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 埃斯梅島(1)
 

 

“休斯頓?”當我們抵達西雅圖的大門時,我挑起眉毛問道。

“只是一路上的中轉站而已。”愛德華露齒一笑寬慰我。

他叫醒我的時候,感覺我差不多已經睡著了。他牽著我的手穿過航站樓的時候,我有些頭昏眼花,努力想記起每眨完一次眼睛後,該如何睜開。過了好幾分鍾,我才領會到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來到國際航班的櫃台辦理登機手續,趕乘另一個航班。

“里約熱內盧?”我問道,心中泛起些許恐懼。

“另一站。”他告訴我。

飛往南美的航程漫長卻很舒適,因為頭等艙的座位很寬敞,愛德華的胳膊摟著我,我睡著了。當飛機繞著機場盤旋的時候,我蘇醒過來,格外警覺,落日的余暉斜灑進舷窗。

我們沒有像我預料的那樣,在機場停留下來,接著趕另一個航班。相反,我們在漆黑、擁擠、充滿生氣的里約熱內盧大街上打了一輛出租車。愛德華用葡萄牙語告訴司機我們要去的地方,由于聽不懂一言半語,我猜測我們會在趕下一站之前找個賓館住下來。一想到這一點,我心里一緊,那種感覺與怯場非常接近。出租車繼續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直開到人煙逐漸稀少的地方,我們似乎就要到達城市的最西邊,向大海奔馳而去。

我們在碼頭上停下來。

愛德華領著我沿著一長排白色游艇一直往前走,它們停泊在暮色中黑黢黢的水中。他停在一艘比其他船只稍小、打磨得更光潔的游艇前面,很顯然這艘游艇是為速度而非空間所設計。不過,它仍然很豪華,比其他的游艇更優雅。雖然背著沉重的背包,他仍然輕松地跳上船。他把行囊放在上船的地方,接著小心翼翼地扶著我爬上船。

我默默地注視著他做開船的准備工作,驚訝地發現他的動作看起來多麼嫻熟,多麼愜意,他以前從未提及過對駕船有興趣。我轉念一想,他只不過對什麼都很在行罷了。

我們朝正東方向徑直駛往寬闊的海洋,我在腦海中重溫了基本的地理知識。在我能記起來的內容中,知道來到非洲……不太可能是巴西東部。

但是愛德華飛速地向前開,里約熱內盧的燈光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我們身後。他臉上洋溢著一種熟悉的、興奮不已的笑容,那是一種因為任何形式的速度感所產生的笑容。船在海浪中猛烈向前沖,我的身上濺滿海水。

我一直壓抑了那麼久的好奇心終于戰勝了我。

“我們還要繼續前進嗎?”我問道。

忘記我是人類,並不像他一貫的作風,但是我想知道他是否打算讓我們在這艘小艇上過一段時間。

“大約還要半小時。”他的眼睛看著我的雙手,緊緊盯在座位上,接著他露齒一笑。

哦,好極了,我心想,畢竟他是吸血鬼,或許我們要去亞特蘭蒂斯島①。

二十分鍾後,他在引擎的咆哮聲中大聲呼喊我的名字。

“貝拉,看那里!”他指著正前方。

我起初只看見一片漆黑,白色的月光掃過水面,但是,我沿著他指向的方位搜索,終于發現一個低窪的黑影隔斷了海浪上粼粼的月光。我眯起眼睛望向黑影,它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晰可辨了。它的形狀逐漸變矮變寬,形成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形,一條邊比另一條邊拖得更長,直到與海浪融為一體。我們靠得更近了,我能看出整個輪廓像羽毛一般,在輕柔的微風中搖曳。

接著我的眼睛重新聚焦,把所有部分組合在一起:一座小島從海水中漂浮起來,呈現在我們面前,棕櫚樹的葉子向我們揮手致意,一片沙灘在月光中顯得蒼白。


 

 

破曉 埃斯梅島(2)
 

 

“我們在哪里?”我驚詫地低聲問道,他改變了航線,繞著小島的北邊開去。

雖然引擎轟鳴,他還是聽見了我的問題,然後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在月色中微微發光。

“這是埃斯梅島。”

船突然減速,不偏不倚地停泊在一片由木板建成的碼頭上,木板在月色中變得潔白。引擎熄火了,接下來的沉默意味深長。四周一片寂靜,除了海浪拍打船身發出的嘩嘩聲和微風中棕櫚樹葉摩挲的沙沙聲。空氣溫暖、濕潤,充滿芬芳--就像沖完熱水澡之後的水蒸氣一樣。

“埃斯梅島?”我壓低聲音,不過當它打破夜的寂靜時仍然顯得過于響亮。

“卡萊爾的禮物--埃斯梅主動借給我們的。”

一份禮物。誰會饋贈島嶼?我皺了皺眉,我沒意識到愛德華的極度慷慨是一種學來的行為。

他把行李擱在碼頭上,接著轉過身,向我伸出手來,臉上露出完美的微笑。他沒有牽我的手,而是徑直把我擁入懷中。

“難道你不該等到了門口才這樣嗎?”我問道,他輕松地跳下船的時候,我屏住呼吸。

他一只手抓住汽艇上兩個大行李箱的把手,用另一只胳膊摟住我,把我抱上岸,走上一條兩側都是黑色植被的灰色沙灘過道。

有一小會兒,叢林一樣的植被一片漆黑,接著我看見前方透出溫暖的燈光。就在我意識到燈光是從一座房子透出的那一刻--我發現兩個明亮、完美的正方形原來是構成正門的寬敞窗戶--怯場的感覺再次向我襲來,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強烈,比我以為我們要趕往賓館的那一刻感覺更糟糕。

我的心在肋下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依稀可辨,我的呼吸似乎卡在喉嚨那里。我感到愛德華的眼睛注視著我的臉,但是我不願直視他的眼神。我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眼前一片茫然,什麼也看不見。

他沒有問我在想什麼,這不像他的風格。我猜那意味著他只是很緊張,和我突然變得緊張起來一樣。

他把行李箱放在幽深的門廊下,打開門--它們沒有上鎖。

愛德華低頭看著我,在跨越門檻之前一直等著我與他對視。

他把我抱進房子,我們倆都沒說話,他進門的時候輕輕地打開燈。我對房子的模糊印象是,這座房子對這麼小的島嶼而言顯得非常大,有種奇怪的熟悉感。我已經習慣了卡倫家族對灰色調的偏愛,這種感覺像家一樣。不過,我沒法注意細節,我雙耳後面狂亂跳動著的脈搏使一切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接著愛德華停了下來,打開最後一盞燈。

房間很大、很白,遠處的牆差不多都是由玻璃構成的--這是我的吸血鬼們的標准裝飾格調。屋外,月亮在白色的沙灘上空散發著光芒,在離房子只有幾碼遠的地方海浪波光粼粼的,但是我幾乎沒注意到這些。我所有的注意力基本上都集中在房間中央那張絕對稱得上巨大的白色大床上,蚊帳像翻騰的云朵一樣垂落下來。

愛德華把我放下來。

“我去……去取行李。”

房間太溫暖了,比屋外的熱帶夜晚要悶熱一些。我的頸項上冒出了一滴汗珠。我慢慢地走向前,直到我可以伸出手,觸摸到泡沫般的蚊帳。出于某種原因,我覺得需要確認一下一切都是真實的。

我沒有聽見愛德華回來的聲音,突然,他那如冬天般寒冷的手指愛撫著我的頸項,擦干那滴汗珠。

“這里有些熱,”他滿含歉意地說道,“我以為……那樣是最好的。”

 

 


破曉 埃斯梅島(3)
 

 

“考慮周到。”我低聲輕語道,他輕輕地笑了笑。那是緊張的聲音,對愛德華來說非常罕見。

“我努力考慮了能使這……更舒適的一切事情。”他承認道。

我大聲地吸了一口氣,仍然不敢面對他。在此之前,是否有過這樣的蜜月呢?

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沒有。

“我在想,”愛德華慢條斯理地說道,“如果……首先……或許你願意深夜和我一起游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更加自在一些了,“水會非常溫暖,這是你會喜歡的那種沙灘。”

“聽起來不錯。”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肯定你需要一兩分鍾的人類時光……趕了很遠的路。”

我木訥地點點頭,我幾乎沒覺得自己是人類,或許獨處幾分鍾會有好處。

他的嘴唇在我的喉嚨邊摩挲,就在我的耳朵下面。他輕聲笑了一下,涼爽的呼吸在我過于滾燙的皮膚上緩緩地流淌:“別太久,卡倫太太。”

聽見我的新名字,我嚇了一跳。

他的嘴唇順著我的脖子,吻到我的肩頭:“我會在水里等你的。”

他從我面前走過,來到那扇敞開著的直接通往沙灘的法式落地窗戶。一路上,他抖落掉身上的襯衫,襯衫輕輕地飄落在地上,接著他悄悄地走過大門,走進月光之中,咸咸的濕熱難耐的空氣在他身後湧入房間。

我的皮膚燃燒起來了嗎?我得低頭檢查一番。沒有,沒有什麼在燃燒。至少,看得見的東西沒有。

我提醒自己呼吸,接著我跌跌撞撞地走向那個巨大的行李箱,愛德華在一個化妝矮凳上把它打開了。那一定是我的,因為我熟悉的化妝包就在最上面,那里還有許多粉紅色的東西,但是我沒認出來里面有什麼可以稱之為衣服的東西。我笨拙地擺弄著整整齊齊折起來的一堆衣服,想要尋找某種熟悉而舒適的衣物,或許是一套舊運動衫,引起我注意的卻是我手中一大堆的蕾絲和小而暴露的綢緞。女式貼身內衣,非常貼身的貼身內衣,上面還有法語吊牌。

我不知道如何或者何時,但是終有一天,愛麗絲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我放棄尋找,走進浴室,從長長的窗戶偷偷地向外望去,它和落地玻璃門一樣通向同一片沙灘。我看不見他,我猜他在那邊的海水中,不想上來呼吸空氣。在蒼穹之下有一彎月亮,幾乎是滿月,在月光的照耀下沙子發出皎潔的光。一個輕微的舉動引起了我的注意--沙灘邊緣的一棵棕櫚樹的枝丫上掛著的是他脫下的衣物,在徐徐微風中飄舞。

一陣燥熱再次從我的皮膚上掃過。

我又深呼吸了幾次,接著朝長長的梳妝台上的鏡子走過去。我看起來就是那副在飛機上睡了一整天的模樣。我找到自己的梳子,用力地梳著我後頸項上亂成一團的頭發,直到它們都變得服服帖帖的,梳齒上滿是頭發。我一絲不苟地刷了牙,還刷了兩遍。接著我洗了臉,用水拍打我的後頸項,那里有種熱得發燒的感覺。水濺在上面的感覺真好,我又洗了洗胳膊,最後,我索性放棄這麼做,徑直沖了個澡。我知道在游泳之前淋浴很滑稽,但是我需要平靜下來,洗個熱水澡是唯一的辦法。

再次刮一刮我的腿毛似乎也是個非常好的主意。

一切完畢之後,我從梳妝台上扯下一條白色的大浴巾,在腋下把自己裹了起來。

接著我又遇到我之前沒考慮到的左右為難的處境。我要穿什麼呢?很顯然不是泳衣。不過,重新穿上衣服似乎也很愚蠢,我甚至不願意想一想愛麗絲為我收拾的那些東西。


 


破曉 埃斯梅島(4)
 

 

我的呼吸再次急促起來,雙手在顫抖--這些可不是淋浴的鎮定效果能做到的。我開始感覺有些眩暈,很顯然一陣牽動全身的恐慌就要來臨。我裹在大浴巾里,在涼爽的地板磚上坐了下來,把頭放在兩膝之間,祈禱著在我完全振作之前他不會來找我。我想象得出,如果他看見我這樣崩潰的話,會有何感想,這樣的事情很容易就會使他確信我們正在犯錯。

