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2. 打開的書(1)
2.打開的書
接下來的一天,好多了……也糟糕多了。
說好多了,是因為雨還沒下下來,雖然云層又厚又暗。這一天也輕松多了,因為我知道自己這一天都要做些什麼了。邁克上英語課的時候坐在了我旁邊,而且還把我送到了下一節課的地點,"象棋俱樂部成員"埃里克一直都瞪大眼睛看著他;這真讓人受寵若驚。人們不像昨天那樣老瞅我了。我跟一大群同學坐在一起吃午飯,其中包括邁克、埃里克、傑西卡等好幾個現在我已經記住了名字和長相的同學。我開始感覺自己是在踩水,而不是在往下沉了。
說糟糕多了,是因為我很累;我依然睡不著覺,因為風聲還在房子四周回蕩著。說糟糕多了,還因為三角課上我沒舉手,瓦納先生卻要我起來回答問題,而我又偏偏答錯了。這天更是痛苦的,因為我不得不打排球,有一次球來了,我戰戰兢兢沒從來球路線上躲開,就一球砸到了我隊友的頭上。說這天糟糕多了,還因為愛德華·卡倫根本就沒來上學。
一上午,我都在擔心午飯時間的到來,怕見到他異乎尋常的目光。可另一方面,我又想跟他面對面,要他跟我說清楚是怎麼回事兒。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的那段時間,我甚至把要說的話都想好了。可是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真有那個膽子。我努力讓自己這個膽小的獅子看上去像魔鬼終結者。
不過,我和傑西卡走進自助餐廳的時候——雖然我竭力不讓自己東張西望地去找他,但結果還是完全沒能控制住——我看見他的四個兄弟姐妹,一起坐在同一張桌上,而他沒跟他們在一塊兒。
邁克攔住了我們,要我們坐到他那張桌子上去。傑西卡似乎讓他的這番殷勤弄得心花怒放了,她的朋友很快也加入了我們。但在我努力去聽他們無拘無束的閑聊時,心里卻特別不自在,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他來的那一刻。我希望他來了以後,根本不會注意到我,從而證明是我懷疑錯了。
他沒有來,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變得越來越緊張不安了。
去上生物學課的時候,我心里踏實了許多,因為直到午餐結束,他依然沒有露面。在去上課的路上,邁克忠誠地陪在我一旁,剛才他還在侃侃而談金毛獵犬的特性來著呢。到了門口的時候,我屏住了呼吸,可愛德華·卡倫也沒在教室里。我松了一口氣,向座位上走去。邁克跟在我後面,大談特談即將到來的去海灘旅行的事情。他在我的課桌旁一直賴到了打鈴,這才依依不舍地沖我笑了笑,無可奈何地過去坐到了一個戴著牙套、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燙發的女孩旁邊。看來對于邁克,我得想點兒招數了,而這不會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在這樣一個小鎮,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講求策略是最要緊的。我從來都不是個很圓滑的人;對付過于殷勤的男孩子我還沒經驗。
第17節:2. 打開的書(2)
我一個人坐著一張桌子,愛德華曠課,真是讓我感到很寬慰。我一遍又一遍地這樣想著。可我老是懷疑是因為我的緣故,他才沒有來,這種懷疑攪得我心神不定。真是太可笑、太自以為了不起了吧,居然以為自己會對一個人產生這麼大的影響。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擔心那是真的。
終于捱到放學了,臉上打排球蹭紅了的地方也不怎麼紅了,我飛快地換上了牛仔褲和深藍色的毛線衫。匆匆地從女更衣室里出來,我愉快地發現,已經成功地將自己的那個獵犬朋友暫時甩掉了。我快步朝停車場走了過去。停車場此刻已經擠滿了飛奔的學生。我坐進車里,翻了一遍書包,看需要的東西是不是都帶齊了。
昨天晚上,我發現查理除了會煎雞蛋和培根肉外,不太會做飯。于是我主動請纓,我住的這段期間,廚房的瑣事全交給我好了。他自然是求之不得,毫不猶豫就交出了餐廳的鑰匙。我還發現屋里沒有吃的。于是列了個購物單,從那個貼著"伙食費"的櫥櫃里找到了查理放現金的罐子,拿了錢,所以現在我就出發去施利福特威超市。
我發動了那震耳欲聾的發動機,沒去理睬那些朝我望過來的同學們,小心翼翼地倒進了排著隊等著出停車場的兩輛車之間。等著的時候,我努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那個雷鳴般的轟鳴聲是別人的車子發出來的,這時,我看見埃美特·卡倫、愛麗絲·卡倫和姓黑爾的那對雙胞胎正鑽進他們的車子,就是那輛亮閃閃的新沃爾沃。當然,我以前沒有注意過他們的衣著——他們的相貌太令我著迷了。這一看,我才發現他們顯然都穿得特棒;衣服很簡潔,卻全都巧妙地顯示出是出自設計師的手筆。憑這麼出色的相貌,憑他們的風度,就是穿著洗碗布也同樣會迷倒一大片。這似乎過于完美了,他們真是"財"貌雙全。但就我所知,生活大多數時候就是這樣。這些似乎並沒有讓他們在這里得到認可。
不,我並不完全相信是這樣。肯定是他們自己不願跟別人在一起的;我想象不出憑著這樣的美,還會有哪扇門敲不開。
我從他們旁邊經過時,他們看了我那輛轟隆隆的卡車一眼,就跟所有其他人一樣。我兩眼始終直視著前方,好不容易出了學校,這才舒了一口氣。
施利福特威超市離學校不遠,往南只隔幾條街,就在公路邊上。在超市里邊袋著真好;感覺很正常。在那邊的家里就是我負責采購,所以我很樂意重新負起這個責任。商店里面很大,聽不見雨水滴在屋頂上的聲音,可以暫時忘卻自己身在何處。
第18節:2. 打開的書(3)
到家後,我把所有的食品雜貨都卸了下來,填滿了我所能找到的儲藏空間。希望查理不會介意。我用食品包裝箔包了一些土豆,放進了烤箱烤,用調味汁兒醃了一塊牛排,然後平放在了冰箱里的一盒子雞蛋上面。
做完這些,我拎著書包上樓了。做作業之前,我換了一套干爽的運動套裝,把潮乎乎的頭發紮成了一個馬尾辮,還查了一下電子郵件,我來這里後還是第一次查收郵件,一共有三封。
"貝拉,"我媽媽寫的……
一進門就要給我寫信。告訴我你這一路飛行的情況。在下雨嗎?我已經開始想你了。去佛羅里達的行李,我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可我找不到我的那件粉色襯衫,你知道我放哪兒了嗎?菲爾向你問好。媽媽。
我歎了口氣接著看下一封,是距第一封8小時之後發出的。
"貝拉"她寫道……
怎麼還不回複我的郵件?你在等什麼?媽。
最後一封是今天上午發的。
伊薩貝拉:
要是我今天下午5點半以前收不到你的郵件,我就要給查理打電話了。
我看了一下鍾。還有一小時的時間,可我媽"提前搶跑"那是出了名的。
