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離江南的某個黃昏,坐在聚集著九十七座火山的滇西南的某個理髮店裡,清洗絲絲縷縷的一路風塵。滇西南的五六點鐘,正是陽光由濃褪淡、由烈化柔的時刻,似金色的瀑布傾洩過理髮店的門,跌落在面對著我的大鏡子中,金光四濺。理髮師就在這時突然問:你從哪裡來?

  
陽光之水從鏡子裡反濺進我的雙瞳--耀眼,像蒙娜麗莎的微笑靜悄悄地流入我身在異鄉卻不孤獨的心,然後化作「過客」兩字,輕悠悠地從我的口中淌出。理髮師猶豫了一下,笑了,說:那我也是過客了。從他的語言聽得出,他並不是當地人,只不過比我逗留的時間久遠些罷了。我從鏡子裡看到年輕的理髮師的笑意如同斜陽一般不濃不淡,又因著青春而舒暢無憂。


 

  

高原的落日不知藏進哪一個深谷,或者又是不小心跌進某個火山口了吧?要不滇西南的陽光怎麼總似岩漿一般明艷、肆意而濃烈呢?從七十萬年前的火山腳下用完晚餐,同行的朋友們酒興未盡,一路談笑風生,一遍遍地重複著明日在火山上合影留念的事,語氣中沒有半點滄桑,然而酒後的笑聲正洩露了歲月匆匆、人生無常的心聲。如同那位微醉的朋友說的那樣,我們雖然在同一個城市,而這一次同行之後,誰知道相聚會在何時呢?如同一路顛簸而來的風景,路過了,從此不再重遇。

  
於是,想起幾個小時前在理髮店裡說過的「過客」兩字,想起此次意外的雲南之行。七、八年前,也是這個時間去了雲南,被她獨特的純樸、靈秀和大氣深深的吸引,在歸途中曾經感慨:今生怕是不會再去了。這些年裡去了不少地方,再沒有一處似雲南這般牽動心靈。說不明白為什麼,或者雲南的某些氣質正好遇合了自己的某種情致吧,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懷念起那個悠遠古樸而略微神秘的地方。卻沒想到又去了,而且起程的時間與當初只相差兩天。

 

  

臨行前,與朋友說起此事,朋友說了一句我特別喜歡的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恰到好處的道出了我當時和此時的心境來,而這句詩不正喻含了人生似過客的滄桑和美麗嘛?

  
對於人生,或許每個人都是一個過客吧。古道西風的過客,楓橋夜泊的過客,高山流水的過客,風花雪月的過客……有的從過客成為朋友,有的從朋友落為過客,似莊周夢中的迷蝶,又如不傳雲外之信的青鳥,總是去的似留,留的卻似去了。終究無法預料,誰是誰的過客,誰又能夠不成為過客。滄海桑田,長河落日,生命之水就這樣義無反顧地向前奔騰,過客便是長河中無數顆形狀各異的沙石,在激盪中積澱,在積澱中沖涮。最終留下的過客才是真正的朋友,如同沙裡淘金,這樣的朋友,是生命的黃金。

  
於是,又想起火山腳下的那道斜陽,又回江南的我終於成為火山和它的陽光的過客,與此同時它們也成了我生命長河裡的過客。想起了那個酒後反反覆覆說要合影的同行朋友,終究因著不必要的拘泥而讓合影成為臆想的過客。想起了說「人生到處知何似」的朋友,初遇的時候,竟然自稱過客,沒想到這位過客卻是惟一讀懂了我某段引起爭議的文字的人……即使如此,誰又敢定論,誰是誰生命長河裡的沙子或者金子呢?也許,只有不刻意的相遇,在歲月無聲的契合中,慢慢的用心靈去聽,才能聽出過客期待停留的足音,聽出流光輕瀉的笑音,然後會有金子閃爍時錚然而和諧的音韻吧?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紫蓮の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