我並不是因為想到我們是在犯錯而嚇壞的,完全不是這樣。我嚇壞了,是因為我不知道如何做這件事情,而且我很害怕走出這個房間面對未知,特別是穿上法式貼身內衣。我知道,我還沒作好這方面的准備。

這種感覺完全就像不得不走出去,面對坐滿上千人的劇院,卻不知道自己的台詞是什麼一樣。

人們怎樣做這種事兒--忍住所有的恐懼,毫無保留地將他們所有的不完美與恐懼托付給別人--他們托付給別人的並不亞于愛德華給予我的絕對承諾。倘若在外面的那個人不是愛德華,倘若我身體里的每個細胞都不知道他和我愛他一樣愛我--沒有條件,不可改變,老實說,還很不理智--我永遠都無法從地板上站起來。

但是,在外面的那個人就是愛德華,所以我輕聲說出“別像個膽小鬼”這樣的話,掙紮著站起來。我拉緊腋下的浴巾,堅定地從浴室向前進。經過裝滿蕾絲的行李箱,看也沒看一眼就經過了那張大床,然後從那扇敞開的玻璃門走出去,來到那片像粉末一樣的細沙灘。

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色的,月光過濾掉了它們的顏色。我緩緩地穿過溫暖的粉末,在他留下衣服的那棵彎曲的樹旁停了下來。我用手撐在粗糙的樹皮上,停下來確定呼吸是否均勻,或者足夠均勻。

我朝淺淺的水波望去,它們在黑暗中一片漆黑,我想找到他的身影。

他並不難找,他站立著,背對著我,仰望著橢圓形的月亮,午夜的水齊腰那麼深。蒼白的月光使他的皮膚潔白無瑕,像沙粒一樣,像月亮本身一樣,使他的頭發黝黑得像海洋一樣。他一動不動,雙手掌心朝下放在水面上,微波在他周圍蕩漾開來,仿佛他是一塊石頭。我凝望著他的後背、肩膀、胳膊、頸項處光滑的曲線,他完美無瑕的體形……

滾燙的感覺不再是在我的皮膚上閃耀的火焰--此刻它變得緩慢而深沉,它慢慢地燒盡我所有的笨拙和羞赧的不確定。我毫不猶豫地褪掉浴巾,把它和他的衣服一起留在樹上,走進那片白光里,它也使我像雪白的沙粒一樣蒼白。

我朝水邊走去時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不過我猜他聽得見,愛德華沒有轉身。我任憑輕柔的海浪聲斷斷續續在我的腳下逐漸增強,發現他對溫度的判斷是正確的--非常溫暖,就像洗澡水一樣。我走了進去,小心翼翼地走過看不見的海底,但是我的顧慮完全沒必要,綿延的沙粒非常光滑,輕輕地向愛德華傾斜下去。我吃力地蹚過失重的水流,直到來到他身邊,接著我輕輕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那平放在水面上的涼爽的手上。

“很美。”我說道,也抬頭仰望著月亮。

“很適宜。”他不動聲色地回答道,他緩緩地轉過身直視我,小小的波浪隨著他的動作蕩漾開去,並在觸碰到我的皮膚時分開了。在像冰一樣剔透的臉龐的映襯下,他的眼睛看起來是銀色的。他翻過手掌,這樣我們的手指就能在水面下交錯起來。水足夠溫暖,他涼爽的皮膚沒有使我起雞皮疙瘩。


 

 

破曉 埃斯梅島(5)
 

 

“不過我不會用很美這個詞語,”他繼續說道,“當你站在這里,相比之下,不會。”

我略微笑了笑,接著舉起那只空閑的手--現在它沒有顫抖--把它放在他的胸口上。白色對白色,只有這一次,我們很般配。我溫暖的撫摸使他有一點點顫抖,他的呼吸現在變得急促起來。

“我答應過我們會嘗試的,”他低語道,突然變得很緊張,“如果……如果我做錯了什麼事,如果我弄痛你了,你必須立即告訴我。”

我嚴肅地點點頭,眼睛一直凝視著他。我在水波中又向他靠近一步,把頭斜倚在他的胸膛上。

“別害怕,”我低聲說道,“我們注定在一起。”

我話中的事實突然使我不知所措,這一刻如此完美,如此恰到好處,根本無法懷疑這一點。

他將我攬入懷中,緊緊地抱住我,一邊是夏天,一邊是冬天,感覺就像一端連接著我的身體的每一根神經都是充滿生氣的電線。

“永遠。”他認同道,接著溫柔地把我們倆拖到深水之中。

太陽炙熱地曬在我赤裸的後背上,灼熱的感覺把我喚醒。上午晚些時候,或許是下午,我並不確定。不過,除了時間以外,一切都很清楚。我知道自己到底身處何方--那間里面有一張白色大床的明亮的屋子,燦爛的陽光穿透敞開的門灑落進來,云朵般的蚊帳使陽光柔和下來。

我沒有睜開眼睛,我太幸福了,不能改變任何事情,不管事情有多麼小。唯一的聲音是屋外的海浪聲、我們的呼吸、我們的心跳……

我很舒服,即使是在烘烤般炙熱的太陽下,他涼爽的皮膚是對抗熱量的完美處方。躺在他如冬天般冰冷的胸脯上,他的胳膊環抱著我,感覺非常舒適、自然。我懶洋洋地驚歎于昨夜我如此恐慌的事情,現在我所有的恐懼似乎都很愚蠢。

他的手指輕輕地順著我脊椎的輪廓往下滑,我明白他知道我醒了。我一直閉著眼睛,胳膊緊緊地圈住他的脖子,使自己緊貼著他。

他沒有說話,手指在我的背上來回移動,輕輕觸摸我的皮膚,倒像是在我皮膚上畫圖。

我本來可以永遠幸福地躺在這里,不打擾這一刻的,但是我的身體還有其他的想法。聽見自己的胃在不耐煩地抗議,我大笑起來。經曆了昨晚那一切之後,感到饑餓似乎有些太平淡無奇了,好像從高處被帶回地面一樣。

“什麼那麼有趣?”他咕噥道,仍然輕撫著我的背。他的聲音,嚴肅而沙啞,帶來昨夜繾綣纏綿的記憶,我感到自己的臉和脖子倏地漲紅了。

好像是為了回答他的問題,我的胃咕隆咕隆地叫了起來,接著我又大笑道:“終究還是無法長時間壓抑作為一個人類的基本需求。”

我等待著,但是他沒有和我一起大聲笑。慢慢地下沉,透過懸在我頭頂上的許多層幸福,我意識到在我熱情洋溢的幸福宇宙之外有種不同的氣氛。

我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喉嚨那里的蒼白,幾乎是銀色的皮膚,他下巴的拱形在我的臉龐上面,緊繃著。我用胳膊撐起自己,以便看清他的臉。

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上方多孔的華蓋,我端詳他嚴肅的表情時,他沒看我。他的表情使我感到震驚--我全身一陣顫抖。

“愛德華?”我問道,喉嚨突然被一小塊東西卡住,“怎麼啦?出了什麼事兒?”

“你一定要問嗎?”他的聲音很生硬,帶著懷疑的語氣。

我的第一個本能,也是經曆了一生的不安全的事情之後的產物,是好奇我做錯了什麼事兒。我理了理發生的一切,卻無法在記憶中找到這種酸溜溜的語氣。事情比我預期得要容易一些,我們就像相對應的碎片一樣融合在一起,彼此適合。這使我暗自感到滿意--我們在身體上是和諧相容的,在其他方面也是一樣,還有更多的證據表明我屬于他。


 


破曉 埃斯梅島(6)
 

 

我想不出哪些事使他這樣--如此嚴肅,如此冷漠,我錯過了什麼?

他的手指撫平了我因為擔憂而皺起的眉頭。

“你在想什麼?”他輕聲問道。

“你很難過,我不了解,是不是我……”我沒法說完。

他眯縫著眼睛:“貝拉,你傷得有多厲害?告訴我真相--別不當回事。”

“傷?”我重複道。我的聲音比平時的要大一些,因為這個詞使我很意外。

他挑起一邊眉毛,雙唇緊閉成一條縫。

我迅速地估摸了一下,機械地伸展身體,伸縮了一下自己的肌肉。它們很僵硬,還很疼,這是事實,但是主要卻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我的骨骼像散了架似的,我全身的顏色深得差不多就像水母一樣,但這種感覺並沒有讓人不愉快。

接著我有些生氣,因為他悲觀的臆測使這個幾乎完美的早晨蒙上一層陰影。

“為什麼你會武斷地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從未有過比現在更好的感覺。”

他閉上眼睛:“別這樣。”

“別哪樣?”

“別裝出因為我同意這麼做就不是壞人的模樣。”

“愛德華!”我輕聲喊道,現在真的很難過了,他正在把我那愉快的記憶拖向黑暗,使它染上汙漬,“別再那麼說了。”

他沒有睜開眼睛,仿佛他不想看我一樣。

“看看你自己,貝拉,然後再告訴我,我不是壞蛋。”

感覺很受傷,也很震驚,我不假思索地遵循他的指示,接著驚呆了。

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我搞不懂貼在我皮膚上的毛茸茸的雪白色的東西是什麼。我搖搖頭,雪白色的東西像瀑布似的從我的頭發上飄下來。

我用手指捏住一片柔軟的白色,是一片絨毛。

“為什麼我被羽毛覆蓋了?”我迷惑地問。

他不耐煩地吸氣道:“我咬破了一個枕頭,或許是兩個,我也不想這樣。”

“你……咬破了一個枕頭?為什麼?”

“瞧,貝拉!”他幾乎在咆哮,他拉起我的手--非常小心翼翼--然後伸展我的胳膊,“瞧瞧那里。”

這一次,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飄灑的羽毛下面,大塊的淤青開始在我白皙的胳膊上蔓延開來。我的眼睛跟隨著它們形成的軌跡,上至肩膀,下到肋骨。我抽出手,輕輕撫弄我左前臂上一處變了色的地方,看著它在我撫摸的時候退色後又重新出現,有一點兒刺痛。

他的動作如此之輕,幾乎沒有碰到我,愛德華把手放在我胳膊的淤青上,一次一處,用長長的手指一一觸摸這些圖案。

“噢。”我喊道。

我努力記起這個--想起疼痛--但是我想不起來。我想不起哪一刻他把我抱得太緊了,他握住我的手太用力了。我只記得希望他把我抱得更緊些,他這麼做的時候我感到很開心……

“我……非常抱歉,貝拉,”我盯著淤青時,他喃喃低語道,“我愚蠢到這麼做。我本不應該……”他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表示厭惡的聲音,“我的歉意比我能告訴你的還要深。”

他用手臂蒙住自己的臉,變得紋絲不動。

許久,我都感到非常震驚,努力分擔他的悲傷--既然我明白了這一點。這與我的感受如此大相徑庭,我覺得難以理解。

震驚逐漸消失,什麼都沒留下。一片虛空,我的頭腦一片空白,我想不起該說什麼。我怎樣才能對他作出合適的解釋呢?我怎樣才能使他和我一樣開心--或者說使他像我剛才那樣開心呢?

我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沒有反應。我用手指圈住他的手腕,用勁把他的胳膊從臉上掰開,但是我無法拉動這尊給我帶來所有快樂的雕像。

 

 

 

破曉 埃斯梅島(7)
 

 

“愛德華。”

他沒有動彈。

“愛德華?”