媽:
您冷靜冷靜。我這就寫。別做任何魯莽的事情。
貝拉。
把這個發了,我接著又開始寫。
媽:
一切都很好。當然在下雨嘍。我在等可寫的東西呀。學校還不錯,就是課程上有點重複。我認識了幾個很不錯的同學,他們吃午飯都坐在我旁邊。
您的襯衣在干洗店里——應該星期五去取。
查理給我買了一輛卡車,您能相信嗎?我很喜歡。是輛舊車,不過真的很結實,您知道,對我而言這是輛適合我的好車。
我也想您。我會很快再給您寫信的,但是我不會每5分鍾查一次電子郵件的。深呼吸,放輕松。)我愛您。
貝拉。
我決定讀《呼嘯山莊》——我們目前英語課正在學這本小說——不過也是為了輕松一下,查理回家時我正好在讀。我把時間給忘了,于是趕緊下樓把土豆取了出來,把牛排放了進去。
"是貝拉嗎?"我父親聽見我下樓時喊了一聲。
還能是誰呀?我心里想道。
"嘿,爸,歡迎回家。"
"謝謝。"我在廚房里忙活的時候,他把佩槍皮帶掛起來了,也脫掉了靴子。就我所知,他出警時還從未開過槍。不過,槍還都是上了膛的。小時候我來他這里的時候,他總是一進門就把子彈給卸了。我猜想,他覺得現在我已經夠大了,不至于玩槍走火發生意外,也沒有抑郁到自殺的程度。
第19節:2. 打開的書(4)
"晚飯吃什麼?"他警惕地問道。我母親是個想象力豐富的廚子,而她試出來的飯菜並不總是容易下咽的。我感到驚訝,也感到難過,都這麼長時間了,他似乎對此還記憶猶新。
"土豆加牛排,"我回答說,他看上去寬心了。
他似乎覺得什麼也不做,就那麼傻站在廚房里,看著我忙前忙後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笨重地到起居室看電視去了。這樣,我們都更自在。烤牛排的時候,我拌了一碗沙拉,擺好了桌子。
飯做好以後,我叫他進來,進來的時候,他拿鼻子聞了聞,看來很欣賞的樣子。
"很香嘛,貝拉。"
"謝謝。"
我們默默地吃了幾分鍾,沒有覺得不自在。我們誰都不會因為安靜而心煩。從某些方面來說,我們很適合住在一起。
"哦,對了,你覺得學校怎樣?交到了朋友沒有?"他添菜的時候問道。
"噢,我和一個叫傑西卡的女孩有幾門課同班。我和她的朋友們一塊兒吃的午飯。還有一個男生,邁克,很友好。每個人似乎都非常不錯。"只有一個,特別例外。
"肯定是邁克·牛頓。不錯的孩子——家庭也不錯。他爸爸開有一家體育用品商店,就在城外。靠著那些過往的背著背包徒步旅行的人,他可掙了不少錢啦。"
"您認識卡倫家的人嗎?"我猶豫地問道。
"卡倫大夫的家人?當然認識。卡倫大夫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他們……他家的那些孩子……有點兒不一樣。他們在學校好像跟大家不太融洽。"
查理顯得很生氣,令我大吃了一驚。
"這個鎮上的人啦,"他咕噥道,"卡倫大夫是個傑出的外科醫生,可以到世界上任何一家醫院去工作的,可以掙他在這兒拿的那點兒工資的十倍,"他繼續說道,聲音更大了,"有他這樣的大夫是我們的福氣,幸虧他太太想住在小城鎮。他是社會的寶貴財富,而且那些孩子個個都循規蹈矩,很懂禮貌。他們剛搬來的時候,我也像對所有那些被人收養的十幾歲的孩子一樣,對他們產生過種種懷疑,滿以為會給我們帶來不少麻煩的。可是他們都非常成熟懂事——我還沒看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惹過一點點麻煩。有些幾輩人都生活在這個鎮上的人家的孩子,跟他們簡直沒法比。而且他們很團結,就像一家人應該的那樣——每兩個周末就進行一次露營旅行。……就因為他們是新來的,所以人們免不了嚼舌頭。"
第20節:2. 打開的書(5)
這是我有生以來聽到查理一口氣說的最長的話了。他肯定是聽到了什麼議論,反應才這麼強烈。
我馬上改了口。"他們在我眼里似乎夠不錯的了。我只是注意到他們就自己幾個人在一塊兒。他們都很有魅力。"我補了一句,想多誇他們一些。
"你應該去見見那個大夫,"查理大笑著說,"好的是他已經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啊。醫院里的許多護士,只要他在邊上,精力都很難集中啊。"
吃過晚飯後,我們又陷入了沉默。我收拾碟子的時候,他擦完了桌子,接著又去看電視去了。我用手——沒有洗碗機——洗完了碟子後,不情願地上了樓,去做數學家庭作業。我能感到一個傳統正在形成。
那天夜里,終于靜下來了。我很快就睡著了,實在是精疲力竭了。
這個星期其余的幾天都平平淡淡。我已經習慣了上課的路線。到星期五的時候,我已經差不多認識全校所有的學生了,甚至可能連名字都叫得上來了。上體育課時,我所在隊的同學已經吸取了教訓,不給我傳球了,而且要是對方企圖利用我這個弱點占便宜的話,隊友會迅速跑位,搶到我的前面去。我會很高興地給他們讓出位置來,不擋他們的道。
愛德華·卡倫沒有回來上學。
每天,我都會焦慮不安地注視著,直到看到他沒跟他們其他幾個進自助餐廳為止。然後我才能放下心來,加入午飯時間的閑聊。多數情況下,聊天的中心內容都是兩周後到拉普什海洋公園去旅游的事,這是邁克最近一直在張羅的一件事情。我受到了邀請,而且我也答應去了,更多地是出于禮貌,而不是真心想去。海灘應該很熱很干爽。
到星期五那天,走進生物學教室時,我已經完全心安理得了,不再擔心愛德華會在里面了。因為據我所知,他已經退學了。我竭力不去想他,可我還是不能完全抑制住內心的擔心,擔心是因為我他才連續曠課的,雖然這聽起來似乎很可笑。
我在福克斯的第一個周末過得很平淡。查理,不習慣袋在這平常空無一人的房子里,周末大部分時間都在加班。我打掃了房子,做完了作業,還給我媽寫了一封電子郵件,這一次我裝得更高興。我星期六的確開車去了圖書館,但是里面的藏書實在是少得太可憐了,我也就懶得廢那個勁去辦卡了;我可能得定個日子,過幾天去參觀參觀奧林匹亞或西雅圖並找一個好點兒的書店。我閑得無聊,想到了那輛卡車的油耗有多大……這一想,想得我不寒而栗。
第21節:2. 打開的書(6)
周末雨一直不大,很安靜,所以能夠睡得很好。
星期一早上在停車場,人們紛紛跟我打招呼。我並不知道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但我還是微笑著沖每個人揮了揮手。今天早上更冷了,但令人高興的是沒有下雨。上英語課時,邁克習慣地坐在了我旁邊的座位上。老師搞了一次突然襲擊,就《呼嘯山莊》跟我們來了一次小測驗。題目很簡單,非常容易。
總的說來,到目前為止,我感覺比我想象的要舒服多了。在這兒的感覺,比我預料到的要舒服一些。
我們下課出來時,只見漫天飛舞著一些白色的點點。我聽見人們在興奮地相互大喊大叫。風吹打著我的臉頰和鼻子。
"哇,"邁克叫道,"下雪嘍。"
我看了看那些小小的棉花一樣的雪團兒,它們在人行道上越積越厚,從我的臉前橫掃而過,狂飛亂舞。
"噫。"討厭的雪,我的好日子就這麼完了。
他顯得很驚訝:"你不喜歡下雪?"
