔心.

"皇上,您不能冒這個險啊`````"跟了他十幾年的親衛,如今的侍衛統領袁笙,立刻翻身下馬,跪地勸諫,他曾親眼見證了皇上八年的隱忍和辛酸,好不容易才熬出頭,卻又要為一個女人以江山做賭,萬一,萬一有何閃失````那皇上過去所承受的一切苦楚,豈不是白受了嗎?

金翎回頭冷眼睇視,目光堅毅,揮手制止他的話,轉而對上南宮曄如利刃般的目光,決然道:"好!朕答應,你們放心,朕,不會輸!"

易語和齊澈滿面憂色的望著南宮曄,卻並未上前加以勸阻,因為他們最是瞭解,南宮曄從來都是說一不二,他決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

兩柄絕世長劍同時出鞘,這當世兩大高手瞬間直直飛躍而起,傲然立於馬背上,心有靈犀的並行向不遠處的空闊之地掠去.

紅日還未曾全然升起,那萬丈光芒已是耀如金箭,刺入茫茫蒼穹,天際浮去隨風而動,聚散之間,了無痕跡.

金翎面色凝重,手執皇室煦和寶劍,橫空直指,有微風吹過,帶來側方幾片落葉,臨近劍身便自動碎如粉末,在風中飄散.

南宮曄手中枯寒抵地,蕭殺之氣直透劍尖入地,劍氣周圍已經掀起大片塵沙,有如狂風飛舞,修長手臂一抖,劍氣劃空,如死亡之孤,正待交手,卻聽遠遠傳來一聲焦急大喝:"|住手!!"

南宮曄身子一震,手頓在半空,連忙回眸,朝著聲音來源望去.

高高的城牆之上,一名白衣絕色女子,推開阻攔她的士兵,毫不猶豫的飛身一躍而下.在數十萬人驚呼聲中,.只見她白衣翻飛,有如雲間魅蝶,翩然展翅於空.彷彿仙子降臨凡塵俗世.她穩穩落地,直往預備對決的二人掠去,站到他們的中間.

如陌一直站在城牆上,被士兵們擋在身後,南宮曄與金翎之間的對話,她都聽在耳中,震在心裡.他們二人的武功之高,皆是世間少有,她真的不敢肯定,到底誰更勝一籌?

南宮曄心頭一震,手臂凝力,枯寒頓時劍身入土三分,迎風直立,他大步走到如陌的跟前,翻滾在心頭的喜悅和思念之情溢於言表,他緊緊握住她柔軟的雙手,望著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兒,眼中濃情盡現,強忍住相擁她入杯的衝動,只溫柔出聲,帶著濃濃深情的簡單問侯,卻已道盡萬語千言:"陌兒,你還好嗎?"

如陌亦是回望這個令她想念了無數日夜的面容滄桑的男子,笑著點頭,輕聲道:"我很好."

相愛的兩人深情凝視,從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對方無盡的思念,那比海更深的情意,化作股股暖流,透過兩人緊握的指尖,傳遞到彼此的心間,

金翎頓時垂了眼簾,將滿目的傷痛盡掩心中.握劍的手緊了又緊,骨節泛著青白,他用力的轉過頭去,深吸一口氣,過往涼風,絲絲透骨.直冷到了心底深處,再回眸,一貫的淡笑已然嵌上嘴角,眸中一片清亮.他手握成拳,抵著唇.作勢佯裝咳了幾聲,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道:"皇后,你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如陌微微一怔,蹙了眉,不自覺的收回手.

南宮曄手中一空,頓時僵住,不管他承不承認,她目前的身份,都是金國的皇卑後.

如陌眸帶歉意的望著他,他強壓心中苦澀,回她一個安心的笑容.這樣的局面,很快便會結束.從此,她的身份只有一個,那便是他南宮曄的妻子.

如陌轉身望向正緊緊盯著她的金翎,皺眉問道:"你們,一定要這樣嗎?"

金翎望住她的雙眼,面上複雜神色盡斂,只一字一句,語氣決然道:"只能如此,別無他法.如陌,你阻止不了的,除非,你能勸他自動退兵.歸還我金國的城池,從此不再見你."

"你休想!這種事情絕不會發生."南宮曄鳳眸微瞇,眼中銳利光芒直逼金翎,雙唇開合,字字如鍾."要本王放棄陌兒,除非我死!"

金翎道:"如陌,你看到了,我和他,必須分出個勝負,我們兩人決鬥,總比這幾十萬人廝殺疆場要好得多."

南宮曄手扶著她的肩膀,柔聲道:"陌兒,這一戰,已是在所難免.不過你別擔心,我一定會贏."

高手決鬥,生死往往就在一線之間.他們二人,以愛人和江山為注,.定然都會竭盡全力.以性命相搏,若一不定要分出個勝負,最終非死即傷,面臨此等局面,她只能感到無力.兵臨城下,數十萬大軍嚴陣以待,若不以此方式定輸贏,只會是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她輕歎一口氣,眼中儘是無可奈何的神色,"如果你們一定要打,那你們必須答應我,無論最後誰輸誰贏,都不准傷及對方性命,你們,可能做得到?"她望進南宮曄的眼睛,問道:"曄,我欠他的,不只是一條命,你,能理解嗎?"

南宮曄點頭,望著她的目光很是溫柔,輕聲道:"陌兒,只要是你的意願,我一定會辦到."

齊澈望著南宮曄,心中不無感慨,這個冷酷狠佞的男子,在這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裡,他們之間的對決,要做到不傷及對方性命,談何容易!也放一個手下留情,到最後丟的就是自身的性命.話說回頭,若得不回如陌,只怕南宮曄寧願選擇死.

齊澈無奈搖頭,他敢肯定,金翎也一定會答應,如果金翎夠狠,不顧及如陌的感情.只需拿如陌作要挾,南宮曄就算打到了皇城,也只能選擇退兵而保她周全,其實金翎又何須冒險?唉!這兩個瘋子!

如陌欣慰的笑,目光充滿感動之色,掉頭看著金翎,問道:"金翎,你呢?"

金翎定定的望著她,她要他們做出這樣的承諾,是否代表她心裡還是有一點在乎他?他苦澀一笑道:"好.我答應你."若能打敗他,能不能取他的性命,已經不重要,能不傷害到她,他便不想傷害.

易語跳下馬,跑上前來,與如陌打過招呼,神色擔憂的望著南宮曄."三哥,你一定要小心啊."

南宮曄點頭,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讓二人退到一邊.

回轉身軀,修長的手指握上劍柄,逐漸收攏,兩雙眼在空中對望,用眼神詮釋各自必勝的決心,然而,勝的只會是其中一個!

長劍拔出,以凌厲之姿捲起漫天塵沙飛揚在空.,遮擋了兩人視線,高手過招.靠的從來都不是眼睛,而是一種習武之人特有的靈敏感覺.

沒有誰比誰先出手,只有滿天劍氣橫空掃蕩,迅猛決然,二人腳踏斷石凌空而起,身影在空中翻飛刺進,劍影寒光閃耀,招式變幻莫測,每一次出手,都帶動有地裂山崩之凌厲氣勢,.寵大的劍氣直衝九霄之上,今天地風雲色變.

不遠處幾棵樹上停留的數只寒鴉,被劍氣驚得四處紛飛,速度稍慢慢便被劍氣斬斷翅膀.哀鳴落下,奮力掙扎,血,染紅了那一方土地.

一方遼闊土地上,幾十萬人馬,身軀緊繃欲斷,手中的韁強早已被汗水浸透.他們無不屏息凝神,睜大了眼睛,緊張的望著空中打鬥的兩個不斷變幻的身影,費力的分辨著誰才是他們的主子.

這是一場稀世罕見的兩大高手的對決,前所未有的激烈,讓人不禁歎服,絕世神功之威力.果然名不虛傳!

如陌和易語緊緊交握的手心,濕潤滑膩,偶爾對望一眼,都能從對方瞳孔之中看到自己面上無法掩飾的擔憂和恐懼,儘管他們都有承諾,但對決的過程中,誰能保證一定不會出現誤傷,要想贏,就得排除一切雜念,每一招一式,對準的,都是對方的要害稍不留神,便是魂斷命殞.

"三哥,你一定要贏啊,三哥````"易語輕聲念道.

齊澈道:"他們兩人功力相當,兩大神功的威力亦是不相伯仲,要想分出勝負,真的很難."

如陌神色憂傷,喃喃低語:"我只希望他們二人,都不要有事."至於誰勝誰負,在這一刻,她已經無力顧及,她不願任何一個真心待她之人,為她枉送性命.

從晨光初起,到此刻天色漸暗,那空闊場地上飛躍縱橫的身影依然沒有停歇,早已不知過了多少回合,南宮曄與金翎二人身上鎧甲,被汗水浸透,幾度風乾,面上疲憊之色漸露,體力有些不濟,但眼中的決然絲毫不減,手中動作半分不落.

夜幕已降,月光未出,城牆之上,無人亮起燈盞,天地萬物沉浸在無盡的黑暗當中,只有兩柄劍 在空中相撞擊所頻繁飛濺起的火花,如夜空螢火蟲,點點附落,

忽然間,一道因傾注了兩人全力的兩柄寶劍相擊所產生的極其刺耳的尖銳之間,劃破了寂靜的夜空,遠遠的傳了出來,讓所有人驚得心臟幾欲跳出胸腔,然,驚魂未定,又聽一道沉悶的被掌風擊中的聲音響起,半空中一個人影應聲急急摔向地面,激起了一片塵沙,如海浪撲面.

夜,死一般的寂靜.

幾十萬將士,心高高懸起,無人得知那摔倒在地的究竟是哪一方的主子,目光稍好的,也只能看見一團黑影.

金翎反手撐起地面,心口悶痛,胸腔中血腥之氣翻湧,他強自壓下,清俊的面容是不敢置信也無法接受的表情,他怎麼會敗?他怎麼能敗呢?腦海中片刻空白,只意識到沒了,什麼都沒了!沒有親人,沒有愛人,還賭輸了父皇傾力留給他的江山,從此以後,他真的是一無所有,一無所有!

南宮曄收了劍,遠遠立著,雖然看不清金翎的眼神,但是他可以體會到他此刻的心境,無論是悲痛還是絕望,都不足以形容,萬念俱灰,大抵就是這樣了,他沒有以勝利者的姿態去跟他說:你輸了!他更不會對他施以憐憫,或是同情,因為那是對一個好的對手最大的侮辱.金翎,是一個值得他去尊重的對手!

打了一整日,他也只是贏了金翎半招而已,.金翎不是輸在武功之上,而是輸在了八年青樓軟枕,雖有勤加修習武功,但卻不如他常在軍中練就的強健體魄,應他對陌兒的承諾,勝出的半招,他沒有用劍,而是出的掌,也未盡全力,想必金翎應不會有大礙.

月兒漸出,銀白光華傾灑而下,將這世上黑暗盡數照亮,金翎已是空濛的又眼,透出死灰一般的寂然,.

",,,,"金國的將士無一出聲,他們的眼中,沒有鄙夷,亦無去怪.有的,只是深切的擔憂.

袁笙雙眉皺得死緊,拳頭緊握,看著皇上絕望的眼神,心中一痛,再望向那名白衣女子時,目光中充滿強烈的怨恨,都是她,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人!

封軍個個鬆了一口氣,卻沒有人大聲歡呼,方纔那一場惡戰讓所有人震撼無比,而金兵散發出的那種悲傷和悲涼亦是感同身受,也無謂再雪上加霜,見王爺無事,他們便心安,這一次,既能迎回王妃,又可收服金國,一舉兩得,此次出兵已是大獲全勝.

如陌靜靜的望著地上的男子.雖然南宮曄勝了,但她並無般半分歡喜,只覺得似有一塊千斤重石壓在心頭,無比的沉重,這一戰之後,她欠金翎的,不單單只是一條命和他滿腔癡情,還有,,,,金國江山,萬世基業.

她面色擔憂,眸底蕩漾著細微的疼,邁著沉緩的步子,慢慢走近他,看著他黯淡無光的眼睛,心中升起了一股濃烈的歉疚,雖然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但畢竟是因她所致.

一時間眾人皆是沉默無語,嗖嗖聲響,三支長箭以無比迅猛之勢朝著她單薄纖細的身子破空而來,袁笙手上弓弩如滿月未收,他箭術精準,向來是箭無虛發,而她卻因滿心愧疚,而毫無所覺.

"陌兒,小心---"南宮曄驚聲喚道,隨即縱身迅速掠到她身後,聚內力於指尖,急急出手,手臂一挽,險險將那三支利箭截在手中,掌中刺痛,箭尖將他掌心已劃破.

易語齊澈頓時嚇出一聲冷汗,還未及做出反就,只見一支墨黑羽箭穿透夜空,帶著死亡的氣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擦過南宮的耳邊.令他已沒有時間出手陰截,他鳳眸遽然睜大,驚恐,無力,慌亂,自責````這種種神色在瞬間交錯變換.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滯,他茫然而滄桑的面容佈滿了驚恐之色,伸長了手臂,五指張開卻只能徒然,.什麼也抓不住,薄唇無力的吐出一聲:"陌兒````"帶著絕望的悲傷之感.任誰也沒料到,這三支箭只是袁笙極度憤怒下所出殺招的一個幌子,真正致命的其實是那三箭之後的黑羽箭上.

"如陌---"易語張大了嘴巴,大聲驚叫,齊澈心臟停頓,眼看著那支箭即將沒入她的身子.

如陌回頭,映在瞳孔中的黑色尖利箭頭,帶著嗜血光芒,直直的對準了她的心臟,竟已是避無可避.她心中亦是大駭,眼中卻並無一絲慌亂,對於死亡,她面臨的早已多不勝數,此刻,內心一片空明,目光堅毅,坦然接受,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現過無數畫面,這一生有悲有喜,而最令她放不下的是,,,,她眸光微動,對向南宮曄,看到他滿面淒惶,驚恐萬分,竟是盈盈一笑,欲留給他的是自己最美的笑容,曄,這一生,不要忘了我.

兩人目光在夜空中無盡凝視,死亡之箭越逼越近,如陌猛然間補一股大力推到在地,噗的一聲,墨黑羽箭已毫不留情的透過那金黃戰甲將金翎心臟洞穿!他身軀頓時一僵,一大口血急噴而出,氣揚灑落,黑夜中的猩紅,格外的詭異而妖冶,鮮紅濕熱的血液,從透背的穿心之箭帶出,噴灑在身後一襲白衣之上,似書畫一筆死亡的哀絕.

"皇上--------!!!"二十萬金軍呼聲震天,齊齊下馬.

袁笙腮邊肌肉顫抖,無法想信他的怨恨竟會為他一心相護的男子締造了這樣一個殘酷的結局,手中的弓箭無力把握,他從未像這一刻這樣痛恨自己引以為傲的箭術,為何如此精準無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笑不止.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袁笙悔恨交加,然而大錯已然鑄成,是悔是痛,都只剩下那一句蒼白無力的悲聲呼喚:"皇---上---"

如陌大睜的雙眼之中,盛滿了難以言喻的傷痛,她俯身在地,仰望著緩緩轉身臨其的金翎,心中劇痛,無以言表,只是茫然的輕輕搖頭,連一聲呼喚,都無法叫出口.

金翎望著眼前此生他最愛的女人,依舊是咧嘴一笑,那是一個帶著無盡慶幸與滿足的笑容,在她眼中卻詮釋著說不出的酸澀悲涼.金翎,不知是慶幸及時救了她,還是滿足於能為她而死?又或者,是為他自己找一個解脫?只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看著他因笑容而導致嘴角無休止的湧出的大量血液,她瞳孔收縮,雙手緊緊摀住嘴,無法阻止奔湧而出的眼淚滾滾落在纖細的指尖,滲入口中,異常鹹澀,看著他無力的張開了雙臂,彷彿要飛翔一般,就那樣,面對著她,笑著向後仰躺了下去,只聽"砰"的一聲震響,他身子砸在地下的沉重聲音,在她心裡狠狠的撞開了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頃刻蔓延開裂.

"啊---!金翎,金翎----"她終於回神,從地上疾速飛撲了過去,跌坐在他的身旁,慌亂的無上他蒼白至極的臉頰,手足無措,這一生,她可以很冷靜面對自己的死亡,卻獨獨無法接受一個又一個愛她如生命的人為她而死,這對她而言,比奪了她的性命還要殘酷,.

"金翎,金翎,為什麼,為什麼啊?我欠你的已經夠多了,為什麼還要再加上你的性命啊?金翎`````"她望著扎入他心臟的黑羽箭,心口憋悶,劇烈的絞痛著,難以抑制哭了出聲,那一顆顆晶瑩的眼淚滴滴濺在他慘如白紙的臉上,還有染滿猩紅的唇上,濕鹹的苦澀混合著滿口濃重的血腥之氣,他卻是竭力微笑,當做一生至珍至寶一般,吞嚥了下去,終於,終於有這麼一次,她的眼淚,是為他而流.

金翎想抬手為她抹去眼淚,卻只覺得無力,慘白的月光照在他同樣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容上,他笑的無比滿足,殷紅的血,自他的嘴角,不斷湧出,是生命的流逝,怎麼止也止不住,她慌忙為他點穴止血,卻毫無用處,他費力的張著嘴,除了滿口的猩紅,一個字也吐不出.