沒有反應,那麼,這會成為獨白。

“我並不感到難過,愛德華,我……我甚至沒法告訴你。我如此高興,這還不足以表達我高興的程度。別生氣,不要,我真的很……”

“別說好這個字,”他冷漠的語氣像冰一樣,“如果你重視我的理智,就別說你很好。”

“但是我的確很好。”我低聲說道。

“貝拉,”他幾乎是在呻吟,“不要。”

“不,你別這樣,愛德華。”

他挪開胳膊,金色的雙眼警覺地注視著我。

“別毀掉這一切,”我告訴他,“我--很--開心。”

“我已經毀掉這一切了。”他輕聲道。

“別說了。”我打斷他。

我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啊!”我呻吟道,“為什麼你還不能讀懂我的心呢?心靈不相通是那麼不方便。”

他的眼睛睜大了一些,盡管他的心情仍然不好,但注意力有些分散了。

“那倒是新的借口。你喜歡我讀不懂你的心思。”

“今天例外。”

他盯著我:“為什麼?”

我挫敗地向上揮動手,感到肩膀有點疼,但我沒理會。我的手掌啪的一聲狠狠地撞在他的胸膛上,然後落了下來:“因為這種負疚感本來會完全沒必要的,如果你看得出為什麼我此刻的感覺很好!或者說是五分鍾之前,我本來非常高興的,完完全全地幸福至極。現在--好吧,實際上我有點兒惱火。”

“你應該生我的氣。”

“好吧,我生你的氣,這樣會使你好受些嗎?”

他歎氣道:“不會,我想現在沒什麼能讓我感到好受些。”

“那,”我打斷他道,“那就是我為什麼生氣的原因。你在糟蹋我的好心情,愛德華。”

他轉了轉眼珠,搖搖頭。

我深吸了一口氣,現在對疼痛的感覺更強烈了,但是也沒那麼糟糕,有點兒像舉了一天的重一樣。蕾妮曾經幾度癡迷于健身,我和她一起做過。兩只手各握十磅,挺舉六十五次,第二天我都不能走路了,現在的這種疼痛感還趕不上那次的一半呢。

我抑制住自己的煩躁,努力用安撫的語氣說:“我們先前知道這樣做會有些困難。我想在此之前我就已經猜測到這一點了。那麼--好吧,這比我料想的簡單多了,這真的沒什麼。”我用手指輕輕地摩挲胳膊,“我想,對于第一次而言,不知道該期待什麼,我們已經做得很了不起了,只要多加練習……”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如此凝重,我的話只說了一半就打住了。

“猜測到了?你預料到這一點了,貝拉?你預料到我會讓你受傷?你想過情況會更糟?你認為實驗是成功的,因為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擺脫它嗎?沒有造成骨折--就等于勝利?”

我等著,讓他把話全部說完。接著當他的呼吸恢複正常時,我又多等了一會兒。他的眼神平靜下來時,我語氣緩和,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不知道該期待什麼--但是我根本沒有想到會那麼……那麼美妙,那麼完美。”我的聲音倏地變成了耳語,我的視線從他的臉飄落到我的手上,“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的感覺怎麼樣,但對我而言,就是像那樣的感覺。”

一根涼爽的手指把我的下巴向上一抬。

“那就是你擔心的事情?”他從牙縫中擠出來,“我自己不享受其中?”

我的眼睛一直朝下看著:“我知道這不一樣,你不是人類。我只是想解釋那一點,對人類而言,嗯,我無法想象還有比那更好的生活。”


 

 

破曉 埃斯梅島(8)
 

 

他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我終于不得不抬頭看他了。他的臉色現在緩和一些了,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似乎我還有更多需要為之道歉的地方了,”他皺著眉頭說道,“我做夢都沒想到,你會這麼揣測我昨天晚上對你所做的事情,不是……哦,我有生以來所度過的最美好的夜晚,但是我不想這麼想這件事情,當你……”

我的嘴角在兩側稍稍上揚,形成一條曲線。“真的嗎?有生以來最美好的嗎?”我小聲地問道。

他雙手捧起我的臉,仍然在反省自己:“我和你達成協議後,我問過卡萊爾,希望他能幫助我。當然,他警告我這對你會非常危險。”一絲陰郁的神情浮現在他的臉上,“不過,他對我有信心--我不配得到的信心。”

我正准備反駁,他卻在我發表評論之前用兩根指頭按住我的嘴唇:“我也問過他我該期望些什麼,我不知道這對我會是什麼樣的……我是個吸血鬼,會有什麼樣的感覺。”他勉強地笑了笑,“卡萊爾告訴我,這是一種非常強大的事情,和其他一切都不一樣。他告訴我,身體上的愛是我不應該輕率地對待的事情。我們的性情鮮有改變,但是強烈的情感會永遠改變我們,但是他說,我不需要擔心那一點--你已經使我完全改變了。”這一次,他的微笑更加真誠了。

“我也跟我的兄弟們說起過。他們告訴我,這會令人非常愉快,僅次于喝人血,”他皺了皺眉,“但是我曾嘗過你的血,不可能有比那更有威力的血……實際上,我認為他們說得沒錯,只是這對我們而言不同罷了,有種更強烈的感覺。”

“是更強烈,是一切。”

“這並沒有改變這一事實--這件事是錯誤的,即使有可能你的確那麼覺得。”

“那是什麼意思?你覺得我是裝出來的?為什麼?”

“為了減輕我的負疚感,我無法對那些證據熟視無睹,貝拉。或者是因為,當我犯錯的時候,你有一貫讓我脫離困境的曆史。”

我抓住他的下巴,身體向前傾,我們的臉只有咫尺之隔:“你聽我說,愛德華·卡倫。我沒有為了你的緣故假裝什麼,好嗎?我甚至不知道還有理由讓你感覺好受一些,直到你開始非常難過。在我的一生中,我從來未像現在這麼開心過--這種開心,不同于當你確定你要殺死我的欲望趕不上你對我的愛那麼強烈,也不同于當我醒來發現你在等我的第一個早晨……不同于當我在芭蕾工作室聽見你的聲音,”回憶起與追捕我的吸血鬼在一起時我最後的呼喚,他畏懼了,但我沒有停頓,“也不同于當你說‘我願意’,由此我意識到我會永遠擁有你時的快樂。那些是我最美好的回憶,而這一次比那一切都更美好,所以,你得面對這一點。”

他摸了摸我緊蹙在一起的眉毛形成的紋路:“現在我讓你不開心了,我不想那麼做。”

“那麼你就別不開心,那才是此刻唯一錯誤的事情。”

他眯起眼睛,接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點點頭:“你是對的,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做什麼也改變不了了。沒必要因為我的緣故而讓你的情緒變糟糕,這毫無意義,現在我要做一切我能做的事情來使你開心。”

我懷疑地端詳著他的臉,他還給我一個甯靜的微笑。

“無論什麼讓我開心都可以?”

我問的同時肚子又唱起了空城計。

“你餓了。”他飛快地說道。他敏捷地跳下床,揚起一陣羽毛,這提醒了我。


 

 

破曉 埃斯梅島(9)
 

 

“那麼,你究竟為何要毀掉埃斯梅的枕頭?”我問道,坐了起來,從我的頭發上抖落更多羽毛。

他已經穿上了一條寬松的咔嘰布褲子,站在門邊,弄亂頭發,抖落幾片羽毛。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是否決定過做任何事,”他咕噥道,“只不過我們很幸運,是枕頭而不是你。”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接著擺擺頭,仿佛要抖落憂慮的想法。一個看起來非常真誠的微笑在他的臉龐上綻放開來,但是我猜他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裝出來這樣的表情。

我小心翼翼地從高高的床沿上滑下來,又伸展了一下四肢,現在我對疼痛和淤青的感覺更強了,我聽見他大口喘氣的聲音。他轉過身背對著我,雙手緊握成拳,指關節是白色的。

“我看起來那麼可怕嗎?”我問道,努力保持輕松的語調。他屏住呼吸,但是沒有轉過身,很可能是不想讓我看見他的表情,我走進浴室檢查自己的情況。

我在門後的那扇落地穿衣鏡面前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裸體。

我的狀況更糟糕了,我一邊的顴骨上有一個若隱若現的陰影,我的嘴唇有些腫,不過除此之外,我的臉還安然無恙,我身上其他的地方全都青一塊紫一塊了。我盯著最難隱藏的淤青--我的胳膊和肩膀,其實沒那麼糟糕,皮外傷很容易就會複原的。我的皮膚很容易就起印子,以前淤青出現時,我往往搞不清楚它們是怎麼來的。當然,這次只是深一些而已。難堪的是明天我看起來會更糟糕。

我看著自己的頭發,接著痛苦地哼了起來。

“貝拉?”我一發出這樣的聲音他就出現在我身後。

“我絕不可能把這些東西從頭發上弄下去的!”我指著自己看起來亂得像雞窩一樣的腦袋,然後開始把羽毛一根根擇下來。

“你要當心自己的頭發。”他低聲說道,但是他走過來站在我身後,速度更快地幫我拉下頭發上的羽毛。

“看見我這種模樣,你怎麼能忍住不放聲大笑呢?我看起來滑稽至極。”

他沒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擇。不過我知道答案--現在他這種心情,沒什麼比這會兒讓他覺得更有趣。

“這沒用,”過了一會兒我歎氣道,“頭發全干了,我看我不得不嘗試一下用水把它們沖掉了。”我轉過身,用胳膊抱住他涼爽的腰,“你想幫我一把嗎?”

“我最好幫你找一些吃的。”他語氣平靜地說道,然後輕輕地推開我的胳膊。他消失在我眼前時,我歎了口氣,他的動作太快了。

看起來我的蜜月宣告結束了,這個想法讓我感到一陣哽咽。

頭上的羽毛差不多全擇下來之後,我穿了一條不熟悉的白色棉質長裙,它能把我身上最糟糕的淤青都掩飾起來,我啪嗒啪嗒地赤腳向雞蛋、培根和切達干酪①香味傳來的地方走去。

愛德華站在不鏽鋼爐子前面,把一個煎蛋卷輕松地拋到灶台上的淡藍色盤子上,食物的味道徹底征服了我。我感覺自己饑腸轆轆,仿佛能把盤子吃下去,還有煎鍋。

“給。”他說道。他轉過身來,臉上帶著微笑,然後把盤子放在一張小花磚砌成的桌子上。

桌子前面有兩把金屬椅,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開始狼吞虎咽地吃滾燙的雞蛋。它們燙到了我的喉嚨,但我毫不在意。

他在我面前坐了下來。“我為你做飯的時候不多。”他說。

我吞了下去,接著提醒他:“我那時在睡覺。順便說一下,味道真不錯。對不吃東西的某個人來說,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食譜網。”他說道,我最喜歡的嘴角歪向一邊的調皮微笑從他臉上閃過。

我很開心見到他的笑容,很開心他似乎更像平常的自己。

“雞蛋從哪里來的?”

“我讓清潔工為廚房儲存了糧食,第一次,在這個地方,我還得請他們處理羽毛……”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神凝視著我頭頂上的空間。我沒有回答,盡力避免說一些會讓他再難過的事情。

我全吃光了,盡管他做的足夠兩個人吃。

“謝謝你。”我告訴他,我探過桌子吻了吻他。他自然而然地回吻了我,接著突然變得僵硬起來,身體退了回去。

我咬緊牙齒,我想問的問題脫口而出時,聽起來像是責備一樣:“我們在這里的時候,你不打算再碰我一下了,是不是?”