"不喜歡。那意味著天冷得都不能下雨了。"顯而易見,"而且,我還以為雪下下來的時候,應該是一片片的雪花呢——你知道的,每一朵都很獨特,等等。這些看上去就像棉簽頭兒似的。"
"你以前沒見過雪?"他懷疑地問道。
"當然見過啦。"我頓了一下,"在電視上見過。"
邁克笑了起來。接著,一個濕漉漉的大雪球啪地一聲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我倆都扭過頭去,看是從哪里扔過來的。我懷疑是埃里克干的,他正走開,背對著我們,方向與他下一節課的方向相反。邁克顯然也持相同的看法。他俯下身去,攏了一堆白色的雪塊。
"我們吃午飯的時候見怎麼樣?"我邊走邊說,"人們只要一開始扔濕東西,我就往屋里鑽。"
他只是點了點頭,眼睛盯著埃里克遠去的背影。
整個一上午,每個人都在興高采烈地談論下雪的事;顯然這還是新的一年里頭的頭一場雪。我沒有開口。無疑,雪是比雨干一些——在你的襪子里化成水之前。
下了西班牙語課後,我和傑西卡一起去自助餐廳,一路上我都很警惕。到處都飛舞著軟乎乎的雪球。我手里拿著一個活頁夾,准備遇上情況就拿它當擋箭牌。傑西卡認為我很搞笑,但看了我的表情後,她放棄了扔我個雪球的念頭。
邁克在我們進門時哈哈大笑地追上了我們,融冰在將他的發穗上慢慢化開。我們排隊買飯的時候,他和傑西卡在繪聲繪色地談論打雪仗的情形。我習慣性地瞥了角落里的那張桌子一眼,然後就僵在那兒了。桌上坐著5個人。
第22節:2. 打開的書(7)
傑西卡拽了一下我的胳膊。
"喂?貝拉?你要點兒什麼?"
我垂下頭望著地上;雙耳滾燙。我沒有理由感到不好意思,我提醒自己。我沒做錯什麼。
"貝拉怎麼啦?"邁克問傑西卡。
"沒事兒,"我回答,"今天我就要一杯蘇打水。"我追上了隊尾。
"你不餓?"傑西卡問。
"實際上,我有點兒不舒服,"我說,雙眼依然望著地上。
我等候他們買好飯,然後跟著他們去了一張桌子,兩眼看著自己的雙腳。
我不緊不慢地啜飲自己的蘇打水,胃里直翻騰。邁克問了兩遍,瞎操心,問我感覺如何。我告訴他沒事兒,可我心里在想,下節課我是不是應該裝不舒服,逃到護士辦公室去。
可笑。我又沒做虧心事,憑什麼非得逃跑啊?
我決定讓自己再瞥愛德華他們幾個坐的那張桌子一眼。要是他在瞪我的話,我就逃掉生物課了,就像從前一樣,再當一回膽小鬼。
我沒抬起頭來,而是從睫毛下面往上瞥了一眼。他們誰都沒望著這個方向。我稍微抬了抬頭。
他們在哈哈大笑。愛德華、賈斯帕和埃美特的頭發全都讓融雪徹底浸透了。愛麗絲和羅莎莉正歪向一側,因為埃美特沖她倆在使勁兒甩著滴水的頭發。他們在盡情享受雪天的樂趣,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樣——只是他們比我們其余的人更像是某部電影里的一個鏡頭。
不過,除了笑聲和頑皮之外,還是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是什麼地方不一樣,我說不太准確。我對愛德華的觀察最為仔細。他的皮膚沒那麼蒼白了,我判定——或許是打雪仗打紅了的——他眼睛下面的眼圈遠沒有前幾天那樣明顯了。但還不止這些。我一邊盯著瞧,一邊回想,試圖找出是哪里有了變化。
"貝拉,你在盯著瞧什麼呀?"傑西卡擾亂了我的思路,她順著我的目光看了過去。
就在那一刻,他的目光閃過來和我的碰了個正著。
我低下了頭,讓頭發垂下來遮住了我的臉。雖然我們的目光只有那麼一霎那的交彙,然而,我可以有把握地說,他的目光不像上次我看到他時那麼銳利和不友好了。他顯得只是又很好奇了,還有些不滿。
"愛德華·卡倫在盯著你看呢,"傑西卡在我耳邊咯咯地笑著說道。
"他看上去沒有生氣,對吧?"我禁不住問道。
"對,"她說,聽上去好像讓我給問糊塗了,"他應該生氣嗎?"
