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結束(1)
 
      3.結束

    早上起床後我感到非常恐懼。我沒睡好;我的胳膊疼痛難忍,頭也疼得厲害。愛德華迅速地親了一下我的額頭,蹲下身從窗戶跳了出去,他光滑的臉龐,疏遠的表情對我的心情沒有絲毫幫助。想到我睡著後毫無意識的那段時間就令我感到害怕,我擔心當他注視著我睡著的時候,又會思考對與錯的問題。焦慮似乎加劇了頭部由於悸動引起的疼痛,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愛德華和往常一樣在學校等我,但是他的表情還是有問題。他的眼睛裡深藏著某種我不確定的東西--這令我驚恐萬分。我不想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但是我不確定逃避這個話題是否會更糟糕。

    他為我打開了車門。

    "你感覺怎麼樣?"

    "非常好。"我撒謊道,車門關上時發出"彭"的聲音在我的腦袋裡迴盪,讓人感到厭煩不堪。

    我們默不作聲地走著,他放慢步伐跟上我的節拍。我有那麼多問題想要問,但是大多數問題還要再等一等,因為那些問題是我想問愛麗絲的:賈斯帕今天早上怎麼樣了?我走之後他們都說了些什麼?羅莎莉說了什麼?最重要的事,通過她對未來奇異卻不完美的預見中看到了什麼?她能猜到愛德華在想什麼嗎?他為什麼這樣悶悶不樂?那種我似乎無法抗拒的毫無根據、本能的恐懼有沒有理由?

    早晨過得很慢。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愛麗絲,儘管愛德華在場的時候我可能沒法真正地和她交談。愛德華仍然很冷漠,他時不時地會問問我的胳膊,然後我會騙他說沒事兒。

    愛麗絲平常總是比我們先來吃午飯;她不必像我這樣懶散。但是她沒坐在餐桌上,把她不會吃的一盤食物放在一邊,等我們。

    愛麗絲沒有來,但愛德華對此什麼也沒說。我暗想是不是她下課晚了--直到我看見康納和本,他們倆和愛麗絲一起上第四節法語課。

    "愛麗絲去哪兒了?"我焦急地問愛德華。

    他一邊回答,一邊看著在他指尖慢慢碾碎的格蘭諾拉麥片:"她和賈斯帕在一起。"

    "他還好嗎?"

    "他會離開一段時間。"

    "什麼?去哪裡?"

 

 
 


第27節:結束(2)
 
      愛德華聳了聳肩,說道:"沒什麼具體的地方。"

    "愛麗絲也去嗎?"我心中靜靜地絕望起來,當然,若賈斯帕需要她的話,她會去的。

    "是的,她也會離開一段時間。她試圖說服他去德納利。"

    德納利那里居住著另外一群獨一無二的吸血鬼——他們和卡倫家族一樣很善良。那里有坦尼婭和她的家人。我時不時地聽說過他們。當我的到來使愛德華很難在福克斯鎮生活下去的時候,去年冬天他去過他們那兒。勞倫——詹姆斯陰謀集團中最文明的成員,也到那里去了,而不是和詹姆斯一起與卡倫家族作對。愛麗絲鼓勵賈斯帕到那里去是有道理的。

    我吞下一口氣,努力驅散突如其來的哽咽。我內疚地低下頭,肩膀垂了下去。我讓他們沒法在自己家里過下去,就像羅莎莉和埃美特一樣。我是瘟疫。

    "你的胳膊讓你難受了嗎?"他關切地問我。

    "誰關心我愚蠢的胳膊啊?"我厭煩地低聲道。

    他沒有回答,我把頭伏在桌子上。

    在一天就要結束之前,我們之間的沉默不語變得越來越荒唐。我不想成為打破沉默的那個人,但是顯然如果我想讓他再跟我說話的話,那是我唯一的選擇。

    "你今晚晚些時候會過來嗎?"他送我——默默不語地——送我到我的車旁時,我問道。他晚上總是會過來的。

    "晚些時候?"

    他似乎有些驚訝,這令我感到高興。"我得工作,我昨天和牛頓太太換班了。"

    "噢。"他咕噥了一聲。

    "那麼我到家的時候你還是會過來,對嗎?"我討厭突然之間我對此變得不確定。

    "要是你想我來的話。"

    "我總想你過來的。"我提醒他,語氣可能比這種談話需要的更強一點。

    我原本以為他會大笑起來,或者微笑起來,或者至少對我的話有點兒反應。

    "那麼,好吧。"他冷漠地說道。

    我上車後他為我關上門之前,吻了我的額頭,接著他轉過身,優雅地朝他的車慢跑過去。

    在驚慌失措之前,我尚能把車開出停車場,但是,還沒到牛頓戶外用品商店我就已經在用力地呼吸了。

    他只是需要時間,我告訴自己。他會渡過這次難關的。或許他難過是因為他的家人要離開了。但是愛麗絲和賈斯帕不久就會回來的,羅莎莉和埃美特也會回來的。要是對這種情況有所幫助的話,我會離河邊那幢白色的大房子遠遠的——我再也不會踏上那片土地。那沒關系。我在學校還能見到愛麗絲,她還會回到學校的,對嗎?不管怎麼樣,她都是站在我這邊的。她不會想要通過離家出走來傷害卡萊爾的。

    毫無疑問,我也會定期地去看看卡萊爾——不過,是在急救室里。

 

 
 


 第28節:結束(3)
 
      畢竟,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沒什麼大不了。什麼也沒發生。想到這些接著我就倒了下來——那是我的生活。與去年春天相比,這些看起來似乎尤其不重要。詹姆斯使我遍體鱗傷,由于失血過多幾乎死去——然而,愛德華在醫院里陪伴我度過了漫長的幾個星期,他做得比這次好很多。是不是因為,這一次,他保護我不受傷害,對象不是敵人?因為這一次是他的兄弟?

    如果他帶我走,而不是讓他的家人四分五裂,這樣或許會更好。當我想到所有這一切不被打擾的獨處時光時,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不那麼壓抑了。只要他能夠渡過這一學年,查理就不會反對。我們可以離開這里一起去上大學,或者假裝我們一起去上大學,就像今年羅莎莉和埃美特的一樣。愛德華肯定得等一年。一年對永生不死的人而言算得了什麼呢?一年對我而言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勸服自己保持足夠的冷靜,勉強下車,走進商店。邁克·牛頓今天比我早到,我進門的時候他微笑著沖我揮了揮手。我一把拉過我的工作服,應付地朝他的方向點了點頭。我仍然在想象那種美好的情景,我和愛德華一起私奔到各種各樣的異域他鄉。

    邁克打斷了我的幻想:"你的生日過得怎麼樣?"

    "呃,"我低聲說道,"我很高興生日過完了。"

    邁克從眼角看著我,好像我瘋了似的。

    店里的工作慢吞吞的。我想再見到愛德華,祈禱在我再次見到他之前,他會渡過最困難的時刻,確切地說,不管到底該如何精確地表述那種情況。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會恢複正常的。

    當我驅車上路,看到愛德華銀色的車停在我家門口時,我感到一陣欣慰,那種感覺那麼強烈,那麼無法抗拒,但是這樣的方式又深深地令我心煩意亂。

    我匆忙地跑過前門,還沒進門就大聲喊了起來。

    "爸爸?愛德華?"

    我喊的時候,客廳里傳來的娛樂體育節目網體育中心風格獨特的主題音樂。

    "在這里。"查理叫道。

    我把雨衣掛在鉤子上,順著屋角跑了過來。

    愛德華坐在扶手椅子里,查理坐在沙發上。他們兩個人的眼睛都盯著電視。這種聚精會神對我爸爸而言是很正常的,但對愛德華而言就不那麼正常了。

    "嗨。"我虛弱地跟他們打招呼。

    "嘿,貝拉,"查理眼睛一動不動地回答道,"我們剛吃了一只冷餡餅,我想它還在桌子上。"

    "好吧。"

    我在門口等著。最後愛德華轉向我,朝我禮貌地笑了笑,"我馬上跟過來。"他答應道。他的眼神又飄忽到電視上去了。

    我注視了一會,驚呆了。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我能覺察到某種感覺,或許是恐慌,在我胸口越來越強烈。我逃進了廚房。

 

 
 


第29節:結束(4)
 
      餡餅對我毫無吸引力,我坐在椅子上,蜷起膝蓋,用胳膊環抱著它們。有什麼東西讓我感到非常不對頭,或許比我意識到得更加不對勁兒。男人之間特有的親密和互相捉弄的聲音不斷地從電視機里傳過來。

    我努力控制自己,讓自己保持理智。可能會發生的最糟糕的事情會是什麼呢?我退縮了,那肯定是問錯了問題,此刻,我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好吧,我又想到,我能忍受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麼呢?我也不那麼喜歡這樣的問題。但是我詳細地思考了今天我想到的一切可能性。

    遠離愛德華的家人。當然了,他不希望把愛麗絲也包括在內。要是連賈斯帕都在禁區之內的話,那麼我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就會減少。我對自己點點頭——我能忍受這樣的事情。

    或者離開這里。也許他不想等到學年結束,也許現在就得離開。

    在我面前,桌子上面擺著查理和蕾妮送給我的禮物,它們放在我原來放的位置,擺在相冊旁邊的是我在卡倫家沒機會使用的照相機。我摸了摸媽媽給我的剪貼簿的精美封面,歎了口氣,想起了蕾妮。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很久以來我就過著沒有她的生活,但這一事實並沒有使永遠分別的想法更易于接受;而查理就會被獨自留在這里,被我們拋棄了。他們兩個人都會受到很大的傷害……

    但是我們會回來的,不是嗎?我們會回來看他們的,當然了,不是嗎?