他猶豫了,接著假裝笑了笑,抬起一只手摸了摸我的臉頰。他的手指溫柔地在我的皮膚上摩挲,我情不自禁地把臉埋在他的掌心里。

“你知道我不是存心的。”

他歎了口氣,放下手,說:“我知道,你是對的。”他停頓下來,下巴稍稍上揚,接著他語氣篤定地又開口說道,“在你改變之前我不會和你做愛了,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了。”

 

 

 

破曉 心煩意亂(1)
 

 

我的娛樂項目成為埃斯梅島上的第一要務。我們打斯諾克(好吧,我打斯諾克,而他可以炫耀自己全然不需要氧氣的本事),我們在布滿小岩石山峰邊緣的小森林里探險,我們拜訪了島南邊樹冠上的鸚鵡。我們在西邊的小海灣的岩石上看夕陽,我們在溫暖的淺水區里與嬉戲的海豚一起游泳,或者至少我這麼做了。愛德華在水里的時候,海豚消失不見了,仿佛鯊魚來了一樣。

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他試圖使我忙個不停,以此來轉移我的注意力,這樣我就不會繼續跟他吵著討論房事。房子里的大屏幕等離子電視下有數以萬計的DVD碟片,無論何時當我們看著碟片,我想要說服他,叫他放松的時候,他都會用那些有魔力的詞語,譬如“珊瑚礁”、“水底洞穴”和“海龜”等等,把我誘惑出房子。我們整天都在走啊,走啊,走啊,這樣一來,夕陽西沉的時候,我總會發現自己精疲力竭,就快餓死了。

每天晚上我吃完飯後就會在我的盤子上昏昏欲睡。有一次我實際上是在飯桌上就倒頭睡著了,他不得不把我抱上床。部分原因是愛德華總是為我一個人做太多吃的,但是我游了一整天泳,爬了一整天山之後,我餓得那麼厲害,以至于我差不多能吃完所有的東西。接著,我吃得飽飽的,而且完全累壞了,幾乎沒法睜開眼睛。毫無疑問,這都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精疲力竭對我說服他的努力毫無益處,我並沒有放棄。我試過跟他講道理,向他懇求,還向他發牢騷,所有一切都無濟于事。通常,我還沒正式論述我的理由時就不省人事了。接著我的夢變得如此真實--大多數都是噩夢,我猜,島上明亮的色彩使夢境更加栩栩如生了--不管我睡了多久,我醒來的時候總是感到很累。

我們來到這座島上大約一周之後,我決定嘗試妥協,過去這一招對我們有效。

現在我在藍色的房間睡覺,清潔工直到第二天才打掃完,所以,白色房間的地面上還是蓋著一層雪花般的毯子。藍色的房間要小一些,床的大小比例更合理。牆壁是深色的,上面鑲嵌著柚木裝飾板,所有的家具都是奢華的藍色絲綢。

我已經習慣了晚上穿愛麗絲為我准備的一些貼身內衣睡覺--這些跟她為我准備的幾乎一覽無余的比基尼相比,不是那麼暴露。我不知道她是否預見到我為什麼會穿這樣的衣服,接著感到一陣害怕,因為這種想法而感到難為情。

我有些遲疑地拿出象牙白蕾絲內衣,擔心暴露出太多的皮膚會適得其反,但我已經准備好嘗試一切方法。愛德華似乎什麼都沒注意到,仿佛我身上穿的與我在家里穿的那些皺巴巴的舊運動衫是一樣的。

淤青現在已經好多了,有些地方變黃了,有些地方則完全消失了,所以,今晚我在鑲有裝飾板的浴室里做准備工作的時候,我抽出一件更加暴露的衣服。那是一件黑色的蕾絲內衣,即使不穿在身上,也讓人感到難為情。在我走回臥室之前,我小心翼翼地不去照鏡子。我不想自己先被嚇倒了。

注視著他倏地瞪大雙眼,不一會兒又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時,我感到很滿足。

“你覺得怎麼樣?”我問道,踮起腳尖旋轉起來,這樣他就能從各個角度欣賞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你看起來很美,你一直都很美。”

“謝謝。”我有些酸溜溜地說道。

我太困了,而不能抵抗迅速地爬上軟綿綿的床的欲望。他用胳膊抱著我,把我拉近他的胸口,但這是例行公事--天氣太炎熱了,沒有他涼爽的身體在身邊,根本睡不著。


 

 

破曉 心煩意亂(2)
 

 

“我要跟你做個交易。”我困倦地說道。

“我不會跟你做任何交易。”他回答道。

“你甚至都沒聽聽我拿什麼作為交換。”

“那無關緊要。”

我歎氣道:“該死。我真的想……噢,好吧。”

他轉了轉眼珠子。

我閉上眼睛,讓誘餌停留在那里,接著打了個哈欠。

只過了一會兒--沒有久到使我沉睡過去。

“好吧,你想要什麼?”

我咬緊牙齒,過了一會兒,擠出一個笑容。如果存在一件他無法抗拒的事情的話,那就是給我什麼東西的機會。

“好吧,我在想……我知道達特茅斯的事實際上只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不過,老實說,一個學期的大學生活或許不會殺死我。”我說道,這話他很久以前說過,那時候他試圖說服我推遲變成吸血鬼的計劃,“我打賭,查理要是聽說了達特茅斯的事情的話,會感到興奮不已的。當然,如果我跟不上那些奇才們的話,可能會有點兒難堪。不過,十八歲、十九歲實際上並沒有多麼大的區別,又不是到了第二年我就會長出一雙牛腳。”

他沉默了許久。接著,他聲音低沉地說道:“你願意等,你願意繼續當人類。”

我一言不發,讓他慢慢體會我提出的條件。

“為什麼你這樣對我?”他從牙縫中擠出來,突然變得生氣起來,“沒有所有的這些,難道不是已經夠困難的了嗎?”他一把抓起我大腿上弄皺的蕾絲。有那麼一會兒,我以為他會從縫合線處把它撕開的。接著他松開手,“沒關系,我不會跟你做任何交易。”

“我想上大學。”

“不,你不想。沒什麼事情值得拿你的生命冒險,那等于傷害你。”

“但是我的確想上。好吧,大學並不全然是我想要的--我想當人類的時間更長一點兒。”

他閉上眼睛,從鼻孔里呼氣道:“你在使我瘋狂,貝拉。難道我們不是為此吵過無數次了嗎?你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變成吸血鬼。”

“是的,但是……噢,我現在有當人類的理由,以前我沒有這樣的理由。”

“什麼理由?”

“猜。”我說道,我從枕頭上抬起身子去吻他。

他回吻著我,但並不是以那種我認為我會贏的方式。似乎他只不過是更小心翼翼,以免傷害我的感情,他令人惱火地克制著自己。過了一會兒,他輕柔地從我身邊移開,把我抱在他的胸膛上。

“你是如此的像人類,貝拉,受到荷爾蒙的支配。”他輕聲說道。

“那就是全部,愛德華,我喜歡人類的這種感覺,我現在還不想放棄它。我不想備受嗜血成性的新生兒的煎熬,在這之後許多年,我才有機會重溫這樣的感覺。”

我打了個哈欠,他則笑了。

“你累了,睡吧,親愛的。”他開始哼我們第一次遇見時為我創作的搖籃曲。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如此困倦,”我諷刺地嘀咕道,“那不可能是你的陰謀的一部分,或者諸如此類的。”

他只是又輕聲笑了笑,繼續哼唱。

“由于我現在已經那麼困了,你認為我會睡得更好。”

歌曲中斷了。“你睡得就像死人一樣,貝拉。自從我們來到這里,你睡覺的時候一句夢話都沒有說過。要不是鼾聲的話,我會擔心你是不是昏迷過去了。”他說。

我沒理會他拿打鼾來諷刺我,我才不會打鼾呢:“我沒有翻來覆去?真奇怪。通常我做噩夢的時候會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還會大叫。”

“你一直在做噩夢?”

“那些夢像真的一樣,它們使我如此疲憊,”我打了個哈欠,“我不敢相信我整晚竟然沒有嘰嘰咕咕地說出來。”


 

 

 

破曉 心煩意亂(3)
 

 

“是關于什麼的?”

“不同的東西,但是,都是一樣的,你知道,只是顏色不同罷了。”

“顏色?”

“那麼明亮,那麼真實。通常,當我做夢的時候,我知道我在做夢。而做這些夢的時候,我不知道我睡著了,這使它們更可怕。”

他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聽起來有些不安:“什麼讓你感到害怕?”

我有些震撼:“大多數……”我猶豫了。

“大多數?”他追問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我不想告訴他反複出現在我夢魘中的小孩,這種特別的恐懼中含有某種私人化的東西。所以,我沒有為他完整地描述,只是給他講了其中一件,當然足以使我或其他人感到害怕。

“沃爾圖里。”我輕聲說道。

他把我抱得更緊了:“他們不會再來打擾我們了,你很快就會變成不死之身的,他們沒有理由這麼做。”

我讓他安慰我,他誤會了,讓我感到有一點內疚。那些噩夢確切地說,並不是那樣的,並不是我為自己感到害怕--我為那個男孩感到害怕。

他與第一次出現在我夢境中的男孩不一樣--那個吸血鬼男孩眼睛血紅,坐在一堆尸體上,他們是我所愛的人。過去一周我夢見過四次的這個男孩絕對是人類,他的臉頰紅撲撲的,大大的眼睛是溫暖的綠色,但當沃爾圖里將我們包圍時,他和另一個小孩一樣恐懼絕望地顫抖起來。

在這個既舊又新的夢里,我只知道得保護這個素不相識的孩子,沒有別的選擇。與此同時,我知道我會失敗。

他看見我臉上的悲傷:“我能幫什麼忙嗎?”

我搖搖頭:“它們只是夢,愛德華。”

“你想讓我唱歌給你聽嗎?如果唱歌會驅走所有的噩夢,我會唱一整夜的。”

“並不全是噩夢,有些還是很美好的。那麼……多姿多彩。在水下,有魚和珊瑚。感覺就像實際在發生的一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夢。或許這座島才是問題之所在吧。這里真的很明亮。”

“你想回家嗎?”

“不,不,還不想。我們不能待得更久一些嗎?”

“你想待多久,我們就能待多久,貝拉。”他向我保證。

“新學期什麼時候開始?我之前沒注意。”

他歎了口氣。他或許又開始哼唱了,但是在我確定之前就已經酣然入睡了。

後來,當我在黑暗中驚醒時,感到很震驚。夢是那麼真實……如此形象,感受讓人如此真切……我此刻大口地喘著氣,在黑黢黢的房間里暈頭轉向。就在幾秒鍾以前,我似乎還在光芒四射的明媚陽光下。

“貝拉?”愛德華輕聲問道,他的胳膊緊緊地抱住我,輕輕地搖晃我,“你還好嗎,親愛的?”

“哦。”我又大驚。只是一個夢,不是真的。令我完全驚訝的是,眼淚毫無預兆地從我的眼眶里湧出來,順著我的臉龐流淌而下。

“貝拉!”他說道--現在他的聲音更大一些,也更警覺一些了,“怎麼啦?”他用冰冷的手指慌亂地拭去我滾燙的臉頰上的淚水,但是我的淚水繼續往外流。

“只是一個夢。”我無法抑制住沙啞的聲音中的啜泣。莫名的淚水讓人感到惱火,我無法控制住緊緊攫住我的緩緩而來的悲痛,我極其渴望這個夢是真的。

“沒關系的,親愛的,你沒事兒,我在這里。”他來回地搖晃著我,速度有些過快,讓人不覺得是在安慰,“你做了另一個夢嗎?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

“不是噩夢,”我搖搖頭,用手背擦了擦我的眼睛,“那是一個美夢。”我的聲音又有些哽咽了。


 

 

破曉 心煩意亂(4)
 

 

“那麼為什麼你在哭呢?”他迷惑不解地問道。

“因為我醒了。”我哀號道,胳膊一把鉤住他的脖子,抱住他,在他的頸項處啜泣起來。

他聽到我的邏輯大笑了一下,但是聲音由于充滿關切而有些緊張。

“一切都很好,貝拉,深呼吸幾次。”

“那麼真實,”我哭喊道,“我希望那是真的。”

“告訴我是什麼,”他催促道,“或許那樣會有所幫助。”

“我們在沙灘上……”我的聲音逐漸消失了,我坐正身子,用充滿淚水的眼睛看著他那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天使般的臉,他的臉上充滿焦急的神情。毫無理由的悲痛開始漸漸消退時,我哀傷地端詳著他。

“那麼?”他終于提示道。

我眨了眨眼睛,讓淚水流淌出來:“噢,愛德華……”

“告訴我,貝拉。”他懇求道,聽到我聲音中流露出的痛苦,他滿眼充滿了焦急不安。

但我不能。相反,我用胳膊抱緊他的脖子,用嘴巴緊緊鎖住他的嘴巴,瘋狂地親吻他。那根本不是欲望--是需要,這種需要來勢洶洶,已經達到痛苦的程度。他立刻回應著我,但很快就冷漠地停了下來。

他在驚訝中盡可能溫柔地掙脫我,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推開。

“不要,貝拉。”他堅持道,他看著我仿佛擔心我失去理智一樣。

我的胳膊挫敗地垂落下來,奇怪的淚水又一次湧出來,我的喉嚨里響起一聲新的啜泣聲。他是對的--我肯定是瘋了。

他凝視著我,眼中充滿迷惑和痛苦。

“我很抱……抱歉。”我咕噥道。

不過就在那時他把我向他拉近,把我緊緊地抱在他大理石般的胸口。

“我不能,貝拉,我不能。”他的呻吟是痛苦的。

“求你了,”我說道,我的哀求聲在他的皮膚上變得更輕了,“求你了,愛德華?”