南宮曄心中已被震憾到極點,他呆呆地望著躺在地上已衰弱至極的金翎,心中亦是像堵了一塊石頭,沉重壓抑,一句話也說不出,這個男人竟然愛她愛到如此境地!絕不輸他半分!抬眼見如陌滿面哀痛,傷心欲絕,直覺縱身掠了過去,從地上扶起金翎的身子將他靠在懷裡,齊澈與易語也同時急奔過去圍在金翎身邊,齊澈將兩指搭上金翎的脈搏,探了又探,抬眼對著如陌望著他的無限希翼目光,眉頭緊鎖只能深感沉重的無奈搖頭,心脈已絕,回天無力.

如陌腦中暈眩,身子一軟,易語連忙扶住她,想要勸慰,卻也無從開口,如陌抑制不住淚如泉湧,難道她這一生就注定了要欠他的,永遠也沒有機會償還嗎?

她突然抓住了他冰涼的手,貼在頰邊反覆摩擦,放聲大哭,此刻她滿心已是全然不顧,只想盡一切辦法留住他的性命."金翎,你不要死--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

南宮曄三人均是第一次見如陌如此失態,心中同樣也是無盡痛楚悲涼,金翎看著如陌竭力張口,卻力不從心,南宮曄見狀忙用手抵住金翎的後背,將自身內力源源不絕的輸送進去,努力讓他多一點力氣,可以說出想說的話,眼下他能為他做的,也僅此於此了.

金翎竭力將手指輕撫上她的淚眼,溫柔笑道:"如陌----別哭呵,你應該高興才是,以後,再也沒人----能分開你們-----"

如陌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拚命搖頭,泣不成聲,"金翎----"

金翎慢慢回頭,對南宮曄道:"輸在你手中,我----心服口服.請----一定要---善待我的子民."

南宮曄重重點頭,堅定道:"好!我南宮曄,在此以我辰王一命向你保證,勿論是封國的子民還是金國的子民,我朝都會一視同仁,絕對不會有高低之分."

金翎回他欣慰一笑,微微將轉目光轉望向如陌,神情癡然,語聲卻溫柔無比,艱難道:"我這一生,本是荒誕無忌,原以為不會對任何人動心,.卻沒料到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遇到----如陌."他話說一半,已是力竭,閉了眼歇息,南宮曄內力片刻未停,額上已微微見汗,金翎大口喘息幾下後又弱聲道:"雖然我們相識的時光是-----那樣短暫,即便你-----從未愛過我,可,這卻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謝謝你----讓我遇見你,愛上你,讓我覺得人生還有溫暖----"

他的話,每一字,每一句,在每個人耳中聽來都是那般的蒼涼無比,金翎一生,八年隱忍,漫長歲月的煎熬,終究未能敵過這一時的情動,金室皇朝,兩代情癡心妄想,亦是天下無雙!

"金翎-----"悲傷的淚水,順著如陌絕美的臉寵簌簌而落,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樣一個滿心癡狂的男子,她也不知道還能對他說些什麼,在他狂烈炙熱的愛意面前,她沒有愛全心交會,說什麼都只是蒼白無力.

世上皆道帝王薄情,為何金國兩代皇帝都要這般深情?如果沒有遇見她,金翎定會成為一代明君,他會有後宮佳麗三千,會平衡朝中局勢,會愛民如子,千古流芳,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了一個女人輸了江山,丟了性命.

金翎的氣息越來越弱,聲音也越發低了下來,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是緩慢:"這一生,我最對不起的人----是我的母妃,等到了那邊,我再向她-----請罪----如陌,若有來世,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愛你的機會?"他這一生,什麼都沒擁有過什麼都沒得到過,到這一刻,他只想要她下一世的承諾.

金翎,承受了這一世的痛,他還不夠嗎?她如何能夠保證下一世就一定會愛上他,若是不能,那只會誤他一生,讓下一世,重複今世之痛,如陌淚眼模糊的看著他,那一聲"好"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金翎艱澀一笑,到了這時候,她還是不會欺騙他,心中大痛,鮮血張口噴出,如陌頓時驚惶失措,連忙捧住他的臉,慌亂的用衣袖不斷擦拭著他口中湧出的越來越多的刺目驚紅,金翎已然氣若游絲,靠著南宮曄輸送的內力撐著最後一口氣.

他癡癡的凝望著面前的女子,千般哀痛盡在眼中,輕輕歎息,道不盡萬般無奈,無奈淒然笑道:"唉,下一世----你都不肯----不肯答應我,你心真狠,可是為什麼-----我-----還是這麼----喜歡----你?"

他胸口劇烈起伏,急喘幾聲,喉中咯咯作響,睜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她,似是要將她的面容刻入他的靈魂,好帶著他對她的愛,到永生永世.他的眼中,是濃的化不開的深情,還有極度不捨的留戀,他用盡全力道:"記得要----"後面的話已經沒有力氣說出來,但是身後的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口中無聲說出的是----幸福!

冷風悲慼,銀光灑照,大地一片蒼涼.這個金國史上最年輕的帝王終是嚥下了最後的一口氣,他的身子一鬆,眼眸緩緩合上,苦澀的笑容永久的凝結在了他鮮紅的唇角,口中的鮮血仍在不斷的滴出,彷彿不流盡,便永不停歇,他這是在用自己滾蕩的鮮血和年輕的生命,向天地,向世人,詮釋著他驚天地泣鬼神,卻只屬於他一個人的愛情.

"皇上----"遼闊的上空紛紛響起金國將士沉悶的跪拜聲,易語齊澈亦是毫不猶豫的跪了下去,金翎也許真的稱不上是一個稱職的皇帝,但今日一戰,他拼盡全力,亦用自己年輕的生命結束了這場殘酷廝殺.

戰馬嘶鳴,哀戚悲切,金國將士們哭聲震天,悲痛之情無以舒緩.

"皇上,微臣來陪你----"同樣的墨黑色利箭,對準的是自己的心窩,狠狠刺下,不留半分餘地,就如同他發射而出的那支利箭一般的決然,袁笙望著金翎的方向,同樣是笑著倒了下去,他曾經發過誓:主子生,他便生,主子亡,他亦隨之而去,永遠不離不棄.

悲風拂面,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如陌心痛難當,悲傷難自抑,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只將自己臉埋在他已經冰冷的手中,手臂輕搖,好像這麼做便能喚醒這個年輕的帝王,心中劇烈抽痛著,無法呼吸,她趴在他的身上,放聲嚎啕大哭,身軀抑制不住的顫動!這一刻,死亡帶給她的無盡悲痛,竟然是如此的難以接受,懷中他的身子逐漸的僵硬,她伏在他的胸前,再也聽不到他有力的心跳,也感受不到屬於他的一絲半點的溫暖,只餘下冰涼的一片,從身到心.

就是這樣一個男子,曾一次又一次以自己的身體代她承受本該由她來承受的痛苦,鋼針透骨.利劍穿心----

就是這樣一個男子,為了護著她不受傷害,致使他無力自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因他而慘死-----

就是這樣一個男子,明知她不愛,卻還要強留她在身邊,甘願成為亡國之主,遭萬世之唾?,也不曾生出一絲悔意----

他曾經說,他也不想這樣,只是他-----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金翎,金翎,金翎-----翎-----

他曾經多希望能聽她喚他一聲"翎",可是如今,她喚了,他卻永遠也聽不到.







元豐四年四月二十八日,金國永寧皇帝金翎崩,享年二十有三,至此,金國皇室一脈再無一人存世,封,金兩國從此合二為一.金國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無不悲痛萬分.百官上表,要求不改金國皇姓,金國皇室宗祠永享皇族待遇.封國辰王批示:准.

同年五月五日,永寧皇帝出殯,身後無一子嗣,帝后披孝送之,一身哀傷悲絕之氣.

春日陰雨連綿,下起來就是沒完沒了,天邊烏雲密佈,亮白的天空被層層烏雲阻隔,彷彿被蒙了一塊黑布,令整個皇城變得晦暗難明.

御書房,南宮曄面對著堆積如山的政務,雖處理起來還算得心應手,但心情卻莫名的有些煩躁.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冷意瀟和莫殘歌至今生死未卜,如陌的父母下落不明,他們翻遍了整座皇宮,都沒能找到他們二人,只是聽說是袁笙當日夜裡帶走了他們二人,至於被囚禁在何處,所有人都說不知道.於是他們在所屬皇家之地開始了地毯式的搜索,連陵園都不放過,但至今仍無消息.

如陌感染了風寒,已臥床三日.她表面上看起來和從前一般無二,但那強裝的笑容如此脆弱不堪一擊,她總是在看著他的時候,思緒不知飄向了何處.

金國剛剛收服,王兄未到,有太多的事物都需要他親自處理,因此,他白日處理政事,安撫民心,夜裡陪伴在她的床前,寸步不離,實在困了,就和衣在她身邊躺上一會兒.數日來,他們兩人說過的話很有限.他知道她其實並不想多說,但她又不想讓他擔心,所以極力將所有悲傷都壓在心底,一個人承受.他看著很心疼,卻又無奈,只希望王兄盡快到來,他好有足夠的時間陪著她,就算不說話,能一直陪著她也好.

金翎的死,他知道她心裡難受,需要時間癒合,他可以等,等她慢慢的好起來,等她願意將心中的傷痛向他傾訴,讓他與她一同承擔.他怎麼樣都沒關係,只希望她不要因此傷了自己的身子.

人有的時候,過於重感情,也不是什麼太好的事.

外頭的雨還在不停的下著,屋簷落下的雨滴在狂風的卷帶下,一下一下,打上做工精細的雕花窗欞,時輕時重,時緩時急,宛如大自然演奏而出的一首帶有憂傷曲調的音樂,動人心弦.

室內門窗半掩,他透過微合的縫隙望向窗外陰暗的天色,濃眉緊皺,淡淡的愁緒隱藏在糾結的眉心之內,鳳眸凌厲,偶爾流瀉出一絲細微的疲憊,轉瞬又被掩藏在眼底深處,他微微抬手,用指尖揉了揉有些發麻的太陽穴,眼角瞟了眼被他推往一旁早已冰涼的飯菜,幾不可聞的輕歎了口氣,捧起碗便大口吃了起來. 守在門口的內監連忙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請示,"王爺,膳食已經涼了,奴才這就去吩咐御膳房重新……"

"不必."南宮曄不等他說完,便漠聲打斷,看也沒看他一眼,快速的將冷飯冷菜一個勁的往嘴裡扒,不消片刻,碗裡的飯和最面前的一盤菜已經一掃而空.這哪裡是享用啊,純粹是單純的填飽肚子而已.

他面無表情的放下碗筷,接過內監遞過來的布巾,胡亂的擦了嘴,便站起身大步往門外走去.這個時間,他該去看她了.

悠遠綿長的雨絲,彷彿是上天想要碰觸大地而落下的眼淚,在地上形成一條條蜿蜒的長線,似是訴說著天與地之間的無盡愛戀.清寂的風拂過他耳邊的髮絲,揚起了一道銀白的弧,又在冷雨中落下,貼上他愈加消瘦的面頰.

身後的內監忙上前來為他撐傘,他冷冷的揮了揮手,腳下半步不停,徑直朝著永言宮而去.

九曲迴廊盡頭,永言宮寢宮門外,易語端著一個空藥碗,從寢宮內出來,見到雨中一名男子疾步而行,彷彿在和時間角逐,他被雨水浸濕的黑衣緊緊貼在精壯的身軀,勾畫出一抹堅毅的線條,垂落眼前的髮絲凝結成一縷,睫毛濃密,末端掛著一滴水珠欲落不落,映著眼角處的一縷銀絲,透出幾許悲涼的味道.

易語明媚的面容憂色滿佈,忙迎了上去,伸手遞給他一個帕子,帶著幾分責怪幾許心痛,道:"三哥,你怎麼又不打傘啊?萬一你也感染了風寒可怎麼辦?"

南宮曄隨手抓起帕子,簡單抹了把臉,對她每次都是同樣的話不予響應,看了眼她手中的碗,"她喝完藥了?"

易語道:"恩,喝完了,剛睡下."

南宮曄點頭,邁步走進了這間裝飾奢華,專屬於金國最高權力的女子的寢宮,分隔裡外間的珍珠簾在他進來時帶入的一縷涼風中微微擺動,相互碰撞,發出細微的清脆之聲.他腳步極輕極緩,生怕一不小心吵到了床上安睡的女子.走在她床前,靜靜地坐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黛眉輕蹙,雙眸緊閉,面色微微有些蒼白,隱有悲意凝在唇角.他不自覺的抬手,想替她撫平悲傷,卻舉到半空突然停住,想到自己的手還有雨水的寒涼,便收了回來,微微張開的修長手指漸漸的收攏,握住,慢慢垂了下來.他緊抿著唇,鳳眸中充斥著濃烈的憂傷與心痛,望著床上女子緊閉的雙眼睫毛微微顫了一顫,他眸光黯然,唇輕輕蠕動,終是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的坐著.

如陌靜靜的躺著,心裡有些亂.她知道他來了,但她沒有睜開眼睛.這些日子,她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到一幅彷彿印在她心底永不褪色的血色清晰畫面,一支利劍穿透男子的心臟,男子緩緩的轉身,用無比深情的目光訴說著他無盡的愛戀,他大口的噴血,然後張開雙臂笑著仰躺下去.他總是笑著,可他的眼神卻有著那麼深厚那麼濃重的蒼涼之感.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不管她如何努力,就是陷在那樣一個畫面裡,怎麼都走不出來.自責,愧疚,不安,悲痛……她習慣了心裡難受的時候不想說話,躲在自己的世界裡.手機看小說訪問..可她現在已經不是從前了,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有了相愛的男子,她痛苦,他也會跟著痛苦,她很明白,無論她如何掩飾,他都不可能感覺不到.她忽然想起齊澈早晨說過的一句話:"死者已矣,可以懷念,但若是一味沉淪在悲傷痛苦之中,便是在傷害你身邊還活著的人."她在心裡反覆咀嚼.

春雨如絲,連綿不絕,室內的空氣蔓延著潮濕的氣息,逐漸的滲進了心底,大片的暈染著心頭的愁緒.南宮曄靜坐了小半個時辰,想著該回御書房處理政務了,卻不願起身,就想一直這麼陪著她.這幾日,他心裡總有些隱隱的不安,感覺他們之間似乎永遠也找不到出路.金翎活著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有擔心過,可是如今,他卻忽然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他理解她,心疼她,可他不知道,活著的人要怎麼才能爭得過死去的人?就連他都無法忘記金翎死去的一幕,她又如何能夠忘記?

有一種情,不會隨著人的死亡而淡去,反而會在時光的流逝中愈加的清晰,得已永存於心.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幽遠而深邃,彷彿被雲霧遮蔽的茫茫蒼穹,怎麼望也望不到勁頭.如陌眼簾輕動,雙目睜開,看到的是一個清遠孤寂的背影,散發著淡淡的憂傷,她眼中一痛,開口喚道:"曄!"

南宮曄身子一僵,轉過頭來,眼裡的彷徨傷感全都不見,只餘下濃濃深情自心底溢出,爬上眼角眉梢,一抹溫柔的笑,蕩在嘴角,"陌兒,你醒了."這是幾日來他白日裡來看望她,她第一次睜開眼睛主動喚他,不由得心頭綿軟,微微的雀躍.見她坐起身,他連忙折回,拿過軟枕墊在她身後,再幫她拉高被子,生怕再沾染了寒氣.

如陌去握他的手,觸手一片冰涼,她微微一怔,一把摸上他仍泛著潮意的衣袍,驚道:"曄,你……你淋雨了?怎麼衣服這麼潮?"

南宮曄隨口道:"沒事,一會兒就干了."

如陌抿著唇,定定的望著她,泛著責備的目光滿是心痛,還有一絲薄怒之氣.南宮曄見她不高興了,連忙揚唇一笑道:"我這就去換身衣裳."

"去泡個熱水澡吧,驅一驅寒氣."她面色柔和,淡淡的笑著說.

南宮曄本想說他有神功護體,這點寒氣還奈何不了他,但看她笑容溫暖,眼神堅定,不再像之前數日裡的那樣只有偽裝的笑容,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對他的擔憂和關懷.他不自覺的點了頭,眸光清亮,步伐也變得不再那麼沉重,笑著應了聲,轉身朝著浴房方向走去.心道,難得她今日主動開口,他就依了她,然後陪她半日,大不了晚上再處理政務.

如陌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有一絲絲的酸澀攀上心頭,也許齊澈說得是對的.她只顧著為金翎的死而悲痛,卻忽略了南宮曄心裡的感受.一直以來,她都習慣了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自己的心裡,不喜與人傾訴,理所當然的認為她的愛人應該懂她,相信她,理解她,並支持她所做的一切,事實上,自從隱香淵之後,南宮曄也確實如此,甚至做得更好,

她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變了很多,學會了隱忍,包容,理解,接受,他一直在為她努力的改變著,可她卻仍然停留在原地,等著別人慢慢的靠近她,適應她,她渴求他人的溫暖,希翼別人的理解,而她自己卻習慣了獨自承擔,什麼都不願說出來.這樣的她,只會讓愛著她的人心裡很苦吧.也許,她應該學會放開過往,珍惜眼前.