    我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很確定。

    我把臉頰貼在膝蓋上,盯著我父母對我的愛的有形象征。我知道我選擇的這條路會很艱辛,畢竟,我現在想的是最糟糕的情況——我能忍受的最糟糕的情況。

    我又摸了摸剪貼簿,翻開扉頁。在小小的金屬邊里面已經卡住了第一張照片。一分為二來看這個禮物,記錄我在這里的生活,這個主意倒不是那麼差。我感到一陣奇怪的沖動要著手進行此事了。或許,我在福克斯剩下的時間也沒那麼多了。

    我把撥弄著照相機上的腕帶,對膠卷里的第一張照片倍感好奇。照出來的照片可能會接近原物嗎?我懷疑,但是他似乎並不擔心照片上空無一物。我對自己輕輕地笑了笑,想到昨天晚上他漫不經心的笑容。輕聲的微笑漸漸減弱了。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多麼地意想不到啊!這讓我感到有點兒眩暈,好像我站在邊緣上,在某個很高很高的懸崖邊緣上一樣。

    我不想再去想那些了,一把抓住照相機,朝樓梯走去。

    距離我媽媽住在這里的時候已經有十七年了,這麼多年以來,我的房間並沒有發生多麼大的變化。牆壁仍然是淡藍色,窗前懸掛的是同樣的黃色蕾絲窗簾。那兒有張床,但不是嬰兒床,不過她會認出那張凌亂地從床上垂下來的被子的——那是祖母給我的禮物。

 

 
 

第30節:結束(5)
 
      我隨興地拍了一張我房間的照片。今晚我沒法給其它的東西拍照——外面太黑了——而且,這種感覺變得更加強烈了,幾乎變成一種沖動。在我離開福克斯以前,我要記錄下和這里有關的一切。

    變化就在發生,我能感覺到,前景並不樂觀,當生活還是跟往常完全一樣的時候,更是如此。

    我不急不徐地回到樓下,手里拿著照相機,愛德華眼睛里那種奇怪的距離是我不想看到的,一想到這就會讓我害怕得發抖,我努力忽視這種感覺的存在。他會克服的,也許他只是在擔心當他要我離開的時候我會難過。我會讓他解決好這一切而不讓他為難的,而且,在他提出來的時候我就會准備好的。

    我偷偷地斜靠在屋角,調整好相機,確信愛德華沒機會感到驚訝,但是他沒有抬頭看我。我感到心中一陣冰涼,不禁顫抖了一下;我沒去理睬心中的感覺,照了張照片。

    就在那一刻他們倆同時看著我,查理皺著眉頭,而愛德華則神色空洞,面無表情。

    "你在干什麼,貝拉?"查理不高興地問道。

    "噢,來吧,"我走過去坐在沙發上,查理懶洋洋地躺在那里,假裝微笑著說,"你知道媽媽很快就會打電話來問我是否在用她送給我的禮物了。在她沒感到受傷之前我得先做起來。"

    "但是,你為什麼要給我照相呢?"他嘟囔著說。

    "因為你那麼帥,"我保持著輕松的口吻回答道,"還因為,既然是你給我買的照相機,你就有義務成為我的主題之一。"

    他嘴巴里嘟噥著我聽不清楚的話語。

    "嗨,愛德華,"我帶著令人驚訝的冷漠口吻說道,"給我和爸爸照張合影吧。"

    我把相機朝他扔過去,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眼睛,查理的臉靠在沙發的扶手邊上,我在那里跪了下來。查理歎了歎氣。

    "你要笑一笑,貝拉。"愛德華低聲說道。

    我竭盡全力笑了笑,照相機的閃光燈閃了一下。

    "我來給你們兩個孩子照一張吧。"查利建議道。我知道他只是想把照相機的焦點從他身上移走。

    愛德華站著,輕松地把照相機拋給他。

    我跑過去站在愛德華旁邊,覺得這種安排很正式,也很奇怪——他輕輕地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則更堅定地用胳膊環抱著他的腰。我想看著他的臉,但我不敢。

    "笑一笑,貝拉。"查理再次提醒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起來,閃光燈讓我什麼也看不見。

    "今晚照的照片夠多了,"查理一邊說一邊把照相機塞進沙發靠墊之間的縫隙里,他在照相機上翻了個身,"你現在沒必要把整卷膠卷用完。"

    愛德華把他的手從我肩上放下來,不經意地扭出我的懷抱,重新坐進扶手椅里。

 

 
 

第31節:結束(6)
 
      我猶豫了一下,接著走過去背靠著沙發坐了下來。我突然感到如此恐懼,雙手開始顫抖起來。我用手按著肚子,把它們藏起來,我把下巴靠在膝蓋上,盯著面前的電視機屏幕,但卻什麼也看沒見。

    節目放完的時候,我一動也不動。我從眼角看到愛德華站起身來。

    "我要回家了。"他說道。

    查理低頭看著廣告,頭抬也沒抬地回答說:"好的。"

    我笨拙地站了起來,跟著愛德華從大門走出來——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那麼久,我的手腳都僵硬了。他徑直走向他的車。

    "你會留下來嗎?"我問道,聲音里不帶一絲希望。

    我期待著他的回答,這樣就不會那麼受傷害了。

    "今晚不了。"

    我沒有追問原因。

    他上車開走以後,我仍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我幾乎沒有注意到下雨了,我等待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麼,直到門在我身後打開了。

    "貝拉,你在干什麼?"查理問道,他吃驚地看見我滿身滴著雨水,一個人站在那里。

    "沒什麼。"我轉過身,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屋里。

    這是漫長的一夜,我幾乎沒有休息。

    窗外一出現朦朧的陽光我就起床了。我機械地穿上衣服,准備上學,等待著烏云散去,天氣晴朗起來。我吃完一碗麥片後確定光線很充分,可以照相了。我先給我的卡車照了一張,接著是房屋的正面。我轉過身,給查理房屋附近的森林照了幾張。有趣的是,這片森林一點也不像先前那麼險惡了。我意識到我會想念——這片郁郁蔥蔥,青翠的小樹林的,時間在這里停滯了,周遭充滿著神秘的氣息,我會懷念這里的一切的。

    出門之前我把相機放在書包里,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的新課題上而不去想昨天晚上的事情——愛德華顯然並沒有恢複常態。

    焦躁不安的感覺伴隨著恐懼開始傾襲著我,這樣會持續多久?

    整整一個上午還是這樣,他靜靜地在我身邊走著,似乎從來都沒有看我一眼。我努力地集中精神上課,但是就連英語課也沒能抓住我的注意力。貝爾蒂先生把關于凱普萊特夫人的問題重複了兩遍我才意識到他在跟我講話。愛德華用耳語告訴我正確答案,接著又忽略了我的存在。

    在吃午飯的時候,沉默仍在繼續。我感到自己隨時就要開始尖叫了,然後,為了分散注意力,我傾斜著身體,跨過了那條看不見的分界線,與傑西卡說起話來。

    "嗨,傑西?"

    "什麼事,貝拉?"

    "你能幫我個忙嗎?"我把手伸到書包里,問道,"我媽媽要我給我的朋友們照幾張照片,貼在剪貼簿上,這樣吧,你能幫我給每個人照張相嗎?"

 

 
 


第32節:結束(7)
 
      我把照相機遞給她。

    "當然可以啦。"她咧開嘴巴笑了起來,接著就偷拍下邁克滿嘴是飯的鏡頭。

    和我預料的一樣,相片大戰開始了。我看著他們把照相機從餐桌上傳過來傳過去,咯咯地笑著,搖晃著,抱怨著被拍到了。奇怪的是,這一切似乎很孩子氣。也許我今天的情緒不是正常的人類該有的。

    "噢-哦,"傑西卡把照相機還給我的時候抱歉地說,"我想我們把你的膠卷用完了。"

    "沒關系,我想我已經拍好我需要的其它東西的照片了。"

    放學後,愛德華默默地送我到停車場。我今天要打工,這一次,我感到很高興。愛德華與我在一起的時光顯然無濟于事,或許他獨自一個人會更好。

    我在去牛頓戶外用品商店的路上把膠卷放在了施利福特威超市,然後在下班的路上取了照片。回到家,我簡單地跟查理說了"嗨"就從廚房里拿了根格蘭諾拉麥片,腋下藏著裝著照片的信封匆匆地跑進樓上我的房間。

    我坐在床中間,大聲地喘著氣。照片中的愛德華和他在現實生活中一樣漂亮,照片中的他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我,過去幾天他從沒這樣地看過我。有人能如此……如此……美得難以形容,這幾乎是種神秘的事情,千言萬語也比不上這張照片。

    我立即快速地翻動著這堆照片,接著把其中的三張並排鋪在床上。

    第一張是愛德華在廚房,他的眼睛流露出寬容,逗樂的表情。第二張是愛德華和查理一起在看娛樂體育節目網節目,不同的是愛德華的神情嚴肅,這張照片里的他,眼神警惕而矜持。不過他還是那麼驚人的美麗,但是他的臉色更冷漠,更像一尊雕像,更缺少生機。

    最後一張是愛德華和我並排站在一起的照片,看起來有些笨拙。愛德華的臉色和上一張一樣冷漠,像雕像一般。但是那不是這張照片最令人不安的地方,兩個人之間的對比令人痛苦,他看起來像神一樣,而我看起來那麼平凡,就算在人類中,我也很普通,這幾乎令人有些慚愧。我帶著討厭的心情翻著照片。

    我沒做功課,熬夜把照片放進了相冊,用圓珠筆在所有的相片下方寫上標題,名字和日期。輪到我和愛德華的合影時,我沒看多久就把它對折起來,把愛德華的那面朝上壓在了金屬拉環下面。

    做完之後,我把第二套照片塞進了一只新信封,給蕾妮寫了一封長長的感謝信。

    愛德華還是沒有過來,我不想承認我那麼晚還不睡的原因,不過,當然是因為他。我努力回憶上次他像這樣沒有理由,沒有電話……疏遠我的時候,他從來都沒這樣做過。

    又一次,我沒有睡好覺。

    上學的時候情況還是和兩天前一樣,默默無語、令人沮喪、讓人害怕的氣氛揮之不去。看到愛德華在停車場等我,我有些欣慰,但是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殆盡了。他還是那樣,除了可能離我更遙遠一些。