我分不清他被打動了,是因為我顫抖的哭泣聲,還是他對應付我的突襲毫無准備,抑或是因為他的需要在那一刻和我的一樣難以忍受,但是不管是什麼原因,他把我的嘴唇拉向他,在呻吟中投降了。

接著我們在我的夢停止的地方開始了。

我早上醒來的時候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努力使我的呼吸保持均勻,我害怕睜開自己的眼睛。

我躺在愛德華的胸脯上,但是他一動不動,雙臂也沒有抱著我,那不是個好預兆。我害怕承認自己醒來了,還要面對他的憤怒--不管今天這種憤怒指向誰。

小心翼翼地,我透過睫毛偷偷地看了看。他仰視著陰暗的天花板,雙臂枕在腦後。我用胳膊肘撐起自己,這樣我就能更清楚地看見他的臉。他的臉很光滑,沒有表情。

“我會遇到多大的麻煩?”我怯怯地小聲問道。

“一大堆。”他說道,不過他轉過頭,沖我得意地笑了笑。

我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我很抱歉,”我說道,“我本不想……好吧,我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搖了搖頭,不去想毫無根據的眼淚,還有極度的悲痛。

“你從未告訴過我你夢見了什麼。”

“我猜我沒有--不過我差不多向你展示了是什麼。”我緊張兮兮地大笑道。

“哦,”他說,睜大眼睛,接著眨了眨眼睛,“很有趣。”

“那是個非常美好的夢。”我低聲說道。他沒有發表評論,過了一會兒,我問道:“你原諒我了嗎?”

“我在考慮。”

我坐起來,打算檢查一下自己--至少似乎沒有羽毛。但是當我挪動的時候,感到一陣奇怪的眩暈,我搖晃著躺回到枕頭上。


 

 

 

破曉 心煩意亂(5)
 

 

“哇……腦充血。”

就在那時,他的胳膊攬住我:“你睡了很久,十二個小時了。”

“十二個小時?”多麼奇怪啊!

我說話的時候草草地看了看自己,努力不要表現得太明顯。我看起來很好,胳膊上的淤青還是一周以前留下的,變黃了。我試著舒展了一下胳膊,感覺也很好。好吧,實際上比很好還要好。

“檢查完了嗎?”

我羞怯地點點頭:“所有的枕頭似乎都幸免于難。”

“不幸的是,我不能對你的,呃,睡衣說同樣的話。”他朝床腳點了點頭,幾片黑色蕾絲散落在絲質被單上。

“那太糟糕了,”我說道,“我喜歡那一件。”

“我也喜歡。”

“還有其他的傷亡嗎?”我膽怯地問。

“我得給埃斯梅買一張新床架。”他坦言道,回頭看了一眼。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驚訝地看見大片的木頭很明顯從床頭板的左邊突出來了。

“嗯,”我皺了皺眉,“你會覺得我當時聽見了吧。”

“當你的注意力在別處時,你好像超乎尋常地缺乏觀察力。”

“我有些投入。”我承認道,臉變得緋紅。

他摸了摸我滾燙的臉頰,歎氣道:“我真的會想念那樣的。”

我凝視著他的臉,尋找我害怕看見的任何憤怒或懊悔的跡象。他平靜地回望著我,表情平靜,卻難以讀懂。

“你感覺如何?”他大笑道。

“什麼?”我追問道。

“你看起來如此內疚--像犯了罪一樣。”

“我感到內疚。”我低聲咕噥道。

“你引誘了你那心甘情願的丈夫,可那不是死罪。”

他似乎是在捉弄我。

我的臉頰變得更燙了:“引誘這個詞兒暗含著一定程度的預謀之意。”

“或許這個詞兒用得不對。”他承認。

“你不生氣?”

他有點後悔地笑道:“我不生氣。”

“為什麼不?”

“嗯……”他停頓了一下,“我沒有傷害你,這是一方面。這一次控制住自己,不要傳導出過多的情緒,似乎要容易一些。”他的眼睛飛快地又掃回到弄壞的床架上,“或許是因為我更了解會發生什麼吧。”

一個充滿希望的微笑開始在我的臉上綻放開來:“我告訴過你,這只是熟能生巧的事情。”

他轉了轉眼珠。

我的胃開始咆哮起來,他大笑道:“人類的早餐時間到了?”

“請吧。”我說著從床上跳了下來。我的動作很快,不得不像喝醉酒一樣踉蹌著恢複平衡。在我腳底不穩,撞到梳妝台之前,他一把接住了我。

“你還好嗎?”

“如果在我的下一次生命中,平衡感仍然沒有好一點兒的話,我就要求退款。”

今天早上我做飯,煎了幾個雞蛋--我太餓了,沒精力做更精致的早餐。只過了幾分鍾,我就急不可耐地把雞蛋輕輕地推進盤子里。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吃的荷包蛋蛋黃朝上了?”他問道。

“從現在起。”

“你知道上個星期你吃掉多少個雞蛋嗎?”他把垃圾桶從水槽下面拖出來--里面裝滿了藍色的空紙箱。

“真奇怪,”我吞下一口滾燙的雞蛋後說道,“這個地方打亂了我的胃口。”還有我的夢,和已經可疑的平衡感,“但我喜歡這里。不過,我們可能很快就得離開,是不是,及時趕到達特茅斯?哇,我猜我們還需要找地方住、買東西等等。”

他在我旁邊坐下。“現在你可以卸下想上大學的偽裝了--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我們並沒有達成什麼交易,所以沒有束縛你的繩索。”他說。

我不屑地說道:“這不是偽裝,愛德華。我才不會像有些人一樣把我的自由時間用來耍陰謀呢。今天我們要做些什麼才能讓貝拉累得筋疲力竭呢?”我學著他的聲調說道,不過模仿得很蹩腳。

 

 

 

破曉 心煩意亂(6)
 

 

他大笑起來,沒有感到一絲害臊。

“我真的希望當人類的時間會長一些。”我的身體朝他傾斜過去,手劃過他赤裸的胸脯,“對我來說還不夠。”

他懷疑地看了我一眼。“這個?”他問道,我的手游移到他的胃部時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性一直以來都是關鍵嗎?”他轉動眼珠子說道,“為什麼我就沒想到那一點呢?”他揶揄地低聲說道,“我本來可以少辯駁許多的。”

我大笑道:“是的,很可能。”

“你是那麼的像人類。”他又說道。

“我知道。”

他的唇邊流露出一絲笑意:“我們要上達特茅斯嗎?真的嗎?”

“我可能有個學期會掛掉。”

“我會輔導你的,”現在他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你會愛上大學的。”

“你覺得我們這麼遲了還能找到公寓嗎?”

他做了個鬼臉,看起來很內疚:“嗯,我們在那里似乎已經有一套房子了。你知道,只是以防萬一。”

“你買了一套房子?”

“房地產是很好的投資。”

我挑起一邊的眉毛,接著放松下來:“這麼說來,我們准備好了。”

“我得看一看是否能把你‘之前’的那部車保留得更久一些……”

“是的,要是我沒受到防導彈坦克保護的話,上帝都會不允許的。”

他露齒一笑。

“我們趕得上,如果你想的話,我們還有幾周時間。然後,在我們去新罕布什爾州之前,我們要去看查理,我們還能與蕾妮一起過聖誕節……”

他的話在我腦海中描繪出一幅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出現的幸福圖景,那里相關的所有人都不會受到傷害。我幾乎忘記了塵封在抽屜中的“雅各布”,它突然發出咯咯的響聲讓人倍感不安,我修正了剛才的想法--差不多所有人。

這樣沒有讓我的心情更好,由于我發現當人類的確會有許多好處,放棄我的計劃是那麼的誘人。十八歲或者十九歲,十九歲或者二十歲……這真的很重要嗎?我在一年中不會發生多少改變,而且與愛德華一起當人類……這種選擇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變得越來越棘手。

“再過幾個星期,”我同意了,接著,似乎時間永遠都不充足一樣,我補充道,“那麼,我在想--你了解我以前說過的多加練習的事情?”

他大笑道:“你能等一會兒再談這件事嗎?我聽見船的聲音了,清潔工肯定到了。”

他希望我等會兒再談,是不是那意味著他不打算在多加練習上給我制造更多麻煩呢?我笑了起來。

“容我向古斯塔沃解釋一下白色房間里為什麼會亂成一團,然後我們就出去。在南邊的叢林里有個地方……”

“我不想出去,今天我不想在島上到處走,我想待在這里看電影。”

聽見我不高興的聲音,他撅起嘴巴,努力忍住不笑出聲來:“好吧,你想怎樣都行。我去開門的時候,你要不要挑一部出來?”

“我沒聽見敲門聲。”

他的頭歪向一邊,仔細地聽。過了半秒鍾,門上傳來一聲微弱而膽怯的響聲。他莞爾一笑,朝門廳走去。

我懶洋洋地走到大電視機下面的架子邊上,開始瀏覽片名。很難確定該從哪里著手。這里的DVD碟片比出租店還要多。

愛德華從門廳走回來的時候,我聽見他深沉的天鵝絨般的聲音,他流暢地交談著,我猜他的葡萄牙語堪稱完美,另一個刺耳的人類的聲音用同樣的語言在回答。

愛德華把他們領進房間里,邊走邊指向廚房。兩個巴西人在他旁邊顯得身材矮小,皮膚黝黑,令人難以置信。其中一個是身材渾圓的男人,另一個是身材消瘦的女人,兩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皺紋。愛德華臉上帶著驕傲的笑容指著我,我聽見我的名字與一串不熟悉的單詞混雜在一起。當我想到白色房間里羽毛鋪了一地時,感到有些羞澀,他們過一會兒就會看見。

 

 


破曉 心煩意亂(7)
 

 

矮個男子看著我禮貌地笑了笑。但是那個咖啡色皮膚的嬌小女人沒有笑。她瞪大眼睛盯著我,流露出各種神情,有震驚,有擔憂,更多的卻是恐懼。我還沒來得及反應,愛德華就示意他們跟著他朝“雞窩”走去,接著他們就不見了。

愛德華出現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他迅速地走到我身邊,用雙臂把我抱在懷里。

“她怎麼回事兒?”我急促地低聲問道,想到她驚慌失措的表情。

他聳聳肩,泰然自若地說道:“考爾有一部分迪古拿印第安①血統。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更加迷信--或者你可以稱之為更有意識--與那些活在現代世界的人相比。她懷疑我的身份,或者猜得###不離十了。”他的語氣仍然沒有一絲擔憂,“在這里他們有自己的傳說,他們認為Libishomen是專門以吸食美麗女人的血為生的惡魔。”他挑逗地瞅了我一眼。

僅僅是美麗的女人?哦,那倒是種恭維。

“她看起來很害怕。”我說道。

“是的--但是她更擔心你。”

“我?”