身子放送,靠在軟枕上,環視著這間母親住了九年的奢華寢宮,思緒潮湧.她並不擔心父親的安危,雖然希望如此渺茫,但一日不確定,她便有一日的希翼.還有哥哥和殘歌,如果他們都能活著,那該多好!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感覺真的好累.好想找到他們,然後和南宮曄一起回隱香淵,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她的目光透過潔白的窗紙,望向遙遠的天際,年輕的面龐染上歷經世事滄桑的疲憊,遮掩了一抹幾不可察的期盼和嚮往之色.輕輕瞌上眼,這一刻,她什麼都不想去想,過去的,未來的,都順其自然吧.人生一世,段段數十年,不懂得在適當的時候放開,便只能一生被囚困在自己為自己編製的束縛當中,苦了自己,也苦了他人.

桌案的香爐之內,靜靜的燃著珍貴的香料,寥寥的煙霧,升騰繚繞,在不知從何處鑽進來的一縷微風中如撥開的雲霧般輕輕的飄散於空.她閉眼假寐,面容漸漸變得寧靜而安詳.過了許久,一股淡淡的很好聞的清爽味道竄入鼻孔,令人精神一振,她緩緩睜開雙眼.

南宮曄沐浴之後,帶著一身爽朗氣息來到她面前.黑色繡有暗紋的寬鬆錦袍,一看便知手感滑膩,質地頂好,襯得他身材修長,整個人看上去一掃疲憊,丰神俊朗.中間一根墨色錦帶鬆鬆的繫著,斜跨腰間,有幾分邪魅之感.領口微微敞開,在他彎身落座之時,她的目光正對著的是他露出的大片的結實的胸膛.蜜色的緊實肌膚,詮釋著一個男子健碩的體魄,發間落下的水珠滴在他敞露的胸前,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不知為什麼,她的腦海中一下就閃現出曾經竹屋裡的一幕,想起在失憶的那段日子裡,自己無數次的主動親近,還因為他的不主動而悶悶不樂,那個時候,她那樣單純而迫切的想要讓自己成為他的女人,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將這個男子打上自己的印記,讓他永遠無法逃離.她忽然開始懷疑,那個時刻想要引誘他的小女人,真的是她嗎?怎麼會那樣大膽?真是……丟人!!

南宮曄停下擦拭頭髮的動作,見她思緒飄遠似是沉浸在回憶當中,美眸中劃過羞惱的神色,絕美的面容一陣青一陣白,又浮現出淡淡的不大自然的紅暈.他輕佻眉梢,狹長的鳳眸眨了兩下,不解的輕聲喚道:"陌兒?你在想什麼?"

"啊?"如陌聽到他的問話,微微一驚,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連忙收回目光,不知怎麼就說了句:"曄,你是不是該回去處理政事了?"說完她就後悔了,這不明擺著趕他走嗎,果然,南宮曄垂了眼眸,眸中的光亮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手中擦拭長髮的浴巾被捏得死緊.

室內一片寂靜,兩人都不做聲,過了半響,南宮曄才淡淡的說了句:"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來陪你."

如陌見他起身欲走,知他是誤會了,不覺心中一緊,忙道:"曄,我不是那個意思……"說著便伸手去拉他,誰知錦衣太滑,手上只抓住那本就系的很鬆的腰帶,在兩人的拉力下,輕輕一扯,錦帶鬆開,一頭握在她手上,另一頭滑落在地.

男子衣袍大敞,露出整個結實的胸膛,練武之人獨有的健碩胸肌,映在她墨色瞳孔中泛著健康的光澤,極盡魅惑,下身白色的絲質底褲之下,緊實有力的修長雙腿隱約可見.

她的大腦有片刻的停頓,睜大了眼睛就那樣直直的望著他,待反應過來時,面上騰地一紅,如火燒般的發燙,直紅到耳根深處.她直覺甩開手中抓住的那根錦帶,不禁腹誹:真是的,把腰帶系那麼松做什麼?!

她皺緊了眉頭,臉色尷尬的扭過頭去,懊惱的對著一壁白牆.雖然兩個人有過肌膚之親,但是像這樣大白天的敞開衣服相對絕對是頭一回,而且還是她親手解的腰帶.

南宮曄似乎還在怔愣,沒搞清楚狀況,她是在想挽留他?還說:不是那個意思?他努力的去理解這句話,她是在向他解釋嗎?她是那種無論做任何事都不會主動向別人解釋的人,如今竟也會開口向他解釋!南宮曄眸光遽亮,許久以來積聚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

他看了眼敞露的胸口,彎腰撿起被她扔在地上的錦帶,轉身見床上的女子背對著他,一側的耳根泛著可以的紅暈,不禁心情大好,大步跨過雕有祥雲圖案的圓凳,直接坐到床邊,一手撐在床上,往裡探過頭望著她,磁性的嗓音低低的笑出聲,試探的口氣輕輕的喚著:"陌兒?"

如陌轉眸瞪他一眼,這回是真的下了逐客令,"不是要去處理政務嗎?怎麼還不去?天都快黑了!"

南宮曄扳過她的肩,笑望著她的眼睛,輕聲道:"今日不去了,就在這兒陪著你."

許多事情一旦想開了,心情真的會變得不一樣,他能留下陪她,她心裡還是歡喜的,瞟了眼他仍舊敞著的胸膛,紅著臉說:"那……你先把腰帶繫上."說完她連忙又補了一句:"免得著了涼."

南宮曄嘴角上揚,低聲笑著,倒也聽話,三兩下就繫好了錦帶,隨後一把攬過她的身子,就緊緊的將她抱在了懷裡.

如陌很是乖巧的靠在他堅實的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在她的頭頂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像是一刻懸了很久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雙眼一澀,"曄,這些日子……對不起!"

南宮曄心頭綿軟,修長的手臂圈緊了她,揉了揉那如錦緞般光滑的髮絲,寵溺的笑容一如隱香淵的那些日子,輕輕的吐出兩個字:"傻瓜."

包含了太多感情的短短二字,勝卻了世間千言萬語,聽得她直想哭.伸手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溫暖的懷裡,蹭了蹭.本是細微的平常動作,但在她做來,卻令兩人彷彿回到了曾經的那些日子,心軟成一團.南宮曄的目光如同三月的春水,柔和的溫情蕩漾,他低下頭在她額頭髮間落下溫柔的一吻,笑得無比滿足.

窗外,烏雲漸散,現出明亮的天空,雨過天晴,大地呈現出一片生機勃勃.

南宮曄派出去尋找冷遲和岑心言的人仍然沒有消息,皇宮別院,天台,皇陵,甚至刑部大牢都被搜了一遍,仍不見他們的蹤影,於是他們將目標放在了更大的範圍,皇城內外,挨家挨戶的詳細盤查.如陌畫了父母的畫像,南宮曄讓人貼出皇榜,凡提供二人下落者,賞黃金千兩.

這一日,如陌身子初癒,打發了宮裡的奴才們出去,一個人坐在院中的桃樹下,心事重重.隨著時間的推移,找不到他們的下落,她漸漸的生了些許煩躁之意,不知道金翎究竟把他們送去了哪裡?

永言宮外遠遠的傳來一片喧嘩之聲,今日,是南宮傲到達皇城的日子,南宮曄,易語和齊澈他們為迎接王駕一早就出了城.想想他們也有許久沒見了,如今,南宮傲已經是兩大強國的帝王,以後一統天下,也是指日可待.

"凝兒."年輕的帝王一身明黃龍袍加身,頭戴珠玉冕旒,在眾人的擁簇下穩步行來.他揮了揮手,制止了跟在身後的眾人,獨自踏入院中.邪美的面容神采奕奕,笑著和她打招呼.

如陌緩緩站起,淺笑望他,卻並未行禮,淡淡的語氣夾雜著幾分真誠,道:"南宮傲,你來了."

南宮傲望著桃樹下的女子熟悉的面容,聽著她清淺的聲音說著一句最平常的話語,有一瞬間的恍惚,就好像從前在鳳舞宮之中,她偶爾看到他會淡淡的招呼,不禁心中一澀,終究是過去了,那些日子,只能在他的記憶裡,永不淡去.

他走上前來,眼角上挑,一貫的邪魅笑容掛在唇邊,眼波中淡淡的情意流轉,"凝兒,許久不見,可有想我?"

如陌淡笑,毫不客氣道:"想你的人多的是,我就不湊那個熱鬧了."

南宮傲眉頭一皺,邪美的臉龐垮了下來,眼神頓時變得哀怨,十足一個被拋棄的小媳婦模樣,哪裡還有方纔的半點帝王氣勢,如陌看了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南宮傲,你這模樣若是教你的臣子們瞧見,看你以後還怎麼樹立威信!"

南宮傲毫不在意的撇嘴一笑,湊過去,壓低聲音道:"這個凝兒放心,對付他們,孤自有辦法."說著頓了頓,眼光微轉,邪魅的光華自眼底溢出,他故作神秘的問道:"凝兒,你……有沒有很想見的人?" 如陌微愣,她很想見的人?當然有!爹娘,哥哥,殘歌,她都想見,但不是她想見就可以見到的.

南宮傲不動聲色的望著她每一個表情的變化,淡淡的傷感自她眼中流瀉而出,他微微有些心疼,"凝兒,我今日給你帶來了兩個人,你一定很想見的.你看--"他的手指向門口.

如陌疑惑的抬眼望去,目光觸及那出現在門口的男子,不禁身子一震,眸光遽然璨亮,心頭止不住的狂喜.

那一身冷冽之氣的男子,堅毅的面龐如往日一般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雙冷漠的雙眸在望向桃樹下立著的女子時,不自覺的多了一絲柔和,他微帶沙啞的聲音輕輕喚道:"如陌."

"殘歌!殘歌--"是他,莫殘歌!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她就知道他一定會活著.如陌只覺鼻子一酸,胸口急劇的欺負,喜難自禁,但也僅僅維持了片刻不到,當另一名男子也出現在門口的那一?那,她唇邊的笑容瞬間凝結,眸光中蕩漾的喜悅之色逐漸的碎裂,她驀然間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那個被南宮曄推著的輪椅上靜坐著的男子,一身白衣,如仙出塵.

她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眼前浮現一層薄霧,心痛如絞,整個身子僵硬似鐵.她顫抖著雙唇,幾度張口,然而,那兩個字硬是哽在了喉間,無法喚出.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瀟歸來

"嫣兒."冷意瀟淡雅如天籟般的嗓音輕喚著那盛滿震驚心痛神色的女子,眼中柔光若水,溫和的笑望,清雅如仙的面容是看破世事的平淡.

如陌緩緩的靠近他,腳步異常沉重,雙腿彷彿被千斤鐵鏈給鎖住了一般,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艱難.為什麼剛剛不是站著,而是坐在輪椅上,需要別人來推著?他和莫殘歌到底在臨絕谷經歷了怎樣殘酷的境遇?

白色的日光斜照著碧瓦朱甍,在寬敞的院落中投下大片的陰影,暖融之中卻夾雜了一絲淒涼.女子纖細的指尖在勝雪白色衣袖的掩蓋下止不住的顫抖,眉心不由自主的輕攏,雙眸之中盈動的水霧早已蓄滿,卻固執的睜大眼努力不讓它們落下.

"哥哥……"她終於還是喚了出來,很輕很輕的一聲,有些微微的顫.她慢慢走到冷意瀟的面前,蹲下身子,手撫上他的膝蓋,目光上移,望進那雙清淡的眸子,那裡面除了平靜,她什麼也看不到."哥哥,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你要坐在這上面?"

她努力的強笑著,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好像就是那麼隨口一問,然而,無論她如何掩飾,唇邊微抖的嘴角,眼底透露出內心的緊張和害怕卻騙不了人.莫殘歌薄唇緊抿,握著烈焰的手緊了緊,垂了眼,將眸中一片愧疚之色無聲掩住,心底湧上的自責再次將他淹沒.就是他沒有保護好她的哥哥,才讓冷意瀟落得此般境地.

一旁南宮曄看著她那個略帶哭意的笑容,心中不免窒痛.意瀟之於她的重要性,沒有誰能比他心中更清楚.而造成今日局面,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忽然間他變得有些膽怯,終是到了相見的這一刻,再也無法迴避,為什麼每次她在意的人出事,總與他有著逃避不了的責任?

冷意瀟輕輕握住她的指尖,眉間舒展如常,看不到一絲皺起的痕跡,安慰笑道:"嫣兒,我沒事,只是受了點輕傷.別擔心."

他笑道那樣雲淡風輕,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但這世上,又有誰能夠真的毫不在意自己變成一個殘廢?只不過,最痛苦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如今,他早已能夠坦然面對自己,就這樣出現在他最在意的人面前,不只是因為勇氣,而是他真的已經想通了,也看透了.人活一世,有許多事,不是你不想,便不會發生,不是你無法接受,便能扭轉乾坤.既然,無法改變,不如,勇敢面對.

如陌眼中的淚,終是沒能忍住,眼睫輕動,就這樣靜靜的滑了下來.輕傷嗎?如果是輕傷,為何殘歌會低下頭去,滿面愧色?如果是輕傷,為何南宮曄會滿眼自責,轉過頭去不敢她的眼睛?如果,如果是輕傷,為何在哥哥的眼中看不到往日的清雅自信?曾經光華流轉的眸光如今卻是深靜如海.

"我要聽實話,哥哥……別瞞著我."她語聲中帶著一絲顫抖.

冷意瀟見她哭了,心猛地被揪緊,一下就慌了神.他可以在死亡面前毫無懼色,亦能隨時間的流逝從容面對雙腿已經殘廢的事實.但無論再過多少年,直至此生,他都無法做到看著她流淚而無動於衷.

"嫣兒,別哭,別哭……"他雙手捧住她的臉,萬分心疼的為她擦拭著淚水,動作輕柔的彷彿捧著一個易碎的珍寶,眼中的沉靜頓時被打碎,急忙道:"真的沒什麼大礙.只是摔下山洞的時候,腿被石頭壓住了,幸得殘歌捨身相救,我才能活著來見你."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其間定是艱險非常.

如陌心中絞痛,抬頭對莫殘歌真誠道:"謝謝你,殘歌!"

莫殘歌面色微僵,眸中閃過複雜的神色,張了張口,最後什麼也沒說.她曾說他對她而言是如親人一般的朋友,但意瀟卻是她實實在在的親人.終歸是不一樣,這一句謝謝,道明瞭他們之間的差距.

易語看了眼莫殘歌,對眾人道:"別都站在門口了,去屋裡說吧."

如陌點頭起身,眾人都進了屋,各自落座.

冷意瀟簡單對如陌說了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那一日,雪崩石裂,他落下臨絕谷西山內的石洞,莫殘歌為救他也跟著跳了下去,那山洞奇深無比,兩人都受了重傷.冷意瀟的腿不幸被巨石砸中,骨頭斷裂,當場便昏了過去,幸好莫殘歌及時背著他在山洞裡找到了一間結實而寬敞的地下石室,才躲過了被冰雪碎石埋葬的命運.恰巧石室裡有前人留下的許多肉乾,二人便以此度日,因無傷藥,外加環境惡劣,導致傷勢幾度惡化,足足過了兩個月才有所好轉,只是他的腿,從此卻失去了知覺.莫殘歌傷勢好轉之後,費盡全力從堵塞的山洞中打出一條通道,兩人這才得已重見天日,正巧碰上南宮傲的王駕,聽說如陌現在金國,便跟著一起來了.

莫殘歌神情淡漠,面對表情,他只靜靜地聽著,卻一言不發.

冷意瀟的語氣非常平靜,像是在訴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那寥寥數語,囊括了數月苦楚艱辛,箇中滋味,除了當事人,有有誰能真正體會?

屋裡的另外幾人都很安靜,各自的心情皆是沉重無比.如陌雙眼酸澀,緊緊抓住冷意瀟的手,帶著無比慶幸的語氣輕聲說道:"哥哥,謝謝你,還活著."在那等艱險情況 下,能活著回來已是萬幸之中的萬幸.

冷意瀟溫柔的笑道:"傻Y頭!哥哥哪裡捨得丟下你!"

她目光晶瑩浮動,重重的點頭,回頭看向莫殘歌,異常真誠道:"殘歌,也謝謝你還活著!"

她用無比認真的眼神告訴每一個人,他們對她,都很重要.莫殘歌眸光輕閃,眼中的冷漠漸漸淡去,心底蕩起一絲漣漪,這一句謝謝與上一句相比,對她而言卻是天淵之別,他難得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儘管表情有些僵硬,但卻代表了他現在的心情.

南宮曄恍然忙道:"齊澈,你替意瀟檢查下,看看他的傷勢可有復原的可能?"

"好."齊澈將冷意瀟推進了裡屋,仔細檢查了他的雙腿,出來時只輕歎著說了句:"我會盡力,但你們……還是別抱太大希望."

冷意瀟眸光依舊平靜,淡然笑道:"能活著回來見到嫣兒,我已經很滿足了.至於這腿……若是能再站起來,我自然歡喜,若是醫治無望,也沒什麼關係,反正這段日子我也已經習慣了."