第23節:2. 打開的書(8)
"我認為他不喜歡我,"我吐露了自己的想法。我還是感覺要吐。我把頭放到了胳膊上。
"卡倫他們幾個誰都不喜歡……唔,他們對誰都不多瞅幾眼,怎麼會喜歡呢?不過他還在盯著你瞧呢。"
"別看他了,"我噓聲說道。
她發出了竊笑,但還是把目光移開了。我抬起頭看了看她,以確認她沒有繼續在看愛德華,思量著要是她拒不服從,我就使用暴力。
這時,邁克打斷了我們——他正在籌劃放學後在停車場搞一次超大規模的雪仗,並且想要我們參加。傑西卡熱烈響應,她看邁克的那副樣子,叫人看了絲毫不會懷疑,邁克讓她干什麼她都會乖乖地去干。我保持沉默。我恐怕得躲在體育館里,等停車場沒人了再出來。
午飯剩下來的時間,我都非常小心地把目光一直放在自己桌上。我決定尊重我跟自己達成的那個協議。既然他看上去不生氣,我就去上生物學。一想到又要坐到他的旁邊,我的胃,的的確確可怕地翻騰了幾下。
我並不想像往常那樣跟邁克一起去上課——他似乎是雪球狙擊手們喜歡的目標——不過我們走到門口時,除了我以外,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唉聲歎氣。天下雨了,把所有的積雪都沖刷一空,像一根明淨、冰冷的緞帶似的順著人行道流走了。我把帽兜拉了上來,心中竊喜。下了體育課,我可以直接回家去嘍。
邁克在去4號樓的路上一直抱怨個沒完。
進了教室後,我看見我的桌子還空著,舒了一口氣。班納先生正在教室里來回走動,在給每張桌子發一個顯微鏡和一盒玻璃片。課還沒開始上,還要過幾分鍾,教室里嗡聲一片。我克制著不往門口的方向看,漫不經心地在筆記本的封面上亂塗一氣。
旁邊的椅子挪動時,我聽得非常真切,但我的目光依舊小心地集中在手頭正在畫的圖案上。
"你好,"一個輕輕的、悅耳的聲音說道。
我抬起了頭,驚呆了,他在跟我說話。他坐得離我遠遠的,只差沒坐到桌子外邊去了,不過他椅子的一角沖著我。他的頭發濕得滴水,凌亂得很——即使這樣,他看上去也像剛剛拍完發膠廣告似的。他那張光彩奪目的臉,友好而又單純,完美無瑕的兩片嘴唇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不過他的目光里卻充滿了謹慎。
"我叫愛德華·卡倫,"他繼續說道,"上個星期沒機會向你作自我介紹。你肯定是貝拉·斯旺。"
第24節:2. 打開的書(9)
我有點暈頭轉向了。難道整個這件事都是我憑空想出來的?此刻,他是禮貌得沒法說了。我得說話;他在等待。但是我想不出任何的客套話。
"你——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我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露出一個溫柔而又迷人的笑容。
"噢,我想每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全鎮的人都在盼著你的到來。"
我做了個鬼臉。我知道事實也差不多是這樣子。
"不,"我傻傻地追問,"我的意思是說,你怎麼叫我貝拉?"
他似乎被我問蒙了:"你喜歡叫你伊薩貝拉?"
"不,我喜歡人家叫我貝拉,"我說,"不過我想查理——我是說我爸爸——肯定背著我叫我伊薩貝拉——這里的每個人似乎都知道我叫這個名字,"我試圖解釋,感覺自己像個十足的低能兒。
"哦。"他放下了這個話題。我尷尬地望到一邊去了。
謝天謝地,就在這時,班納先生開始上課了。我努力集中精力聽他講我們今天要做的實驗。盒子里的玻璃片的順序是打亂了的。作為實驗伙伴,我們得把洋蔥根尖細胞的玻璃片按照它們所代表的有絲分裂階段分開,並把相應的階段標出來。不允許我們看書。20分鍾後,他將來回檢查,看誰做得正確。
"開始,"他吩咐道。
"搭檔,女士優先?"愛德華問。我抬頭看見他一臉壞笑,可笑得是那樣的好看,害得我只能像個白癡似的盯著他瞅。
"要不我先來,如果你願意的話。"笑意逐漸消失了;他顯然是想知道我的智力是不是能夠勝任這個問題。
"不,"我紅著臉說道,"我先來。"
我這是在賣弄,不過也就一點點吧。我早就做過這個試驗了,知道我要找的東西。應該很容易。我啪的一聲把第一張玻璃片放到了顯微鏡下面合適的位置,並迅速調整到了40倍物鏡。我簡短地看了一下玻璃片。
我對自己的估計很有信心:"前期。"
"可以讓我看一下嗎?"我准備把玻璃片拿開時,他說了一句。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不讓我拿。他的五指冰涼,仿佛上課前一直插在雪堆里似的。但那還不是我把手猛一下子抽出來的原因。他碰我的時候,把我的手紮了一下,就像一股電流從我倆身上穿過去了似的。
"對不起,"他喃喃道,馬上把手縮了回去。不過,他還是繼續去夠顯微鏡。他察看玻璃片的時候——時間比我的還要短——我看著他,心還在跳。
第25節:2. 打開的書(10)
"是前期,"他同意我的判斷,並在我們的活頁練習題的第一個空白處工整地記下來了。他迅速將第一塊玻璃片拿走,換上了第二塊,然後好奇地瞅了一眼。
"後期,"他低聲說道,邊說邊記了下來。
我盡力保持我的語調如常,"我可以看一下嗎?"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把顯微鏡推給了我。
我急切地把眼睛對准了目鏡,結果很失望。該死,他沒弄錯。
"第三塊呢?"我伸出了手,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遞給了我;看上去他好像很小心,生怕再一次碰到我的皮膚。
我以最快的速度看了一眼。
"間期。"他還沒來得及要,我就把顯微鏡遞給了他。他快速地掃了一眼,便記下了。他看的時候我本來可以記的,但他那一手秀麗、優美的字把我嚇得不敢班門弄斧了。我不想我那笨拙不堪的鬼畫符把作業紙給毀了。
在所有的小組都還沒頭緒的時候,我們第一個完成了實驗。我看見邁克和他的搭檔拿著兩塊玻璃片在那里比來比去,另外一組則在桌子下面翻著書。
這讓我無事可做了,惟一可做的就是努力不去看他……結果還是沒忍住。我抬頭瞥了一眼,而他正盯著我看,眼神還跟原來一樣,充滿了莫明其妙的失望之情。
"你戴了隱形眼鏡?"我想都沒想就冒出這麼一句話。
他似乎讓我這出乎意料的問題給問蒙了:"沒有。"
"噢,"我咕噥道,"我覺得你的眼睛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他聳了聳肩,望到一邊去了。
實際上,我敢肯定有什麼地方變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上次他瞪我那一眼的時候,兩眼是百分之百的黑色——和他蒼白的皮膚及赤褐色的頭發形成了極為明顯的反差。今天,他的雙眼完全是不同的顏色:一種怪怪的淺橘黃色,比淡棕色要深一點,但卻有著同樣的金色調。我不明白這怎麼可能,除非他出于某種原因,不承認自己戴了隱形眼鏡。要不可能就是福克斯使得我成了真正的瘋子了。
我垂下了頭。他的雙手又使勁地攥成了堅硬的拳頭了。
這時,班納先生過來了,來看我們為什麼不做實驗。他的目光越過我們的肩膀,瞅了一眼已經完成的試驗,然後更加目不轉睛地檢查了我們的答案。
"看來,愛德華,你認為伊薩貝拉不應該有機會摸一摸顯微鏡嘍?"班納先生問道。
"是貝拉,"愛德華不假思索地予以了糾正,"實際上,5個當中有3個是她找出來的。"
第26節:2. 打開的書(11)
班納這時把目光投向了我,一臉懷疑的表情。
"你以前做過這個試驗?"他問。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是用的洋蔥。"
"是白魚囊胚?"