“她擔心為什麼我帶你來這兒,而且只有我們倆。”他陰沉地輕聲笑起來,然後看著滿滿一牆壁的影碟,“哦,好吧,為什麼你不挑一部電影,我們一塊兒看呢?那是可以接受的人類事情。”

“是的,我確信一部電影會讓她相信你是人類的。”我大笑起來,雙臂緊緊地鉤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站了起來。他彎下腰,這樣我就能吻到他,接著他的胳膊緊緊地抱住我,把我從地板上抱了起來,這樣他就不必彎腰了。

“電影,看電影。”他的唇移到我的喉嚨那里時,我輕聲咕噥道,我的手指抓住他的金發。

接著我聽見一聲驚呼,他立即把我放了下來。考爾呆立在門廳中,一動不動,她黑色的頭發上沾滿了羽毛,胳膊上的羽毛更多,一臉恐懼的表情。她盯著我,兩只眼睛鼓了出來,我臉一紅,看著地面。接著她讓自己鎮定下來,喃喃地用我不熟悉的語言說了些什麼,很顯然是在道歉。她黑色的眼睛看向別處,繼續往大廳走去。

“她在想我認為她在想什麼,是不是?”我低聲問道。

聽見我繞嘴的句子,他大笑道:“是的。”

“拿著,”我伸出手,隨便抽出一張影碟,“放這部吧,我們可以假裝看電影。”

這是一部老音樂劇,里面的人物個個滿臉微笑,前襟上還有蓬松的裝飾。

“非常像度蜜月。”愛德華贊許道。

演員們在屏幕上一邊舞蹈,一邊興高采烈地唱著開幕曲,我慵懶地躺在沙發上,依偎在愛德華的臂彎里。

“我們現在會搬回白色房間嗎?”我懶洋洋地問道。

“我不知道……我已經把另一個房間的床頭板損壞得無法修理了--如果我們把破壞限定在房子里的一個地方,埃斯梅或許有一天還會邀請我們回來的。”

我開懷一笑:“那麼還會有更多的破壞啰”?

他看著我的表情大笑道:“我想如果預先策劃,而不是等著你再次強暴我的話,那樣或許更安全。”

“那只是時間問題。”我漫不經心地認同道,但我的脈搏在血管里加速跳動起來。

“你的心髒是不是有問題?”

“沒有,我健壯如牛,”我停頓道,“你想現在檢查一下破壞區域嗎?”

“或許等到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會更禮貌一些。你或許注意不到我毀壞家具,但是那或許會嚇壞他們。”

實際上,我已經忘記了另一個房間里還有其他人。“對啊。討厭。”我說。

古斯塔沃和考爾輕輕地在房子里走來走去,而我則不耐煩地等著他們趕快打掃完,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從此以後幸福快樂”的鏡頭上。我開始有些昏昏欲睡了--不過,在愛德華看來,我已經睡了大半天了--就在那時一個沙啞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愛德華坐了起來,仍然把我抱在懷里,他用流利的葡萄牙語回答著古斯塔沃。古斯塔沃點點頭,然後靜悄悄地朝前門走去。

“他們打掃完了。”愛德華告訴我。

“那是不是意味著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了?”

“先吃午餐怎麼樣?”他建議道。

我咬了咬嘴唇,因為眼前的兩難局面而猶豫不決。我已經非常餓了。

他露出一個笑容,拉著我的手,領著我來到廚房。他太了解我的表情了,即使讀不懂我的心思,也無所謂。

“這有些無法控制了。”我終于覺得吃飽了的時候抱怨道。

“今天下午你想和海豚一起游泳嗎--燃燒一些卡路里?”他問道。

“或許晚些時候,我想到另一個燃燒卡路里的辦法。”

“是什麼?”

“嗯,還有許多許多床頭板呢……”

但我還沒說完,他已經用胳膊一把抱起我,一邊以非人類所能及的速度把我抱進藍色的房間,一邊用雙唇封住了我的嘴巴。

 

 

 


破曉 出其不意(1)
 

 

一條黑色的線穿過罩子般的薄霧向我靠近。我能看見他們像紅寶石一樣的眼睛閃爍著欲望的光芒--殺戮的欲望。他們的唇角向後拉,露出鋒利而且濕漉漉的獠牙--有些在咆哮,有些則在微笑。

我聽見身後的小孩在嗚咽,但我無法轉身看著他。盡管我拼命地想確信他很安全,但我此刻無法承受走神兒所帶來的後果。

他們像鬼魅一樣離我越來越近,黑色的長袍隨著他們的移動在空中輕輕飄舞。我看見他們的手緊握在一起,像骨頭色的爪子一樣。他們開始分散,准備從各個角度向我們進攻。我們被包圍了,我們就要死了。

就在那時,突然一陣光線一閃而過,整個畫面全然不同了,然而,什麼都沒改變--沃爾圖里家族仍然靜悄悄地朝我們走過來,擺出殺死我們的姿勢,真正改變的卻是我眼中的畫面看起來的景象。突然,我非常渴望這一切,我希望他們進攻。我身體向前下蹲的時候,驚慌失措變成了嗜血成性,我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咆哮聲從我暴露在外的牙齒中穿出來。

我驚訝地坐直,從夢中驚醒。

房間里一片漆黑,而且天也很熱,黏糊糊的。汗水浸濕我的頭發,使它們貼在太陽穴兩側,然後沿著我的喉嚨往下淌。

我抓住溫暖的床單,發現上面沒有人。

“愛德華?”

就在那時,我的手指遇到某種光滑、平整而且很僵硬的東西。是一張紙,還對折著,我拿起便箋,摸索著穿過房間去找開關。

便箋的外面寫著“致卡倫夫人”。

我希望你不會醒來,發現我不在,但是倘若你醒來的話,我很快就會回來。我只是到大陸上去狩獵了。回去睡覺,你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就回來了。我愛你。

我歎了口氣。現在我們到這里大約有兩個星期了,所以我本應該料想到他不得不離開的,但是我根本沒想過時間。在這里我們似乎活在時間之外,只是在一種完美的狀態中不知不覺地向前走。

我用手擦掉額頭上的汗,突然覺得完全清醒了,盡管梳妝台上的鬧鍾顯示現在才過一點。我知道,現在我覺得又熱又黏糊糊的,不可能再睡著了。更別提倘若我關上燈,閉上眼睛的話,我肯定會在腦海中看見那些小心翼翼潛行的黑色人影。

我從床上爬起來,在黑黢黢的房子里漫無目的地游蕩,輕輕地撥開電燈開關。愛德華不在,房子顯得那麼大,那麼空蕩蕩的,感覺很不一樣。

我最後來到廚房,確定或許可口的食物才是我所需要的。

我在冰箱里摸來摸去,直到找到煎雞肉需要的所有調料。平底鍋里傳來的炸雞肉的砰砰聲和咝咝聲讓人感到舒適宜人,有種居家的感覺。這些聲音打破了沉寂,使我覺得不那麼緊張了。

聞起來那麼香,雞肉一出平底鍋,我就吃了起來,吃的時候還燙到了我的喉嚨。不過,吃到第五口,或者第六口的時候,雞肉就冷卻下來,這樣我就能細細品嘗了。我放慢咀嚼的速度。味道有什麼不妥嗎?我檢查了雞肉,全是白的,不過我懷疑是不是沒完全熟透。我又試著嘗了一口,嚼了兩遍。啊--肯定是壞了,我跳起來把它吐進水槽里。突然,雞肉混著油煙的味道令人作嘔。我端起盤子,把它全部倒進垃圾桶里,接著打開窗子驅走氣味。一陣涼爽的清風從外面撲面而來,吹到皮膚上,感覺好極了。

我突然感到精疲力竭,但是我不想回到熱烘烘的房間里。所以我在電視機房間里又打開了幾扇窗,躺在窗戶下面的長沙發上。我打開前一天我們看過的那部電影,喜氣洋洋的片首曲剛開始我就睡著了。


 

 


破曉 出其不意(2)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日上三竿了,但是並不是陽光喚醒了我。涼爽的胳膊圈著我,把我攬入他的懷里。與此同時,我的肚子突然一陣疼痛,感覺就像被人朝肚子上揍了一拳一樣。

“對不起,”愛德華用寒冬一般涼爽的手擦拭著我濕漉漉的額頭時喃喃道,“還以為我想的萬無一失呢。我沒想到我不在你會有多麼熱,我再離開之前會請人裝上空調的。”

我無法注意他在說什麼。“對不起!”我大口喘著氣喊道,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他自然而然地放開我:“貝拉?”

我用手捂著嘴巴飛跑進浴室。我感到如此糟糕,甚至頭一次來不及顧忌他就在我身邊,就趴在馬桶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來。

“貝拉,怎麼啦?”

我還不能回答。他萬分焦急地抱著我,把頭發從我臉上撥開,等著我能再次呼吸。

“該死的變壞的雞肉。”我痛苦地呻吟道。

“你還好嗎?”他的聲音很緊張。

“很好,”我氣喘籲籲地說道,“只是食物中毒。你沒必要看到這些,走開。”

“不可能,貝拉。”

“走開,”我再次呻吟道,掙紮著站起來,這樣我就能把口漱乾淨。他溫柔地攙扶著我,根本對我虛弱地推開他的動作視若無睹。

我漱完口後,他把我抱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讓我坐下,用胳膊撐著我。

“食物中毒?”

“是的,”我沙啞地說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些雞肉。味道糟糕透頂,所以我吐了,但是我先嘗了幾口。”

他把冰冷的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我感覺舒服極了。“現在你感覺如何?”他問。

我想了想他說的話。惡心的感覺來得快,也去得快,我感覺就和前一天早上一樣。“非常正常,實際上,有些餓。”我說。

他讓我等一個小時,喝下一大杯水,然後幫我煎了幾個雞蛋。我感覺十分正常,只是因為半夜起來覺得有些累。他打開電視,調到CNN--我們現在如此與世隔絕,第三次世界大戰可能都發生了,我們還不知道呢--我昏昏欲睡地躺在他的膝蓋上。

新聞讓我有些厭倦,我轉身去吻他。就像今天早上一樣,我一動肚子就開始尖銳地疼痛起來。我踉踉蹌蹌地從他身邊跑開,用手緊緊地捂著嘴巴。我知道,這一次我沒辦法趕到浴室了,所以我朝廚房的水槽跑去。

他再次幫我撥開頭發。

“或許我們應該回到里約熱內盧,看一看醫生。”當我再吐完之後漱口時,他憂心忡忡地建議道。

我搖搖頭,靠著牆朝門廳走去,看醫生意味著打針。“我刷完牙後就會沒事兒的。”

當我感覺好一些時,我在行李箱里到處尋找愛麗絲為我准備的急救箱,里面裝滿了人類需要的東西,比如繃帶和止痛藥。我現在的目標是--堿式水楊酸鉍①。或許我能讓我的胃安定下來,讓愛德華平靜下來。

但是還沒等我找到胃藥,我就注意到愛麗絲為我准備的另一件東西。我拿起一個藍色的小盒子,把它放在手心定了許久,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接著我開始在腦海中計算,一次,兩次,再一次。

敲門聲嚇了我一跳,小盒子落到行李箱里。

“你還好嗎?”愛德華在門外問道,“你又不舒服了嗎?”

“很好,沒有。”我說道,但是我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哽咽。

“貝拉,我能進來嗎?”現在他的語氣顯得很擔心。

“好……好吧!”