一句習慣,可謂道盡辛酸.如陌忍住心底揪痛,堅定道:"哥哥,不管今後怎樣,我都會在你身邊,一輩子陪著你,照顧你."以前是哥哥照顧她,往後,換做她照顧哥哥.南宮曄心底卻是酸澀難言,總覺得 她現在無論說些什麼事情,似乎都與他無太大干係,不禁暗暗歎了一口氣,心口有些憋悶.

午膳時分,眾人一同用完膳,坐在一起?舊,說了幾月來各自的經歷,封金後續的戰事以及如陌來金國所發生的事情.當說到岑心言,如陌心底湧上無盡痛楚,瞬間又模糊了淚眼,語聲哽咽,幾度泣不成聲.

冷意瀟回想起當日於斷心崖上,母親因他所說那些殘忍絕情的話而流露出極度痛苦的眼神,他還清楚的記得那一日母親被他刺了一劍後,口吐鮮血的模樣,如今想來,不由得有些後悔.母親所遭受的一切,是世人所無法想像,就如同他親眼看著嫣兒被母親打落懸崖時的絕望心情,又怎得一個痛字可以形容.他輕輕歎了口氣,多少無奈盡在其中.

如陌這些日子壓在心頭的對於母親的愧疚,在這一刻,全部湧上心頭.在哥哥的面前,她總是更加容易褪去偽裝,而親人之間天生的血脈親情,令她不可自制的撲進冷意瀟的懷抱,帶著無盡的悔痛,悲泣道:"哥哥,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該說那樣絕情的話.我對娘說她殘忍,說她在我的心裡早已經死去,說她不配為一個母親,還說,還說……說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她……"她的手緊緊攢住了哥哥胸前的衣襟,淚珠滾滾落下,濕了冷意瀟大片衣襟,顫聲道:"是我,都是我……把她逼到那種絕望的境地,如果我肯好好跟她說,也許一切都會有所不同.我不是一個好女兒,我連她承受了那麼多的痛苦都不知道,還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她的不是?哥哥,哥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她的泣血傾訴,令在場的幾人無不揪心.所有人都沉默,不知道該如何出聲去安慰.齊澈和易語相互對視,心底只感到很是無力.南宮傲幾欲張口,也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如陌的眼淚,莫殘歌迄今為止只見過一次,就是在他受傷之時,那個時候他既歡欣又心疼,滿心都是甜蜜的慌亂.他從來都是一個不善於言辭表達的人,做事只憑自身喜好及實際行動來透露心底的情誼,而此情此景,他卻是什麼都做不到,唯有暗自為之心疼.然而,在這間屋子裡,心底最為苦悶難言的人還不是他,而是另一男子.

見她伏在冷意瀟的懷裡哭得那般毫無顧忌,南宮曄無法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是失落?是苦澀?是心痛?又或者還有其它?這麼多天了,他們日日相見,她卻從來都不曾與他傾訴過心底的苦,在他面前,她總是堅強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這一刻,他就坐在她的身邊,為何卻感覺她離他那麼遙遠,很想一把摟過她的身子,告訴她,在她的身後永遠都有一個肩膀在隨時等著她來依靠.但他卻又清楚的知道,在親人這件事上,他亦永遠代替不了意瀟,他的撫慰,遠遠不及意瀟更能帶給她心靈的慰藉,為此,他不由得有些許黯然.她的心能有多大?又被分割成多少份?那在她心底,留給他的位置又有多少,他無從知曉.他只知道在她的心裡,他們這些人各自盤踞一方天地,任誰也無法去替代了誰,這裡不是天下,縱使你英明神武謀略過人,也別妄想攻城略地,開疆擴土,取他人而代之.

冷意瀟輕輕撫著她的背,萬分疼惜的柔聲安慰道:"嫣兒,你別自責,這不是你的錯,要怪只能怪命運的作弄.等我們找到了爹娘,再好好孝敬他們,彌補我們一家人十年來的分離之苦,好不好?"

"嗯."如陌抬起頭,清麗的臉龐淚痕滿佈,這樣的她,就像是一個迷了路找不到家而茫然脆弱的孩子.

冷意瀟小心翼翼的幫她擦拭著眼淚,心中軟得一塌糊塗.如陌在他溫柔的安撫下終於慢慢的平靜下來,止了淚,道:"哥哥,等找到了爹娘,我們一起隱居避世,再也不分開."

"好,不分開."冷意瀟應者,清雅的笑容染上幾分幸福的味道.兄妹兩雙手緊握,相視而笑,濃濃的情意在彼此目光中流轉,有種將別人都排拒在他們幸福世界之外的感覺.

一旁突然發出木椅細微的聲響,其它幾人均用眼有意無意的瞟向南宮曄,只見他身子坐得筆直,一雙手死死扣住椅子的扶手,骨節泛白,將臉轉向一邊,神色有些鬱鬱.

南宮傲邪邪的勾了嘴角,故作歎氣,半真半假道:"我說凝兒,你不是把我們都給忘了吧?唉!忘了我倒也沒什麼,只不過……你們兄妹二人再這麼無盡暢想幸福下去,只怕有人的椅子就快要塌了."他話音未落,便有一道如冬日寒冰般的冷冽眸光直射進來,面上不由微微一僵,心中暗道不好,表情卻裝作好無所覺,慵懶的斜靠在椅子上,交迭著雙腿,偶爾還晃上一晃.

如陌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是習慣了像小時候那樣與哥哥的相處方式,一直以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現經南宮傲一提醒,也感覺到不妥,雖是兄妹,但畢竟都是大人了,在這麼多人面前這般親厚,視其它人如無物,終歸是有些不合禮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連忙離開冷意瀟的懷抱,回頭看向南宮曄.

南宮曄鳳眼冷冷的瞥了南宮傲,涼涼道:"看來王兄此行趕得很是輕鬆,精神不錯,正好御書房還有許多政務需要批閱,不如王兄現在就去處理吧,莫要耽擱.晚膳我會派人給你送到御書房,你就不用過來與大家一同用膳了."

南宮傲頓時笑容僵住,嘴角抽了抽,委屈道:"曄,你也太狠心了吧?我才到,屁股都沒坐熱.你便將讓我去處理這些煩人的瑣事?"

南宮曄置若罔聞,眼角掃也不掃他一眼.他這王兄,他再瞭解不過,南宮曄若是表現出丁點準備幫他處理政務的意味,南宮傲絕對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易語壞笑道:"大哥,你就去吧,我一定讓御書房的人,照著你的口味,做你喜歡吃的飯菜送過去."

南宮傲瞪圓了他那雙桃花眼,對於易語幫著南宮曄的行為十分不滿,大聲控訴道:"語兒,你什麼時候站到他那邊去了?他是你哥哥,我就不是了?"

易語一本正經道:"大哥,你不知道,這些天三哥白天要處理政務,晚上照顧如陌,都沒好好休息過,你人都來了,還忍心讓三哥這麼辛苦啊?"

讓她這麼一說,南宮傲倒是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得鬱悶起身,蹭出門去.出門之前且不忘回頭對如陌展露出一個足以魅惑世人的邪美笑容,諂媚道:"凝兒,我先走了,等晚上處理完政事再來陪你."眾人皆身上一麻.

"不必了!"不等如陌開口,南宮曄已無比陰冷的回他道:"以王兄目前需要接手的事物來看,除去用膳時間,若是每晚休息兩個時辰,所需時間大約是……十日,所以,我看王兄還是把精力集中放在處理政務上比較好.

南宮傲立時欲哭無淚,這樣子曄是準備徹底撒手不管了?這可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以後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絕對是不能招惹的.他頓了頓腳,大聲的歎口氣,可憐兮兮的看了眼如陌,低著頭不情不願的出了門.

如陌看著南宮傲那個無比委屈的表情,忍俊不禁的笑出聲.屋裡的氣氛頓時變得輕鬆了許多.

南宮曄輕輕扶了她的肩,柔聲道:"陌兒,意瀟他們長途跋涉,一定很累了,先讓他們去休息.來日方長,有什麼話回頭再說."

"恩,好."她點頭應了,來日方長!

南宮曄讓人帶他們二人去已為他們準備好的住處,易語和齊澈也紛紛識相的退了出去.

"陌兒,既然齊澈說會盡力,就代表還是有希望的.你身子初癒,不要太過憂慮了."南宮曄溫柔的說道,拉著她的手走進裡間,在軟椅上坐了,將她抱起來放到腿上安置好.

如陌點頭,將身子偎進他懷裡.今日見到哥哥,一時間情緒大起大落,這些日子憋得很是辛苦,眼淚流的太多,現在平靜下來,感覺有些疲憊.但心中是萬分慶幸著,慶幸他們都活著.在經歷了金翔的死亡後,她好像變得很脆弱,愈加珍視身邊的每一個人,午後的陽光明媚照人,映出一室橙黃光影,撒在二人身上,暖意融融,彷彿將心底鬱結可以一一紓解,讓人舒服的想要閉上眼睛.微風輕輕拂過院內,柳枝輕擺,帶著春日獨有的清新氣息透窗而入,將室內的空氣沾染,縈繞著他們的鼻尖.

南宮曄靜靜的抱著她,俊臉在她發間輕輕磨蹭著,充滿柔情的磁性低沉嗓音,輕輕喚道:"陌兒."

"嗯?"她身子軟軟的靠著他,輕合雙眼,密如羽扇般濃密纖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

南宮曄收緊雙臂,將她身子密密圈住,沒再開口.眉峰輕攏,目光幽遠深邃,低頭的時候,一邊鬢角的髮絲滑下,正落在她的眼前.

如陌見他不做聲,便隨意的問了聲:"怎麼了,曄?"

南宮曄輕聲道:"沒事."

一室靜默,兩人閉目溫馨相擁,本應是甜蜜暖流在心底浮動,可南宮曄週身卻彷彿縈繞了淡淡的彷徨與傷感,她微蹙了眉,睜開雙眼,看到的便是他鬢角點點銀絲,似乎白得更刺眼了.她明明就在他身邊,為什麼他還是不時會憂傷,還會彷徨?

推開他的懷抱,如陌坐直了身子,二人拉開了一點距離.她抬起頭,指尖輕撫上他的俊臉,有些心疼的目光看進他略帶憂傷的眼底,清淺聲音帶著十分的感性,"曄,我就在這裡,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南宮曄垂了眼看她,淡淡傷感於眉心浮動,幽幽眸光在她白暫臉龐上不住的細細流連.他早已習慣了掌控一切,可偏偏他最在乎的,她的心卻不在他掌控之中.她愛他,這他很清楚;可她在乎的東西很多,她在意的人也很多,突然之間他有些不確定她所規劃的未來中,是否有他的位置,不由輕聲猶疑道:"陌兒,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在你心裡,究竟是什麼樣的位置?"

她一時怔住,像他這般驕傲又自負的人,竟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嗎?她柔聲問道:"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自信了?"

南宮曄不由苦笑,她不知道嗎?在她面前,他的自信早就被打擊的體無完膚.就算是神,一旦愛上一個人,只會變得與普通人毫無分別.同樣會擔心自己在愛人心中的份量不夠重,會害怕愛人未來的生命中沒有他.南宮曄悠悠歎道:"陌兒,我只想聽你親口說,我對於你,究竟有……多重要?"是不是已重要到不可缺少?

如陌的指尖輕撫著他的臉部輪廓,雙目中濃情深重,那眸光明明是對著他的眼睛,卻又彷彿是透過他的雙眼看去了很遠的地方.

他的心忽然間變得慌亂,她的眼神,縹緲,令人難以捉摸,一時猜不出她心中所想.而他,只因曾經對她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始終對自己缺失了那樣一份信心.

她就那樣靜靜的凝望著他,似乎能清晰地體會到他發自心底的惶恐不安,看著他因為她的不答,憂慮漸變失落,繼而轉化為悲傷,逐漸加深加重,感覺著他方才緊緊圈住她的臂膀,逐步鬆開,直到手臂緩緩垂落.她依然沒有給他響應,她的指尖還在他臉上輕緩的摩挲,而他的眸光卻悄悄升起了一絲絕望的味道.

他的心慢慢空落,她驀然間抬頭,主動送上紅唇,在他唇邊輕輕的印下了一個吻,如蜻蜓點水般,在他心湖中蕩起了陣陣漣漪,一圈一圈,久久不能平息.

她定定的看著他,揚唇淺笑道:"曄,還記得隱香淵的那些日子嗎?那時,我所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可以代表現在的我.那時的願望,也是我此刻全部的夢想."這就是她給他的答案.

當希望一點一點的變成絕望,再峰迴路轉,一片漆黑轉而變成了柳暗花明,這一刻的驚喜所帶來的衝擊無以言喻.眸光遽亮,心緒千回百轉,他有些激動的捧起她的臉,一個吻便深深覆了下去.

一如記憶中的甜美,想念了無數日夜.這個吻並不激烈,甚至比不上她曾經的主動,但就是這樣一個吻,卻帶給她說不出的感動.只因這個吻,傾注了他如海般的深情,帶著他內心的全部喜悅,以及他對於他們之間未來的生活,生出的無限期盼和暢想.

他用舌細細描繪那嬌美誘人的紅唇,極盡溫柔的姿態,像是品嚐著難得一遇的絕世佳釀,那悠遠綿長的細吻,挑起了那段最甜蜜的記憶,以及那竹屋的一夜因生死蠱而未完的隱忍的辛酸苦楚.他的呼吸漸已粗重,聲音暗啞,輕輕低喚:"陌兒,陌兒,陌兒……"

她用心響應著他,傾盡了她所有的愛戀,雙手已不自覺攀上他的頸項,極其貪戀在他纏綿誘惑的淺嘗深吻中,腦海中自動浮現出納曲竹園和杏花林竹屋裡的一次又一次主動的誘惑,不禁面頰緋紅,心跳如鼓,可心底自知此刻不是傾瀉柔情的好時機.

南宮曄敏感覺察到她瞬間的猶豫,極力克制著內心燃起的慾望,一個用力將她擁進了懷裡.

她的身子緊緊貼在他胸前,臉埋在他的頸窩,感受著他起伏不定的胸膛,狂亂的心跳,以及那壓抑且粗重的喘息聲.她內心一陣激動,萬分感激他能才彼此動情的時候,顧全她的感受 ,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其實如果他堅持下去,她也不會拒絕,只是現在她的心裡牽掛父母的安危,沒有辦法全身心的投入.

他低頭望她,目光柔情似水,貼在她耳邊柔聲說道:"陌兒,以後不要把任何事都放在心裡.我希望你能夠記住,在你身邊,永遠都會有一個人,陪著你.不論歡喜與悲傷,都有我與你共同面對!"

她心頭一陣綿軟,窩在他懷裡輕輕應道;"嗯,我會記住,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還有你."

南宮曄展眉而笑,心中被此刻溫情密密包圍,擁緊了她,輕吻了她髮鬢.

"啟稟王爺,屬下有要事稟告!"門外長風朗聲求見.

屋內二人互望了一眼,站起身齊道:"進來."長風被南宮曄派去查冷遲和岑心言的下落,他所說的要事,定是他們有關.

長風進屋,屈膝回道:"屬下拜見王爺,王妃!"

如陌急切道:"免禮.長風,是不是有我爹娘的消息了?"

長髮站起來,低頭恭敬道:"回稟王妃,屬下在皇城外碰到一個人,他說知道冷將軍的下落,但他堅持見到王妃才肯說.所以屬下將他帶進了宮,就在門外等候傳召."

南宮曄不禁皺眉,如陌立刻道:"讓她進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結局

一名玄衣男子沉穩步入,黑帶束髮,他進了屋,也不對南宮曄行禮,只看著如陌不做聲.

南宮曄見到來人頓時面色一變,眼神犀利,自然而然的將如陌護在身後,防備的望著面前的男子.

"巫邪!!"如陌蹙眉,自南宮曄身後站了出來.

"是!"巫邪應著,對著她直直的跪了下去,規規矩矩的磕了一個頭.如陌一怔,"你這是做什麼?"

"以前是我做了很多對不起宮主的事,我願意用我的性命來償還,只希望宮主能原諒主子."他低下的眼眸是深沉的悲痛,濃濃的哀傷流瀉而出,滿身邪氣盡除不復往昔.

如陌實在難以想像如巫邪這般不擇手段的陰毒男子竟也會有這樣真誠的一面,她曾經恨過巫邪,很想殺了他,但是此刻,她面對著這個為她製造了許多不幸的男子,卻是異常的平靜,畢竟所做的一切他也是聽命於人,極之忠於她的母親.如今,為了替母親求得她的原諒,寧願將自己的性命雙手奉上,無論是出自忠心還是愛戀,做到這一步,都已經是難能可貴.她平靜道:"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我不想再追究,我也已經原諒了她,你起來吧.她……還好嗎?"

巫邪站起身,對於她的諒解,並未展露出過多欣喜的表情,面色沉重到:"你隨我去看看吧."說著便欲轉身出門.

如陌正待跟上,卻被南宮曄一把拉住,沉聲道:"等等.巫邪,他們究竟被囚禁在何處?為什麼你直到今日才出現?"