 


第33節:結束(8)
 
      記住造成混亂的原因很困難,對我而言生日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要是愛麗絲回來就好了。趕快回來!在這一切失去控制之前。

    但是我不能指望她趕快回來。我決定了,要是我今天不能和他談談,真正意義上的談話,那麼我明天就去找卡萊爾。我得做些什麼。

    放學後,愛德華和我會把話談開,我答應自己,我不打算接受任何借口。

    他陪我走到卡車旁,而我則使自己堅強起來,提出我的要求。

    "你介意今天我過來嗎?"在我們上車之前,他問道,他比我反應更快。

    "當然不介意。"

    "現在嗎?"他又問道,一邊替我把門打開。

    "當然啦,"我努力使聲音保持平靜,盡管我不喜歡他急切的語氣,"我回家的路上會順道兒給蕾妮寄封信,我會在家等你的。"

    他看著乘客座上厚厚的信封,突然,他從我面前探過身子一把把信封搶了過去。

    "我去寄吧,"他輕輕地說道,"我還是會先到家等你的。"他臉上露出我最喜歡的狡黠的笑容,但是感覺不對勁,他的眼里並沒有笑意。

    "好吧。"我應和著說,但我卻無法擠出笑容。他關上門朝他的車走過去。

    他的確比我早到家。我把車停在門口時,他已經把車停在了查理的車位上。那是個壞兆頭。那麼,他沒打算留下來。我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努力找到些許勇氣。

    我正要下車的時候,他從自己的車上下來,走過來迎接我。他伸出手拿過我手中的書包,這很正常。但是,他把書包又扔回座椅上,這卻不正常。

    "過來和我走走。"他一邊牽起我的手,一邊毫無感情地提議說。

    我沒有回答,也想不出拒絕的方式,但是我立刻意識到我想拒絕。我不喜歡這樣,這樣很糟糕,這樣非常糟糕,這個聲音在我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但是他沒有等我回答,便牽著我徑直來到院子的東邊和森林交界的地方。我很不情願地跟著他,努力在驚慌中理清思緒。這是我想要的,我告訴自己,這是談清楚一切的機會。既然如此,為什麼這種驚慌使我無法呼吸呢?

    我們走進森林沒幾步,他就停了下來,在這里我們還能找到回去的路——我仍然看得見房子。

    出來走走。

    愛德華靠在一棵樹上,注視著我,我讀不懂他臉上的表情。

    "好吧,我們談談吧。"我說道,聽起來比感覺到的要勇敢些。

    他深吸了一口氣。

    "貝拉,我們要走了。"

    我也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可以接受的選擇,我想我已經准備好了,但是我還是得問清楚。

    "為什麼是現在?再過一年——"

    "貝拉,時間到了,我們究竟還能在福克斯待多久呢?卡萊爾幾乎活不過三十歲,而他現在就要三十三了,無論如何,我們要重新開始了。"

 

 
 


第34節:結束(9)
 
      他的回答令我迷惑不解。我以為離開的意思是讓他的家人甯靜地生活。如果他們要離開的話,為什麼我們要離開?我盯著他,努力地弄清楚他想表達的意思。

    他冷漠地回望著我。

    一陣極其反感的情緒湧上心頭,我意識到我誤會他的意思了。

    "你說我們時——"我輕聲說道。

    "我的意思是我的家人和我自己。"每個詞都是單獨的,意思再清晰明了不過。

    我機械地來回搖著頭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他等待著,沒有表現出絲毫地不耐煩,過了好幾分鍾我才能說話。

    "好吧,"我說,"我和你一起走。"

    "你不能,貝拉,我們要去的地方……不適合你。"

    "有你的地方就是適合我的地方。"

    "我對你沒好處,貝拉。"

    "別傻了,"我讓自己聽起來很生氣,但是聽起來好像是在乞求,"你是生活中最美好的部分。"

    "我的世界不適合你。"他冷酷地說道。

    "發生在賈斯帕身上的事情——那沒什麼大不了的,愛德華!那沒什麼!"

    "你說對了,"他承認道,"那正是我們料到會發生的事情。"

    "你答應過我的!在菲尼克斯,你答應過我你會留下來——"

    "只要那樣對你來說是最好的。"他打斷我,糾正我的措辭。

    "不!這是關于我的靈魂的,難道不是嗎?"我憤怒地大聲叫道,所有的話在我心中炸開了鍋——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話聽起來還是像祈求。"卡萊爾跟我說過這件事,我不在意,愛德華,我不在意!你可以帶走我的靈魂,我不想沒有你——我的靈魂已經是你的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空洞地盯著地面,好久。他的嘴角扭曲了一點點,不過非常細微,難以察覺。他終于抬起頭,但眼神已經不一樣了,變得更加堅定——就像液態金凝固了一樣。

    "貝拉,我不想你跟我一起走。"他慢慢地說出這些精確的措詞,冷漠的視線落在我的臉上,注視著我逐漸領會到他真正的意思。

    "你……不……要我去?"我試探著說出這些話,被它們傳遞出來的信息、排列的順序弄迷糊了。

    "不要。"

    我不明就里地盯著他的眼睛,他毫無歉意地回視著我。他的眼睛像黃玉一樣——堅硬,透明,也很深邃。我感到我能看透他眼里很深很深的地方,但是在深不見底的地方我看不到一處與他剛剛所說的話相矛盾的地方。

    "好吧,那會改變許多事情。"我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理智,這倒令我感到很意外。這肯定是因為我已經如此麻木不堪了。我無法弄明白他正在跟我說的話,那些話仍然沒有意義。

    他又開口說話的時候視線轉到樹上去了,"當然了,我會永遠愛你的……在某種程度上。但是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使我意識到做出改變的時候到了。因為我……厭倦了假裝成本來不是我自己的樣子,貝拉。我不是人類。"他往後看了一眼,完美的臉龐冷冰冰的,但那輪廓不是人類的。"我已經放任太久了,為此我感到很抱歉。"

 

 
 

第35節:結束(10)
 
      "不要,"我的聲音現在只有耳語那麼輕了;我的意識像硫酸一樣慢慢地在我的血管里流淌,開始滲透全身。"別這樣做。"

    他只是盯著我,我能從他的眼睛看出來我的話已經太遲了。他已經這樣做了。

    "你對我沒好處,貝拉。"他把先前說話的對象對調了一下,這樣我就不會再爭論了。我多麼清楚地知道我配不上他啊。

    我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麼,接著又閉上了。他耐心地等待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張開嘴巴,又努力了一次。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

    他再次點了點頭。

    我整個身體都麻木了,頸項以下沒有任何感覺。

    "但是,我想請你幫個忙,如果不是那麼過分的話。"他說道。

    我想知道他從我的表情上看到了什麼,因為他對此有回應,某種東西在他臉上一閃即逝。但是,在我還沒能弄清楚那是什麼之前,他就讓自己鎮定下來,戴上了同樣嚴厲的面具。

    "什麼事情都可以。"我信誓旦旦地說道,我的聲音雖然虛弱,卻不肯示弱。

    我注視著他,他僵硬的眼神開始融化,眼里的金色再次變得清澈起來,他的眼神炙熱,在我的眼里劇烈地燃燒起來,讓人無法抗拒。

    "不要做魯莽的事情,也不要做傻事,"他命令道,不再不近人情,"你了解我所說的話嗎?"

    我無助地點點頭。

    他的眼睛冷卻下來,那種距離感又回到他眼中。"當然,我在想查理,他需要你,好好照顧自己——為了他。"

    我又點了點頭,"我會的。"我輕聲說道。

    "作為回報,我也會答應你一件事情,"他說道,"我答應你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到我,我不會再回來,我不會再讓你承受這樣的事情,你可以繼續自己的生活而不受我的干涉,一切就像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的膝蓋准是顫抖了,因為樹突然搖晃起來,我能聽到血液快速地撞擊著我的耳後根,比正常情況還要快一些。他的聲音聽起來更遙遠。

    他溫柔地笑了:"別擔心,你們是人類——你們的記憶只是一個濾網,對你們人類而言,時間會治愈一切創傷。"

    "那麼你的記憶呢?"我問道,聽起來我的喉嚨里似乎被什麼東西卡住了,我仿佛在哽咽一樣。

    "噢,"——他停頓了片刻——"我不會忘記的,不過我們這類……我們非常容易分神。"他微笑了;他的笑容很平靜,但他的眼中沒有笑意。

    他向後退了一步,離我更遠一些了:"我要說的都說了,我想。我們不會再打擾你了。"

    他用的是複數的"我們",這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倒是令我感到驚訝不已,我以為我已經注意不到任何東西了。

 

 
 

第36節:結束(11)
 
      "愛麗絲不會回來了。"我意識到,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聽見我在心里說的話的——那些話沒有聲音——但是他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

    "是的,他們都走了,我留下來跟你說再見。"

    "她本想跟你說再見的,但我說服她徹底決裂、完全改變對你來說更好。"

    我一陣眩暈,很難集中精神。他的話在我腦子里像漩渦一樣旋轉著,去年春天,我聽菲尼克斯醫院里的醫生在給我看X光片的時候對我說的話。你看這里完全裂開了,他的手指順著斷裂的骨頭圖片如是說,那很好,這樣更容易恢複,好得更快。