他走進來,打量著我的姿勢,我盤著腿坐在地面上行李箱的旁邊,我的表情很空洞,雙眼凝視著某個地方,他在我旁邊坐下來,立刻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破曉 出其不意(3)
 

 

“怎麼啦?”

“從婚禮到現在過了多少天了?”我輕聲問道。

“十七天,”他自然而然地答道,“貝拉,怎麼這麼問?”

我又開始計算了,我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等一等,自言自語地計算著。我剛才計算的日子有問題,我們在這里的時間比我想象的要久一些,我又算了一遍。

“貝拉!”他急促地輕聲喊道,“我現在一頭霧水。”

我試著吞咽,但不管用。所以,我把手伸進行李箱,在里面笨手笨腳地摸來摸去,直到再次找到那個裝滿衛生棉塞的藍色小盒子,我一言不發地把它拿起來。

他迷惑不解地盯著我:“什麼?你想把這次生病當成是月經前不適的症狀?”

“不,”我總算擠出幾個字來,“不,愛德華,我想要告訴你,我的例假已經晚了五天了。”

他的面部表情沒有改變,就好像我沒說過話一樣。

“我認為我不是食物中毒。”我補充道。

他沒反應,就像一尊雕像一樣。

“那些夢,”我干巴巴地自言自語道,“那麼嗜睡,哭泣,那些食物。哦,哦,哦。”

愛德華凝視的眼眸晶瑩剔透,仿佛他再也看不見我一樣。

條件反射地,幾乎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我的手落在了我的肚子上。

“哦!”我又尖叫起來。

我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從愛德華一動不動的手中溜了出來。我沒有換下那條小小的絲質短褲和小背心,我一直穿著它們睡覺。我抽出一片藍色的衛生棉塞,盯著我的肚子。

“不可能。”我輕聲說道。

我對懷孕、小孩或者那個世界的任何方面都毫無經驗,但是我不是白癡。我看過足夠多的電影和電視節目,了解懷孕不是這樣的,我只不過晚了五天而已。如果我懷孕了,我的身體怎麼還沒有感應到這一事實?我早上不會不舒服,我不會改變我的飲食或者睡眠習慣。

基本上,我的小腹上不會微微凸起,現在卻有很明顯的一塊。

我來回地轉動著我的身軀,從每個角度檢查,仿佛它一出現在合適的光線下就會消失一樣。我用手指撫摸著稍稍凸起的腹部,驚訝地發現它摸起來像石頭一樣硬。

“不可能。”我又說道,因為,突出或者不突出,來例假還是不來例假(肯定不會來,盡管我一生從未晚到過一天),我根本不可能懷孕。唯一和我有過性關系的人是個吸血鬼,搞什麼名堂嘛。

那個仍然僵硬地坐在地板上的吸血鬼沒有流露出一絲再次活動起來的跡象。

這麼說來,必定有其他的說法,我有毛病。一種奇怪的南美洲疾病伴隨著懷孕的跡象,只會加快……

接著我想起什麼事兒--有一天早上我在網上作過的調查,現在想來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了。我坐在查理家我的房間中的那張舊書桌前,蒼白的光線穿透昏暗的窗戶,我凝視著那台撲哧作響的老電腦,在一個名叫“吸血鬼A到Z”的網站上貪婪地閱讀有關內容。那是在雅各布為了讓我開心,給我講了奎魯特部落的傳說不到二十四小時之後,他那時候根本不相信這些傳說,根據這些傳說他告訴我愛德華是吸血鬼。我焦急地瀏覽著網站上的第一批詞條,那些都和世界上的吸血鬼神話有關。菲律賓的丹拿、希伯來的艾斯提瑞、羅馬尼亞的維拉可拉斯、意大利的有益的斯特崗尼亞①(這個傳說實際上是以我的新公公早期與沃爾圖里家族一起探險的故事為依據的,只不過那時我對此並不了解罷了)……隨著故事變得越來越不合情理,我的注意力越來越不集中。我只模模糊糊地記得後面幾個詞條的一些內容。它們大多數似乎都是編造出來的解釋一些事情的借口,比如嬰兒死亡率和不忠。不,親愛的,我沒有外遇!你看見的那個從房子里溜出去的性感女人是個邪惡的狐狸精。我很幸運我活著逃脫了!(當然了,由于我對坦尼婭和她姐妹的了解,我懷疑那些借口中有一些就是事實。)也有一個女性版本。你怎麼能指責我對你不忠呢--只是因為你外出航海兩年才回家,而我懷孕了?都怪陰庫巴斯惡魔①。他用神秘的吸血鬼魔力給我催眠了……


 

 


破曉 出其不意(4)
 

 

在淫夢妖的定義中有一部分就是這個--讓他那不幸的獵物懷上他的孩子的能力。

我搖了搖頭,有些眩暈,但是……

我想到埃斯梅,特別是羅莎莉。吸血鬼不可能生孩子,如果可能的話,羅莎莉現在早就找到辦法了,陰庫巴斯惡魔的神話只不過是傳說罷了。

除非……嗯,有所不同。羅莎莉當然不能懷孕,因為她永遠停留在她從人類轉變成非人類的那個階段了,完全不會改變,而人類婦女的身體需要發生改變,以便生育。每個月周而複始的改變是一方面,接著需要發生更大的改變以適應不斷成長的胎兒。羅莎莉的身體無法改變。

但是我的可以。我的身體的確改變了。我摸了摸肚子上凸出的硬塊,昨天都還沒有呢。

而人類男性--嗯,他們從青春期到死亡差不多不會改變。我零零星星記得一些瑣事,從知道在哪里搜集信息的人那里收集來的:查理·卓別林最小的兒子誕生時他已經七十多歲了,男性沒有適孕年齡或生育周期之類的事情。

當然,怎麼有人會知道男吸血鬼能夠生育孩子,而他們的伴侶卻不能呢?究竟什麼樣的吸血鬼會有這種必需的控制力拿人類婦女做實驗,來檢驗這樣的理論,或者是這樣的愛好呢?

我只能想到一個。

我的思緒一部分在整理事實、記憶和觀察,另一部分--控制活動最小的肌肉的那一部分--已經驚嚇過度,失去正常運轉的能力了。我無法張開嘴巴說話,盡管我想問愛德華,請他向我解釋發生了什麼事。我需要回到他席地而坐的地方,撫摸他,但是我的身體不願聽從指揮。我只能滿眼驚恐地盯著鏡子,我的手戰戰兢兢地按住身軀上凸出來的地方。

接著,就像在昨天晚上我做的那個栩栩如生的夢中一樣,眼前的景象突然改變了。我在鏡子里見到的一切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盡管實際上並沒有不一樣。

讓這一切發生改變的,是我的手被一陣輕微的震動彈了一下--從我身體里面。

與此同時,愛德華的電話響了,尖銳而急促,我們兩個都沒有動,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我試圖對此置之不理,手指按住我的肚子,等待著。在鏡子中,我的表情不再是迷惑不解的了--現在是驚歎。我幾乎沒注意到從什麼時候開始莫名其妙地默默流起淚來,淚珠兒順著我的臉頰流淌下來。

電話一直在響,我希望愛德華接電話--我正在享受此刻呢,很可能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

最後,惱怒打破了一切。我在愛德華身邊跪下來--我發現自己的動作更加小心翼翼了,對每個感受到的動作要小心一千倍--我摸了摸他的口袋,找到了電話。我有些期望他能恢複過來,自己接電話,但是他呆若木雞,一動不動。

我認出了電話號碼,也輕而易舉地猜出為什麼她打來電話。

“嗨,愛麗絲。”我說道。我的聲音沒比先前好多少,我清了清嗓子。

“貝拉?貝拉,你還好嗎?”

“還好,嗯,卡萊爾在嗎?”

“他在,出了什麼問題?”

“我不是……百分之百地……確信……”

“愛德華還好嗎?”她警覺地問道。她在電話那一端喊著卡萊爾的名字,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的第一個問題,她就接著追問道,“為什麼他不接電話?”

“我不確定。”

“貝拉,發生了什麼事兒?我剛才看見……”

“你看見什麼了?”

一陣沉默。“卡萊爾來了。”她最後說道。


 

 


破曉 出其不意(5)
 

 

感覺就像冰水注入我的血管一樣。如果愛麗絲預見到我懷里抱著一個臉龐像天使一般的綠眼睛小孩的話,她就會回答我的問題的,不是嗎?

在我等待著他們交換電話讓卡萊爾開口說話的片刻,我想象著愛麗絲預見的一幕在我的眼瞼下舞動。一個嬌小、美麗的嬰兒,甚至比我夢中的男孩還要美麗一些--我懷里抱著一個小小的愛德華。一股暖流湧遍我的血管,驅走了寒冷。

“貝拉,我是卡萊爾,發生了什麼事兒?”

“我……”我拿不定該如何作答。他會笑話我的結論,告訴我我瘋了嗎?我是不是只不過又做了一個色彩斑斕的夢?“我有一點擔心愛德華……吸血鬼能承受這樣的打擊嗎?”

“他受傷了嗎?”卡萊爾的聲音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沒有,沒有,”我讓他放心,“只是……受到驚嚇罷了。”

“我不明白,貝拉。”

“我想……嗯,我想……或許……我或許……”我深吸了一口氣,“懷孕了。”

仿佛是為了支持我的結論,我的腹部又傳來了一陣微微的震動,我的手飛快地滑落到肚子上。

停頓了很久,卡萊爾的醫學專業知識起作用了。

“你上一次的月經周期是什麼時候?”

“婚禮前十六天。”我足夠仔細地心算了一遍,然後才確定地回答。

“你感覺如何?”

“感覺很奇怪,”我告訴他,聲音有些沙啞,一股眼淚又從我的臉頰上流淌下來,“這聽起來很瘋狂--瞧,我知道現在談這些為時過早。或許我是瘋了,但是我一直在做怪異的夢,一直吃東西,還會哭,會嘔吐,而且……而且……我發誓剛剛有東西在我身體里面動。”

愛德華猛地抬頭。

我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

愛德華伸出手接過電話,他的臉蒼白而且堅強。

“嗯,我想愛德華想跟您說話。”

“讓他接電話吧。”卡萊爾緊張地說道。

我把電話放在愛德華伸過來的手掌里,並不完全確定他此刻能說話。

他把電話貼在耳朵邊。“這可能嗎?”他輕聲問道。

他聽了很久,眼睛空洞茫然,什麼也看不見。

“還有貝拉呢?”他問道,他一邊說話一邊用胳膊抱住我,把我往他身邊拉近。

他好像聽了很久,接著說道:“好,好,我會的。”

他把電話從耳朵旁邊拿開,按了一下“結束”鍵,旋即又撥了個新號碼。

“卡萊爾說了什麼?”我不耐煩地問。

愛德華悶悶不樂地答道:“他認為你懷孕了。”

這些話使我渾身湧起一陣暖流,直入脊椎,小小的震動在我體內顫抖。

“你現在給誰打電話?”他把電話放在耳朵旁邊時,我問道。

“機場,我們要回家。”

愛德華講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停也沒停一下。我猜他正在安排我們回家的航班,但是我不能確定,因為他沒說英語。聽起來他在爭辯,他的話經常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他一邊爭論,一邊收拾行李。他像一陣生氣的旋風一樣在房間里飛快地旋轉,所到之處整整齊齊的,而不是一片狼藉。他把我的一套衣服扔在床上,看也沒看一眼,所以,我猜是我換衣服的時間了。我換衣服的時候,他繼續爭論著,手臂突然會不耐煩地揮來揮去。

我無法再忍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劇烈的能量,靜靜地離開了房間。他狂躁的專注使我的胃感到難受--並不像早上的不適,只是不舒服。我會在某個地方等待他的情緒過去,我無法與這個冰冷的精力集中的愛德華交談,老實說他讓我有些害怕。


 

 


破曉 出其不意(6)
 

 

我再次來到廚房,櫃子里有一包脆椒鹽卷餅。我心不在焉地咀嚼著它們,凝望著窗外的沙灘、岩石、樹和海洋,所有的一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有人推了我一下。

“我知道,”我說,“我也不想走。”

我望了一會兒窗外,但是推我的那個家伙沒反應。

“我不明白,”我輕聲說道,“這兒哪里不好了?”