"是呀。"
班納先生點了點頭:"你在鳳凰城學過大學先修課程?"
"對。"
"哦,"過了一會兒,他說,"我想你們倆做實驗搭檔挺好。"他走開的時候嘴里還含糊不清地說了點兒別的什麼。他走開以後,我又開始在筆記本上亂塗起來。
"下雪不是太糟吧?"愛德華問。我有一種感覺,覺得他是在強迫自己跟我聊這些家長里短的話題。我又開始犯多疑症了。好像他聽到了我跟傑西卡午飯時的談話並試圖證明我錯了似的。
"不會吧,"我老老實實地回答,而不是像所有其他人那樣假裝正常。我還在試圖把那愚蠢的疑神疑鬼的感覺攆走,所以集中不了注意力。
"你不喜歡冷。"這不是在問我。
"或者說濕。"
"福克斯這個地方,你肯定很難袋下去,"他若有所思地說道。
"你根本不了解情況,"我不高興地喃喃自語道。
他好像讓我的話給迷住了,我想象不出是什麼原因。他的臉色是那樣地神不守舍,弄得要不是出于必須的禮儀,我都不敢看了。
"那麼,你干嗎要來這里呢?"
沒有一個人問過我這個問題——像他那麼直截了當,完全是在盤問嘛。
"原……原因很複雜。"
"我想我能聽下去,"他催促道。
我頓了好一會兒,然後犯了個錯誤,跟他凝視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那雙深色的金眼睛讓我犯暈了,我想都沒想,就回答了。
"我母親又嫁人了,"我說。
"這聽上去不是很複雜嘛,"他表示了異議,但他突然很同情地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的事兒?"
"去年9月份。"我的聲音聽上去很傷心,就連我自己聽了都這麼覺得。
"你不喜歡他?"愛德華猜測道,他的語氣依然很友好。
"不,菲爾很不錯。或許,太年輕了一點,但真的夠好了。"
"你干嗎不跟他們在一起呢?"
我琢磨不透他的興趣所在,但他依舊用那雙具有洞察力的眼睛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好像我單調乏味的生活經曆極其重要似的。
"菲爾老東奔西跑。他以打球為生。"我似笑非笑地說道。
"我聽說過他嗎?"他問,回了我一個微笑。
"很可能沒有。他的球打得不好。嚴格說來還在小聯盟混。他老是在東奔西跑的。"
第27節:2. 打開的書(12)
"所以你母親就要你到這里來了,這樣她就可以跟著到處跑了。"他又在主觀臆斷,而不是在問。
我稍稍仰起頭:"不,不是她要我來這里的,是我自己要來的。"
他的兩簇眉毛擠到了一起。"我不明白。"他承認道,而且他似乎對這個事實感到很失望,其實大可不必。
我歎了一口氣。我干嗎要跟他說這些呢?他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里充滿了明顯的好奇。
我媽媽一開始一直和我一起生活,但是她也想念菲爾,這讓她並不快樂……所以我決定是該跟查理好好袋一段時間,增進增進感情的時候了。"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聲音已經有點兒淒涼了。
"可現在你不快樂,"他指出。
"然後呢?"我向他事事都擅自做判斷提出挑戰。
"這似乎不公平。"他聳了聳肩,但他的眼神並沒輕松下來。
我哈哈一笑,一點兒都不幽默:"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嗎?生活本來就是不公平的。"
"我相信以前是在什麼地方聽說過。"他干巴巴地說道。
"這不就結了嘛。"我堅持道,心里納悶他干嗎還是那樣盯著我。
他的凝視變成了評判的眼神。"你的戲演得還真不錯呢,"他一字一頓地說,"但是我倒很願意打個賭,賭你內心的痛苦比你流露出來的要多。"
我沖他做了個鬼臉,忍住了像5歲的小孩那樣吐舌頭的沖動,把臉扭向了一邊。
"我說錯了嗎?"
我努力不去理他。
"我可不這麼認為喲,"他自鳴得意地說。
"這關你什麼事呢?"我生氣地問道。我眼睛仍然望在一邊,看著老師巡回檢查。
"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他低聲說道,聲音小得我還以為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呢。不過,沉默了幾秒鍾之後,我確定那是我會得到的惟一答案了。
我歎了一口氣,生氣地瞪著黑板。
"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他問。他聽上去很開心。
我想都沒想,就瞥了他一眼……並且又一次告訴了他實話:"不全是你惹的。我更生我自己的氣。我這張臉太不爭氣了,太容易看透了——我母親總說我是她打開的書。"我皺起了眉頭。
"恰恰相反,我發現你這本書太難讀懂了。"盡管我什麼都說了,他也什麼都猜對了,但聽他的口氣,好像說的是真心話。
"那麼,你肯定是個很會看書的人,"我回答說。
"八九不離十吧。"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完美無缺、超白的牙齒。
第28節:2. 打開的書(13)
班納先生這時讓全班同學安靜下來了,我舒了一口氣,轉過頭來聽講。我簡直不相信自己剛才把我枯燥無味的生活說給這個舉止奇異、漂亮的男孩子聽了,他可能會看不起我,也可能不會。我們聊天時他似乎全神貫注,可此刻,通過眼角的余光,我可以看見他又歪向一邊去了,他的雙手抓著桌子的邊緣,顯而易見,緊張得不行。
班納先生用投影儀上的透明幻燈片講解時,我努力擺出一副專心聽講的樣子,雖然講解的都是那些我用顯微鏡不費吹灰之力看到過的東西。可我的思緒卻硬是不聽使喚。
終于打下課鈴了,只見愛德華和上個星期一一樣,迅速而又優雅地沖出了教室。而且,同上個星期一一樣,我也目瞪口呆地目送了他的背影。
邁克迅速地躥到了我的旁邊並幫我把書撿了起來。我想象他和他說的那條金毛獵犬一樣,在把東西找回來的時候可以搖他的追擊者。
"太難了,"他抱怨道,"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樣。你真走運,有愛德華做你的搭檔。"
"看這個我倒沒有什麼問題,"我說,他的主觀臆斷我聽了很不是滋味。可話一說出去,我馬上就後悔了。"不過,我以前做過這個實驗。"我趁他的感情還沒受到傷害,趕緊補上了一句。
"卡倫今天似乎挺友好的嘛。"在我們套上雨衣的時候,他評論道。對此,他似乎不太高興。
我努力裝出一副不在乎的語氣:"我不知道他上個星期一怎麼啦。"
去體育館的路上,邁克嘮叨個沒完,我卻老走神,沒聽進去多少,而且體育課也沒強到哪里去,我同樣也是老分心。今天邁克和我在一個隊,他很有騎士風范,除了守自己的位以外,還守了我的位,所以,我的胡思亂想只是輪到我發球時才得以打斷;每次我跳起來的時候,我們隊都得小心翼翼地躲閃避讓。
我去停車場時,雨已經只是一片霧雨了,但坐進了干爽的駕駛室後,我還是更為高興一些。我打開了空調,一時也顧不得發動機那極度的轟隆聲了。我拉開了上衣的拉鏈,把帽兜放了下來,抖開了濕氣沉沉的頭發,以便回家的路上空調可以把頭發吹干。
我朝四周瞧了瞧,以確定周圍沒有東西。也就是在這時,我看見一個靜止的白色身影。愛德華·卡倫斜靠在離我有三輛車遠的沃爾沃的前門上,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這個方向。我迅速將視線移開並猛地倒起車來,匆忙之中,差點兒撞上了一輛破舊的豐田花冠。幸虧我及時猛踩了一腳刹車,那輛豐田才逃過一劫。而豐田的車,正好是撞上我的卡車就會碎成廢銅爛鐵的那種車。我長吸了一口氣,眼睛依然看著車子另一邊的外頭,又小心地往後倒起來,這一次成功多了。我從沃爾沃旁邊經過時,眼睛盯著正前方,不過我還是用余光偷看了一眼,我敢發誓,他正在笑話我.