    我努力正常地呼吸,我需要集中精神,找到一條路逃出這場夢魘。

    "再見,貝拉。"他還是那麼從容平靜地說道。

    "等等!"我擠出這個詞語,向他伸出手,希望我一動也不能動的雙腿能使我向前走動。

    我以為他也會向我伸出手,但是他冰冷的雙手緊箍在我的腰間,把我的身體扶正。他彎下腰,輕輕地把嘴唇貼在我的額頭上,但這一刻非常短暫,我閉上雙眼。

    "好好照顧自己。"他呼著氣,使我的皮膚感到寒冷。

    忽然吹來一陣輕柔而不自然的微風。我猛地睜開眼睛,一棵小藤楓的葉子隨著他離開時身後揚起的輕風抖動起來。

    他走了。

    我雙腿顫抖起來,跟著他走進森林,完全顧不上我的行為根本無濟于事。他所到之處的蹤跡一會兒就消失了,連腳印都沒有,樹葉又靜止下來,但是我想都沒想就往前走去。我什麼也不能做。我得不停地走,如果我停止尋找他,一切就都結束了。

    愛情,生命,人生的意義……一切都結束了。

    我走啊,走啊。我慢慢地穿過茂密的小樹叢,時間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幾個小時過去了,但是也只不是幾秒鍾的時間而已。或許感覺時間已經停滯了,因為無論我走得有多麼遠,四周的森林看起來都是一樣的。我開始擔心我是在繞圈子了,繞著一個很小的圈子,但是我還是繼續往前走,一路上跌跌絆絆個不停,隨著天色越來越暗,我還經常摔倒。

    最後,我被什麼東西絆倒了——現在四周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腳底下踩到什麼東西了——我趴在地上,翻了個身,側躺著才能呼吸,而後在潮濕的灌木叢上蜷縮起來了。

    我躺在那里,感到這樣過的時間比我意識到的還要久。我不記得從夜幕降臨後到現在到底過了多久。難道這里晚上一直都是這麼黑嗎?當然了,通常會有一縷月光漏過云層,鋪灑在沙沙作響的樹梢上,穿透華蓋般的樹蔭,灑落在地面上。

    但是今晚卻沒有。今晚的天空黑漆漆的一片,可能是因為今晚沒有月亮——但是有月蝕,有新月。

 

 
 


第37節:結束(12)
 
      一輪新月。我顫抖了,盡管我並不冷。

    這樣漆黑一片過了很久,我才聽見他們叫喊的聲音。

    有人在大聲叫喊我的名字。聲音被環繞在我周圍的潮氣壓低了,變得模糊不清,但是他們肯定是在喊我的名字。我沒認出來這是誰的聲音,我想到要回答,但是我感到頭暈,過了很久我才得出我應該回應他們的結論。在這之前,叫喊聲已經停止了。

    又過了一會兒,雨水把我喚醒,我想我並沒有真的睡著;我只是沉浸在一種無法思考的昏迷之中,我用盡全力抓住那種麻木的感覺,阻止我意識到我不想知道的事情。

    雨水讓我有些心煩意亂,天氣很冷,我從腿旁邊伸開雙臂蒙住我的臉。

    就在那時我又聽見了呼喊聲。這一次離我更遠了,有時候聽起來好像有好幾個聲音一起在叫我。我努力深呼吸,記起來我應該回答,但是我想他們不會聽見我的聲音。我能喊出足夠大的聲音嗎?

    突然,傳來另一個聲音,離我驚人地近。那是用鼻音發出的嗚嗚聲,是動物的聲音。聽起來這頭動物很大。我不知道我是否感到害怕,我沒有害怕——只是感到麻木。不過,那沒什麼,嗚嗚的聲音走開了。

    雨一直在下,我能感覺到雨水從我的臉頰上流淌下來,當我看見燈光的時候,我用盡全力轉過頭。

    起初只是從遠處灌木叢中反射出來的昏暗燈光。燈光越來越明亮,照亮了更大一片地方,不像手電筒聚集的光束。光穿透了最茂密的灌木叢,我看得見那是一只丙烷燈籠,不過那是我能看到的全部——明亮的光線讓我有一會兒什麼也看不見。

    "貝拉。"

    這個聲音深沉而陌生,但是卻一下子認出了我。他不是在搜尋中呼喊我的名字,而是確定找到了我。

    我抬起頭,仰望著——這個身影看起來不可思議的高——我盯著這張黝黑的臉,現在我能看見他俯視著我。我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個陌生人可能只是看起來那麼高,因為我仍然躺在地上,從地下仰視著他呢。

    "你受傷了嗎?"

    我知道這些話傳達出來的意思,但是我只能盯著他,意識仍迷惑不清。現在這種意識難道還重要嗎?

    "貝拉,我叫山姆·烏利。"

    這個名字一點兒也不熟。

    "查理讓我來找你。"

    查理?這撥動了我的心,使我努力集中注意力去聽他所說的話。查理很重要,要是沒有其它事情讓我感到更重要的話。

    這個高個子伸出一只手,我凝視著它,不清楚我該怎麼辦。

    他用黑色的眼睛打量了我一會兒,接著聳了聳肩,敏捷輕快地一把把我從地面拉了起來,抱在他的懷里。

    他動作靈敏、輕松自如地穿過濕潤的森林,而我則軟綿綿地掛在他的胳膊上,我心中的某個地方知道這應該令我不安——被一個陌生人帶走了,然而,我心中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值得讓我擔心的了。

 

 
 


第38節:結束(13)
 
      好像沒過多久就出現了許多燈光,很多男人們低沉地說著聽不清楚的話。山姆·烏利向這團混亂的人群靠近時放慢了腳步。

    "我找到她了!"他的聲音隆隆作響。

    喧鬧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接著又哄鬧了起來,這次聲音更大了。一張張迷惑不解的臉現在都圍在我身邊,山姆的聲音是我在這片混亂中唯一能聽清楚的聲音,也許是因為我的耳朵貼著他的胸膛。

    "沒有,我想她沒有受傷,"他對某個人說,"她只是一直不停地說'他走了'。"

    我說得那麼大聲嗎?我咬住下嘴唇。

    "貝拉,寶貝,你還好嗎?"

    那個聲音——哪怕因為擔憂而失真了,就像現在一樣,無論我身處何方都會認出來。

    "查理?"我的聲音很奇怪,也很小。

    "我就在這兒,寶貝。"

    有人在我身下交換了一下,接著傳來一陣我爸爸治安警裝的皮革味。查理抱著我搖晃了一下。

    "也許我應該繼續抱著她。"山姆·烏利建議道。

    "我來抱她。"查理說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慢慢地走著,艱難地前進著。我希望我能讓他把我放下來,讓我自己走,可是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人群和他一道往前走,從他們那里傳來的光彌漫了四周,看起來像游行一樣,或者像送葬的隊伍。我閉上了雙眼。

    "我們就快到家了,寶貝。"查理時不時地咕噥著。

    聽到開門的聲音,我再次張開了眼睛,我們已經到了家門口,叫山姆的黑皮膚的高個子為查理扶著門,向我們伸出一只手,仿佛查理的胳膊不堪重負時他隨時准備把我接過去一樣。

    但是查理抱著我走進門,然後來到客廳的沙發上。

    "爸爸,我全身濕透了。"我虛弱地說道,感到很不滿。

    "沒關系,"他聲音沙啞地說道,接著他走向另一個人,"毯子在樓梯頂上的櫃子里。"

    "貝拉?"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問道。我看著在我上方彎著身子,頭發灰白的人,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認出他來。

    "傑蘭迪醫生?"我含糊不清地問道。

    "是我,親愛的,"他說道,"你疼嗎,貝拉?"

    我過了一會兒才想清楚,我感到迷惑不解起來,因為我還記得在森林里山姆·烏利也問過類似的問題,只不過山姆問的不一樣:你受傷了嗎?。這種不同不知何故好像很重要。

    傑蘭迪醫生等待著,他抬起一只灰白的眉毛,接著額頭上的皺紋加深了。

    "我不疼。"我撒謊了,不過我說的話足以回答了他問的問題。

    他用溫暖的手摸了摸我的額頭,並用手指頭壓住我的手腕內側,當他盯著手表,默默地數數時,我注視著他的嘴唇。

 

 
 


第39節:結束(14)
 
      "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經意地問道。

    我的身體在他的手下僵硬了,一陣恐慌湧進喉嚨。

    "你在森林里迷路了嗎?"他提醒我問道。我知道還有其他幾個人在聽。三個臉龐黝黑的高個子男人——他們來自拉普西,那里是奎魯特印第安人的保留地,沿著海岸線下去,我猜想——山姆·烏利也在他們當中,他們站得很近,都盯著我。牛頓先生和邁克,韋伯先生——安吉拉的父親站在一起;他們都注視著我,目光比這些陌生人更詭秘。另一陣低沉的聲音從廚房和前門外面轟隆隆地傳過來,小鎮上半數以上的人肯定都在找我。

    查理站得最近,他彎腰靠近我想聽清楚我的回答。

    "是的,"我輕聲細語道,"我迷路了。"

    醫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用手指頭輕輕地按了按我的腮腺。查理臉色變得堅硬起來。

    "你覺得累嗎?"傑蘭迪醫生問道。

    我點點頭,溫順地閉上眼睛。

    "我想她沒有生病,"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一聲跟查理輕聲說道,"只不過筋疲力盡罷了,讓她睡吧,明天我會過來給她檢查的。"他停頓了一下,他肯定看著手表,因為他接著又說道,"好吧,今天真的很晚了。"

    他們倆從沙發上站起來的時候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

    "真的嗎?"查理低聲說道,他們的聲音現在漸漸遠去了,我豎起耳朵去聽,"他們走了嗎?"