巫邪頓住步子,回身直視南宮曄銳利的雙眼,平聲道:"他們在皇城二十里外白轉林裡的莊院之中,那裡地處偏僻,幾乎是與世隔絕,兩個月才有人出門一次採購生活所需物品.莊子四周有高手日夜監守,我無法出得莊院."

南宮曄冷笑道:"哦?我倒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高手,竟然能攔得住你巫邪?"

巫邪眸光黯淡,平靜道:"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當初奉主子的命令去封國尋找宮主,卻沒想到宮主竟然來了金國.後來我聽說主子出事,立刻遣返回國,秘密尋找主子的下落,卻不想,誤入金翎的圈套,手下的人盡被他所滅.而我,單憑武功,除了金翎,那些人我根本不放在眼裡,但當時金翎似乎身上有傷,並未與我動手,他說只要我自廢武功,便會同意讓我留在主子身邊伺候(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xs.,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閱讀!)

c.所以……莫說是那些高手,就算是普通會武之人,我也無力對抗."

南宮曄雙眼一瞇,對長風使了個眼色,長風會意,大步上前,一把扣住巫邪的脈搏,迅速抬手後,對著南宮曄點頭表示巫邪確實武功盡廢.

如陌心中無限感慨,為了守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人身邊而廢去一身高深武功,要有多深的情,才能做到?

南宮曄又道:"既是這樣,那你今日又是如何出來的?"

巫邪到"今天一早,莊裡的人來城中採買物品,聽聞帝君金翎已逝,回去之後,那些侍衛便都撤退了."

南宮曄這才牽了如陌的手,幾人一起出了永言宮.如陌突然覺得身後似乎有一道凌厲目光直盯著她的脊背,似乎要穿透她的身軀一般,令她的心不自覺一凜,她猛然回頭,卻什麼也沒看見,不由皺眉.

南宮曄問道:"陌兒,怎麼了?"

她微微有些不安,道:"也沒什麼,只是覺得好像有人在暗中跟著我們."

南宮曄擰眉,其實最近他也有所察覺,也是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跡象.他環視一周,對她寬慰道:"別擔心,有我在你身邊,不會有事."

如陌點頭,手心傳來的溫暖令她漸漸心安.

白轉林,綠蔭蔽日,林內浮光點點,處處透著淒寒森詭之氣,而離魂莊,卻是亭欄曲橋,楊柳成蔭,與林中氣氛大相逕庭,別有一番風景.莊院內綠柳之下,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髮色已呈斑白,面容滄桑,眉眼間仍可見年輕時的俊美不凡.他坐在一方軟榻邊,癡癡凝望這躺在榻上的絕色女子,神色哀傷. 女子與榻間安靜半躺,一身白衣勝雪,銀絲散落下來垂在軟榻一旁,在微風中輕輕飛舞,仿若女子淒美的舞姿.她目光遙望,似是望進無邊蒼穹,往日靈動的雙眸如今已是呆滯無神,面上的表情一片木然,但這絲毫不影響男子對她的柔情相與.只見他手執眉筆,在女子柳眉上輕輕描繪,動作極為細緻,就如同那十二年間的孜孜不倦,畫眉之樂,唯有畫眉之人方可解其中之樂.

春日微風和煦,帶著細微的絲絲涼意,拂過耳畔,彷彿大自然的呢喃細語.暖陽的光線,透過柳樹的枝葉灑照在二人的身上,點點的溫暖.

男子收了手,拿起一旁的銅鏡像往常一樣帶著滿心的期待溫柔的笑著說:"心言,畫好了,你看看喜不喜歡?"他多麼希望她也能如從前那般,笑靨如花,連眉梢眼角都蕩漾著幸福的味道,萬般欣喜的說著"只要是你畫的,我都喜歡".那樣的情景,這一生,可還會有?

當女子無神的雙眼落在銅鏡之上,忽然面上恐懼之色驚現,"啊--!!!鬼,鬼啊!"看著鏡中的一頭白髮,她驚恐而慌亂,大聲的叫著,將銅鏡甩到地上,身上的錦被踢往一旁,整個身子報成一團,瑟瑟的發抖.

男子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在顫,一種幾欲泣血的顫抖,說不出的刺痛,他連忙抱過她,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道:"心言,別怕,那不是鬼,你看,我的頭髮也是白色的,是不是?別怕,別怕……"

自從她醒轉之後,完全失了心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多半的時候呆滯無聲,一點生氣都沒有,但每次一照鏡子,看到自己的模樣之時,就會嚇得大喊大叫,全身發抖.她最害怕的兩種顏色,白與紅,代表著白骨與鮮血.她不敢面對自己,潛意識裡的排拒害怕,他每每看著,心疼得無以復加,但他又不得不這麼做,只要她一日不敢正視自己,便永遠也沒有恢復的可能.

如陌進得莊內,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鼻子一酸,心痛如絞."爹爹,娘……"

冷遲聽到聲音,一回頭看到一名年輕女子朝著他們奔了過來,那熟悉的面孔令他身子一震,雖然來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得知嫣兒還活著,但畢竟不曾親眼見到,哪及得上此刻心頭狂湧的激動.看著她飛奔而來的身影,他有瞬間的恍惚,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以前,他每次出征在外,無數次憧憬著勝利歸來時,他的小嫣兒會大聲喚著"爹爹",什麼都不顧,直朝著他的懷抱飛奔而來,他會蹲下身子,用雙手接住她嬌小的身子,以免冷硬的戰甲會撞疼了她,他會在身後無數將士們驚詫的目光下,抱起他最疼愛的女兒,寵溺的親吻著她才巴掌大的柔嫩臉蛋,看她甜甜的笑,摟著他的脖子,歪著小腦袋,說著"爹爹,我好想你"……忽然間老淚縱橫,他以為這一生,他再也不會聽到那一生"爹爹",他以為即使嫣兒還活著也絕對不會原諒他.這一刻,無論是狂喜或是激動,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直覺的張開雙臂想擁女兒入懷,然而,如陌卻只是直奔軟榻,扶著母親的身子,看著母親毫無生氣的面容,心痛不已的說道:"娘,對不起,我來晚了!"

岑心言縮了縮身子,看著她就像是看著一個從來都不認識的陌生人,目無焦距.

如陌心中酸澀難言,眼眶一紅,聲已哽咽."娘,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嫣兒啊,我是你的小嫣兒,你忘了嗎?娘……"

岑心言呆滯的目光有什麼一閃而逝,繼而神光漸斂,空蕩的腦海陡然浮現出一幕令她的心無比絞痛的畫面,她捂著胸口,望著眼前的女子,喃喃低語:"嫣兒?嫣兒!嫣兒……不!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嫣兒已經被我殺了,我一劍,就刺進了她的身體,再一掌……她就掉下去了……血,好多的血,啊--!"

她突然發狂大笑,就如同大殿裡的那一日,雙手亂舞,"哈哈……哈哈哈……你怎麼會是她?你怎麼可能是她?我對她做了那麼多的壞事,她再也不會叫我一聲'娘',她說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我看到她哭了,她還用仇恨的眼光望著我……她渾身都是血,都是血……怎麼辦,怎麼辦?我不想要她死啊,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不知道她是我的嫣兒……為什麼你們都不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她放聲大哭,讓人聽之不禁撕心裂肺,偶爾還參雜著瘋癲的笑,反反覆覆的喃喃自語,毫無次序.

如陌聽著,心想是被生生撕裂了一樣,痛徹心扉,連聲道:"對不起,娘……是我不好,我知道錯了,我不怪你了!"

"你走開,我不認識你,你走開啊!"岑心言大力地拍打著扶住她身子的手,冷遲慌忙制止她,低叫到:"心言,她是嫣兒,是我們的嫣兒啊,你好好看看啊."

"不是,她不是,我的嫣兒還那麼小,怎麼會是她這樣子的?"她神志不清,思緒混亂,整個人陷入癲狂中.

南宮曄大步上前,迅速摟過如陌的身子,見她白皙的手背大片的泛紅,頓時,鳳眸之中有厲色閃過,若那不是她的母親,他真想把那人狠狠地丟出去.他皺著眉,執起她的手,緊緊握住.

如陌望著這樣失去心智的母親,心不斷抽痛著,一回身,便哭倒在南宮曄的懷裡.南宮曄順著她的背溫柔的安撫著,眉心就成了死結狀.

冷遲耐心的哄著岑心言道:"她長大了啊,心言,嫣兒她已經不怪你了,你聽見了嗎?她原諒你了!"

岑心言縮在冷遲的懷裡,雙目如死水般毫無光澤,止不住的搖頭.

"娘,你還認識我嗎?"後面坐著輪椅的冷意瀟看著這一幕,心亦是被刺了一下,痛意漫生,上前想握住母親的手,卻被她驚慌的躲了去.他輕輕歎道:"娘,你不用害怕,我是瀟兒,是你的兒子."

冷遲看到他,驚叫道:"瀟兒,你怎麼坐在輪椅上?你的腿?"

冷意瀟望著父親那花白的頭髮,心中不由一酸,勉強笑道:"沒事,只是受了傷暫時走不了路."至於以後能不能走,端看造化吧.

冷遲目中驚痛,但因他說是暫時,便略有心安.岑心言聽到"瀟兒"二字,淚水流的更加洶湧,心底一陣陣的刺痛,空白腦中一遍一遍的迴響著曾經讓她傷心至極的話語,她的手緊緊抓住冷遲的衣襟,指尖透力,衣衫被她尖利的指甲劃破,神情哀絕,輕輕呢喃著,聲音幾不可聞道:"瀟兒?我的瀟兒……他說,以後,他再也不是我的兒子,他說我們是仇人……他們都怪我,都恨我……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她語調之中無不透漏著心底的絕望,哀傷浮面,冷意瀟心痛難當,"娘,那只是一時的氣話,不能當真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和嫣兒,永遠都還是你的孩子."

他真誠的語調,竟令岑心言不再抗拒,她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冷意瀟,再看看如陌,漸漸地平靜下來.冷遲心中卻是充滿了希望,雖然她還不能接受,但至少她的眼中不再只是空茫,而是有了別的情緒,相信總有一日,她的心智能恢復如初.望著南宮曄懷裡傷心欲絕的女子,他輕輕開口喚道:"嫣兒."

如陌緩緩抬頭,看著記憶中無限崇敬的英俊的父親如今已是鶴發滄顏,心頭說不出的酸澀,走到今時今日,她心中早已沒了當初的滿心怨懟,以爹爹對她的疼愛,當年會那樣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顫聲笑道:"爹爹,以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她的這一句不分開,對於冷遲而言,比任何一句話都更讓他感動,這代表著女兒的諒解,也代表著他夢寐以求的一家人的團圓和幸福.他充滿滄桑和喜悅的聲音幽遠而傷感,連連道:"不分開,再也不分開……"

春盡明光灑照,萬里霞空,若水平起千層浪.鳳定塵埃落,一日倒盡十年傷.

終於一家團聚,因岑心言現下的身體狀況,情緒不穩並表示不願離開這座莊院,他們便就此住了下來.如陌每日都陪著岑心言,與她說些過往之事,偶爾彈琴給她聽,選擇從前岑心言最愛的曲子,過了些日子,岑心言漸漸地願意與她親近,甚至偶爾還會與她說兩句話,笑一笑.

記得她露出的第一個笑容,令他們激動得相互擁抱,高興地想哭.

齊澈與易語也留在了這裡,冷意瀟的雙腿在齊澈盡心竭力的醫治下,漸漸地有了一些知覺,但暫時還是不能站起,不過,有知覺總歸是好事,代表著有康復的希望.

已是初夏時節,近日來過度頻繁的雨水屢屢灌溉大地,令空氣中充滿了稍帶粘膩的潮濕感.

如陌佇立在九曲迴廊盡頭,犀利眼光仔細環視四周,眼底不由掠過一絲疑惑,心底有一點不安的浮躁.方纔她再涼亭中為母親撫琴時,分明感覺有一道目光死死盯住她們的方向,那目光狠戾如刀,像是要將她們斬碎一般.待她疾速飛身到此,卻又什麼都未發現.那隱藏在暗處的目光總是在她有所覺察的第一時間遽然消失,讓一切變得飄渺如同一種幻覺,但她卻清楚地知道,那恨意的確是真實存在的.她與生俱來的敏銳,在這些日子裡,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也許,她最害怕發生的,也是最不想面對的事情,就要來臨……她轉過身遠遠望著亭中發已斑白的父母,心中的不安強壓了下去,原本該是幸福無比的笑容中卻不自主的平添了一份苦澀味道.身後碧綠的籐蔓在夏雨的滋潤中早已爬滿迴廊的竹架,一夜大雨後遺留的水珠掛在青翠的葉片上閃爍著幽幽寒芒,滲出絲絲涼意.

"陌兒,你站在這兒做什麼?"南宮曄帶著笑意快步向她走來,站到身側牽起了她的手.

如陌抬頭笑望著他,將唇角勾起,努力淡化了那些許哀愁,輕聲道:"沒事,就是隨便走走."

南宮曄皺眉,沉了臉道:"陌兒,你答應了我,有什麼事情要說出來,不要一個人放在心裡."

她將目光移開,背過身子,望著頭頂被雨水洗的透亮的碧藍天空,說出口德聲音像是從遙遠天際被風吹走的浮雲,飄渺不定,她有些艱難的說道:"曄,你還記不記得金翎臨去錢最後說過的一句話嗎?他說,他這一生,最對不起的是他的母妃,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幽幽的說著,不等南宮曄回答,又接道:"因為他的母妃是為他而死,而令他母妃慘死的毒藥,是出自我娘的手.他忍辱負重了八年,對我娘恨之入骨,在我娘倒下之後,他明明可以放手不管,但他卻為我放棄了仇恨,一個人承擔對他母妃的虧欠,終日活在愧疚之中,這或許就是他登基之後,兩個月中對我避而不見的原因.既不願就此放手,也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他自己."

南宮曄不禁心底一震,金翎竟是愛她至此,這樣深沉的愛意,世上究竟有幾人能比?

如陌回轉身子,直直望進他的眼中,輕聲道:"曄,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南宮曄心底刺痛,眸光一暗,金翎在她心底終究是與別不同了,只是這樣的問題教他如何回答?他猶疑到:"陌兒,我……"

瞬間的遲疑,她心底已然明瞭.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沒有誰能夠那般輕易地放棄,再理所當然的和仇人的女兒幸福的生活.金翎他,究竟歷經了怎樣痛苦的掙扎?但他和金翎畢竟不同,那個女子不只是他一個人的母親,也不是他一個人所在乎的人,就算他會猶豫,會為她選擇放棄.只怕,會有人不同意,逼得他不得不選擇.

她清晰地記得,那王宮齊雲殿之中上百幅不同姿勢卻是同樣表情的哀傷女子,寄托著南宮曄對於母親的全部情感,他從來不會在她和他的親人之間作選擇,就如那大殿之上,他可以毫不猶豫的為她放棄生命,卻無法做到為了救她而殺了自己的哥哥.她亦沒有忘記南宮傲曾經流露出的脆弱,那是她唯一一次感受到那個年輕帝王的眼淚,即使是大敵當前,封國陷入絕境之時,南宮傲都不曾有過那樣的悲傷,他說過,若知道殺母兇手是誰,定會將其碎屍萬段,讓其比重七日噬骨之毒更痛苦百倍的死去.還有易語對於她的母親的摯愛,多年的期盼,終於等到一次見面的機會,卻在數年後等來了天人永隔.若真是到了那一日,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們……命運是如此殘酷,總是在人充滿希望的時候給予致命的當頭痛擊,想是在嘲笑著人類的蠢笨.而它也彷彿樂將終生玩弄於股掌之間,只為告知世人,不要妄想與天相鬥,因為永遠也爭不過,即使頭破血流,心死魂傷,也不過是徒勞罷了.

她笑著回握他的手,纖細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撫慰他道:"曄,我問你這個問題,並沒有要在心裡去對比你們誰會更愛我,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之間同樣出現這種情形,我寧願我們代表雙方的長輩來一場對決,也絕不願意你為了我背負一身虧欠,終生掙扎在愧疚和痛苦之中."

南宮曄雙眸緊緊盯住眼前的她,心底有酸楚的暖意漸漸浮了上來,眸光閃亮,呼吸有些急促.他大力地一把將她摟進懷裡,薄唇貼在她的額頭反覆摩挲,低聲道:"陌兒,南宮曄在此發誓,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手中的劍,永遠不會對準你的心臟!若真的……真的又你說的那樣一日,我會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也絕不負你!"

她雙手環著他的腰,眼淚靜靜地落了下來,最近似乎越來越容易流淚,不論是悲傷或是欣喜,她總是控制不住的想哭,在愛她的人面前,她多年來練就而成的堅強已是愈發脆弱的不堪一擊.

"曄,凝兒."南宮傲從長廊中大步朝他們走來,對於兩人正在擁抱的溫情動作視而不見,半點也沒覺得自己的出現很不合時宜.

如陌連忙離開南宮曄的懷抱,將臉轉向一邊,伸手悄悄拭了淚.南宮曄懷中一空,望著張揚著一臉壞笑的男子,臉色頓時冷到極點,陰陰的道:"你怎麼來了?看來需要處理的政務還是不夠多!"