第29節:3. 現象(1)
3.現象
早上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是光線。雖然依舊是陰天森林里的那種灰綠色的光線,但不知怎麼的,的確明亮一些了。我意識到是沒有霧罩著我的窗戶了。
我從床上跳下來,往外一看,不禁嚇得哼了一聲。
院子里覆蓋了一層薄雪,我的車頂披上了銀裝,道路鋪上了白色的地毯。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昨天下的雨全都凍成了冰——給樹上的針葉穿上奇異瑰麗的衣衫,將我們家的私人車道變成了一塊滑溜溜的冰面。地面干燥時,我都要克服許多困難才不至于摔跤;此刻也許回到床上去睡覺對我更安全。
我還沒下樓,查理就上班去了。從許多方面來說,跟查理住在一起就像有了我自己的空間一樣,而且我發現,一個人袋著的時候很陶醉,而不是孤獨。
我三口兩口,灌下了一碗麥片粥和盒子里的一些橙汁。一想到上學我就興奮,同時又令我害怕。我知道我期盼的不是什麼令人刺激的學習環境,也不是見到我那一群新朋友。如果誠實的面對自己內心真正想法的話,我知道自己急著去學校是因為可以見到愛德華·卡倫。而這,真是非常,非常的愚蠢。
在昨天那樣不經大腦思考地,令人窘困地胡說一氣之後,按說我本來應該躲著他才是。而且我對他一直心存疑慮;他為什麼要在自己的眼睛這個問題上撒謊?我有時感到他身上散發著一種敵意,對這種敵意,我依然很害怕,而且每當我想象他那張完美無缺的臉時,我依然會張口結舌。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們和他們是不同的群體,我們之間不會有交集,所以今天完全不應該急切地想見他。
我集中了十二分的注意力才活著走完了那條冰磚似的私人車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到了車跟前時,我差點兒失去了重心,好在我設法緊緊抓住了倒車鏡,才沒有摔倒。顯然,今天將是夢魘般的一天。
開車去學校的路上,我竭力去想邁克和埃里克,以及這里十幾歲的男孩子對我的明顯不同的反應,以此來分散注意力,使自己別老提心吊膽地怕摔倒和對愛德華·卡倫的那些沒有用的胡亂推測。我非常清楚我的樣子跟在鳳凰城時完全一樣。也許只是家那邊的男孩子目睹了我度過自己那令人難堪的整個青春發育階段的漫長過程,而且還在用老眼光看我罷了。也許是因為在這里我是初來乍到,大家覺得比較新奇,而這里這樣的新奇並不多,而且十年八年都難得碰上一回。也說不定是大家覺得我笨手笨腳的,挺可愛而不是挺可憐,把我看成了一個需要保護的小姑娘。無論是出于什麼原因,邁克小狗般的舉止和埃里克明顯地跟他較著勁兒弄得我很不安。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更喜歡被人忽略。
第30節:3. 現象(2)
我的卡車似乎不怕路面上的那層黑冰。不過,我還是開得很慢,不想在主干道的車流中開出一條貫通的毀滅性小道。
到了學校從車上下來以後,我明白了自己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麻煩的原因。一樣銀色的東西映入了我的眼簾,我走到後面——小心地抓著車身——去查看輪胎,只見上面十字交叉呈菱形地綁著細細的鏈條。不知道查理多早起床,給我的卡車上了防滑鏈。我的喉嚨一下子發緊了。我不習慣有人照顧的滋味,查理默默的關心,著實讓我受寵若驚了一把。
我靠著卡車的後角站著,竭力抑制住防滑鏈引起的那一陣突然的感動,這時,我聽見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是一陣尖銳的急煞車聲,而且聲音很快就大得驚人了。我抬頭一看,驚呆了。
我眼前同時發生了好幾件事情,哪一件都不像電影的慢動作那樣緩慢。相反,這種快節奏帶來的腎上腺素激增,似乎令我的大腦轉得快了許多,我能夠同時清晰地注意到好幾件事情的細節。
愛德華·卡倫站在距我四輛車的位置,一臉驚恐地盯著我。他的臉格外醒目,雖然有無數張臉,組成了一片臉的汪洋,而且也全都呆若木雞,面無表情。但是更迫在眉睫的還是那輛滑行的深藍色客貨兩用車,輪胎鎖死了,刹車吱吱地尖叫,在停車場的冰面上打滑,旋轉著向我撞來。眼看就要撞著我卡車的後角了,而我正好站在它們之間。我連閉眼都來不及了。
就在我聽到那輛客貨兩用車嘎吱一聲撞上我卡車的底盤之前,什麼東西撞擊了我一下,很猛烈,但不是來自我以為的那個方向。我的頭砰的一聲磕在了冰冷的瀝青路面上,感覺有某樣硬而冷的東西把我壓在了地上。我躺在一輛棕黃色的轎車後面的人行道上,我當時就把車停在這輛車的隔壁。但是沒有機會去注意別的任何東西了,因為那輛客貨兩用車還在往前來。它繞過了卡車的車尾,發出了刺耳的磨擦聲,還在旋轉,還在滑動,眼看又要和我撞上了。
一句低聲的咒罵,讓我意識到有人跟我在一起,那聲音聽著很熟悉,不可能辨認不出來。兩只長長的白手,箭一般地伸到了我前面來保護我,客貨兩用車在距我的臉一英尺遠的地方顫抖著停住了,說來湊巧,那雙大手與客貨兩用車側面的一道凹痕正好吻合。
他的雙手移動得真快,快得都看不清了。一只手突然緊攥在客貨兩用車的車身下面,有什麼東西在拽我,像拽布娃娃的腿那樣,在拽我的雙腿,直到我的腿抵著那輛棕黃色車的車胎為止。一個刺耳的聲音砰地一下,把我的耳朵都震疼了,然後那輛客貨兩用車便停住了,玻璃砰砰幾聲全破碎了,落在了瀝青上面——一秒鍾前我的雙腿所在的位置。
第31節:3. 現象(3)
死一般的寂靜了一會兒之後,突然又響起了尖叫聲。在這突如其來的喧鬧聲中,我聽見不止一人在叫我的名字,但有一個聲音比所有的尖叫聲都要清晰,我聽見愛德華·卡倫在耳邊著急到幾乎瘋狂的啞著嗓子問道。
"貝拉?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我試圖坐起來,這才意識到了他死死地將我摟在他身子的一側。
"小心,"我掙紮著坐起來時,他提醒我,"我覺得你的頭撞得很重。"
我開始覺得左耳上方有個地方,疼得跟抽筋似的。
"哎喲,"我又驚又疼地叫道。
"這正是我所想到的。"他的聲音,很令人驚異,聽上去好像他在強忍住笑似的。
"你怎麼能在……"我說到一半,試圖理一理思路,清醒一下頭腦,"你過來得怎麼這麼快?"