    "卡倫醫生叫我什麼都別說,"傑蘭迪醫生回答道,"工作邀請來的非常突然;他們得立即做出決定,卡萊爾不想因為離開而弄得沸沸揚揚。"

    "起碼應該事先提醒一下。"查理抱怨道。

    傑蘭迪醫生回答的時候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安:"是的,好吧,在這種情況下,是需要一些提醒的。"

    我不想再聽了,我摸索著蓋在我身上的被子,拉過被角堵住耳朵。

    我一會兒警覺,一會兒迷糊。當趕過來幫忙的人一個個離開的時候,我聽到查理對他們輕聲說著謝謝。我感覺到他把手指頭按在我的額頭上,接著感到另外一條毯子的分量。電話響了幾次,他趕在吵醒我之前跑過去接電話,他壓低音量小聲地使打電話的人放心。

    "是的,我們找到她了,她還好,她迷路了,現在她很好。"他一遍一遍地說著。

    他在扶手椅上坐下來休息,我聽到椅子的彈簧吱嘎作響的聲音。

    又過了幾分鍾,電話鈴又響了。

    查理邊抱怨邊掙紮著站起來,接著搖搖晃晃地跑到廚房里。我把頭深深地埋在毯子里面,不想再聽見同樣的談話。

    "是啊。"查理打著呵欠說道。

    他的聲音變了,他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變得更警覺,"哪里?"他暫停了一下,"你確定在保留地外面?"另一陣短暫的停頓,"但是那里會燒到什麼東西呢?"他的聲音聽起來既擔憂又迷惑,"瞧,我會打電話到那兒弄清楚的。"

 

 
 


第40節:結束(15)
 
      我饒有興趣地聽著他撥電話號碼。

    "嘿,比利,我是查理——很抱歉這麼早給你打電話……沒,她很好,她睡著了……謝謝,但是我打電話來不是為了這個。剛才斯坦利夫人給我打電話說她從二樓的窗戶看見海邊的懸崖上有火光,但是我真的不……哦!"突然他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帶著煩躁不安……或者說是憤怒。"那麼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呢?嗯哼,是嗎?"他諷刺地說道,"好吧,別給我道歉,是的,是的,只要確保火焰別擴散……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驚訝他們在這種天氣下還能把火點燃。"

    查理猶豫了一下,接著勉強補充道:"謝謝你讓山姆和其他男孩子過來,你說得對——他們的確比我們更熟悉森林。是山姆找到她的,那麼,我欠你個人情……好的,我晚些時候再跟你聯系。"他贊成道,在掛電話之前聲音里還帶著酸溜溜的味道。

    查理拖著腳走回客廳時語無倫次地咕噥著什麼。

    "出什麼事情了?"我問道。

    他匆忙地跑到我身邊。

    "對不起我吵醒你了,親愛的。"

    "有東西著火了嗎?"

    "沒什麼,"他安慰我說,"不過是懸崖上有篝火在燃燒。"

    "篝火?"我問道,聲音里沒有一點兒好奇,倒是有些疲憊。

    查理皺了皺眉頭,"保留地的一些男孩子們吵吵鬧鬧的。"他解釋道。

    "為什麼?"我遲鈍地問道。

    我能猜出來他不想回答。他看著膝蓋下的地板,"他們在慶祝這個消息。"他語氣挖苦地說道。

    只有一個我能想到的消息,我盡力不要去想,接著這些片斷突然聯系到一塊兒,"因為卡倫家離開了,"我輕聲說道,"拉普西的人不喜歡卡倫家族——我差點兒忘記這事兒了。"

    奎魯特印第安人對"冰冷的人"有他們自己的迷信,他們認為飲血的人是他們部落的敵人,正如他們有大洪水和狼人祖先的傳說一樣。對他們大多數人而言,這只不過是故事,民間傳說罷了,只有很少的人相信這些。查理的好朋友比利·布萊克就相信,盡管雅各布,他自己的兒子認為這只不過是些無聊的迷信罷了。比利曾經提醒過我離卡倫家的人遠一點……

    這個名字激起了我內心的某種東西,它開始向上爬暴露在外面,那是我不想面對的東西。

    "無稽之談!"查理不以為然氣憤地說道。

    我們默不做聲地坐了一會兒,窗外的天空不再那麼黑暗了,大雨過後的某個地方,太陽開始升起了。

    "貝拉?"查理問道。

    我不安地看著他。

    "他把你一個人留在森林里?"查理猜測道。

    我轉移了他的問題:"你怎麼知道到哪里去找我啊?"我的思想避開無法避免的意識,現在它步步為營,迅速地向我逼近。

 

 
 


第42節:草地(1)
 
      10.草地

    雅各布沒給我打電話。

    我第一次打電話過去是比利接的,他說雅各布還躺在床上。我追問比利有沒有帶他去看醫生,比利說去過了,但是我總有些不確定,我不太相信他。接下來的兩天,我每天都打好幾個電話過去,卻沒有人應答。

    星期六,我決定去看看他,不管他們歡迎不歡迎。但是小紅房里空無一人。我感到害怕——難道雅各布病得這麼嚴重,不得不去醫院了嗎?回家路上,我順便去了一趟醫院,值班護士說雅各布和比利都沒有來過。

    查理一下班,我就讓他給哈里·克力爾沃特打電話。查理和他這位老朋友聊著天,我在一旁焦急地等待。他們的談話似乎根本扯不上雅各布。聽上去哈里好像是在醫院里······做心髒檢查什麼的。查理愁容滿面,哈里卻和他開著玩笑,逗得查理又笑了起來。這時,查理才問到雅各布的情況,但他只是嗯嗯啊啊地回應幾句,讓我很難猜出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我用手指不停地敲著他旁邊的櫥櫃,直到他用手按住我的手指。

    查理終于掛了電話,他轉向我。

    "哈里說電話線出了故障,所以一直沒人接你的電話。比利領雅各布去看過醫生了,說他好像是單核細胞增多症。他非常憔悴,比利說謝絕訪客。"他說道。

    "謝絕訪客?"我懷疑地問道。

    查理抬起一邊的眉毛。"別瞎操心了,貝爾。比利知道什麼對杰克有益。他很快就會康複的,耐心點。"

    我沒再問下去。查理很擔心哈里,這顯然是更嚴重的問題——我不應該再拿我的煩惱去打擾他。于是我上樓打開了電腦,上網查到了一個醫學網頁。我在搜索欄里鍵入了"單核細胞增多症"字樣。

    我對"單核細胞增多症"唯一的了解就是這種病症是通過接吻傳染的,杰克當然不是這種情況。我快速瀏覽了症狀——他確實發燒了,但是怎麼沒有其它症狀呢?沒有喉嚨疼,沒有極度疲勞,沒有頭痛,至少在他回家之前還沒有表現出這些症狀,況且他自己還說他"非常健康"。難道這種病來得這麼快?網上的文章好像說最初症狀應該是喉嚨疼。

    我盯著電腦屏幕,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會這樣想。為什麼我會如此······如此懷疑,好像我不相信比利的話?比利為什麼要對哈里撒謊呢?

    也許是我在犯傻。我只是太擔心了,更坦誠地說,我是因為見不著雅各布而擔心——這讓我感到不安。

 

 
 

第43節:草地(2)
 
      我略讀了文章的其它部分,尋找更多信息。當我看到文中提到單核細胞增多症會持續一個多月的時候,我又停了下來。

    一個月?我張大了嘴巴。

    但是比利不可能這麼長時間地"謝絕訪客"。當然不能。杰克也不可能這麼長時間地待在床上,不跟任何人交談。

    比利到底在擔心什麼呢?文章說患者最好不要進行劇烈運動,但是沒說不讓人去探病,這種病的傳染性又不強。

    我決定在我采取行動之前給比利一個星期的時間。一個星期已經夠長了。

    這個星期太漫長了。到了星期三,我確信自己熬不到星期六。

    我決定給比利和雅各布一個星期時間的那一刻,我還不相信雅各布能遵守比利的規定。每天從學校回到家,我都會跑到電話前查聽留言,但每次都一無所獲。

    時間期限還沒過,我就給他打了三次電話,但一樣沒人接聽。

    我在家里待得太久了,也太孤單了。沒有雅各布,沒有激動人心的時刻,沒有分散注意力的消遣,我那些被強壓下去的念頭又開始悄悄滋生。夢境變得晦澀可怕、毫無止境,只有恐怖的空寂——一半時間在森林里,一半時間在空空如野的荊棘叢中,而那間白色房子已不複存在。有時候,山姆·烏利在森林里看著我。我不理會他——他的存在並不能帶給我絲毫慰藉,我還是覺得自己孤零零的。每天夜里,我都驚叫著從夢中醒來。

    我胸膛的傷口比從前惡化。我以為我已經痊愈,但每天我都會蜷縮著身子,緊緊抱住雙肩,吃力地喘著氣。

    我實在沒法一個人應付這些。

    一天早上醒來時——當然,是驚叫著醒來——我感到格外的愉快,因為我記得這一天是星期六。今天,我可以給雅各布打電話。如果還是沒人接聽,我就去一趟拉普西。不管怎麼樣,今天比過去的寂寞的一周強多了。

    我撥通了電話,不抱什麼希望地等待著。電話響了兩聲後傳來比利的聲音,我一下子沒回過神來。

    "喂?"

    "噢,嘿,電話線修好了!嗨,比利,我是貝拉。我想問問雅各布怎麼樣了。能去探望他嗎?我想順路——"

    "抱歉,貝拉,"比利打斷我的話,我猜他正在看電視,因為他聽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在家。"

    "哦,"我頓了一下,"那他好多了?"

    "是的,"比利猶豫了半天才開口,"結果根本不是單核細胞增多症,是其它病毒。"

    "哦。那······他在哪呢?"