南宮傲面對他的敵意毫不在意,仍然笑道:"我可是百忙之中抽空來看你們,怎麼,不歡迎啊?"

南宮曄斜睨他一眼,嘲諷道:"我歡不歡迎有用麼?你想來不是就來了?"

這是什麼兄弟?只是不小心打擾了他一個擁抱,至於擺著這麼一張臭臉麼?唉!南宮傲重重長歎一聲,誇張的面帶悲慼,轉眼看到如陌,立刻笑開了一張臉,避開南宮曄直接繞道如陌跟前,見她眼眶紅著,驚詫道:"凝兒,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曄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有我替你做主."他用力拍著胸脯,一副無所不能的豪氣狀.

如陌忍不住笑了出聲,正待答話,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喧鬧驚叫之聲,她迅速抬眼望向遠處的涼亭,不知何時,爹娘都已經離開,不禁心中一慌,與南宮曄對視一眼,兩人毫不猶豫的同時朝著內院飛速掠去,南宮傲緊緊尾隨其後.

初升的日頭躍上了地平線,紅透半邊天,異常妖冶的顏色如同女子上妝的胭脂,看在人眼中濃得化也化不開.

離魂莊內院,傳來激烈的打鬥聲交雜著女子的驚叫,冷遲正被四個黑衣殺手圍攻,險象環生,本就已是自顧不暇,還分心憂慮一旁女子的安危,女子不時傳來聲聲尖叫,更是讓他心頭大亂.腳下一慢,躲閃不及,敵人長刀已重重的劃過了他的後背,立時一道長長的血口驚現,鮮肉翻出,洩流如注,順著他淺色的衣袍蜿蜒而下,冷遲逐漸慢下來的步伐在潔白的地磚之上印下一個又一個些色殘痕.

癱倒在地的白衣女子驚恐的瞪大了雙眼,望著趴伏在她身上口吐鮮血的玄衣男子,已深深扎入他心臟的劍還未曾被灰袍男子拔出,鮮血流了一地,黏稠濕漉,浸濕了她的一身白衣,悄悄蔓延上她的肌膚,溫熱退去,只餘下沾染了雨後仍舊潮濕的地磚的冰涼.

巫邪艱難抬頭,身體裡血液的急速流失令他的面容慘白如紙,背上劇痛使得臉上痛苦扭曲,那道傷疤變得愈發猙獰刺目.眼中已逐漸渙散的目光透著濃濃深情,曾經邪魅的唇角微微揚起,帶著歉疚的滿足.原來失去了武功,他也不是毫無用處,至少,還能用自己的生命為她做最後一件事.巫邪對上她驚慌失措的臉龐,柔聲道:"主子……對不起!我保護……不了你……只能先……先走一……步……"

灰袍男子的劍用力拔出,巫邪身子頓時一僵,殷紅鮮血噴射而出,在空中劃過妖冶的弧,濺落在地開滿血花,有幾滴血飛落在她絕美的面容上,身上的男子用盡全身力氣想為她拭去臉上的血跡,終是沒能達成所願,那隻手舉在半空,便無力的垂下,永遠閉上了盛滿濃情的雙目.

"啊--!血,血……"岑心言身軀狂亂的顫抖著,雙臂縮在胸前,纖細的十指微微彎曲著張開,望著眼前已經斷氣的巫邪身上不斷湧出的猩紅,淒厲的大聲尖叫.

灰袍男子拎著長劍,劍身已是滿佈血痕,他目光透著陰冷和狠佞,一步一步緩緩地靠近她,猛然飛起一腳將眼前趴在地上的男子屍體踢開,手中長劍慢慢舉起,映在她極度驚駭的瞳孔之中閃爍著森冷的寒芒.

"啊--"

當那奪命一劍即將刺進她的身體之時,璫一聲卻被一把刀斜斜挑飛,兩刃相接,迸射出無數火花,只差那麼一點點,地上的女子便會香消玉殞.

如陌趕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心疼狂地就快跳出胸腔.飛身掠了過來,蹲下身子緊緊抱住母親劇烈顫抖的身子,無比感激的望了一眼比他們早一步趕到的莫殘歌.

其它人也已聞聲而來,瞬間解決了圍攻冷遲的四個黑衣人,之後將冷遲扶到一點檢查傷勢.

易語有些不敢相信的望著被圍在中央的灰袍男子,驚叫道:"師父?!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你,你為什麼要殺如陌的母親?"

眾人圍住的灰袍男子正是消失許久的沙仲,他望著岑心言的目光帶著強烈無比的恨意,咬牙恨聲道:"我為什麼要殺她?因為她該死!"

南宮曄沉聲道:"沙仲,本王找了你很久了."

南宮傲突然發問道:"沙仲,孤的母后,究竟是遭何人毒手?"

沙仲忽的笑了起來,眼帶鄙夷,輕輕嘲諷道:"原來你們還記得有一個母親,我以為你們的心裡只有一個女人,早就把你們的母親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如陌只緊抱著岑心言,一動不動,她甚至看都沒看沙仲一眼,從始至終,也沒說過一句話.

南宮曄皺了眉,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沙仲冷哼了一聲,用手指著岑心言,大聲恨恨道:"如果你們的心裡還有你們的母親,就馬上殺了那個女人!"

南宮傲兄妹三人皆是一怔,心中頓時升起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南宮曄濃眉緊皺,鳳眸犀利,沉聲道:"沙仲你把話說清楚."

沙仲看了他一眼,抬手對空中一揮,對著院牆外大聲道:"把人帶過來!"他話音剛落,便有一個黑衣人拎著一名女子,朝著他們掠了過來,將手中的女子往他們面前隨手一扔,像是在扔一件無用的廢品一般.那女子重重的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

南宮傲上前撥開她擋住面容的一頭亂髮,只見女子面上青紫瘀痕遍佈,嘴角血絲垂掛,已是奄奄一息.他微微一愣,驚道:"柳眉!!"

那女子正是在封國尋找如陌時與巫邪分散,被沙仲抓走的柳眉.她一抬眼便看到了躺在一旁的玄衣男子,虛弱的身子一震,連忙手腳並用的爬了過去,哭喊出聲道:"邪,邪……你怎麼了?你醒醒啊,你這是怎麼了?"她哭著搖晃那早已冰冷的身軀,眼中的絕望化作怨毒的神色,轉頭死死盯住沙仲手中沾滿鮮血的劍,"是你殺了他?你這個卑鄙小人,竟然出爾反爾!你答應過不會殺他的……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殺死他?我都說了,當年我們對秦語衣下毒,害她死於非命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沙仲冷冷的瞟了她一眼,無情道:"那你們也有份,只要是害死語衣的人,全都要死!"

"你,你--!"柳眉恨怒攻心,只是指著沙仲,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忽然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撿起一把劍,便朝著沙仲直撲著刺了過去.

只聽"噗"的一聲,長劍穿身而過,又迅速的抽離.女子口中噴出鮮血,圓瞪著一雙大眼,眼中滿是憤恨和不甘,緩緩倒在地上,身上抽搐了兩下,便不再動彈.

南宮曄只覺得自己從裡到外全身冰冷,彷彿身置千年寒潭之中,連心也被凍結.他看著蹲坐在地上抱著岑心言的如陌,看著她有些躲閃的雙眼,他的心痛得無以復加,方才兩人的對話言猶在耳,原來她並不是說說而已,原來,竟是如此!

"陌兒,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他眸中痛意深濃,慢慢的朝著她走了過去,每一個字出口那麼艱難.

這一天,早在她的預料之中,只是沒想到來的會這樣快.她轉眸望他,南宮曄眼中濃烈的痛楚刺痛了她的雙眸,她只覺一顆心掉進了無邊無底的黑暗中,止不住的往下沉.淚眼凝望,她終是咬著唇慢慢點頭,輕輕吐出一個字:"是!"

南宮曄瞳孔一縮,那一個字彷彿一柄利劍刺進了心窩,不是因為她的隱瞞,而是因為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意味著他的幸福再次將成為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南宮傲與易語更是滿面的難以置信,易語一下撲在如陌的身旁,搖晃著她的手臂,惶恐道:"這怎麼可能呢?如陌,會不會是誤會?"

"不是誤會."

這一句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皆看向如陌抱在懷中的女子.

岑心言望著滿地的猩紅,刺鼻的血腥之氣,喚醒了她迷失的心智,腦海中驀然浮現出一幕又一幕令她心痛得場景,呆滯的目光逐漸的清明,轉頭望向如陌的眼中湧起激烈的情感,顫聲道:"嫣兒,對不起!都是娘造的孽,要讓你兩面為難."

"娘……"如陌梗咽,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岑心言握了她的手,又去握一旁冷意瀟的手,面含愧色,滿眼悲傷,"嫣兒,瀟兒,謝謝你們能原諒我,有了這段日子,我死而無憾了."

"不!娘,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絕不!"如陌緊緊抓住她的手,目光堅定,即使對方是她深愛的人,也絕對不行.她轉過頭,綻放出哀傷的笑容,道:"南宮曄,還記得我剛才說過的話嗎?"

南宮曄緊抿著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咬牙一字字道:"我不會與你對決.我說過,我的劍,永遠不會對準你的心臟."

如陌含淚搖頭,笑容裡帶著淒涼,輕聲道:"不會嗎?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辦?你是想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們殺了我娘?還是要讓我看著你們兄妹死在我娘的手上?有或者你能徹底的忘記殺母之仇?即使你能,他們能嗎?"

沙仲走上前,冷眼看她,大聲道:"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先領教下魔宮宮主的絕世神功."

"不行!"南宮曄長臂一擋,攔在沙仲面前,氣息冷冽,硬聲道:"不能傷害她." 沙仲微微一愣,怒氣遽生,怒視他道:"如果你還是語衣的兒子,就給我讓開!"

南宮曄身子微微一震,俊容驀然變白,但橫在他面前的手臂卻是一動不動,語氣堅決道:"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無論是出於何種原因."

沙仲怒極,雙眼緊緊地盯住他,彷彿想從他眼中看到一絲絲的愧疚,忽然張開雙臂仰天長哭笑道:"哈哈哈……語衣,你睜開眼睛看看吧!這就是你到了臨死的那一刻都放不下的好兒女!你說,若是他們知道了仇人是誰,定會拼了性命也會為你報仇!所以你要我隱瞞,因為害你之人是金國的皇后,她權勢滔天,你說你不想他們因你而冒險,哈哈……可是,今天,仇人就在他們眼前,他們明明有為你復仇的能力,卻不但不想著報仇,還要來阻止我為你報仇……語衣啊!看到這一幕,你還會不會安息,你能不能瞑目?你處處為他們著想,到頭來,還抵不上一個女人在他們心中的份量."

沙仲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彷彿含著他們母親的血淚一般,那每一聲指責,都令南宮傲兄妹三人不自覺的低下了頭,無言以對.南宮曄感覺自己的手臂沉重的像是壓上了千金秤砣,在這糾纏難分的仇怨之間,他永遠無法平衡,亦無從選擇,只是那隻手臂,仍然固執的橫在那裡,隨著那些刺入心肺的話會不自覺的沉下去一些,又會漸漸掙扎著再次抬起來.

沙仲握劍的手,用上的力道彷彿要將劍柄捏碎,萬分痛心,顫著聲音說著:"你們可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七日噬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陰狠的毒.當她的身體因為毒性的發作,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味,不到兩個時辰,便引來了無數的蟲蟻……四周的地面密密麻麻的一層,我怎麼趕也趕不走,用火燒也不行……你們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恐怖的畫面嗎?我親眼看著那些蟲子順著她的口鼻,耳朵,還有她清澈的雙眼,慢慢的,慢慢的鑽了進去,在她的身體裡啃噬著她的五臟六腑……我聽著她極度痛苦的嘶喊,一次次的昏死過去,又痛得醒過來……"

南宮曄只是覺自己全身無力,他痛苦的閉上眼睛,腦海中滿滿的都是無數蟲蟻鑽進母后身體的畫面,感覺到好像那些東西此刻正在啃噬著他的心.

"啊--!別說了,師父……求你,別再說了……"易語不可自制的捂著嘴哭了起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蔓延在她的心頭.南宮傲額頭青筋暴起,目中盈滿不敢置信的滔天憤怒.

沙仲對易語的請求仿若未聞,他只是對南宮曄步步緊逼,比冰?更冷更利的目光直直的盯住南宮曄的雙眼,看著他眼中強裝的鎮定逐漸的碎裂開來,看著巨大的痛楚一點點的漫上他赤紅的眼底,糾成死結的眉心,以及那抑制不住在不斷顫抖的雙唇,再蔓延至全身.他依然不肯放過,繼續殘忍的說著:"你看到了嗎?黑色的血液,從她眼睛裡慢慢的流出來,還有鼻孔,耳朵,嘴角,她一張口,原本潔白的牙齒上滿滿的都是黑色的蟲子……"

這大概是南宮曄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別人一步一步緊逼之下,踉蹌著不住的後退.他的手臂還一直維持著先前的姿勢,身子已然僵硬如鐵.

如陌早已控制不住的淚流滿面,眼前的他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楚和激烈痛苦的掙扎,她亦感同身受,心痛到窒息.

沙仲的聲音那樣清晰,無法阻止的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地盤旋,"整整七日七夜,我無數次的舉起手中的劍,想要替她結束那樣的痛苦,可是……她求我,她說她能忍,她說也許她不用死,她說她不甘心,她說她不捨得離開她的兒子,還沒能見女兒一面……這就是你們的母親!她現在正在天上睜大了眼睛看著你們,你們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還會有什麼比這種痛更讓人難以接受,難道他們之間注定了只能走上那樣宿命的悲劇?當已是退無可退之時,他頹然放下手臂,錐心刺骨的痛瞬間席捲了全身,真的……要抉擇了?

"夠了!沙仲,你別再逼他了.為母報仇,我身為母后的長子,理應當仁不讓,不需要曄動手."南宮傲腳尖輕佻,地上的劍便躍入手中.他平日裡邪美戲謔的面容已褪去了一切表情,出口的聲音也是冰冰冷冷."凝兒,對不起了!"南宮傲沉聲道,手中劍已舉起.

如陌也在身邊撿起一把劍,緩緩地站了起來,終是逃不掉這一天.她輕輕地笑著,笑的極盡哀傷,輕聲道:"南宮傲,你們沒有對不起我,你我都沒有錯,為了結束上一代的恩怨,這一天總是會來的."

"如陌,我替你."莫殘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卻見她堅定地搖頭."殘歌,這場恩怨,誰也替不了我."

因為無論誰輸誰贏,結果對她和南宮曄而言,都是一樣的.

走到這一步,南宮曄已經沒有選擇了,先逝的母親和愛人的母親,如今卻是哥哥和愛人,他可以袖手旁觀嗎?笑容,如此慘然悲絕,現實,這般殘酷無情.縱然經歷了無數生死劫難,依舊逃不開命運的枷鎖.他繞過沙仲,沉緩的腳步艱難的往前邁進,走到南宮傲的身邊,伸出手,將南宮傲往身後一推.

南宮傲心底一震,他竟然要親自面對嗎?忙道:"曄……"

南宮曄舉起手,眼中一片平靜蒼涼,用不容置疑的語氣,緩聲道:"如果一定要做出抉擇,我寧願是我自己!"他看著心愛的女子露出慘絕的笑容,亦是悲極反笑,嘴角的哀傷無止盡蔓延,充滿柔情的聲音帶著對命運的無奈何悲哀,"陌兒……"

如陌淺淺的笑著,乾澀的眼角,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紅唇彎起,形成一個無言的淒美的弧.她凝望著心愛的男子,清寂蒼茫的眼神,彷彿望盡了過往一切的滄桑與悲涼,心裡,空空蕩蕩,似被無情的歲月淘盡了所有的情感,唯剩下一聲無奈悲歎.她張了張唇,緩緩地開口,聲音飄渺而幽遠,很輕,很輕的一句:"曄,你什麼都別說了,我都懂!"

你什麼都別說,我都懂!就是這樣輕輕地一句話,迷濛了誰人的眼睛?

理解和尊重對方的選擇,是他們愛人的方式.

南宮曄回頭對南宮傲道:"王兄,無論我和陌兒誰勝誰負,誰生誰死,上一輩的恩怨,都到此為止,今後,誰也不准再提起.若是有誰繼續糾纏,你就替我殺了他!"他的聲音如此平淡,沒有任何的起伏.

南宮傲聽著心裡一酸,看了眼沙仲,不自覺的點頭.因為太瞭解,所以連反對都做不到.

沙仲轉過頭去,不說話,也許對於岑心言來說,最痛苦的不是她自己的死,血債血償,用她最愛之人的血,也無不可.

易語是無話可說,她的立場,注定了她只能沉默.

冷意瀟滿目淒涼,無法言說,只輕輕喚了一聲:"嫣兒……"

如陌淡淡的笑著,"哥哥,你應該瞭解我的,是不是?你知道這場恩怨,無論如何,最終都還是要輪到我和他來了結."

這一場還未開始便已注定了兩人都會失敗的決定,要如何才能製造雙贏的局面?沒有人知道.