"我就站在你的旁邊呀,貝拉,"他說,語氣又嚴肅起來了。
我准備坐起來,這一次他任由了我,松開了我的腰,而且挪開了,挪到了這有限的空間所能允許的最遠的地方。我瞅了一眼他那關切而又無辜的表情,又被他那雙金色眼睛的力量弄得六神無主,不知所措了。我剛才在問他什麼來著?
"別動,"有人命令道。
"把泰勒從車上弄出來!"另一個人喊道。
我們周圍一片慌亂。我試圖站起來,可愛德華冰冷的手把我的肩膀按下了。
"請你暫時袋著別動。"
"可是很冷,"我抱怨說。他壓著嗓子暗笑,令我感到十分吃驚。他的聲音尖得跟刀子似的。
"你剛才在那邊,"我突然記起來了,他的笑聲嘎然而止了,"在你的車邊上。"
他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來:"不,我不在。"
"我看見你在。"我們周圍一片嘈雜。我聽見現場有了大人們粗啞的嗓門兒。可我還是固執地抓著我們的爭論不放;我是對的,他眼看快要承認了。
"貝拉,我剛才是跟你站在一起,而且還把你拉開了。"他把那雙眼睛的全部魅力都釋放在我的身上了,好像試圖跟我說某件至關重要的事情似的。
"不。"我撅起了嘴。
他金色的眼睛閃閃發亮:"求你了,貝拉。"
"為什麼?"我問。
"相信我,"他央求道,聲音溫柔得無以名狀。
這時我聽見了救護車的警報聲:"那你能保證以後把這一切給我解釋清楚嗎?"
"行,"他厲聲說道,突然怒不可遏了。
第32節:3. 現象(4)
"行,"我憤怒地重複道。
六個緊急醫療救護員和兩名老師——瓦納先生和克拉普教練——才把客貨兩用車從我們身邊移開,移到了勉強能放進擔架床那麼遠的地方。愛德華強烈拒絕坐擔架床,我也試圖拒絕,可那個叛徒出賣了我,跟他們說我撞了頭,很可能撞成了腦震蕩。他們給我上頸托兒時,我差點兒羞死了。好像全校的人都來了,肅穆地看著他們把我推上了救護車。愛德華坐到了前面。真是叫人受不了。
更為糟糕的是,斯旺警長在他們還沒有把我安全地弄走之前趕到了。
"貝拉!"他認出了擔架床上的我,驚慌失措地尖叫道。
"我很好,查——爸,"我歎息道,"我一點事兒都沒有。"
他明顯沒有相信我的感覺,轉向離他最近的一個緊急醫療救護員問了第二個人對我受傷程度的判斷。我把他放到了一邊,去想那一堆雜亂無章地浮現在我腦子里的無法解釋的畫面。他們把我從車邊上抬走的時候,我看見那輛棕紅色小汽車的保險杠上有一道深深的印痕——一道非常獨特的印痕,與愛德華肩膀的輪廓正好吻合……好像是他用了很大的力,撐靠在車上把那個金屬玩意兒給弄凹了。……
接下來就是他的家人,遠遠地站在一邊,表情各異,從反對到盛怒,但就是絲毫不見對他們這位兄弟安全的擔心。
我試圖想出一個合乎邏輯的答案,來解釋我剛剛見到的這一切——來排除認為我神經不正常的臆斷。
自然,救護車由一名警察護送到了縣醫院。他們把我從救護車上抬下來的整個這段時間,我都感到很可笑。更可氣的是,愛德華卻可以輕而易舉地溜出病房,自由活動。我咬緊了牙齒。
他們把我放在急救室。急救室是一間狹長的屋子,里面擺放著一溜病床,床與床之間由一些蠟筆畫圖案的簾子隔開。一名護士在我胳膊上綁了一個血壓袖帶,在我舌頭下面放了一個體溫表。既然誰都懶得拉上簾子給我一點兒自己的空間,我想我也就沒有義務戴那個傻乎乎的頸托兒了。護士走開後,我三下五除二,扯開了維可牢搭扣,把它扔到了床底下。
醫護人員又是一陣慌亂,又一張擔架床推到了挨著我的那張病床邊上。我認出來是政府學班上的泰勒·克勞利,他頭上緊緊纏著血跡斑斑的繃帶。泰勒看上去比我原以為的要糟一百倍。可他還在焦急地盯著我。
"貝拉,我真是太抱歉了!"
第33節:3. 現象(5)
"我很好,泰勒——你看上去怪嚇人的,你沒事兒吧?"我們說話的時候,護士們開始拆他頭上髒兮兮的繃帶,只見他的整個額頭和左邊的臉頰都劃上了無數道淺淺的傷痕。
他沒理睬我的問話。"我當時以為會把你撞死了呢!我開得太快了,又誤撞到了冰上……"護士開始給他搽臉時,他疼得肌肉都抽搐了。
"別擔心了,你沒撞著我。"
"你怎麼會躲得那麼快?你當時站在那兒,眨眼就不見了……"
"唔……愛德華把我拉開了。"
他一臉的茫然:"誰?"
"愛德華·卡倫——他當時站在我身邊。"我總是不善于撒謊;聽起來一點兒都不可信。
"卡倫?我沒看見他呀……喔,我想可能實在是太快了。他沒事兒吧?"