令人驚訝,絕對是令人驚訝,甚至是令人震驚,但是有問題嗎?

沒有。

那麼為什麼愛德華那麼狂怒呢?他實際上才是那個衷心希望由于懷孕而趕緊舉辦婚禮的人。

我試著推測。

或許愛德華希望我們立刻回家,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希望卡萊爾為我檢查,確定我的猜測是對的--盡管我心中對這一點沒有絲毫的疑問。或許他們想要弄清楚為什麼我已經懷孕到這個程度了,凸起的小腹,肚子里還有動靜,這不正常。

一旦我想到這一點,我確定我是對的。他一定非常擔心這個小孩,我都還沒有從驚嚇中恢複過來呢。我的頭腦沒他轉得快--他還沉浸在對之前想象出來的畫面的驚歎之中呢:那個眼睛和愛德華一模一樣的小嬰兒--綠色的眸子,當他是人類的時候就是那樣的--躺在我的懷抱里,那麼白皙,那麼漂亮。我希望他有一張與愛德華完全一樣的臉龐,不要受到我的影響。

這種憧憬變得那麼突然,完全是必然的,想起來真有趣。從那第一次小小的接觸,整個世界都改變了。以前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件事情是我沒有的話就活不下去的,現在卻有兩件了。這沒有分別--我的愛不會因此而分割成兩半,並不是像那樣的。這更像我的心成長了,在那一刻膨脹到能容納兩個那麼大了。所有額外的空間現在都已經被填滿了,這種增長幾乎令人眩暈。

我以前從未真正理解羅莎莉的痛苦和憎恨,我從未把自己想象成母親,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答應愛德華我不在意為了他放棄小孩,那時候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因為我真的沒想過。孩子,在理論上而言從來都沒有吸引過我。他們似乎是一群吵鬧的生物,常常會使人多愁善感,我從未跟他們有過多少接觸。當我想象著蕾妮為我添個兄弟時,我想到的總是大哥哥,那種會照顧我的人,而不是要我照顧的人。

這個孩子,愛德華的孩子情況完全不同。

我想要他就像我需要空氣呼吸一樣,不是選擇,而是一種必需。

或許我的想象力真的是太差了,或許那就是為什麼在我已經結婚之後我才能想象我會喜歡婚姻生活的原因吧--我無法想象我會要個孩子,直到有一個孩子即將誕生之時。

我把手放在肚子上,等待下一次胎動,眼淚又從我的臉頰上流淌下來。

“貝拉?”

我轉過頭,他的語氣令我警覺起來。他的聲音太冰冷,太小心。他的臉色和他的語氣一模一樣,空洞而冷酷無情。

就在那時他看見我在哭泣。

“貝拉!”他閃電般地沖過房間,用手捧住我的臉,“你又痛了嗎?”

“沒有,沒……”

他把我攬入懷里:“別害怕,我們十六個小時後就到家了。你會沒事兒的,我們到家的時候卡萊爾就會准備好。我們會處理這一切的,你會沒事兒的,你會沒事兒的。”

“處理好這一切?你是什麼意思?”

他彎下腰,看著我的眼睛:“我們要在那個東西傷害到你之前,把它拿出來。別害怕,我不會讓它傷害你的。”

“那個東西?”我驚呼道。


 

 

 

破曉 出其不意(7)
 

 

他猛地別過頭,看著前門:“該死!我忘記今天古斯塔沃要來。我去讓他離開,馬上就回來。”他飛奔出房間。

我抓住灶台撐住自己,我的膝蓋抖抖索索的。

愛德華剛剛把推我的那個小家伙叫做“東西”,他說卡萊爾會把它拿出來的。

“不。”我輕聲叫道。

我之前想錯了,他一點兒都不在乎孩子,他想要傷害他。我腦海中美麗的圖景陡然發生了轉換,變成了某種漆黑的畫面。我那漂亮的孩子在哭泣,我虛弱的雙臂不足以保護他……

我能做什麼?我有能力跟他們講道理嗎?要是我不能呢?這解釋了愛麗絲在電話那頭的沉默嗎?那就是她看見的嗎?愛德華和卡萊爾在他還不能存活之前就殺死了那個蒼白無瑕的孩子嗎?

“不。”我又輕聲叫道,我的聲音更堅強一些了。那不可能,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聽見愛德華又在說葡萄牙語了,再次吵起來。他的聲音越來越近,我聽見他氣急敗壞地哼了一聲。接著我聽見另一個聲音,低沉而怯懦,那是個女人的聲音。

他在她前面走進廚房,徑直向我走來。他擦干我臉上的淚痕,聲音從他那薄而冷酷的雙唇間穿了過來,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她堅持把她帶來的食物留下--她為我們做了飯。”如果他沒那麼緊張,那麼暴躁的話,我知道他會轉轉眼珠的,“這是個借口--她想確定我還沒有殺死你。”他話音落下的時候語氣變得像冰一樣冷。

考爾手里端著一盤菜,上面蓋了個蓋子,緊張地轉過屋角。我希望我會說葡萄牙語,或者我的西班牙語比基礎階段要好一些,那樣我就能感謝這個女人,她敢于觸怒一個吸血鬼,只是為了查看我是不是很好。

她的眼睛在我們倆之間掃來掃去,我看見她在打量我的臉色,還有我眼里的淚水。她咕噥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把菜放在灶台上。

愛德華厲聲打斷她,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他這麼不禮貌。她轉身准備離開,長裙旋轉起來把食物的味道拂到我的臉上,味道很濃--是洋蔥和魚,我作嘔起來,轉身跑向水槽。我感到愛德華的雙手摸著我的額頭,聽見他在我嗡嗡作響的耳邊輕聲呢喃著一些安慰的話。他的手離開了一會兒,我聽見冰箱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謝天謝地,氣味隨著這一聲響消失了,愛德華的手再次撫摸著我黏糊糊的臉,讓它冷卻下來,很快就結束了。

我用自來水漱口,他則撫摸著我的臉龐。

我的子宮里略微有些移動,它在試探。

沒事兒的,我們很好。我對著微微凸起的腹部想道。

愛德華讓我轉過身,把我拉進他的懷抱。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本能地合起雙手放在肚子上。

我聽到一個輕微的驚呼聲,抬起頭來。

那個女人還在那里,她猶豫地站在門口,手臂略微伸了出來,仿佛她在尋找什麼辦法來幫忙一樣。她鎮靜地瞪大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的手,張大了嘴巴。

接著,愛德華也驚呼一聲,他突然轉身面對這個女人,把我稍微往他身後推了推。他的胳膊橫過我的身體,就像他要阻止我一樣。

突然,考爾沖著他大叫起來--聲音很大,也很暴躁,她說的那些我聽不懂的話像刀子一樣飛過房間。她在空中揮舞著小小的拳頭,朝前走了兩步,沖著他揮動。盡管她很凶,但很容易就能看出她眼里的恐懼。

愛德華也朝她走過去,我抓住他的胳膊,為這個女人擔心,但是當他打斷她那激烈的長篇大論時,他的聲音令我驚訝不已,特別是聯想到她並沒有沖著他尖叫,相比之下他對她多麼尖刻。現在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下來,那是懇求的聲音。不僅僅如此,而且聲音也不一樣了,更加粗啞,抑揚頓挫的聲調消失了,我認為他已經不是在說葡萄牙語了。


 

 


破曉 出其不意(8)
 

 

過了一會兒,那個女人驚訝地盯著他,接著她眯起眼睛,用同樣的外語大聲喊出一個很長的問題。

我看著他的臉色變得悲傷嚴肅起來,他點了點頭。她很快後退一步,雙手交叉地放在胸口。

愛德華向她伸出手,用手指向我,接著把手放在我的臉頰上。她又生氣地回答,朝他揮動著雙手,指責他,接著又用手指著他。她說完之後,他用同樣低沉、急促的聲音再次懇求起來。

她的表情改變了--他說話的時候,她臉上懷疑的神情表露無遺,她的目光反複地掃到我疑惑不解的臉上。他停止說話,而她則在斟酌什麼。她在我們倆之間看來看去,接著,仿佛是無意識地,她朝前走了一步。

她用手示意了一下,模仿出一個形狀,好像從她的肚子里鼓出來的一個球一樣。我嚇了一跳--她們部落關于捕獵的吸血鬼的傳說也包含這個嗎?她可能了解我體內生長的是什麼嗎?

這一次她有意朝前走了幾步,問了幾個簡短的問題,他則緊張地一一作答了。接著他變成了提問的人--非常迅速地詢問。她猶豫了,然後慢慢地搖搖頭。他再次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如此痛苦,我驚愕地抬頭看著他,他的臉因為痛苦而顯得很憔悴。

她回答的時候慢慢地朝前走,直到她近得足以將她的小手放在我的手上、我的肚子上,她用葡萄牙語說了一個詞。

“Morte①。”她平靜地歎息道。接著她轉過身,肩膀垂落下來,仿佛這次談話使她蒼老了許多,然後離開了房間。

我知道足夠多的西班牙語,知道這個詞的意思。

愛德華又呆立在那里,盯著她的背影,痛苦不堪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臉上。過了一會兒,我聽見船的引擎突突地響了起來,接著逐漸消失在遠方。

愛德華一動不動,直到我開始朝浴室走去,接著他的手抓住我的肩膀。

“你去哪里?”他的聲音是痛苦的耳語。

“去再刷一次牙。”

“別擔心她說過的話,不過是些傳說而已,只是為了娛樂而編造的古老的謊言罷了。”

“我什麼也沒聽懂。”我告訴他,盡管這並不完全正確。仿佛我能什麼都不想一樣,因為這是傳說。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傳說包圍了,而且它們都是真的。

“我收好了你的牙刷,我去給你拿。”

他走到我前面,朝臥室走去。

“我們很快就要離開了嗎?”我在他身後喊道。

“你一刷完我們就走。”

他在臥室外面靜靜地踱來踱去,等著我刷完牙,好把牙刷重新打包。我刷完牙後把牙刷遞給他。

“我去把包放在船上。”

“愛德華--”

他轉過身:“怎麼啦?”

我猶豫了,想要想出什麼辦法有幾秒獨處的時間:“你能……為我打包一些吃的嗎?你知道,免得我又餓了。”

“當然,”他說道,眼神突然變得溫柔起來,“什麼都別擔心。我們過幾個小時就會到卡萊爾家了,真的,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的。”

我點點頭,害怕一出聲就會出賣自己。

他轉身離開了房間,兩只手各拎著一個大行李箱。

我轉過身,一把抄起他落在灶台上的手機。他忘記東西是很不可能的事情--忘記古斯塔沃要來,把手機落在這里。他那麼緊張,都不是他自己了。

我輕輕地彈開手機,翻動著預先設定好的號碼。我很高興他把聲音關掉了,擔心他會碰巧看見我打電話。現在他已經到船上了嗎?或者已經回來了?如果我小聲說話,他在廚房會聽見嗎?

我找到了我想要撥打的那個電話號碼,在我的生命中,我還從來都沒打過這個電話。我按了一下“撥出”鍵,十指交叉起來。

“你好!”一個像金色風鈴般的聲音應聲道。

“羅莎莉?”我輕聲說道,“我是貝拉。求你,你得幫幫我。”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紫蓮の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