    "他載幾個朋友去天使港了。我想他們會連看兩場電影,今天一天都不會在家。"

    "好吧,這下我就放心了,我一直都很擔心他,真高興他已經能夠外出了。"我說道,聲音里透漏了我的口是心非。

 

 
 

第44節:草地(3)
 
      雅各布康複了,卻沒給我打電話。他和朋友們一起外出,而我坐在家里,對他的想念越來越強烈。我感到孤獨、焦慮、無聊······傷心——現在又增添了一份淒涼感,因為我發現在過去的一個星期里,他並沒有和我相同的感受。

    "還有其它事情嗎?"比利禮貌地問。

    "沒有了。"

    "好吧,我會告訴他你打過電話來,"比利保證道,"再見,貝拉。"

    "再見。"我回了一句,可是他已經把電話掛了。

    我握著電話站了好久。

    正如我所擔心的一樣,雅各布肯定是改變主意了。他接受了我的建議,不再把時間浪費在不能回報他的感情的人身上。我能感覺到自己此時已是面無血色。

    "怎麼了?"查理從樓上下來,問道。

    "沒什麼,"我放下電話,對他撒了謊,"比利說雅各布好多了。他患的不是單核細胞增多症。太好了。"

    "他要來這里嗎?還是你要去他那里?"查理漫不經心地問道,打開冰箱找吃的東西。

    "他不來,我也不去。"我回答道,"他和一些朋友出去了。"

    查理終于發現了我的異常。他警覺地抬起頭看著我,手里握著一包奶酪片。

    "現在吃午飯太早了吧?"我盡量輕聲地問道,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不是吃午飯,我要帶些吃的到河邊······"

    "哦,要去釣魚嗎?"

    "是的,哈里打電話過來······今天正好沒下雨。"他一邊說話,一邊給食物打包。突然,他又抬起頭看著我,好像意識到什麼事情。"對了,既然杰克不能來,你想讓我在家陪你嗎?"

    "不必了,爸爸,"我說,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天氣好的時候,魚兒更容易上鉤。"

    他盯著我,明顯有些猶豫不決。我知道他是在擔心我,他害怕留我一個人在家,我又會變得"抑郁"。

    "真的,爸爸,我會給傑西卡打電話,"我又對他撒了個謊,我甯可一個人待著,也不願他整天在家監視我。"我們要准備微積分考試,我需要她輔導輔導我。"這是實話,但我必須自己應付過去。

    "這是個好主意。你和雅各布待在一起的時間太久,其他的朋友會以為你把他們給忘了。"

    我笑著點點頭,好像我很在意其他朋友的看法。

    查理正准備轉過身去,突然又掉過頭來,面帶愁容地對我說:"嘿,你要麼就在家,要麼就在傑西卡家,對嗎?"

    "當然了。還能去哪呢?"

    "哦,我只想告訴你別去森林里,我以前也對你說過。"

    我想了半天才弄懂他是什麼意思。

    "森林里又有熊了?"

    查理皺起眉頭,點點頭。"有個游人不見了——護林員早上發現了他的帳篷,但沒找到他本人。他們還發現了一些動物足印······當然,熊也有可能是在游人失蹤以後出現的,它一定是聞到了帳篷里的食物······不管怎樣,他們正在安裝捕獲裝置。"

 

 
 

第45節:草地(4)
 
      "哦。"我茫然地說,其實並沒怎麼聽他的警告。我更關心的是我和雅各布現在的狀況,而不是被熊吞食掉的可能性。

    好在查理是在趕時間,他沒來得及等我給傑西卡打電話,我就不必自說自話一番。我沒精打采地把課本搬到餐桌上,然後一本本裝進書包;我裝得書太多了,他如果不是正趕著赴約,一定會起疑心。

    我裝作很忙的樣子,可是看著他開車離去後,我才發現這一天其實相當空閑。我盯著廚房里的電話看了一會兒,立馬決定不能待在家里。我想了想可供選擇的去處。

    我不會給傑西卡打電話。我根本就不想去她那兒。

    我可以開車去拉普西,去取我的摩托車——這個點子很不錯,但是有一個小問題:如果我又受傷的話,誰送我去急診室呢?

    或者······我的小卡車里有地圖和指南針,而且我確信自己對路線足夠熟悉,一定不會迷路。也許今天我可以將遠足的計劃提前完成一部分,剩下的等到雅各布想見我的時候再說。我不去想他什麼時候才會想見我,也許他永遠都不想見我了。

    想起查理臨走前的話,我感到一陣內疚,但很快便忘記了。反正今天我不會再待在家里。

    幾分鍾後,我已經行駛在熟悉的泥土小路上,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我搖下車窗,提高車速,讓風吹著我的臉龐。天氣多云卻相當干燥——正是駕著福克斯出游的好天氣。

    我在准備工作上花的時間要比雅各布長。在老地方停好車後,我足足用了一刻鍾來研究指南針的指向和地圖上的記號。確信自己對地形已經了如指掌,我才向森林中出發。

    森林里到處都是小動物,它們都出來享受這短暫的干燥天氣。小鳥在頭頂唧唧喳喳,昆蟲在耳旁嚶嚶嗡嗡,田鼠在腳邊悉悉嗦嗦,盡管如此,我仍覺得今天的森林格外恐怖,這讓我聯想到最近做的噩夢。我知道這是因為雅各布不在身邊,我想念他無憂無慮的口哨聲,我想念另一雙腳踏在潮濕的土地上的聲音。

    越往森林深處走去,這種恐怖的感覺就越強烈。呼吸開始有些困難——不是因為我沒了力氣,而是胸膛的裂口在作怪。我用手臂緊貼在身體兩側,努力不去想體內的疼痛。我幾乎想打道回府,但又不甘心半途而廢。

    我吃力地向前走著,均勻的腳步聲逐漸平息了我的愁思和疼痛,呼吸也舒坦多了。我很高興自己沒有放棄。看得出來,我在叢林徒步方面的長進不少,比起以前行走得更快了。

    我並不知道走了多遠,我原以為會走四公里左右,但中途並沒留意自己究竟走到了什麼地方。突然間我好像失去了方向,我穿過由兩棵藤楓樹搭成的拱門——推開齊胸高的蕨草——竟然到達了那片草地。

 

 
 

第46節:草地(5)
 
      我一眼就能確定,這正是我要找的地方,沒有哪一個草地能比這里更勻美。這是一片完美的圓形草地,似乎有人刻意創造了這個無缺的圓,他們拔除了樹木卻沒有在隨風起伏的草叢中留下任何空缺。我聽見東面的泉水在靜靜流淌。

    沒有陽光的照射,這草地並不是那麼引人入勝,但它依舊美麗、安甯。在這個季節里沒有野花開放,滿地厚厚的草叢在微風的輕撫下搖擺起來,就像湖面上泛起的漣漪。

    就是這個地方······但是它已經不再擁有我要找尋的一切。

    失落感幾乎在發現草地的那一刻就漫布全身,我身子一沉,跪在草地邊上,喘著粗氣。

    還有什麼意義往下走呢?這里什麼都沒有了,除了回憶。只要能忍住回憶帶來的痛楚,我隨時都將這里發生的往事召回——而此時此刻,痛楚正侵蝕著我,讓我失去知覺。他不在,這草地就毫無意義。雖然我不確定自己究竟想在這里感受到什麼,但是這草地了無生氣、空無一物,與別處無甚區別,甚至與我的噩夢雷同。我感到一陣眩暈。

    還好我是一個人來的,我暗自慶幸著。如果我是和雅各布一起發現了這片草地······那麼,我就無法掩蓋我正墜入其中的深淵。怎樣才能向他解釋我被摔得支離破碎的樣子?如何才能向他說明蜷縮成球的身子是為了減緩裂口的傷痛?還好沒有人目睹這一切。

    同樣,我也沒有必要向人解釋為什麼要匆匆離開草地。雅各布一定會以為,我花費了這麼多精力來尋找這片草地,肯定想在這里多待上一小會兒。但是,我已經使出全力立起蜷縮的身子准備離開。這片空曠的草地帶給我無法承受的痛苦——就算是爬,我也要趕快離開。

    幸好我是一個人來的!

    一個人。我自我安慰地重複著這三個字,強忍疼痛直起了身子。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從北面的樹叢中冒出來,站在離我大概三十步遠的地方。

    我頓時百感交集。一開始覺得吃驚,在這個遠離人煙的地方,根本沒料到會碰上其他人。接著,我注視著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看到那僵硬的軀干和蒼白的皮膚,強烈的希望開始穿透我心。我強抑住激動,繼續打量著黑發遮掩下的臉龐。那並不是我渴望見到的臉龐,我的心里又湧上一股苦水,隨之而來的是恐懼。這不是我朝思暮想的人,但我清楚地看到,站在我眼前的這個人也並非迷路的旅行者。

    最後,我終于恍然大悟。

    "勞倫特!"我驚喜地叫出來。

    這一反應簡直失去理智。也許我的情緒應該停留在恐懼的階段。

    我們初次見面時,勞倫特是詹姆斯血族的一員。他沒有參加後來的追捕——追捕的獵物正是我——原因是他感到害怕,因為我被一個更強大的血族保護著。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情況可能大不相同——他當時會毫不猶豫地把我當作美食下咽。當然,現在的他一定改變了不少,因為他後來去了阿拉斯加,和一些文明的血族居住在一起,這些血族由于道德原因從不吸食人血,比如······我沒法讓自己去回想這些血族的名字。

 

 
 

第47節:草地(6)
 
      沒錯,恐懼才應該是此刻最正常的反應,但我感到的只有無法抑制的快樂。草地又恢複了以往的神奇,比我預料中更加令人難以理解,但它始終是個神奇的地方。這才是我要找尋的一切,它向我證明了,無論距離我多麼遙遠——在我生活的這個世界上——他仍然存在著。

    勞倫特簡直和以前一模一樣。也許只有人類才會在一年的時間里有很大變化吧。但是,他總有點不對勁的地方······我也說不上到底哪里不對勁。

    "貝拉?"他問道,看上去似乎比我更驚訝。

    "你記得我。"我笑了。因為一個吸血鬼能記住我的名字而喜出望外,真是荒唐。

    他也笑了。"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他慢慢地向我走過來,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我就住在這附近。我還以為你去了阿拉斯加。"

    他在距離我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把頭轉到一邊。他有一張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臉龐,從他的臉上似乎能體會到永恒的感覺。我端詳著他的面容,有一種奇怪的解脫感。在他面前,我沒有什麼可隱藏的——他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是的,"他贊同道,"我確實去過阿拉斯加。我還是沒想到······卡倫家的房子空蕩蕩的,我以為他們已經走了。"