岑心言望著自己的女兒一身赴死的決然,心中悔痛難當.她深知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然而,道了今時今日,無論她再做什麼,都已經於事無補,就算她心甘情願為南宮曄的母親償命,嫣兒又豈會同意?而她,又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嫣兒因為她去和心愛之人對決?她目光望向一旁血泊中的常見,沒有半分猶豫的撿起,迅速刺向自己的心窩.

"娘--!"如陌一驚,沒有多想,就一把握上劍身,鮮紅的血順著纖細的手指間的縫隙流出,在劍身蜿蜒成線.

"啊?!嫣兒!"岑心言大駭,慌忙扔了劍,掰開她的手來看,只見左手嬌嫩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心中劇痛,連忙撕了衣裙,為她包紮."嫣兒,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阻止我?我這一生作孽太多,活著也沒什麼意義,還不如……"

"娘,我不許!若你真為成全我而做了這樣的選擇,那我又怎麼可能會得到幸福?你忘了嗎?如果你不在了,我的願望還要怎麼實現?殘歌,我娘就交給你來保護了!"

莫殘歌走到岑心言的身邊,瞟了眼沙仲,是無言的警告.繼而對如陌點頭,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好."

雨後的潮濕沾染了濃烈的血腥之氣,蔓延在他們的心中.身後的綠柳枝頭,殘存的冰冷的水珠,滴答落下,墜在女子如扇的睫毛,垂掛在眼尾處,映著一地的猩紅,折射出點點的妖冶.潔白的地磚,雨水與鮮血的融合中,一黑一白兩個消瘦的倒影,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他們兩個人就那麼相互望著,手中各執一劍,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劍,卻那般的沉重.這個世上,可還會有人比他們愛得更加的艱難?

心在泣血,可謂悲之極致,然而,他的心卻已然麻木,連泣血都不能."陌兒,既然我們都放不下,那就讓所有的恩怨,在我們身上終結吧."南宮曄低沉的聲音失去了一切情緒,先前洶湧的悲痛此刻已化作了一汪死水的沉寂,緊縮的眉心漸漸地舒展,是看破一切生死的淡然.

"好."她笑著答應,跨越了一切悲喜的笑容,是早已預料到結局的平靜."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命.若有下一世,曄,你還有勇氣愛嗎?"

他笑望著她,有風拂過鬢角,銀絲飄飛而起,在眼前劃過,擋不住眼中認真的神色.他說:"如果對方是你,即使愛會讓我痛不欲生,我依舊,甘之如飴!"

即使痛不欲生,也甘之如飴!這便是他們之間的感情.她望著心愛的男子,就算下一刻就要死去,但這一刻,她卻真實的體驗了幸福所帶來的甜蜜滋味."既然這場恩怨需要鮮血來清洗,那麼,從此刻起,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們只是兩個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陌生人,你我皆傾力而為,不必手下留情!"

"好.但是陌兒,我們先約定,活著的那個人,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連同另一個人的幸福,一起."

"嗯.如果活著的那個人是你,你要記得,一定遵守約定,否則下一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再相信你."

他們二人就那樣笑著約定下一世.今生無望,只求來生還會再相見!

她抬起頭,笑著問:"南宮曄,你準備好了嗎?"

他點頭,縱身一躍,便立在了院牆之上.一雙黑瞳,如化不開的濃黑,深不見底.手中劍身斜指,光芒幽寒刺心.

她飛身而起,穩穩立在他的對面,中間隔著的不過是十步遠,卻彷彿是天與地之間的距離,彼此的生命,永遠都無法再有交集.

長袖翻飛,宛如暗夜魅蝶,手中利劍直指他要害之處,毫不留情.

他手腕一抖,橫掃一劍氣貫長虹,所到之處,如狂風席捲狼籍一片.

兩人都是當世少有的高手,南宮曄招式凌厲,氣勢逼人,每一招看上去都足以致命.

如陌劍招變幻多端,身姿輕盈如雪似幻影翩然,每到關鍵時刻總能輕易閃躲開.她的劍看似無害,卻是在不經意間置人於死地.

院中的眾人看得心驚膽戰,沒有人會想到他們竟然真的會以殺招相對.

這本就是一場死戰,而不是武功的較量.

黑白身影飛踏與楊柳細枝,在接近午時的陽光照耀下,投在地上的長長地影子,因那不斷地舞動之姿,就好像正在上演一出帶著肅殺之氣的皮影戲.戲中的男子和女子是被命運推上了人生的戲台,在經歷了無數的曲折之後,需要用鮮血和生命作為終結,方能落幕退場.

兩劍交鳴,狠狠地一撞,尖銳的刺耳之音,震得人心弦欲斷.天地間驟然變色,狂風大作,烏雲攏聚.

劍氣狂掃之下,地面潔白的石磚,蔓延開裂,四散橫飛.

屋簷,被猛地掀起,斷梁碎瓦向四面八方急射飛出,莊院的下人抱頭逃竄,驚恐之聲不絕於耳.湖中水花飛濺,宛如驚濤駭浪,每一滴濺起的水珠都彷彿是殺人的利器.

當兩劍交錯而過,直指對方心臟之時,追出來觀戰的幾人驚呼出聲,心幾乎跳出了喉嚨.他們都在全神貫注的望著打鬥中的二人,沒有人注意到沙仲早已離開了他們的身邊.

劍勢凌厲破空,帶著死亡的決絕之氣,眨眼之間,已然是生死輪換.

"嫣兒--"

"不要啊--!!!"

"三哥--"

"曄--"

"……"

高手對決,生死本就難料!有些招式一旦使出,想收回都不那麼容易,而某種局勢,一旦呈現,結局似乎就是無可更改.

時間,彷彿停駐在那一刻.驚呼過後,是死一般的寂然.

那兩柄劍看上去似乎沒什麼不同,但他們只消一眼,便能明白,女子手中的劍雖同樣在疾速的前進,卻明顯比不上男子劍上的凌厲之勢.即使她能刺進對方的身體,但是卻會在對方手中的劍穿透她心臟的那一刻停止,再不能往前.

初夏的日光,卡白卡白的顏色,打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在閃爍著寒芒的劍尖,散發著冰冷的死亡氣息.映在湖中的黑白倒影,都是暗沉的顏色,在波光中扭曲,無法成形.

女子的目光柔軟的彷彿那一江春水浸染的棉花,絕美的面容露出即將獲得解脫的笑容.終於,要結束了!這是有生以來經歷的最無望的一次打鬥,比那十年前第一次被扔進百名死士之中時,更痛苦絕望了千萬倍不止.她笑著凝望著此生唯一的愛人,等待著愛人手中的那把劍,結束她充滿了悲哀的一生.

男子望進女子絕世的雙眸,那裡承載著他放不下的深深愛戀.他本是薄涼無情的嘴角此刻漾出一抹訣別的笑花,深邃的鳳眸木滿灰蒙的一片,空洞而麻木的心,竟然,還是會湧出絲絲的痛感.劍尖直刺,劃破了白色的衣裳,他瞳孔一縮,忽然間傾盡了全力手腕猛地一抖……"啊?!不--!!!"是誰的聲音,撕裂了長空的寂靜,久久迴盪在蒼茫的天地之間?

"……"又是誰張口無語,血花噴濺,在空中飛灑出淒美哀絕的弧,宛若林間的落花,妖嬈刺目.

院門口的眾人,面上的表情是意料之外的震驚,半響都回不了神,所有人都失去了反應.

男子溫柔的笑著,濃濃情意自那鳳眸之中傾溢而出,細微的風,輕輕撩起他耳鬢的銀絲,話出滿腔歉疚的聲音,輕輕地說著:"對不起……要我親手殺了你,我做不到!請原諒……我的怯懦和自私,我無法承受的,卻要讓你來承受,真的……對不起!"

對不起了,陌兒,這是結束一切的最好方式.既然無法再一起,那還不如把我的心,用這種方式交給你.

誰也沒有想到,在那樣關鍵的時刻,那個男子竟然會棄劍就死!!

她瞪大了眼睛,眼中空空茫茫的哀絕,望著自己劇烈顫抖的纖細手執,就是這樣一隻手,葬送了愛人的性命.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的結局?"南宮曄,南宮曄,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南宮曄笑望著她,聲音虛緩,氣若游絲,"陌兒,你一定……一定要記得……我們的約定,好好……活著……下一世,我……等你……"

她拚命地搖頭,嘶啞之聲威脅到:"不!我不!南宮曄,你敢棄我?!下一世,縱使我會愛上天下間所有的男人,也不會再愛你!"

她竟然這樣威脅他,說愛上天下人都不會愛他!心痛如絞,真想狠狠地吻上她的唇,霸道的跟她說"他不准",但這原本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之事,如今卻無力辦到.飄搖欲墜的身軀已漸漸地失去支撐的力道,直直的倒下,砰地一聲,濺起一片煙塵.然而,就在這一刻,他忽然驚恐的睜大了雙目,只為看到她的身後,沙仲手持利劍直刺而來,而她分明感覺到了,卻不閃不避.

"謝謝!"

她望著他哀哀的笑著,卻是對身後預置她於死的人輕輕地道謝.

這樣,便不算是不遵守約定!

一月之後.

今年的天氣似乎熱的格外的早,才七月,空氣中的炎悶之氣,已然令人焦躁難耐.

"南宮傲!有膽量,你再給我下藥試試看!"華美的宮殿之中,一道無比陰冷森寒的聲音沉沉響起,讓聽者幾乎是一下子便從這炎炎夏日進入了臘月寒冬,身子不禁抖了一抖.

南宮傲不自覺的退後,倚門而立,才又笑道:"我這不是為你著想嗎?怎麼也得等你身子復原了,才能出門啊.這次是你運氣好,若不是你心臟的位置比旁人偏上半分,早就沒命了."

南宮曄面色陰沉,自醒來至今,已接近一個月的時間,一直都處於渾身無力的狀態,直到今日才恢復了些,也可以動用內功了.他怒瞪著南宮傲,微帶希冀的聲音沉著問道:"你還沒告訴我,陌兒她……究竟怎樣了?"

這才是他最為關心的,陌兒會不會也像他一樣幸運的活了下來?這一個月,南宮傲不讓別人接近他,就連送藥這種事情不是易語和齊澈,就是他親歷而為,更讓他惱怒的是,齊澈和易語也只說了沙仲在那日刺中如陌之後,被莫殘歌所殺,之後關於如陌的一切,他們三人很有默契的緘口不語.而他卻毫無辦法,只能這樣日復一日的躺在床上,等待著身體的復原.

一聽到他又問起如陌,南宮傲笑意頓斂,立刻垂了眸,掩蔽著微微閃爍的目光,繼而如同這一月來的每一次的動作,轉身便走.

南宮曄快速掠道他身前,攔住他的去路."告訴我,她的下落!"

南宮傲側過頭去,彷彿沒有聽見一般.

南宮曄幾乎要去抓他的衣襟,但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來,"算了,你不說,我自己去找."他說著便轉身往外走,心卻是沉落谷底,傷已痊癒,他們還是不肯告訴他如陌的下落,那麼,可能性只有一個.

"魔宮宮主的墳,在雲崎山眾山之中最高的那座山頂."南宮傲用輕緩沉重的語氣,在他身後說了這樣一句話.

一個墳字,令南宮曄身子瞬時僵硬如鐵,腳下再也邁不出一步.他呆呆的站在那裡,瞳孔之中黑幽幽的一片,空濛死寂.

南宮傲眸光中閃過一絲不忍的神色,繼而釋然一笑,也許絕望過後的驚喜才更讓人記憶深刻,希望他這個帝王以後的日子不會太慘才好!

夏日的天氣變幻無常,方纔還是艷陽高照,此刻已是烏雲滿天,沉沉的壓抑之感.

寬敞的官道上,黑衣白馬,一如數月前的那般情景,飛奔疾馳,風雨無阻.只是那一次,他悲傷欲斷腸,而今,卻連悲痛的能力都已經失去,唯剩過盡千帆之後的平靜.

雲崎山,凌雲峰頂.一座嶄新的孤墳,獨立於巍巍蒼穹之中,墳上的新土泛著褐黃色的顏色,在飄渺如雲的霧靄映襯下,顯得蕭瑟而淒涼.

墳前兩名男子並肩並立,其容貌,氣質,身姿,皆是人中龍鳳,世間罕有.

其中一名男子,一身白衣隨風飄舞,如仙之姿清雅出塵,宛如神仙降臨凡世.另一名男子,身姿挺拔,如刀刻般的面部線條,是常年不化的剛毅冷峻.

"殘歌,你今後有何打算?"

"履行約定,還有……七年時間."

"嫣兒已經說過,你們之間的約定就此作罷,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算你毀約."

"大丈夫一諾千金,豈可隨意更改!"

世間情之一字,最是難解,而執著之人,又何止是他!冷意瀟會意一笑,心明如鏡.

莫殘歌斜睨了他一眼,對於他那彷彿明瞭一切的笑容很是不滿.不由劍眉輕攏,涼涼出聲:"你呢?如果她不是你妹妹……"

"這個世上,沒有如果.而我,慶幸她是我妹妹,這樣,我便可以永遠守護在她的身邊,不需要任何理由."冷意瀟清雅的笑容帶著淡淡的滿足之感,可是那淡雅的聲音,為何卻有著隱約的失落和傷感?

欣長的身軀,立於巍峨聳立的高山之巔,透過朦朧的輕霧往下望去,那層迭的峰巒,隱隱綽綽,似是天際之中烏雲籠罩下的飄渺幻境,有些微的不真實之感.

忽然,一個黑色的身影自山下急掠而上,速度超然,就好像是一個想念妻子卻因有事耽誤不得歸家的丈夫,急著去見那早已等得心焦的愛人.

"他來了."

"是啊,他來了."

兩人相互望了一眼,極有默契的往一旁的密林中隱去.

"殘歌,你認為,他是否會遵守和嫣兒之間的約定?"

"不會."

"那你猜,他會舉劍自殺?還是刨墳自葬?"

"刨墳."

在這炎熱夏日,馬不停蹄狂奔而至的黑衣男子,一身衣衫被汗水浸透,整個人如同剛剛從水中撈起,長髮濕漉,結成一縷一縷,貼在消瘦的面頰.當那一座孤墳入目,他的腳尖忽然間變得異常的沉緩,一步,一步,仿若一個赤腳之人踩上了鋒利的針尖,每一步都痛徹心扉.

他以為他的心,已經死了.他以為他的心,不會再痛.原來,還有知覺.

堅毅的身軀緊貼在墓碑的邊緣,緩緩地滑下,跌坐在地.

他修長的手指撫摸著碑面凹凸的字體,一個,一個,重重的描繪著.

魔宮第二十六代宮主,如陌之墓.

停頓在如陌二字之上,描繪的那樣重,那樣中,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生生的留下了五根鮮紅的指印,拉出五道優美淒傷的血弧.

天際蒼茫,有烏雲逐漸的隴聚,形成大片大片的陰影,層層遮擋了天空,在大地之上投下了漫無邊際的烏暗.

男子的雙眼空茫無物,就那麼靠著冰冷堅硬的墓碑,呆呆的坐著,一動也不動.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瓢潑如注.雨中夾雜著大顆大顆的冰雹,打在他的眼瞼之上,他卻毫無所覺,雙眼連眨都不曾眨上一下,就好像一個沒有感知的雕像.

他的身子在大雨的澆灌下,不到片刻已是濕了個透徹,渾身冰冷麻木,但是那顆心,還在痛.

長髮貼面,雨水清洗著他俊美卻滄桑的臉孔.他高高的昂著頭,使勁的睜大了眼睛望著天邊濃郁的彷彿永遠也散不開的烏雲,胸腔之中似是被塞入了無數的大石,沉重的壓抑感,令他覺得窒息.

"啊--啊---"一聲充滿絕望的悲鳴的長嘯,直入了蒼穹,震動了心魂.落音之時,嗓音已然嘶啞,再不成聲.

陌兒,你怎忍心扔下我一個人,而你卻孤獨離世?

你讓我怎麼辦?我一個人,要怎麼幸福?

他突然急急的轉過身子,直撲墳頭,雙手用力的去扒那被雨水澆濕的黃土,身下的黑色錦衣之上儘是泥濘.

陌兒,我不信你忍心丟下我?

我不信!

不信……雙手不停地往下挖,泥土之中的水窪泛起一絲絲的鮮紅,在渾濁的黃色泥水中漸漸地散開,他濕漉的長髮垂落下來,與泥土混合在一起.

他就是這樣一個執著的人,認定的事情,沒有親眼看見,他不會相信.

他手下的動作,那樣的急切,絲毫不顧及那連心的十指早已經血肉模糊,卻仍舊片刻不停.

漆黑的棺木終於現了出來,他用衣袖將棺蓋上的土豆抹擦乾淨.只要揭開棺蓋,他便能確定她是不是還活著,他知道魔宮有一種藥,即使是在炎熱的夏天,也可令死去的人在三月之內容顏不毀.

顫抖的手輕輕地掀開棺蓋的一角,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揪起撕擰,身子止不住的顫了起來.

白色的紗裙,烏黑的長髮,緊閉的雙眼,慘白卻絕美的臉龐……那張臉,魂牽夢縈,那個人,是他的生命.