"我想是這樣的。他在這兒某個地方,但他們沒有逼著他坐擔架床。"
我知道我沒瘋。發生過什麼事情呢?沒有辦法能解釋通我所見到的一切。
這時他們把我推走了,去給我的頭部拍X光片。我告訴他們我什麼問題都沒有,結果還真讓我說對了。連腦震蕩都沒有。我問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可護士說我得先找個大夫談談。于是我被關進了急救室,等候著,泰勒沒完沒了地道歉,一遍遍地保證要彌補我受到的傷害,真讓我聽得心煩。無論我跟他說了多少次我沒事,他還是一個勁兒地折磨自己。最後,我閉上眼睛,懶得理睬他了。他還在那里咕咕噥噥地悔恨不已。
"他睡著了嗎?"一個音樂般好聽的聲音問道。我猛地睜開了眼睛。
愛德華站在我的床腳邊,懶洋洋地、略帶得意地傻笑著。我瞪了他一眼。朝他瞪眼可不是件容易事——或許拋個媚眼會來得更自然一些。
"嘿,愛德華,我真是抱歉——"泰勒又開腔了。
愛德華抬起了一只手讓他別說話。
"不流血,就不犯規,"他說,露了一下他那口閃亮的牙齒。他過去坐在了泰勒的床邊上,臉對著我。他又開始露出那種讓我牙根癢癢的傻笑。
"哦,診斷結果如何?"他問我。
"我一點兒問題沒有,可他們不讓我走,"我抱怨道,"你怎麼沒有像我們其他人一樣被綁在輪床上?"
"多虧你知道的那個人,"他回答說,"不過別著急,我是來保釋你出院的。"
這時拐角來了一個大夫,我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大夫很年輕,一頭金發……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電影明星都要帥。不過,他皮膚蒼白,顯得很疲憊,眼睛下面有眼圈。按照查理的描述,這位肯定就是愛德華的父親了。
第34節:3. 現象(6)
"哦,斯旺小姐,"卡倫大夫說,聲音極富魅力,"你感覺怎樣?"
"很好,"我說,我希望這是最後一遍了。
他走到我頭頂上方牆上的燈板前,打開了燈。
"你的X光片看起來很好,"他說,"你的頭疼嗎?愛德華說你的頭撞得不輕。"
"不疼,"我歎了口氣答道,朝愛德華迅速地瞪了一眼。
大夫涼絲絲的手指在我的腦殼上輕輕地探了一圈。他注意到我抽搐了一下。
"痛嗎?"他問。
"不是很痛。"我痛得更厲害了。
我聽見了一聲低笑,循聲看去,只見愛德華一臉居功自傲的微笑。我眯起了眼睛。
"噢,你父親在候診室里——你可以跟他回家去了。但若是出現頭暈目弦眩或者任何視力問題務必回醫院檢查。"
"我不能回學校去上課嗎?"我問,想象著查理極力表現關心的樣子。
"或許今天你應該放松放松。"
我瞥了一眼愛德華。"那他可以去上學嗎?"
"得有人把我們幸免于難的好消息傳出去呀,"愛德華得意地說道。
"實際上,"卡倫大夫糾正道,"學校的絕大多數人似乎都在候診室里。"
"哦,不會吧;"我悲歎道,雙手蒙住了臉。
卡倫大夫抬了抬眉毛:"你想留下來嗎?"
"不,不要!"我堅持道,說著將雙腿甩到床邊,蹭地一下跳下了地。跳得太快了——差點兒一個趔趄,幸好卡倫大夫伸手接住了我。他看上去很擔心。
"我沒事兒,"我又跟他保證了一次。沒必要告訴他我重心不穩的問題與撞了頭絲毫沒關系。
"拿幾顆泰諾好止疼,"他一邊穩住我一邊建議道。
"沒有疼到那種地步,"我堅持道。
"聽上去你極幸運呢,"卡倫大夫一邊說,一邊笑著在我的表上用花體簽了字。
"幸虧愛德華碰巧站我旁邊,"我嘴上這樣說,眼睛卻狠狠地瞅了我說到的那個人一眼,表示我心里並不這樣認為。
"哦,唔,對,"卡倫大夫贊同了我的說法,突然忙著看起前面的報紙來了。然後把頭扭向泰勒,到下一張病床去了。我的直覺閃了一下:大夫熟悉內情。
"你恐怕就得跟我們稍微多袋幾天了,"他對泰勒說道,接著就開始檢查起他的傷口來了。
大夫的背一轉過去,我就挪到了愛德華的身邊。
"我能跟你談一會兒嗎?"我壓著嗓子噓道。他朝後退了一步,下巴突然繃緊了。
第35節:3. 現象(7)
"你父親在等你呢,"他從牙齒縫里擠出了這幾個字兒。
我瞅了卡倫大夫和泰勒一眼。
"我想跟你單獨談談,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緊緊地逼著他。
他瞪了我一眼,然後轉身順著狹長的屋子大步走開了。我幾乎得跑著才能跟上去。我們一拐進一個很短的過道,他便一個急轉身面對著我了。
"你想知道什麼?"他問,聽上去有點兒火了,目光冷冷的。
他凶巴巴的樣子把我嚇壞了。我言詞的激烈程度也打了折扣。"你欠我一個解釋。"我提醒他。
"我救了你的命——我啥也不欠你的。"
他語氣里充滿了憤懣,把我嚇得一退:"你保證過的。"
"貝拉,你撞了頭,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的腔調很刺人。
這時我的脾氣也上來了,蔑視地盯著他:"我的腦子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他對我也是怒目以對:"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貝拉?"
"我想知道真相,"我說,"我想知道我干嗎要替你撒謊。"
"那你以為發生了什麼?"他厲聲喝問。
我憋在心里的話像泄了閘的水,一湧而出了。
"我就知道你當時根本就不在我身邊——泰勒也沒看見你,所以別跟我說什麼我的頭撞得很重。那輛客貨兩用車眼看就要把你我輾成肉餅了——結果呢,沒有,你的雙手在它的側邊留下了一道凹痕——而且另一輛車上也留下了你的印痕,而你卻毫發無損——客貨兩用車本可以把我的雙腿輾得粉碎的,可你把它舉起來了……"我自己聽了似乎都覺得荒唐至極,沒法往下說了。我氣得不行,覺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我咬緊牙關竭力忍住了。
他以懷疑的目光盯著我。但他的臉色很緊張,急于為自己辯護。
"你認為我把一輛壓著你的客貨兩用車舉起來了?"他的語氣是在懷疑我是否精神正常,但這只是令我更加懷疑了。他的話就像一個爐火純青的演員背得滾瓜爛熟的一句台詞。
我只點了一下頭,下巴繃得緊緊的。
"誰也不會信的,你知道的啵。"這時他的話里帶了一絲嘲弄。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一字一頓地說道,強按住心頭的怒火。
他臉上掠過一絲驚訝:"那你說說,這事兒干嗎就這麼要緊?"
"對我來說很要緊,"我堅持道,"我不喜歡撒謊——所以最好有個理由能解釋我干嗎在跟人家撒謊。"
"你就不能把這事兒忘了,謝我一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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