    "哦。"我咬著嘴唇,一提到這個名字就好像往我的傷口上撒了把鹽。過了好久我才鎮靜下來。勞倫特好奇地看著我。

    "他們的確走了。"我告訴他。

    "嗯,"他嘟噥著,"他們竟然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你這不是變成他們的寵物了嗎?"他絲毫沒有故意冒犯的意思。

    我苦笑著:"大概是吧。"

    "嗯。"他說道,又一次陷入沉思。

    就在這時,我終于意識到他為什麼和以前一模一樣——簡直絲毫不差。自從卡萊爾告訴我勞倫特和坦尼婭一家住在一起後,我偶爾想起他時,總會想象他有一雙金色的眼睛,和卡倫——想到這個名字又讓我渾身顫抖——的眼睛一樣。所有善良的吸血鬼都擁有金色的眼睛。

    我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他那雙警覺的深紅色眼睛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他們還經常回來嗎?"他問道,還像剛才那樣輕松自然,但他的身體漸漸向我靠近。

    "別說實話。"一個動聽的溫柔的聲音從我的記憶深處向我低語。

    聽到他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我不應該如此吃驚,我現在所面臨的處境難道不是最危險的嗎?騎摩托車跟這個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我按照他教我的去做。

    "有時候回來。"我試圖讓我的聲音聽上去輕柔、放松。"對我來說,時間間隔顯得長一些。你知道他們總是到處游蕩······"我開始胡言亂語,好不容易才閉上了嘴。

 

 
 

第48節:草地(7)
 
      "嗯,"他又說,"他們的房子聞起來好像很久沒住人了······"

    "你必須裝得像點,貝拉。"那個聲音催促道。

    我努力照做。"我會告訴卡萊爾你路過這里。他一定會因為沒見到你而感到失望。"我假裝停頓了一下。"但是,也許我不會告訴······愛德華,我想——"我幾乎沒法說出這個名字,一提到他我的表情變得怪異,將我的謊言暴露無遺"——他的脾氣不太好······你肯定還記得。他還在為詹姆斯的事耿耿于懷。"我轉了轉眼珠,隨意地揮揮手,就好像說的都是些陳年往事,但是我的聲音顯得很不正常,不知道他有沒有察覺到什麼。

    "是嗎?"勞倫特愉快地······懷疑地問道。

    我用簡短的回答掩飾內心的驚恐。"嗯。"

    勞倫特不經意地朝一邊挪了一步,警覺地盯著草地。我發現他離我更近了一步,腦子里的那個聲音變得低沉而憤怒。

    "德納利那里怎麼樣?聽卡萊爾說你和坦尼婭住在一起?"我提高了聲音。

    他沉默了片刻。"我非常喜歡坦尼婭,"他想了想,"更喜歡她的姐妹艾瑞娜······我以前從來沒在一個地方待這麼長時間,那里的優越和新鮮讓我著迷。只是,對我們的要求太苛刻了······他們能遵守如此之久,真是讓我吃驚。"他不懷好意地沖我笑了笑。"有時候,我會打破這些約束。"

    我再也堅持不住了,開始向後挪動腳步。但是,當他那雙紅色的眼睛捕捉到我的舉動時,我嚇得停下了腳步。

    "噢,"我膽怯地說道,"賈斯帕和你的想法一樣。"

    "別動。"那個聲音輕聲地說。我盡量按他說的去做。但卻是如此困難;一股想要逃跑的沖動簡直無法抑制。

    "是嗎?"勞倫特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他們是因為這個理由才離開的嗎?"

    "不是,"我如實地說,"賈斯帕在這里時很遵守規則。"

    "是的,"勞倫特贊成道,"我也一樣。"

    他又朝我靠近了一步,這一次的動作非常明顯。

    "維多利亞找到你了嗎?"我緊張得幾乎沒法呼吸,想方設法分散他的注意力。這是我最先想到的一個問題,但一說出口我就後悔莫及。維多利亞——和詹姆斯一道尋找我,後來不見了蹤影——並不是我在這個特殊時刻應該想到的人。

    但是這個問題果然令他止住步子。

    "是的,"他停下腳步,"實際上,我到這里來倒幫了她一個大忙。"他扮了個鬼臉,"她可能會不高興。"

    "為什麼?"我迫切地問,希望他繼續說下去。他將視線從我身上轉移到樹叢中,我抓住這個機會,偷偷地向後挪了一步。

    他又看著我,笑了起來——這表情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黑發天使。

 

 
 

第49節:草地(8)
 
      "因為我會殺了你。"他用輕柔而顫動的聲音說道。

    我搖晃著向後退了一步。腦子里的聲音發狂似的咆哮著,根本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她想親手殺了你,"他興沖沖地說,"她想除掉你,貝拉。"

    "我?"我尖聲叫道。

    他搖了搖頭,輕聲笑著說:"我理解,我一開始也不太相信。但是,詹姆斯是她的愛人,而你的愛德華殺死了他。"

    即使是死到臨頭了,我一聽到他的名字還是感到心如刀割。

    勞倫特沒有察覺到我的反應。"她認為殺你比殺愛德華本人更合適——公平交易,以牙還牙。她讓我來打探一下情勢,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找到你了。也許她的計劃有漏洞——很明顯,這並不是她所預期的報複。愛德華讓你只身一人待在這里,顯然你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意義。"

    我的胸口又感到一陣劇痛。

    勞倫特稍稍朝我移動,我向後退了一步。

    他皺了皺眉頭。"但她還是會很生氣的。"

    "那為什麼不再等等她呢?"我從喉嚨里擠出一句。

    他又露出不懷好意的笑臉。"你現在遇到我真不是時候,貝拉。我到這里來並不是執行維多利亞的命令——我是來覓食的。我餓極了,而你聞上去······簡直令人垂涎欲滴。"

    勞倫特滿意地看著我,就好像他的話是對我的贊美。

    "嚇嚇他。"那個美好的幻影命令道,他的聲音因為焦慮變得不一樣。

    "他會知道是你殺了我,"我順從他的意思,"你逃不掉的。"

    "不可能。"勞倫特咧嘴而笑。他環視著這一小片空地的四周。"一場雨就能把所有的氣味沖洗掉。沒有人能找到你的尸體——你會像其他人一樣失蹤。如果愛德華想調查整件事的話,他也沒理由懷疑我。我對你沒有任何偏見,貝拉,這是真的。我只是太餓了。"

    "求求他。"我的幻影乞求著。

    "求你了。"我屏住呼吸。

    勞倫特搖搖頭,面色溫和。"換個角度想想吧,貝拉。找到你的人是我,你已經很幸運了。"

    "是嗎?"我隨便應付了一句,搖晃著又向後退了一步。

    勞倫特跟了過來,體態輕盈而優雅。

    "是的,"他向我保證,"我的動作很快,你不會感到任何痛苦,我保證。哦,事後我會對維多利亞撒個謊,安撫一下她。如果你知道她的報複計劃的話,貝拉······"他慢慢地搖搖頭,似乎還帶著一絲厭惡的神情。"我發誓你會感謝我的。"

    我驚恐萬分地盯著他。

    一陣微風穿過我的發絲吹向他那邊,他嗅了嗅。"垂涎欲滴。"他重複了一句,使勁地吸了口氣。

    我緊張得向後退縮,幾乎不敢睜開眼睛。愛德華憤怒的咆哮聲在我的腦中回響。我再也忍不住了,一遍又一遍呼喚著他的名字。愛德華,愛德華,愛德華。我快要死了,現在就讓我毫無顧忌地想念他吧。愛德華,我愛你。

 

 
 

第50節:草地(9)
 
      我眯縫著眼睛,發現勞倫特屏住了呼吸,突然將頭轉向了左邊。我始終看著他,不敢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別處,盡管他並不需要任何東西來分散我的注意力或者玩什麼把戲來控制我。當我發現他在慢慢地後退時,我簡直不敢相信。

    "難以置信。"他說,他說得很慢,我什麼也沒聽見。

    我不得不向四周望去,雙眼掃視著草地,尋找使我的生命又多延續了片刻的插曲。一開始我什麼也沒看見,我又看了看勞倫特。他正迅速地後退,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樹叢。

    這時,我也看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黑影從甯靜的樹叢中緩緩地移動出來,徑直朝著吸血鬼走去。真是個龐然大物——同一匹馬差不多高,但是比馬要壯實的多。它張開大嘴,露出一排如利刃般的門牙。令人發怵的咆哮聲穿過門牙,響徹整片草地,好似雷聲陣陣。

    是一頭熊。但它根本就不是熊。這個巨大的黑家伙一定和最近的失蹤事件有關。從遠處看,任何人都會以為這是頭熊。還有其它什麼動物能這麼龐大、結實呢?