"哈哈……"

"啊哈哈哈……"

他的頭抵在棺木的角上,一下下撞擊出鮮紅的血花.喉嚨發出的嘶啞之聲,彷彿要將心肺都一併帶了出來,那聲音,悲哀到了極致,卻不知,究竟是哭?還是笑?

夏日的天氣就是這樣,雨說下便下,說停便停,方纔還是瓢潑傾盆,此刻已烏雲散盡,還天空一片清明.

南宮曄漸漸地平靜,緩緩移開棺蓋,神情的目光望住棺中的女子,"陌兒,對不起,不是我不想遵守約定,是我實在做不到.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就讓我早一點去見你吧,也好在下一世,早一些相遇."

他將女子往旁邊移了移,然後正欲躺進去,卻聽見遠遠的一聲歎息傳了過來.他立刻回頭,望著密林走出的兩個身影,眸光頓時一利,站了起身,"你們一直都在?"

莫殘歌看了眼被扒開的墳,低著眸,掩蓋了眼中複雜的神色.

冷意瀟點了點頭:"我受嫣兒的囑托,守在這裡,看你到底會不會遵守約定?"

南宮曄眸光一閃,卻是面無表情道:"你已經看到了!你們在這裡也好,省的無人幫我們蓋棺埋土."他說罷就要跨進棺中,卻被莫殘歌伸手攔住.

冷意瀟歎了口氣,道:"嫣兒說,如果你還活著,就替她去看一眼杏花林裡的竹屋."

杏花林裡的竹屋?南宮曄淒涼的笑了起來,陌兒這是要他帶著那些記憶活下去!她可知道,沒有了她,那些記憶只會是傷人的利器?而他,又是否能違背她最後的意願?

至少,再去替她看一眼.

隱香淵.

一眼望不盡的杏花林,依舊落花如雨,妖嬈如昔.

南宮曄獨自一人行走在漫天飄揚的輕紅之中,微微的風,卷帶殘紅,拂過他的臉,就好像記憶中那柔若無骨的手,愛戀的撫摸著他的面容.過往的一切美好,在腦海中一一浮現.她曾在這裡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他心頭的溫暖,她的每一面,都是他愛的源泉.

"在我心裡,你也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君.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麼事,只要我們現在過得幸福就好."

"曄,我不喜歡你對別的女子笑.我是你一個人的,你也是我一個人的."

"我希望你永遠都對我這麼好.等我的傷痊癒,我想為你撫琴,起舞,和你並肩執手,漫步在這片美麗的杏花林,直到我們的頭髮都白了,也不放手……"

"我想要有一間屬於我們自己的竹屋,哪怕是很簡陋,也沒有關係,只要屋裡……有你,有我,就足夠……"

"我想要一架你親手做的鞦韆,就在這杏花林裡,我坐在上面,由你來推蕩.讓杏花雨,灑滿我身,我要成為,花中的快樂精靈,讓我的美麗在你心中,永存,直到來生……"

她撒嬌的樣子,她軟糯的聲音,她偶爾的霸道和任性,她簡單而美好卻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一切的一切,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林中的古籐鞦韆,在風中淺淺的蕩著,他彷彿看到了一襲白色的身影,坐在鞦韆之上,那清靈如仙的絕美人兒嘴角含著一抹調皮的笑,衝他眨著眼睛.紅唇淺勾,笑靨醉人,一雙美眸顧盼生姿,似是等待著他的歸來.

"陌兒……"他鳳眸之中驚喜呈現,大步走了過去,伸手觸碰,卻是空空如也,原來再美的景象,也不過是一場幻覺.

他伸手輕輕撫摸著那架他親手為她綁的鞦韆,青色的竹板很乾淨,就像從前他們在這裡生活時的樣子,沒有半點浮塵.

那些記憶,如此清晰,彷彿融入了骨血,抹之不去,然而,景物依舊在,人卻已昨非.

"陌兒,陌兒,為什麼你不在?沒有了你,這人間仙境,對我而言,也不過是地獄無邊."

俊美的男子,濃眉緊鎖,眸光碎裂,微微抬起頭,張著唇大口的呼吸,卻仍然覺得透不過氣.徹骨的哀傷悄悄地爬滿了他的眉梢眼角,他深深地閉上了眼睛,任過往的美好記憶化作一把把鋒利的冰刃將他的心片片凌遲.

忽然,一陣若有若無的清幽氣息縈繞著鼻尖,是那般的熟悉,他感覺自己的心在那一?那,停止了跳動.

驀然睜開了雙眼,看到竹屋的門口,一名女子白衣勝雪,烏絲如墨,對著他嫣然淺笑,明眸粲然.

又是一場幻覺嗎?這一次,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只睜大了眼睛,癡癡地凝望著,生怕一個眨眼,那幻想便會消失無蹤.

女子笑著朝他飛奔了過來,他感覺撲到他懷裡的那個身軀,一如記憶中的柔軟和溫暖,竟然是那樣的真實!

"曄,我等你很久了!"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是這一抹溢滿柔情的輕輕淺淺的嗓音,在這一瞬間,融解了這名男子的世界中的一切冰冷和哀傷.

"陌兒?陌兒!陌兒……"

金翎:我的愛,不由自主

彎月如鉤,懸在暗黑的天空,散發著清冷光華若水光浮動,灑地銀白.

金國皇帝寢殿院牆內外,不見半個奴才的身影.院落之中,身著龍袍的男子哪還有半點白日裡的無上威儀.只見他斜躺在地上,手肘反撐在白玉階,雙腿修長,一隻微微曲起,另一隻平放在地面,明明是頹廢之姿,在他做來,卻別有一番風景,慵懶而優雅迷人.

他張著口昂頭向天,手執玉壺,壺中美酒高高倒下,落進口中,香醇濃厚,卻又辛辣灼喉,入了五臟六腑如同火燒一般,很難受,然而,手上的動作卻因唇齒間的香氣而無法停止,偶有幾滴濺在微微上揚的殷紅雙唇之上,在月光下,沾染了月白的光澤,十分誘人.

他並不是一個嗜酒之人,但此刻,卻只想喝酒,想擺脫一切煩惱,忘掉永言宮裡那個深愛卻不得的女子,也忘掉他為了那個女子竟然救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活該受此折磨!

母妃,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微醺的雙眼醉意朦朧,清俊的面容笑比哭還要苦澀難言.呵呵,他這樣不孝的人,有什麼資格請求母妃的原諒?

玉壺已空,任他如何搖晃,再無一滴酒水落下.他雙眉微皺,袖袍一揮,只聽一聲脆響,玉壺砸在青石磚上,摔了個粉碎,這已經是第九個玉壺了!

他垂下手臂,放鬆了手肘的力道,整個身子便靠在了潔淨的沒有一絲浮土的白玉階,仰望著天空,黑暗中的星子格外的明亮,一如第一次見面時她的眼睛.

如陌,如陌……

忽然有一道低緩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院門口,便出現一名蒙著輕紗的白衣女子,只見她腰若扶柳,走起路來婀娜多姿,在看到地上的男子時,目光詫異,微微停頓後低下頭,朝著男子行去.

"什麼人這麼大膽子?不得朕的詔令,便擅闖聖心殿!是不是活膩了?"他聽到聲響看也不看一眼,帶著幾分醉意的聲音有著不可忽視的冰冷,靠近他的女子不由得停住了腳步,不再往前.

他望著天際的明月,已然雙影朦朦,看不真切,辨不清哪個是月哪個是影?

見來人不開口,便微微斜目,這一眼望去,他便怔住了.

"如陌?如陌……是你嗎?" 他支起身子,不確定的聲音隱含著一絲欣喜和期翼.

女子不說話,只是向他緩緩地走了過來,在他身邊停住.望著那張遽現深情的清俊面容,高而挺直的鼻樑,微張著的殷紅雙唇,半躺著傾斜的慵懶姿勢,組成一幅頹廢的絕美風景.她彷彿看癡了,連眼珠子都不會轉動,一顆心怦怦的直跳,跳得飛快.

他伸出手一把拉過她,女子怔愣之下沒有防備,驚呼一聲便朝著他撲了過來,重重的跌趴在他的身上.

他雙手捧起女子的臉龐,她鼻翼往下的面容被輕紗覆住,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那雙晶亮的眼眸.原本以為她一定會如從前那般惱怒的瞪著他,但是她好像沒有,他似乎從那雙眼中看到了癡迷的神色?怎麼會呢?一定是他喝多了,才會看錯!

他修長如玉的手指在朝思暮想的人兒面上輕輕的撫摸,隔著面紗依然能感覺到那肌膚的光滑細膩.這一個月來,他苦苦掙扎在對父皇和母妃的愧疚之中,食不下嚥誰不安寢,內心不得安寧,而這一切痛苦,就在這一刻,因她的到來全部煙消雲散.

"如陌,是不是一個月不見.你終於發覺其實在你心裡也有我的……對嗎?"

女子目光微變,一閃之際,眼簾已然垂下,微微低了頭,默不作聲.

見她沒否認,他心中狂喜,心激動的似要跳出胸腔,原來她心裡還是有他的,她心裡真的有他!

男子雙眸之中柔情傾瀉而出,比那月之光華更容易令人沉醉其中.他揭開她的面紗,醉意朦朧的眼中倒映出一張美麗的面容,他抬起她的臉,便照著她的唇吻了上去,與此同時,一手攬了她的柔軟的腰肢,身子一個翻轉,迅速的將她壓在了身下.冷硬的階梯邊緣大力的撞擊著女子的脊背,生硬的疼痛傳來,女子斜眸望了眼身下的台階,皺眉輕喚:"皇上……臣妾的背,好痛……"

那嬌柔的嗓音綿軟勾魂,足以令任何男人心頭酥軟,然而,他卻在那一道聲音發出的瞬間,身子一僵,停下了即將吻上那紅唇的動作.

這聲音,不是她!她從來都不會在他面前自稱臣妾.

霍然起身,閉上眼睛,重重的甩了甩昏漲沉重的頭,再睜眼時,眸光清明冷冽,醉意全無.

地上的女子見他突然起身,不明所以,便也站起身來,纖纖玉指撫上她的胸口,嬌軟的身子也靠了過去……

"啊--!!"

寂靜的黑夜,一聲慘叫陡然響起,在聖心殿的上空盤旋.女子額上涔涔冷汗冒出,淚水浮出眼眶,滾滾落下,浸濕了面上的白紗."皇,皇上……您快放開我,我的指骨……碎,碎了……"

男子嘴角的笑容加深,揚起的笑意看上去卻是冰冷而殘忍,他望著那張雖然美麗卻與想念的人兒完全不同的面孔,眸光頓利,手上發力,捏緊了女子纖細的手指,只聽喀嚓喀嚓的細碎之聲傳來,女子痛的幾乎暈過去.

"說!你是什麼人?是誰派你來的?" 他冷冷的問道.

"我……沒有誰,是我自己……啊……"她話還沒說完,五指骨節齊齊斷裂,又是一聲聲慘叫,語不成聲.

男子放開她的手,不等她鬆一口氣便一把掐上了她的脖子,另一隻手輕輕劃了她吹彈可破的面部肌膚,笑著說:"這麼漂亮的臉蛋,若是劃上個幾十道,不知效果如何?"說罷指尖用力,女子的下顎一道血印瞬間呈現,絲絲鮮血溢出,他手指重重的擦過傷口,將猩紅的血液放到女子的唇上塗抹.

女子瞳孔一縮,驚恐的望著方纔還是如頹廢的仙人一般的男子,此刻已是索命的閻羅.她錯了,她不該沒記住那些叮囑,不該開口說話.她纖弱的身子瑟瑟的顫抖著,如同冷風中破敗的枯竹,一張臉因胸腔中被抽乾的空氣而漲成了紫色,只張著嘴,發出一點一點支離破碎的音符,"不要啊,皇上……我,我說……"

他笑意依然,手微微鬆動少許,女子大口吸氣,稍緩之後,方道:"是,是皇后為了查她父母的下落……派我來此……"

"你,說,什,麼?" 他雙眉一擰,唇角笑意瞬時僵了一僵,繼而怒氣狂熾,一把拎著她,用力的甩了出去,那動作就好像之前被他甩出去的九個玉壺一般.女子發出"啊"的一聲驚叫,面朝下,正好砸在了一堆碎玉殘片之上,霎時間慘叫不止,拚命的昂起頭,不讓那碎片割傷她的臉.

金翎笑著大步跨了過去,一腳狠狠地踩上女子的頭,頓時,無數的利片毫不留情的深深扎入女子的臉,黏濕的血液汩汩流出,鼻子,雙唇,眼睛……劇烈的痛,漫身席捲.

"啊--!!我的……眼睛……"女子絕望的嘶喊,慘痛之下,兩眼一閉,便昏了過去.

被男子遣走的侍衛及宮人們聽到慘叫聲,以為有刺客闖入,連通報也來不及,便衝了進來,見到院內的情景,慌忙跪下請罪,大氣也不敢出."卑職救駕來遲,請皇上降罪!"

金翎淡淡的瞥了眼跪了一地的眾人,"帶她下去!嚴刑拷問,看看究竟是何人指使?"這女人竟然敢化作她的模樣,妄想一朝承寵,得享一世富貴榮華,簡直是愚不可及!失敗之後,還要離間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真是可恨!

"遵旨!"侍衛連忙將那女子拖了下去.

金翎又冷笑道:"袁笙,去查,朕要知道最近百官們的動向,究竟是何人不安分,嫌日子太長?"

"是!"

屏退了眾人,獨自走入聖心殿,殿內很空曠,並不是物什的缺少,而是他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心口彷彿被壓上了重物,很堵,堵得他有些心慌.

他啊的一聲,壓抑的發洩著內心的沉悶之氣,長臂猛地一揮,掃落了面前桌案上的物品,張揚著四處紛飛,滾落在地,他仍覺不夠,抬腿,一腳踢翻了桌案,上等楠木的雕花書桌砸翻了案前的座椅,發出了一連串的砰砰聲響,在殿內不斷的迴盪,就好像一個孤獨而寂寞的人埋葬在內心無法言道的心情.

他不相信這個女人是她派來的,他所瞭解的如陌,斷然不會用這種低級而卑劣的手段,來獲取她父母的消息,她只會如這一個月以來的那般,靠著自己的力量不斷地尋找蛛絲馬跡,翻遍皇宮裡所有有可能囚禁他們的地方,也不願來求他.她就是那樣一個驕傲而倔強的女子.

踏出聖心殿,披著清冷的月光,一路疾走.

他想見她,現在,馬上,他迫切的想要見到她,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就走.

當來到永言宮,站在她寢宮之外,他的雙腳就好似被粗硬的鋼釘生生釘在了地面,再也挪不動半分.

就這樣進去,他該如何面對她?若她問他她父母的下落,她母親的生死,他又該作何應答?為了留她在身邊,現在還沒到告訴她的時候.

經歷了一個月前的那雪中一夜,他對她使出的強留手段令她心寒,而她對待他與那個男人的天差地別,讓他的心破碎,苦痛難言.

走到了今日這一步,他們之間,再見面該如何相處?是否還有可談的話題?

初春的風,吹散他一身的酒氣,彷彿瞭解他深沉的想念一般,將那微合的窗戶撩開了一絲細微的縫隙.他透過那條細縫,看到屋內的女子靜靜的坐在椅蹋之上,雙臂抱膝,背抵著牆,下巴擱在膝蓋上,蜷縮的瘦弱身軀單薄的令人心疼.滿頭烏絲垂落,在燈光的映照下散發著柔美的光芒,一雙美眸暗垂,溢滿濃濃的思念與哀愁.

她在思念誰?她的父母?還是那個男人?總之不會是他!

苦澀一笑,為了一顆永遠也等不到的心,他害死了父皇,放棄了母妃的仇恨,孤身與滿朝文武對抗,不在乎江山是否後繼有人,更不管世人的評價,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也許值不值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無法做到不愛她!

冷月銀光,傾灑在誰的窗外那一道淒冷孤寂的身影,濃烈的深情在寧靜的夜裡彷彿一朵永遠也開不敗的璀璨卻傷感的稀世之花.

窗子漸合,將窗內的昏黃光影與窗外的月白冷華隔成了兩個世界,阻斷了溫暖,只餘下滿院的冰涼.

立在院子角落裡的男子,他就這樣,就那樣定定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就如一旁的參天大樹那般,與夜色融為了一體,沾染了夜的蕭寂淒哀,那兩道溢滿濃情的目光不曾收回,似是穿透了薄薄的窗紙,依舊癡癡凝視著屋內的女子.

他不知道像這般只要想念她便可在她窗外感受她的日子,還能延續多久?若有朝一日,連這一點也做不到了,他不知道他的生命,是否還有意義?帶著對父母的愧疚.沒有了此生唯一的摯愛,失去了這僅有的安慰,他可還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天空微微發白的時候,他還立在那裡,清俊的面容滿是疲倦的神色,眉梢眼角染上夜間的霜華,冰冷的身軀早已僵硬麻木,亦無知覺.

這個時候,該上早朝了!

他機械的轉身,一貫的笑意漸漸的漫上嘴角,黑夜已逝,這才是他該有的表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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