    我真希望自己是從遠處看著它,但事實上,它就在離我僅有十英尺遠的草地上緩慢地移動著。

    "別動。"愛德華的聲音輕聲說道。

    我注視著這個龐然大物,絞盡腦汁地想著它到底是種什麼動物。從它移動的樣子來看,應該屬于犬科動物。我只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這個答案讓我感到恐怖。我從沒意識到,狼盡然能長得如此巨大。

    它又發出一聲咆哮,我嚇得渾身發抖。

    勞倫特已經退到了樹叢邊。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勞倫特為什麼會害怕呢?雖然這匹狼看上去的確很嚇人,但它畢竟只是動物。吸血鬼怎麼會害怕動物呢?勞倫特確實害怕了。他的眼睛和我的一樣充滿恐懼,瞪得大大的。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解釋我的疑問。突然間,巨狼的身後又跟出了兩匹狼,它們尾隨在巨狼的兩側,靜靜地走上草地。其中一匹是深灰色的,另一匹是棕色的,它們都不如第一匹巨狼高大。深灰色的那匹離我非常近,它死死地盯住勞倫特。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又有兩匹狼出現了。它們像南飛的大雁一樣,排成了一個V字。剛從樹叢中出來的一匹紅棕色的狼離我最近,我幾乎一伸手就能摸到它。

    我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向後跳了一步——這也許是我有史以來做過的最愚蠢的事情。我愣在那里,等著這群狼轉向我這邊,顯然,我是更加容易到手的獵物。一時間,我很希望勞倫特能抓住機會,趁勢鏟除狼群——這對他來說應該易如反掌。我想,與其被一群狼分食,倒不如死在勞倫特手下。

    聽到我的喘息聲後,離我最近的那一匹紅棕色的狼微微地轉過頭來。

 

 
 

第51節:草地(10)
 
      它的眼睛顏色很深,接近黑色。它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那雙眼睛十分有神,簡直不像是野獸的眼睛。

    當它看著我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了雅各布——又一次感到萬幸。至少我是一個人來到這個野獸出沒的魔幻草地,至少雅各布不會死,至少他不會因我而死。

    領頭的巨狼又發出一聲低嚎,紅棕色的狼迅速地扭過頭去,再次盯住勞倫特。

    勞倫特瞪著這群狼,震驚和恐懼暴露無遺。我能理解他的震驚,但是,我完全沒有預料到他會轉過身鑽進樹叢。

    他逃跑了。

    狼群疾跑追了上去,一下子就穿過草地,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和腳步聲令我本能地捂住了耳朵。它們匿跡于樹叢中,巨大的聲響也隨之消失。

    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的腿一軟倒在地上,用手支撐著身子,禁不住哭了起來。

    我知道我必須馬上離開。狼群會追到勞倫特嗎?它們會回來找我嗎?或者勞倫特是不是已經把它們都解決了?他會是那個回來找我的人嗎?

    但是我完全不能動彈;我的胳膊和腿不停地顫抖,我不知道如何才能站立起來。

    我的思緒還停留在害怕、恐懼或者疑惑之中,我完全不能理解所看到的一切。

    吸血鬼見到狼是不會逃跑的。它們牙齒再鋒利也沒法對付吸血鬼那花崗岩般的皮膚。

    狼群應該和他保持距離才對。盡管它們體形龐大、無所畏懼,但它們去追勞倫特一點也不合理,他那硬邦邦、冰冰涼的皮膚聞上去根本就不是什麼珍饈佳肴。那麼,它們為什麼放棄活生生的柔弱的我,而去追逐勞倫特呢?

    我實在弄不明白。

    一陣涼風吹過草地,草兒隨風搖擺,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草地上移動。

    我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盡管風不大,我還是被吹得站不穩腳。我踉蹌著轉過身,在驚惶中一頭沖進了樹叢。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簡直是痛苦的煎熬。我花了來時三倍的時間才穿過樹叢。剛開始的時候我根本沒留意自己正去向何處,只顧著回想剛剛逃離的那個地方。當我意識到必須使用指南針的時候,我已經深陷陌生而險惡的深山老林。我的雙手抖得厲害,我只好把指南針放在泥地上尋找方位。每過幾分鍾,我都會停下來,放下指南針,檢查我行進的方向是否是西北方,聽見——當我停下慌張的腳步時——樹叢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地耳語。

    一只松鴉的鳴叫聲嚇了我一跳,我跌入一片厚厚的云杉叢中,擦破了手臂,頭發纏在了樹枝上。有只松樹突然躥了出來,我嚇得尖叫起來,聲音大得連我自己的耳朵都受不了。

    最後終于找到了一個出口。我回到了空蕩蕩的道路上,停車的位置還要向北走大概一公里。我已經是精疲力竭,一路步履蹣跚,終于找到了我的車。我爬進車里,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我使勁按下車栓,從口袋里摸出鑰匙。汽車的引擎聲讓人恢複了神智,我努力控制住眼淚,以最快的速度朝大路開去。

 

 
 
第52節:草地(11)
 
      回到家時,我清醒了許多,但還是心緒煩亂。查理的車停在車道上——我沒意識到時候不早了,天色已經暗下來。

    我砰地一下關上大門,隨即將門反鎖。"貝拉?"查理叫道。

    "是我。"我的聲音顫動。

    "你去哪里了?"他從廚房出來,一臉不滿,對我大聲地嚷道。

    我想了想。他也許給斯坦利家打過電話了,我最好實話實說。

    "我去徒步旅行了。"我承認道。

    他的目光變得十分嚴厲。"為什麼不去傑西卡那里?"

    "我今天不想看微積分。"

    查理將手臂在胸前交叉。"我警告過你不要去森林。"

    "是的,我明白。放心吧,我不會去了。"我渾身哆嗦起來。

    查理似乎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我。我想起了在樹叢中的遭遇;我現在的樣子一定肮髒不堪。

    "怎麼了?"查理追問道。

    這一次,我還是決定實話實說,至少透露一部分實情。此刻,我的樣子實在不適合假裝享受過了一天美好的森林時光。

    "我看到熊了。"我努力說得鎮定些,但是聲音尖銳而顫抖。"但又不是熊——是一種狼。一共有五匹。黑色的那匹最大,還有灰色的,紅棕色的······"

    查理瞪圓了眼睛,眼神中滿是恐慌。他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雙肩。

    "你還好吧?"

    我無力地點點頭。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它們並沒有注意到我。它們離開後,我跑出森林,摔了好多跤。"

    他松開我的雙肩,把我摟在懷里。過了好久,他一句話也沒說。

    "狼。"他喃喃自語道。

    "什麼?"

    "護林員說那些足跡不像是熊留下的——但是狼的腳印不可能那麼大······"

    "那些狼奇大無比。"

    "你剛才說你看到了幾只?"

    "五只。"

    查理搖搖頭,憂慮地皺起眉。他最後用沒商量的口氣說道:"以後再也不許徒步旅行了。"

    "沒問題。"我滿口答應。

    查理打電話給警局報告了我看到的一切。我捏造了看到狼群的具體地點——聲稱我當時是在通向北面的一條小道上。我不想讓父親知道我走了多遠,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任何人在勞倫特可能搜尋我的地方出現。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感到不舒服。

    "你餓了嗎?"他掛了電話,問我。

    盡管我一天沒吃東西,已經饑腸轆轆,我還是搖了搖頭。

    "只是有點累。"我告訴他,然後朝樓梯走去。

    "嘿,"查理說道,他突然又變得疑慮重重。"你不是說雅各布今天外出了嗎?"

    "這是比利說的。"我向他解釋,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提這個問題。

    他觀察著我的表情,似乎對我的反應比較滿意。

 

 
 

第53節:草地(12)
 
      "嗯。"

    "怎麼了?"我問道。他提問的時候仿佛是在暗示說我早上對他撒謊了,而且不是和傑西卡一起學習這件事。

    "是這樣的。我去接哈里的時候,看見雅各布和一幫朋友站在商店門口。我向他揮手打招呼,但是他······好吧,也許他沒看見我。我想他是在和朋友們爭執什麼。他看上去怪怪的,好像有些心煩意亂。而且······跟以前不同。就像你看著這個孩子在長大!每次見到他,他都更加成熟。"

    "比利說杰克和朋友們去天使港看電影了。他們也許是在那兒等其他人。"

    "哦。"查理點點頭,朝廚房走去。

    我站在客廳里,想象著雅各布和朋友爭執的樣子。也許他正在質問恩布里關于山姆的事情,也許這正是他今天沒找我的原因——如果這意味著他能從恩布里那里問出個究竟,我很高興他沒來找我。

    回房間之前我又檢查了一遍門鎖。真是可笑的行為。對于我所見到的龐然大物來說,這把區區小鎖又算的了什麼呢?我還以為它們沒有大拇指就擰不開門把。如果勞倫特來了······

    或者······維多利亞。

    我躺在床上,渾身使勁地顫抖,根本沒有睡意。我蜷縮成一團,想著自己所面臨的可怕事情。

    我什麼也不能做。沒有任何預防措施,沒有任何藏身之地,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幫的上忙。

    情況也許比我預計的更糟,因為所有這些可怕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查理身上,想到這里,我的胃里就一陣翻江倒海。我的父親就睡在隔壁,距離我這個危險人物如此之近。不管我在不在家,我的氣味都會把他們引到這里。

    我顫抖得更厲害了,連牙齒也開始打顫。

    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我幻想著不可能的情形:我想象狼群在樹叢中捕獲了勞倫特,然後像對待普通人一樣將這個死不了的吸血鬼碎撕萬段。盡管這個景象荒唐之極,但我還是忍不住這樣想象。如果狼群抓到了他,他就沒法告訴維多利亞我一個人在這里。如果他不去找維多利亞,她一定以為卡倫一家還在保護著我。如果狼群能抓到他······

    我的那些善良的吸血鬼們再也不會回來了;如果另一類吸血鬼同樣能消失的話,該是多麼稱心的事啊。

    我緊緊閉上雙眼,等待著夢境的到來——甚至期盼著噩夢的開始。合上眼後我還能看到那張蒼白、美麗的臉龐正沖著我微笑,比起他來,我甯可做噩夢。

    在我的想象中,維多利亞的眼睛是黑色而明亮的,充滿饑渴且滿懷期待,她的牙齒閃著銀光,嘴唇蜷起在牙齒之上,紅色的頭發像一團烈火,亂糟糟地蓬松在粗蠻的臉頰兩旁。

    勞倫特的話在我耳邊回蕩。如果你知道她的報複計劃的話······

    我用手捂住了嘴巴,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陰錯陽差,雅各布帶有情緒的回答使愛德華誤以為貝拉已死,萬念俱灰地想去吸血鬼聖城沃特拉故意破壞,以求一死,貝拉與愛德華的妹妹愛麗絲二人得知此消息後,迅速追到了沃特拉城。究竟故事的結局是否重蹈莎士比亞的悲劇覆轍,還是我們的"朱麗葉"能夠解救要自殺的"羅密歐",並一起闖出吸血鬼聖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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